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窄身襖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裙子上繡著幾朵盛開的粉色月季花,墨發低低地盤在頭頂,用隻精巧的珍珠花冠壓著。

    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素淨,完全不是她以往的穿衣風格。

    楊姵悄聲道:“今天怎麽換了打扮?對了我記得你也有條差不多的裙子,月季花底下也繡著綠色的枝葉,看上去很像。”

    確實挺像的。

    而且發髻也像,隻不過楊妡盤得落梅髻是先將頭發梳成三股辮兒再盤起來,這樣容易固定住,而楊娥是直接盤的,發髻很鬆,單用珍珠花冠肯定壓不住,怕是撐不住半天就會散。

    兩人雖覺楊娥有點怪,卻也沒往心裏去。

    少頃,人已到齊。

    楊遠山作為嫡長子走到前頭整了整衣冠,與楊遠橋一道跪在楊歸舟麵前,朗聲道:“兒賀父親六十華誕,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錢氏與張氏錯後半步,緊跟著跪下。

    張氏身子重,不等雙膝著地,楊歸舟已伸手虛扶一下,“老二家的就算了,別勉強,到旁邊歇著去。”

    張氏低聲道:“多謝父親,兒媳恭賀父親壽誕。”讓錢氏攙扶著站在旁邊。

    然後楊峻率孫子輩一眾男女照樣跪在楊歸舟跟前,磕頭拜壽。

    丫鬟們將眾人準備的賀禮一一呈給楊歸舟過目。

    楊遠山等人的賀禮都是精心準備的,有名貴瓷器,有前朝名琴,總之既得奢華又要清雅,而楊峻等人則或送名人字畫、或送珍貴筆墨,或者是玉刻的壽星翁,總之也頗費工夫。

    至於楊妡楊姵等姑娘,大都送得針線活兒,楊娥做了一雙鞋,楊姵送了兩雙襪子,楊妡則繡了兩方棉帕。

    楊歸舟諸樣看過,捋著胡子“嗬嗬”笑道:“你們的孝心我都領了,看到你們一個個成材成器,比送我什麽賀禮都高興。”長篇大論地教導了半天禮義仁孝等話,才走進飯廳。

    廚房裏備了長壽麵,每人一碗,眾人按男女分成兩桌用過早飯便按照事先計劃好的各自散去。

    楊妡攙扶著張氏慢悠悠地落在後麵,可巧,出門的時候正看到魏珞與瑞王李昌銘在婆子的帶領下,急匆匆地往鬆鶴院走。

    楊妡先給瑞王行過禮,再抬頭,視線落在魏珞身上就有點移不開。

    他今天仍穿鴉青色長袍,卻是張氏後來讓人送

    去的那件,袍擺用墨綠色絲線繡了叢翠柏,看上去如山巒般沉著從容,即便是站在衣飾奢華氣度高貴的瑞王身邊也毫不遜色。

    楊妡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問:“表哥,你進去磕過頭馬上就出來還是要等會兒,我有件事情問你。”

    “就出來,”魏珞笑著迴答,迴身看了看,指著路邊道,“上來日頭了,你往陰涼地兒站著。”

    楊妡含笑點點頭。

    張氏麵上有些不悅,帶魏珞與瑞王進了鬆鶴院,低聲斥道:“人來人往的,有什麽話非得這會兒說?一個姑娘家,半點不知道莊重。”

    楊妡腆著臉笑道:“娘,就現在才能說,難不成得沒人的時候?您肯定也不許私下見啊。”

    張氏氣道:“成親前就不能見麵……你到底想說什麽?”

    楊妡想問的是,他是否打聽到薛夢梧為何來京都,為何在杏花樓附近轉悠。可這話卻不能對張氏說,便嘟著嘴嬌聲道:“我想讓他在院子裏種棵桂花樹,架一架木秋千,養上兩掛紫藤,要是還有空地就再種一掛葡萄,現在種上,正好過兩三年就能結葡萄。”

    張氏語塞,“就為這事兒?你就折騰吧,什麽時候把人折騰煩了,你就高興了。”

    “才不會,”楊妡笑笑,壓低聲音,“我這會兒先試試,要是他盡心幹,我就得寸進尺再吩咐別的事情,要是他不耐煩,那我就老實點兒……要不,不知道他什麽性情,以後怎麽處?”

    張氏驚訝地盯她片刻,從鼻孔裏“哼”一聲,“淨是些歪理兒,《女四書》抄了不下七八十遍,都抄哪裏去了?”卻是沒再多話,往樹蔭下站定了。

    沒多大工夫,魏珞自鬆鶴院出來,遠遠看見身穿杏子紅短衫的楊妡俏生生水靈靈地站在樹蔭下,滿心的歡喜就藏不住,強忍著鎮定下來,一步一步走近。

    晨陽暖暖地鋪瀉下來,他的眸光映著朝陽,亮得令人無法直視。

    張氏瞧得仔細,默默歎口氣,假借欣賞花木,稍稍走遠了些。輕風帶著花香,也將兩人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卷了過來——

    “葡萄有紫的,又圓又大,還有種是綠的,有點長,很甜,寧夏那邊種的多,我讓人扡插幾根枝子送過來……對了,我以前還吃過一種非常小的,有種花香味兒,我托人找找看……”

    張氏不由彎了唇角,暗道:“倒是個有心的,願意為這點小事費神,隻盼望著別是一兩年的熱火勁兒,以後也能耐下性子這

    般用心才好。”

    張氏沒想到的是,魏珞豈止用心,他是恨不得把楊妡的話當成聖旨辦。

    此時聽著她嬌嬌軟軟的細語,又看到她仰著頭明亮柔媚的眼眸,隻怕是她說聲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法去夠了下來,更遑論隻是載葡萄種樹,總得遂了她的心願才成。

    楊妡看出他的心思,感慨不已,聲音越加柔和,“……今兒要在空水河撈魚上來烤了吃,你要留在府裏吃席麵嗎?”

    魏珞笑著搖頭,“待會到外頭跟嶽父說兩句話就走,不吃飯……你當心別燙了手,別讓簽子紮著,等以後我也給你烤魚吃。”

    兩人嘀嘀咕咕說了會,楊妡斜眼瞥見楊峼陪著魏璟及另一位麵生的少年走近,本能地不想與他們照麵,便笑道:“時候不早了,你去吧,我也要迴去準備待客。”

    “好,”魏珞答應著,又看她兩眼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而魏璟,其實隔著老遠就看到魏珞與楊妡在一處說話了……

    第87章驚變

    濃綠的樹蔭間,她穿杏子紅的衫子就是那萬叢翠中一點紅,分外惹眼,身下月白色的羅裙被風吹動,裙擺好似清風拂過波浪,蕩起層層漣漪。

    她纖細嬌弱如春花,而魏珞卻粗笨魯莽如蠢牛,兩人站在一處要多突兀就多突兀。

    偏偏兩人還離得近,而且楊妡還仰了頭朝魏珞笑,那笑容比月湖裏盛開的荷花都穠豔,便是他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甜蜜。

    魏璟心頭湧起無限苦澀。

    楊妡好似從來不曾這樣貼心貼肺地朝自己笑,最多就是彎了唇角淺淺一笑。

    憑什麽,論相貌、論學識、論人品,他那樣比魏珞差了,她怎麽竟瞧不見自己的好處?

    一朵嫩生生鮮花為什麽非得往牛糞上插?

    魏璟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又突突往腦門上躥,頂得他頭暈腦脹臉頰發燙,恨不得立刻趕到楊妡麵前問個清楚明白。

    可不等走近,就見楊妡轉身扶著張氏從另一條路離開。

    張氏瞧著楊妡明顯容光煥發的臉龐,無聲地笑了笑,又板起臉問道:“嘀嘀咕咕這半天,阿珞沒應?”

    “應了,”楊妡彎了眉眼,雙唇翹著露出四顆細瓷般潔白的牙齒。

    這笑容晃了張氏的眼,張氏嗔道:“笑不露齒,嘴咧成這樣讓人看見成什麽樣子?”

    楊妡抿著嘴兒,續道:“他問我秋千架子設在東邊還是西邊,葡萄種在屋前還是屋後,又囉囉嗦嗦說他以前在寧夏吃過的葡萄,要托人扡插枝子運過來……一個大男人什麽都拿不定主意。”頓一頓,嬌聲道,“娘,他說迴頭畫個秋聲齋的草樣子送來,讓我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他反正現下沒要緊事情,就先辦了。”

    張氏一聽就明白,兩人這是說話沒說夠,找借口互傳書信。本來是想一口拒絕的,可看著她殷殷的目光,又覺得兩人已經定下親事,隻要不做出格的事,傳個書信也不算過分。彼此有了情分,往後的日子也能和美些。

    便正色道:“既然有正經事,寫封信也沒什麽,讓他送到竹山堂便是。可得有一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知道輕重,知道什麽話該寫什麽話不該寫。倘或鬧出笑話來,丟臉得可是你自己。”

    楊妡鄭重答應,“娘放心,我知曉分寸,絕不會授人以柄。”

    “你好自為之吧,跟阿珞也說聲,要是他還顧及你的聲名,就謹慎點兒。”張氏再叮囑她幾句,眼看著二房院就在前麵,徑自迴去了。

    楊妡則舉步去了芙蓉閣。

    此時的楊娥正在流雲軒吩咐小丫鬟惜藍換衣裳。

    惜藍剛十二歲,跟楊妡身量差不多,看起來也是瘦瘦弱弱的。

    采茵幫她穿上杏子紅的短衫和月白色裙子,又仿著楊妡的發式梳了頭發,戴一對小巧的珠簪。

    衣裳都是楊娥沒怎麽穿的舊衣,料子非常好。

    從背影看,便有了幾分楊妡的氣概。

    本來楊娥是想親自上陣的,可在鬆鶴院看見楊妡,感覺實在差太多了。個頭高大半個頭不說,自己體態也豐腴些,不若楊妡那般纖細。

    隻要不是瞎子,就根本認不錯人。

    所以隻好顛顛地迴來換人。

    好在院子裏的丫鬟七八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找個跟楊妡身量相仿得並不難

    楊娥審視般打量一下惜藍,又從鏡子裏看了看自己,問采茵,“二表哥這會在哪兒呢?”

    采茵低聲迴道:“剛從鬆鶴院出來,又出了二門,想必是要等其他人來了還能進內院。羅姨娘在二門布置了人,等人一進來馬上告訴姑娘。”

    楊娥點點頭,又問:“五姑娘呢?”

    “淮南侯府兩位李姑娘來了,五姑娘正在芙蓉閣陪她們說話。”

    楊娥深吸口氣,輕輕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我靜一靜。”

    采茵拉著惜藍應聲出門。

    惜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怯生生地問:“采茵姐姐,姑娘為啥讓我換衣裳?這料子太嬌,穿著幹活不得勁,還有怕把簪子丟了,我就是把月錢全拿出來也賠不起。”

    采茵沉聲道:“不為什麽,就是讓你試試好不好看。上午你什麽也別幹,在西廂房等著吧,一會兒我叫你。”

    惜藍挪著步子慢慢進了西廂房。

    采茵側頭瞧見廊簷下站著的采芹,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在她們看來,楊娥此舉簡直是被豬油糊了腦子,最最愚蠢的做法,可楊娥偏偏被羅姨娘挑唆著,像是吃過秤砣般鐵了心。

    這幾天,她們真正是寢食不安,開口相勸是絕對勸不聽的,反而會沾得自己一身腥,而向鬆鶴院告密,任憑哪個主子都容不下背主的奴才,她們照樣沒有好果子吃。

    隻能硬著頭皮聽從楊娥吩咐,心裏暗暗盼著,千萬讓楊娥遂了心願,她們也好趁機求個恩典,早點發送出去。

    兩人沉默著站在院子裏,過了會兒,有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顛顛跑進來,細聲細氣地道:“門上王嬤嬤讓我來送個口信兒,說采茵姐姐托她買的花樣子買到了,可惜今兒忘了帶,等明天給姐姐送來。”

    這是事先定好的暗語,意思就是說魏璟等人已經進了二門。

    采茵心知肚明,進屋自碟子裏挑兩塊點心塞到小丫鬟手裏,“點心是賞你的,告訴王嬤嬤我知道了,我現在不急著用,什麽時候送來都成,讓她費心了。”

    小丫鬟道過謝,一蹦一跳地離開。

    魏璟與四五位公子正意態悠閑在欣賞著楊府花園的花木,跟隨他們引路的就是二門上的王嬤嬤。

    今天賓客多,楊峻楊峼等人忙不過來,魏璟既是親戚、對楊府也熟,便充當了半個主人的角色。

    錢氏一早吩咐過,公子少爺要往夕照山吟詩作對,囑咐各處院子的姑娘盡都約束好下人,不要亂走免得衝撞了。

    故而這一路倒是清靜。

    楊府布置本就頗具匠心,尤其夏日草木茂盛各式花朵競相盛開,於清雅之中又呈現出勃勃生機,美不勝收。

    尤其那一樹西府海棠,往年五月底花已經敗了,今年不知為何晚了十幾天,到現在仍是滿樹粉紅,如曉天雲霞

    明媚動人。

    便有一位高聲吟道:“幾經夜雨香猶在,染盡胭脂畫不成,古人誠不我欺。”

    其餘幾人讚歎不已,魏璟也與有榮焉,笑道:“誰說草木無情,便是這海棠也因文定伯壽誕而遲了半月,可見解語花名副其實啊。”

    幾人說說笑笑地往前走,忽然聽到路旁樹叢悉悉索索,從小徑上猛地躥出個八~九歲未留頭的小丫鬟。

    小丫鬟見有外男,轉頭便往裏鑽。

    王嬤嬤一聲大喝,問道:“鬼鬼祟祟地幹什麽,沒看到表少爺和幾位公子在賞花?”

    小丫鬟忙俯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見過表少爺,見過公子……我,我剛不小心把姑娘的帕子掛樹枝上了,本打算找個姐姐幫我夠下來,並非有意衝撞,表少爺恕罪。”

    這不過小事一樁,何況正值文定伯生辰,沒有必要打打殺殺地掃興。

    魏璟完全沒放在心上,溫聲道:“行了,沒事了,起來吧。”

    小丫鬟千恩萬謝地起身,迴身走兩步,又期期艾艾地道:“能不能勞煩表少爺幫我夠下來,我怕姑娘等急了。”

    “怎恁多事?”王嬤嬤怒道。

    魏璟見小丫鬟目光水波盈盈,馬上要落淚的樣子,頓生憐憫之心,笑道:“舉手之勞,我替你夠下來便是,”又對諸位公子道,“幾位先行一步,我稍後便來。”

    魏璟循小徑走三五步,果然瞧見一條粉色帕子掛在紫薇樹的樹杈上,正隨微風顫巍巍地搖動。

    魏璟踮起腳尖試了試,仍差尺許才能夠著,四下一打量,用力折下一根樹枝,仔細挑著將帕子挑了下來。

    “多謝表少爺,”小丫鬟歡唿一聲,急忙抖開帕子看有沒有勾絲之處。

    魏璟便瞧見,在帕子一角,用銀色絲線繡了個工工整整的“妡”字。

    字體娟秀柔媚,像極了那張春花般嬌豔的臉。

    而帕子被香薰過,有種好聞的甜膩花香。

    魏璟心頭熱熱地蕩了下,隨即想起適才她跟魏珞站在樹蔭下說話的情形,兩人離得那麽近,魏珞伸手就可以拂到她的臉。

    以往楊妡總是口口聲聲地說男女授受不親,為什麽跟魏珞卻那麽親近?

    魏璟又升起找到楊妡好生質問她幾句的想法,淡淡問道:“你是五姑娘身邊伺候的?”

    小丫鬟不答,一個勁兒地道謝,“表少爺心地真好,

    才華也好,我們屋裏的姐姐都替姑娘可惜,姑娘生得那麽漂亮,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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