當童戰腫著眼眶,頭也不迴的跨出門外,穿著青衣,邁開大步,徑奔禦劍山莊的時候,東方還沒有露出陽光。青樹的每一片葉尖,都掛著露珠,其中還隱藏著夜氣。但是,待走到天雪院子時,露珠裏卻閃出各樣的光輝,漸漸幻成曉色了。遠望前麵,便看見深青的花樹。

    他走在靜靜的院子中,感覺驚奇:除了他輕微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平日的這時候,按說童博早已起身了。童戰見他們的臥房門開著,疑道:“大哥和天雪這麽早就出去了?”他卻不知昨夜天雪他們已經出去一夜未歸,查尋童心和尹仲下落。而鐵衛們中也有大半人出去了,所以整個禦劍山莊才顯出驚人的安靜來。

    童戰步入臥房,目光所及,天雪榻上床被疊得整整齊齊,分明無人動過;他轉向那地下石室的開關,心想大哥難道還在下麵?於是撥動花盆,從暗門一躍而入。

    石室也是靜的,沒有任何聲音。童戰走了進去,隻見豆豆雙目緊閉,竟然躺在石榻之上,也沒察覺他的到來。他走近,更加驚奇。豆豆仍然一動不動,莫非她被人點了穴道?他伸指試著為豆豆解穴,點穴手法出自童氏一族。豆豆穴道一解,立刻跳了起來,驚道:“他們上路了嗎?”童戰迷糊道:“我還要問你呢——”他是想問她怎麽被關在這裏。突然眼珠一轉,驚道:“上路?誰上路了?”

    豆豆跺跺腳直歎氣,將天雪與童博二人欲鬥尹仲一事粗略說了一番。童戰半天還未迴過神來,豆豆急道:“糟了,他們一定迴水月洞天了!”

    這時,一個人衝了進來,道:“你說什麽?”

    豆豆和童戰看見進來的人是龍婆和珠兒,龍婆一臉著急之色。原來清晨珠兒來到禦劍山莊大門口,要見童博和天雪。天仇臨死時托她帶了一句重要的話給童博,對付尹仲,須得帶上龍家的家傳古劍,方有勝算。可守莊侍衛說莊主及姑爺未曾迴府,不讓她進去。珠兒心神俱傷,四下無主,在府門前徘徊之際,龍婆趕到。二人繞開正門從側牆進入了天雪的房間,繼而來到地下石室。

    ◇        ◇        ◇         ◇          ◇

    林子裏稍微透出一些曙光,眾鐵衛們在林中繼續搜索,毫無線索。

    天雪和童博走在林中,越發心驚膽寒;尹仲有了童心這張牌,雙方實力相當,隻怕以後的戰爭更為殘酷。兩人都默然不語,隻聽見腳下落葉沙沙作響。良久,天雪才道:“看來他們不在這林子了。”

    前麵兩名鐵衛麵對二人,童博一見,拉住天雪道:“這二人不對——”

    話猶未完,前麵搜尋的鐵風帶著四五個鐵衛迎麵而來,伸手一拍那兩人的肩膀。二人返過身,臉麵全黑,煞是驚人。鐵風啊地一聲大叫,退後幾步,如同見了鬼一般。身邊的鐵衛們也急忙後退。那兩人忽然出掌,風聲唿唿,饒是鐵風躲得快,也險些中了暗算。二人渾似失了瘋的,沒命的往鐵風撲去。

    童博便要出手,天雪止住他。她白衣飄飄,已從幾丈外飛掠而至,指尖細細,如風般點在了那兩鐵衛身上。待她從空中落下,鐵衛跌倒在地,不發一聲。另外幾名鐵衛上前一看,驚道:“他們死了!”

    天雪亦是一驚,道:“我沒有殺他們。”

    童博聽了,上前一探死者肌膚,觸之若冰,竟是已死多時之狀。最離奇的是死狀恐怖,全身的肌理幹燥,沒有一絲生氣,即使是死去幾天的人的肌膚也不應如此幹枯冰冷啊。看來隻有一個解釋,是尹仲殺了他們!可殺一個人,需要如此殘忍的法子麽?能夠使出這樣可怕的殺招,尹仲的功夫到底達到了怎樣可怕的地步?雪博二人相視一眼,說不出話來,從內心深處升起無名的懼怕之意。

    與尹仲相識至今,對於他深不可測的武功早有防備,可今天看到兩名鐵衛的死狀,那是慘不忍睹,令天雪和童博都不同心生怯意,但前路漫漫,他們惟有勇敢麵對,毫無退路了。

    ◇        ◇        ◇         ◇          ◇

    童戰聽完豆豆的訴說,知道童博和天雪要與尹仲決一生死,起身便走。

    龍婆一把拉住他,道:“你大哥就是擔心你的安危,才選擇獨自麵對。”

    童戰迴過頭來,年輕的臉上顯出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毅力來:“正是因為如此,我更不能讓他獨自麵對危險。”龍婆道:“童戰,你有你對童氏一族的責任——”童戰接道:“所以,我更不能袖手旁觀——邊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我還有什麽資格做童氏族人的領袖?!”這話說得更是斬釘截鐵,無任何迴旋餘地。龍婆麵對他這樣的英雄氣概,倒說不出話來。豆豆卻想法簡單,立刻搶道:“那我們一起去吧。”

    珠兒忙道:“等等。要帶上龍家古劍,可與尹仲一鬥。”

    當即眾人商量停當,由龍婆先行迴龍澤山莊取古劍,隨後趕來;豆豆、童戰和珠兒先去追趕童博和天雪,眾人就在前住水月洞天的分岔路口浜阪會合,那裏有一間簡陋的茶棚歇息,依著推算,雪博二人趕在那裏用餐或喂馬。

    出了禦劍山莊東行,沿彎曲的甬道走上了去水月洞天的路——這條路窄卻平,最適於悄然獨行。即使豆豆等人馬聲的的,此道也總是那麽靜謐,聽得見路邊小鳥的啁啾。為了追趕雪博二人,眾人不敢遲疑,加鞭快馬,直往前行。

    清晨的陽光照在行人的身上,投下了美麗的光暈;路旁萩影搖曳,自有一種風情。步出東門,秋篠川就在眼前流淌,廣闊的田園鋪展開來,稻田的前方,探出點點農舍的房頂。更遠處,嫩草山、春日山、高圓山連綿起伏。清風拂過稻田掠過林子迎麵吹來,頓覺心曠神怡。若是眾人攜手踏青,那將是怎樣的一副畫麵!然而,他們這是心身涉險,想到各自的愛人已經身在險境,又哪有心思看到這些美景?每一個人的心,早已飛到數裏之外的那個心係之人身上。

    濱阪豆豆曾經到過;那是從水月洞天出來的時候。當時,她一心迴家,想念家中的父親姐妹,那時的她,還隻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完全不知世間的情與恨,愁與苦。

    如今,在經曆了起伏的人生之後,她帶著一顆急切的心,踏上了濱阪。她覺得可以將自己凝視童博的目光一度遮斷,又重新連接。

    她想起很久以前——還是沒有認識童博的時候——她去郊外踏青迴來,馬上和父親、姐姐、珠兒一道去京城旅行的事。父親疼愛女兒們,要讓她們多長見識。可這一年來,眼前仿佛霧障重重,自己正飄往混沌世界。確非易事,令人窒息般的苦悶壓上心頭。但在感覺上,似乎久違了的清風豔陽在深情地向自己低語:這就是你,豆豆。是啊,也許一生孤苦,隻為了與童大哥的相逢相知。

    她目光中流露出迷離的神色,墜入了深深的沉思。

    就是在前麵路旁的茶棚裏,那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裏,她站在雨中,親耳聽到童博大聲說喜歡她,讓她怎樣一番歡喜;在這裏,他們相擁在雨中,從此不再孤獨,不再尋找;隻因他們都找到了另一個自己。

    茶棚依然破舊不堪,少有人跡的緣故,主人早已丟棄了它。風雨後,避雨的山人也會離去,一如原來童博和豆豆在這裏避雨一樣。珠兒先下馬,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身邊沒有了天仇的笑容,一陣歎息。她輕輕抬起手來,撫摸著胸前的玉墜,就如同他在身邊一般。豆豆隨後,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地從身後抱著她,哽咽道:“珠兒,你要堅強……”珠兒咬住嘴唇,點了點頭。姐妹二人拉了手就在棚內的凳上坐下,不再言語。童戰從前麵鎮上打探消息迴來,將馬匹係在外麵,這才進來,手中還提著幹糧袋,道:“鎮上的人都說沒見禦劍山莊的人經過。”說完遞給珠兒一個雪白的饅頭充饑。珠兒沒有食欲,豆豆硬塞在她手中。豆豆瞥了一眼棚內雜物,點頭道:“沒有很多人來過的痕跡,我們這一路快馬奔馳,應該不會錯過。”

    童戰嗯了一聲,低聲道:“而且大哥知道天雪懷了孩子,應該走得慢;我們來早了。”

    豆豆一震,反問道:“孩子?”“你怎麽看出來的?”

    童戰苦笑地看著她,道:“我哪裏懂得看。他們都有了共同的孩子——”豆豆打斷他,問道:“誰說的?”童戰道:“天雪親口對大哥說的——豆豆,你如果改變主意,還可以迴去——”豆豆心中劇痛無比,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珠兒連忙扶住她,道:“豆豆,你剛才不是說過隻要兩個人互相喜歡——”豆豆搖頭道:“不一樣的——先前我誤會了他,如今知道他和天雪成親是假,一旦擊敗尹仲,我們還有在一起的希望——現在、現在——”她無法說出下麵的話來。

    “可現在,她有了孩子——就算童大哥肯要我,我怎麽能要他啊?”她臉上淚水直落。“我怎麽能叫別人的孩子,出生以後就沒有爹啊?”那倒是,她怎麽能那麽自私啊。童戰道:“所以,大家不要多想了,就算成親不是他們的本意,現在他們也分不開了……”說著這些話,他心底的痛並不比豆豆輕。他頓了一頓,道:“我們隻要不增加他們的困擾,就……”豆豆沉默片刻,道:“可是,他們並不是真心相愛,卻要生活一輩子……”“他們不是很可憐嗎?那麽長的人生路,他們會走得很辛苦的。”

    珠兒一聽,急道:“豆豆,你還不死心啊_”

    豆豆道:“我是說——”她看了看珠兒和童戰一眼,接道:“讓他們愛上彼此。”

    珠兒和童戰都沒有料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珠兒別過頭去,避開她尋問的目光,道:“我不知道。你別問我……”這樣的想法,也隻有豆豆能想出來。童戰粗聲道:“你腦袋怎麽長的,裏麵裝了什麽?”豆豆見他發怒,嚇了一跳,問道:“你說什麽?”

    “要我就做不到,打死也做不到!”童戰大聲吼道,衝到一旁不再理睬她。

    三個人有棚子裏各有心事,都不說話了。豆豆見龍婆還沒追上來,心下著急,來迴在棚子裏踱著步。童戰也等得心急,正要走出棚子,忽然迎麵行來一行人,大約二十多個,赫然就是天雪的車隊。

    豆豆也吃了一驚,走出棚來,怔怔望著已經走近的童博。天雪坐在轎裏,掀開車簾一見童戰和豆豆,也是一驚。童博吃驚猶甚,不知他們怎會到了這裏。身後尹仲笑了笑道:“豆豆姑娘也在啊,大家正好歇息著。”當下命令鐵衛就地歇息。

    天雪從轎中走了出來,越發顯得玉立婷婷,我見猶憐。她朝豆豆微笑道:“豆豆姑娘也在,看來是什麽也關不住你了。”說著進入棚內,有鐵衛將桌椅整理了一下,扶了她坐下。豆豆道:“我、我們隻是過來幫個忙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誤會。”天雪依舊淡然笑著。童博對尹仲道:“前麵就有客店……”豆豆接道:“是啊,住客店對天雪比較好些——”天雪卻看著童戰笑:“我沒關係。難得有機會在野外露宿,覺得挺新鮮的。”尹仲道:“既然如此,就在這裏住一晚吧。”說著和童心走開去,童戰一見童心,立時大怒,大聲唿喚他,他卻隻迴頭看了看童戰,仍然隨尹仲走了。

    童博隻好令鐵衛拿出備用的幹糧,就近搭起土灶,準備飯菜。

    天色漸晚,夜色益濃。棚內隻有童氏兄弟、天雪、珠兒和豆豆幾人。其他的鐵衛們或去打野味,或聚集在棚外火堆旁歇息。

    五人都沒有說話。童博坐在一角,朝豆豆望去,她正好也看了過來,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頭去。這時,聽見童心大叫著跑了過來,接著幾個正在燒火的鐵衛,道:“去打野豬,好大的野豬——”說著用手做了一個姿勢,表示那野豬很大。鐵衛一聽,相著野豬燒來更加美味,心下癢癢。童博走了出來,問道:“童心,尹仲哪兒去了?”童心一笑道:“主人?主人打酒,童心打野豬。”便和幾個鐵衛叫嚷著住路邊林子裏去了。

    童博心中一怔,倒沒想到尹仲還愛喝酒,便迴到棚內,朝豆豆旁邊走了過去。豆豆看見他過來,心中無來由地一陣害怕,還沒等他落座,盡快地站起身來,坐在了珠兒身邊。童博一見,又跟了過來。豆豆連忙起身,這次卻來到天雪旁邊坐下,將他扔在了一邊發愣。

    天雪見了豆豆,展顏一笑。豆豆也朝她笑了笑,道:“趕了那麽長的路,肚子沒事吧?”

    天雪愕然道:“肚子?”隨即笑道:“沒事呀。豆豆姑娘肚子不舒服麽?——”

    豆豆苦笑道:“哪會是我不舒服,我又沒——”懷孕兩字未出,她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來。這時童博又跟隨過來,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纖手。豆豆一驚,等要掙脫,卻哪裏掙得開?忽然又一隻手伸了過來,將豆豆拉開,跟著拉過了天雪的手放在了童博掌中。這一下,幾個人都驚住了。那後來的人是童戰,他一把拉開豆豆,走到一邊,低聲道:“你做什麽?”臉上又氣又怒。豆豆輕聲道:“我很想幫他們,可不知道怎麽做——”看到她這樣子,童戰也不忍心責怪,隻道:“我早就說過這樣的事做不來的。”豆豆歎了口氣。

    童博放下天雪的手,呆呆的望著豆豆和童戰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才道:“她在生我的氣。”“她氣我不讓她一起來,她在氣我。”他苦笑了笑,天雪迴頭看了看豆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月洞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瞬並收藏水月洞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