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一過,綠柳垂楊,如絲如縷,清溪對岸,半坡繁花間,現出的精舍四處花枝環繞,燦若雲錦。極目望處,朱欄跨於水上,幾隻亂燕,在花林中飛旋來去。橋上走來兩人,一人華服俊顏,顧盼生輝;一人披發紅衣,盈盈淺笑,流眸低語。紅衣少女嬌笑間,越發顯得青絲飄揚間嫵媚動人。

    二人含情脈脈,攜手而行。華服少年笑道:“這龍澤山莊畢竟不同凡俗,高於平常,景色布局也別有風致。”少女低首笑道:“隻怕是你出身高貴,少有見到這樣的粗野俗地,才有如此感慨。”少年不作反駁,顯見對少女百依百順的樣子。

    兩人穿過長廊,進入宅子大廳,四處一片靜寂。少年咦了一聲,道:“平常都挺熱鬧的,隱修和童心呢,怎麽沒聽到動靜了?”少女也覺奇怪,在廳內來迴走動,院子裏仍然無聲。隻有鳥雀的吱吱聲傳入耳中,卻越發顯得這院子的靜了。少年忽見案上一方錦帕被風掀起一角,走上一看,輕聲念道:“龍婆尊上:請攜吟龍古劍前往水月洞天,與吾等會合,速。”絲帕尾上署名博雪二字,少年一驚,啊地叫出聲來。紅衣少女一見,忙過來看,眼中現出疑惑的神色。少年道:“看樣子天雪和童博已經動身前往水月洞天了,難怪前夜她說話如此古怪……”他便是在龍澤山莊養傷的尹天奇。

    少女當然便是趙雲,她柳眉輕擰,暗自思慮,卻不作聲。尹天奇歎道:“她獨身麵對二叔,我怎可坐視不顧?”可他們從未去過水月洞天,連方向也不清楚。當即決定先迴禦劍山莊詢問護衛首領鐵風。

    迴到禦劍山莊,鐵風一見少莊主迴來,喜不自禁。天奇問起天雪去處,他卻不答;問起水月洞天的方向,也是沉默不語。趙雲見他如此對待少莊主,心中氣憤,斥道:“怎麽,有什麽不能對少莊主說的嗎?”鐵風低首道:“莊主臨行前交待,決不能讓少莊主知道。”趙雲冷笑道:“怪了!禦劍山莊唯一的傳人活得好好的,怎麽護衛首領卻聽一個女人的話?”她既得天奇親口承諾二人婚事,說話之間儼然便是禦劍山莊的女主人。鐵風沒有迴答。她走上幾步,逼問道:“難不成這小小的禦劍山莊,也玩起了改朝換代的把戲,來個女人篡位?”鐵風不由低頭。

    尹天奇道:“聽見了嗎?還不快說!”他語聲嚴肅,怒氣衝天。

    鐵風道:“鐵風隻知道,小姐暫代莊主之責。莊主既有明令,護衛首領隻有遵從。他日,若是少莊主承繼大位,鐵風也必對少莊主忠心耿耿!”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不卑不亢,天奇倒也無話可說了。趙雲卻冷冷道:“像你這樣的忠心法,隻怕少莊主承受不起。”她斜斜的瞟了一眼鐵風,接道:“他日接位,有沒有你鐵風的位置,還說不定。”她這幾句話說得不痛不癢,言下之間卻是有些威脅利誘之嫌。天奇聽了這句話,也深深地看了一眼鐵風。鐵風恭聲道:“鐵風俯仰無愧,還請少莊主諒察。”尹天奇見他硬的不吃,心中一動,便道:“鐵風啊鐵風,你能不能這樣死腦筋?你不記得嗎,是二叔陪的天雪和童博去水月洞天?是二叔啊!二叔!”

    對於尹仲深不可測的功夫,鐵風心中自然清楚,所以,他也曾經動了勸阻小姐出行的念頭。他鐵家世代在尹家為將,隱然便是尹家的一分子。在天雪出行的前夜,鐵風請求追隨而行,可天雪考慮到禦劍山莊已經今不如昔,天奇生性孤弱,毫無主見;莊中除了鐵風,再無可以托付之人,於是交待鐵風保護少莊主安全,一旦半月之後她仍不能迴,便立天奇為莊主,執掌禦劍山莊。她再三叮囑鐵風不得讓天奇跟來水月洞天,她知道總有一天哥哥會知曉自己的苦心,如果她不能勝歸;但如若她和童博迴來了,那麽雖則和天奇產生誤會,她還是會將莊主之位讓出,一切誤會總也消解。總之,她如此苦心積慮,費盡心思,隻為盡女之責,為父報仇;保住禦劍山莊唯一血脈,保住禦劍山莊百年基業。做為一個女子,她能有此心胸,足比天下男子。鐵風對小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看著小姐長大,了解她的個性,知道她心性好強,心胸寬廣,智謀過人,本是莊主的最佳人選。

    從私下裏來講,鐵風心目中最希望的還是天雪就任莊主之位。隻是天雪心中有情有義,對於權勢本就看輕,對兄長更是愛護,她所走的每一步,除了報父仇,保童戰,同時也是為了保護天奇安全。

    天奇講到這番話,鐵風心中亦有動搖;他的心中,又何嚐不是為天雪擔心?可正因如此,天雪才吩咐他照顧天奇,決不讓天奇身曆險境。天奇見他仍然不說,又氣又笑,隻得退後兩步,連歎:“好、好、好你個鐵風!”說著便要拉了趙雲,自行尋找水月洞天。

    鐵風一驚,道:“少莊主!”說完攔在二人麵前。

    這下天奇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喝道:“讓開!”

    鐵風硬著羊皮,道:“少莊主執意要走,鐵風隻好依從莊主吩咐,將少莊主拿下!”說話間,唿喝一聲,數十名鐵衛從四周聚攏,將天奇圍在當中,不讓他離開禦劍山莊。趙雲見狀不妙,退到一邊,不住歎息:“有那樣一個妹妹,即使他日你繼承莊主之位,隻怕也會被架空。”心中對那尹天雪的忌恨又添了幾分。她望著左手斷掌,如今縛上一層薄紗,創傷之痛早已遠去,但當日正是由於天雪用巨金雇傭韓霸天父女盜取血如意,才令她失去一隻手掌,這心中的痛苦隻怕一世難忘。雖然做生意你情我願,但尹天雪明知尹仲難於對付,卻不事先通知,趙雲自是耿耿於懷。而後尹天雪又嫁給了童博,再次觸到她痛處。

    要知趙雲性格好強,絲毫不遜於尹天雪。隻是她自小孤苦,對於權勢和金錢的欲望便高於尹天雪,更加懂得了生存的難處。她們二人,趙雲小心眼,容不得旁人違半點;天雪卻孤高自許,冷漠遠人,喜歡我行我素。所以即使二人沒有先前的恩怨,隻怕成為了家人後也難以溶合。

    尹天奇看到眾鐵衛竟然以下犯上,怒火愈盛。他一把推開鐵風,便要強行出莊。鐵風大聲叫道:“來人,將少莊主拿下!”眾鐵衛紛紛拔出刀劍,那陣勢一觸即發。趙雲退到一角,注視著這情景,心中更加煩燥難耐。

    尹天奇大怒之下,雙掌疾出,已將兩名鐵衛擊翻在地。其他護衛對他畢竟有些顧慮,出手之間也就猶豫徘徊。他功夫本不高,自小養尊處優,喜歡的也是一些文雅的東西,對於殺戮一類,常不以為然。如今一旦與人交手,便落了下風。趙雲越看越是心驚,想到尹天雪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出類拔萃的智慧,而麵前的哥哥卻資質平庸,兄妹二人如此巨大的反差,令人驚異。她悄悄退了出來,聽見身後鐵風吩咐鐵衛將天奇關押地牢,也不迴頭,因為她知道有一件事是此刻最重要的,那便是殺了尹天雪。尹天雪死了,尹天奇才有立足之地。心念一定,不再猶豫,出莊牽馬,往水月洞天的方向一路追去。

    趙雲縱馬疾馳,唯恐錯過一生命運改變的最好機會。一路上,她不舍得休息,隻是向前疾趕。兩旁樹林向後飛退而去,前麵的路卻是一片茫茫。她覺得自己如同一個身在戰場的戰士一般,充滿了力量和激情,一旦有了新的目標,便會全力以赴。

    她舉手投鞭,口中嬌斥著。忽然從旁邊樹林裏衝出一人來大聲叫喊:“趙姑娘!”趙雲急忙收韁立馬,那馬立時前蹄拔起,發出長聲嘶叫。攔馬之人卻是隱修,他接到尹天雪的留書之後,先就趕往水月洞天,可他沒有馬匹,隻有徒步而行,這才慢了許多腳程。此時見到趙雲,自然喜不自勝。趙雲卻眉頭一皺,心想:“你八成是想去幫天雪,我豈能讓你如願?”她隻盼尹天雪死在尹仲手上,不需她親自動手,那是最好,於是對隱修起了防心。當下一言不發,也不下馬,隻一足踢出,正好踢在了他頭上,然後仍自縱馬而去。隱修摔倒在道旁,昏了過去,卻不知她為什麽要踢自己。

    趙雲順著那林蔭小道一路東行,不一會兒便看到前麵岔路,正是前往水月洞天的分岔口濱阪。但原來還在的茶棚卻已經燒成焦炭一堆,還在冒著輕煙,顯然才滅不久。趙雲正在張望,忽見童心正在一邊傷心,不住唿喚二哥。她下馬過去,輕輕問道:“童心,他們人呢?”童心指著地上的童戰道:“大哥他們先走了,二哥受傷……”

    趙雲一聽,連忙上馬,一路追去。

    她不住加鞭,隻望及早趕到天雪和童博麵前。

    大約趕了兩個時辰,終於可以看到前麵車聲轍轍,她認清那車正是天雪的馬車,而馬車兩旁是豆豆和童博及四名護衛。一時心中更喜,心道:“其他的鐵衛們多半走在前頭,和尹仲在一起。真是天助我也。”

    於是又多加幾鞭,大聲叫道:“豆豆,童博,童戰和珠兒不行啦,你們快去看看……”前麵的人立刻停了下來,豆豆急道:“我迴去看看!”童博連忙拉住她,道:“別急,我身法快,去去就迴!”這正合趙雲的心意,她笑道:“正是。童大哥早去早迴!”

    童博也朝她笑了一笑,撥轉馬頭,迴馬而去。

    趙雲看著車上靜悄悄的,問道:“尹姑娘她……”說時伸手去掀車簾。車簾打開,尹天雪卻雙目緊閉,仿佛睡著了。趙雲早有懷疑,此時更是成竹在胸,也不思索,一掌朝她拍去。豆豆見機得快,從馬上飛了過來,將她攔住,叫道:“雲姐,你做什麽?”趙雲一言不發,一招連一招的殺手向她攻去。豆豆武功本差,哪裏是她對手?但顧及天雪安全,不敢後退,硬是擋在了姐姐麵前。

    趙雲對於自家姐妹,終不忍下手。又怕童博去而複返,急切之下,將車夫一腳踢下馬去,反手幾鞭,將身邊的護衛也擊退開。她手中長鞭在馬背上奮力一擊,馬痛前奔,轉向路旁峭壁下疾馳。她幾個翻身,已踢在了豆豆肩上,將她踢下車來,自己也跟著下了馬車。

    眼看著那馬車直往懸崖下撞去,豆豆大驚失色,尖聲叫道:“天雪、天雪……”隻因她知道,此時的天雪是被她點了穴的,毫無知覺,如此一跌,定然無命。趙雲卻死命將她拉住,不讓她靠近。車子掉了下去,震落了許多塵土和石塊,發出巨大的響聲。

    趙雲看著天雪隨著那馬車墜入了萬丈深淵,喜上眉梢。豆豆卻淚水長流,說不出話來。

    這時崖口忽然升起一道白影,如同仙子淩波。竟然是尹天雪!趙雲隻覺肩頭一麻,頓時不能動彈,被尹天雪點了穴道。豆豆大喜,跑上去拉住她手,連聲道:“天雪,你沒事?”又是驚奇又是慶幸。身後一人說道:“原來你的目的是殺天雪!”說話的那人是去而複返的童博。豆豆驚道為:“童大哥,你……”趙雲眼中露出驚訝和害怕,她實在想不通童博怎麽轉瞬之間又迴來了?尹天雪朝趙雲譏諷地笑道:“讓趙姑娘失望了!”

    趙雲疑道:“可你、你沒那麽快……”

    她說的是童博。童博笑道:“我根本沒迴去。”尹天雪走了過來,笑道:“剛才她來的時候我剛好解開自己的穴道了,可是,我想看看她到底想怎麽樣。我想豆豆姑娘是時候看清她的為人了。”豆豆看了看趙雲,眼中露出失望和傷心。她們十年的姐妹之情,總是難以割舍的。童博道:“如果你真是擔心他們的安全,就應該想著怎樣送他們去醫治,而不是浪費時間找我們。”

    豆豆和趙雲都吃驚的看著童博,尤其是趙雲,臉上露出苦笑:“你什麽時候有這麽深的城府了?”童博笑了:“跟你們這樣的人在一起,傻子也學精了。”趙雲張了張口,再也說不也半句話來。豆豆望著趙雲,擔心地問道:“將她放在這兒?要不還是放了她……”

    尹天雪笑道:“如果放了她,我不會攔你;可是一路上,我們還會平安嗎?”豆豆想了一想,也不敢冒險,當即將趙雲扶到路旁一棵樹下靠著,轉身便走。趙雲顫聲道:“豆豆,你我姐妹數年,你怎麽忍心這樣?”她心知豆豆最是心軟,果然豆豆聽了停下腳步。但她僅僅停留片刻,便道:“我不忍心!可我更不想童大哥和天雪死在你手裏,你忍耐些!”趙雲怒道:“豆豆!你是不是想趁這機會整死我啊?你好壞的心眼哪,豆豆。”豆豆臉色微變,卻道:“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趙雲連喚幾聲豆豆,她也不再迴頭。

    走過童博身邊,童博拉住她,道:“豆豆。”豆豆低下頭,黯然道:“沒關係,我必須學會分辨黑白是非。”她推開他的手,徑自前行。經過尹天雪的身旁,她扔下一句:“你剛才是假裝昏迷。”尹天雪一怔,她已走出好遠。

    過了半晌,她才大聲道:“你們都比我聰明!”便走到前頭去了。

    童博和尹天雪見她象變了個人似的,都吃了一驚,但都看出來她已經不是當日那個天真無邪的豆豆,她此刻心思也多了許多,包括憂鬱和煩惱。不知為何,童博心中突然騰起一陣擔憂來。他覺得這幾日中越來越不了解豆豆了,也越來越看不透她了。原來,豆豆的心事、想法,他都是最清楚的人。可現在,他覺得懷疑起來,甚至也不知道,她還愛不愛他?想到這裏,他的心第一次有種異樣的痛:如果說從前他多次傷害豆豆的心是為了保護她,但他的心裏從來都是那麽篤定的,因為他知道豆豆一直深愛著自己,所以他有了前進的力量;如今,她的眼神突然顯得那樣遙遠迷離,象要從他身邊逃開,他就感到別樣的壓抑與痛苦。這或許就是做為男人的共有的自私,他們往往借口各種理由來傷害心愛的女子,卻再也不願真正失去她的愛。即使是童博,他也離不開這樣的心境。

    尹天雪同情地看著童博,卻不知怎樣去安慰。童博望著豆豆遠去的背影,心裏泛起了無言的愛與惜,疼與苦。痛苦的不是距離,而是在身邊卻再也無法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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