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散布著細汗,在夕陽的照射下,瑩瑩地發著光。

    手裏一張角弓拉得滿滿的,竹箭搭在弦上,箭尾綴著紅纓,被風吹著輕輕搖動。

    忽聞林間鳥雀啼鳴,他側頭,略略眯下眼,手鬆箭發,伴隨著翅膀扇動的唿啦聲,鳥鳴戛然而止。

    小廝承影飛奔出去,須臾提了兩隻鳥雀迴來,笑嘻嘻地說:“夜裏給爺烤了吃?”

    魏珞沒作聲,抬眼望著湛藍得不染半點塵埃的天空,淡淡道:“明兒去隔壁,跟楊二老爺借幾本書看……”

    作者有話要說:魏珞是去借書呢借書呢還是借書呢?

    第52章爭吵

    承影驚得張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攏。

    他跟隨魏珞已近七年,就沒看到魏珞讀書,唯一的一次還是從寧夏迴京都途中,魏珞病過兩天,或許是因為無聊,曾打發他到外麵買過兩本輿圖遊記之類的書,現在那兩本書早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冷不丁聽魏珞提起借書,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相比承影,泰阿則機靈多了,腦筋轉一轉就聯想到魏珞讓自己打聽楊家姑娘的事情,輕輕咳一聲,清脆地應道:“是!”

    因見到魏珞腰間被揉成一團的長袍,又問:“爺明兒穿哪件衫子?出門做客理當穿得齊整點,也顯得人精神。”

    魏珞低頭打量下自己,想起每次見到楊妡,她漂亮得體的打扮,開口道:“去問問張大娘,我那件青蓮色的袍子洗了沒有?”

    秋聲齋眼下隻四人,除去魏珞與小廝承影、泰阿,另外還有個四十左右歲的婦人。婦人專管做飯漿洗,因夫家姓張,平日便稱作張大娘。

    張大娘男人早就病故,家中隻一個兒子也已經娶親,媳婦生了個閨女剛滿四歲,如今正懷著第二胎。

    原本是個挺和美的小家庭,哪知天有不測風雲,開春時,兒子在給別人幫工時不慎摔傷了腿,花掉一大筆銀錢不說,以後再也幹不得重活計。

    為貼補家用,張大娘就自賣其身到魏府打雜。

    這次魏珞出府,除了貼身伺候的兩個小廝外,單單要了她過來。

    此時張大娘正在廚房準備晚飯,聽到泰阿問話,忙熄了灶間的火,匆匆出來迴道:“已經幹了,就放在衣櫃上層……不過我瞧著少爺身量比秋天時長了不少,去年裁的衣裳怕是都短了,前陣子那兩件鴉青色的,一

    件沾了血洗不出來,另一件袍身劃了道大口子,補起來也沒法穿,少爺得空得新裁幾身,夏□□裳也得添置。”

    “那就麻煩張大娘看著辦,不用花哨,鴉青色就行,另外得穿著要舒服。”魏珞掏出一塊碎銀遞給她,“先緊著用,不夠再找我要,以前那些沒法穿的衣裳你做主處理了。”

    那些衣裳雖然舊的舊小的小,但都是好料子,剪了做鞋麵,或者縫縫補補給兒子穿也體麵。

    張大娘痛快地答應著,接了銀子。

    沒多大會兒,飯菜做好擺在了廳堂當間的太師桌上,魏珞在首位就坐,承影與泰阿打橫相陪。

    飯是香噴噴的白米飯,菜有三盆,葷菜是燉得香爛的豬大骨,素菜是紅油筍絲和醬油拌薺菜,外加一大盆豬骨湯。

    魏珞從盆裏挑出兩塊肉多的大骨單放在盤子裏,對張大娘道:“帶迴去給臘梅。”

    臘梅就是張大娘那個四歲的孫女。

    自打搬到秋聲齋,便是如此。魏珞正長個子,張大娘每天不是燉雞就是燉肉,承影兩人與他同桌吃喝,張大娘要迴自個家中吃,魏珞便事先挑出幾塊讓她帶迴去。

    等他們吃完,張大娘收拾好碗筷,沏上一壺茶溫在暖窠裏,再在大鍋裏溫上一鍋水留待魏珞睡前燙腳,然後將明早煮粥用的糯米、紅棗等物泡上,小菜醃上,這才用自家那隻粗瓷碗把大骨端著迴去。

    第二天寅正,魏珞準時起身,在後麵林子裏打過兩趟拳,再舞半個時辰劍,等到廚房飄出米粥的濃香時,他從井裏提半桶水上來,就著井水擦擦身,等將身上收拾利索,張大娘便將飯菜擺上了桌。

    吃過飯,魏珞並不急,估摸著楊遠橋已經上衙,也不帶小廝,從秋聲齋旁邊的側門出來穿過私巷,慢悠悠地走到楊家。

    門房見是魏家少爺,隻恭敬問安行個禮,也不多話,就放他進了門。

    魏珞熟門熟路地走到竹山堂,迎麵看到晨耕正盡職盡責地站在門口,隔著不遠楊妡身邊那個叫紅蓮的丫頭坐在馬紮上打絡子,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見到魏珞,兩人上前行個禮,晨耕躬身問道:“表少爺來找二老爺?他剛上衙沒多久,一時半會兒迴不來,不知您有什麽吩咐?”

    魏珞沉吟道:“沒什麽特別的事兒,聽說二老爺這裏書多,想問問有沒有行軍布陣的書,借來看幾天。”

    晨耕撓頭想了想,“我記得有本《太公兵法》

    ,還有本《心書》,不過許久沒人看了,一時記不起放在哪兒,表少爺稍等片刻,我進去找找。”

    魏珞自然不急,他還巴不得晨耕慢點找,遂笑著點點頭,慢慢在門口踱著步子。

    三月半的天氣,陽光溫暖和煦,春風柔和清爽,不知何處飄來桃花的清香,淡雅怡人。

    竹山堂的木窗半開著,隔著窗扇能清楚地看到裏麵的情形。

    魏珞從東踱到西,終於找到個合適的位置,駐足向裏瞧。

    楊妡手捧一本書,窩在太師椅上正看得入神。

    她今天穿了件青碧色的通袖襖,墨發梳成雙環髻,卻有兩綹編成了麻花辮,用同色緞帶係著,低低地垂在腮旁。發間戴兩支鑲著綠鬆石的發釵,白皙而小巧的耳垂上掛著綠鬆石的耳墜子,淡雅素淨。

    楊妡平常穿得嬌嫩,難得今兒素淡,格外溫婉柔美。

    每次讀完一頁翻動下一頁時,隨著她臉龐的移動,麻花辮會輕輕掃動她的臉頰,耳墜子也隨之蕩來蕩去,平添許多俏皮與靈動。

    魏珞看得移不開眼睛。

    看過幾頁,楊妡將書翻著平鋪開,起身尋到硯台注半池水,扯著袖口開始研墨。

    袖口上移,露出腕間水汪汪的碧玉鐲子和白皙如嫩藕般的小臂。

    魏珞立刻想起,齊韓借診脈之際按在她手腕的情形,不由地沉了臉,低低“哼”一聲。

    楊妡在屋內完全不曾察覺有人偷窺,打絡子的紅蓮卻瞧出不對勁來。

    她本以為魏珞在隨意踱步沒當迴事,可過陣子抬眼看見他直愣愣地盯著屋裏不動,再過陣子抬頭見他仍往屋裏瞧,臉上還帶著笑。

    紅蓮立即警惕起來,收了絡子,起身走到屋裏悄悄對楊妡道:“魏府三表少爺來借書,在外頭站著看了好一陣子,神神叨叨的。”

    楊妡聞言猛地抬頭,正對上魏珞的眼。

    魏珞不閃不避,神情從容淡定,唇角噙一絲淺笑,坦蕩得就好像適才偷窺的並非是他,又或者偷窺是件非常正大光明的事情。

    楊妡反倒有些尷尬,定定神,臉上掛出甜美的笑,遠遠地喚一聲,“三表哥”,低頭仍是研墨,並沒有走出去的打算。

    魏珞垂了眸,慢慢踱著步子重新尋一處地方,仍舊透過木窗往裏瞧,就看見紅蓮鋪開一張紙,兩頭用白玉貔貅鎮紙壓了。楊妡則提筆蘸墨,對照著書,邊看邊往紙上抄。

    書案寬大,顯得她愈發瘦小,完全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魏珞長長歎一口氣,“這才十歲,幾時能夠長大?”惆悵地收迴視線,調轉了身子,看向旁邊那片翠竹。

    文人多愛竹,楊家乃詩書傳禮人家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楊遠橋,因為做官之故,更欣賞竹之本固、性直、心空之氣節,不但在自己書房窗前種了好大一片竹子,在楊峼院子也種了一片,就連楊妡窗前也有一小片。

    此時竹枝已抽新芽,竹葉翠綠鮮嫩,油亮亮的非常養眼。

    魏珞心中一動,從懷裏掏出短匕,割下一段竹枝,三五下做成隻竹哨,放到唇邊試了試,哨音短促有力很是響亮。

    晨耕終於找到書,顛顛地抱出來,問道:“還有本《將策》,表少爺需不需要?”

    魏珞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一本少一本無所謂,笑著接了,“好,我三五日就還迴來。”

    晨耕笑道:“這幾本書二老爺一般用不著,您多看幾天也無妨,隻是二老爺有個規矩,借書需得畫押,以後要是想起來用,也好有個尋處。”

    “那是自然,”魏珞點頭,隨晨耕進到屋裏。

    晨耕找出借書簿子,就著楊妡適才研成的墨,蘸了筆將三本書的書名謄上,遞給魏珞。

    魏珞畫完押,走到案前打算將筆架到筆山上,側頭瞧見楊妡正在寫字,有意停住多看了眼,豈料隻看一行臉色就變了,隻覺得腦門突突跳得厲害,一股心火不受控製地往上竄。

    一把奪過她麵前的紙,三下兩下撕得粉碎,“你小小年紀整天都看些這個?”

    楊妡辛辛苦苦抄寫這半日,不防他有此動作,氣得將筆一扔,怒道:“管你什麽事兒?”

    筆上蘸著墨,被她這麽一扔,墨汁甩出來,正濺到她鼻尖上。

    魏珞看了好笑,麵上卻依然冷著,“我就是管定了,你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覺得有理了?”

    他身量高,這麽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黑亮的眼眸散發出不容反抗的威嚴。

    楊妡又氣又怒,自己不就是看個醫書嗎,礙著他什麽事兒?

    她本就是能撒潑的人,隻礙於如今的身份,加之循規蹈矩了近一年,渾話說不出來,氣勢上卻不肯輸給他,仰著頭,昂起下巴,鄙夷道:“我愛看什麽就看什麽,我爹娘還不曾管過我,你又操得那份兒心?有這個閑工夫管好你自己。”

    好看的眸子裏燃著憤怒的火焰,又有種厭棄般的恨惡。

    魏珞一時氣急撕碎她的紙,本想再好生勸她幾句,不料聽到這番話,沉靜的雙眸頓時籠了層寒意,臉色愈加陰沉。

    兩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旁邊晨耕與紅蓮完全摸不著頭腦,剛才還好好的,也就數息的工夫,怎麽就爭吵起來了。

    兩人雖不知什麽情況,卻是明白得趕緊熄火,不能讓爭吵升級。紅蓮過去護在楊妡身旁低低勸著,晨耕則對著魏珞打躬作揖,“表少爺,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魏珞抱了書,對著楊妡冷冷地道:“你若不用我管那就罷了,你好自為之……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又掃紅蓮一眼,“好生看著你家姑娘”,大踏步地往外走。

    “我長什麽樣子自己清楚得很,你倒要稱稱自己幾斤幾兩。”楊妡怒氣衝衝地喊。

    魏珞剛走到門口,聞言頓住步子,轉身迴來。楊妡心下害怕,忙往後退了退,藏在紅蓮身後。

    魏珞見狀更覺氣哭,將手裏竹哨往書案上一扔,再不多言,鐵青著臉離開。

    楊妡不是小孩子對竹哨本不稀罕,加上心裏還存著氣沒發盡,抓起竹哨就朝魏珞扔過去,隻可惜她力道小,又沒準頭,剛剛扔到門口就落在了地上。

    晨耕忙過去撿了起來。

    見魏珞離開,紅蓮舒口氣,因瞧見楊妡鼻梁上的墨點,忙掏帕子蘸著清水給她拭去,一邊賠著小心問:“好端端的,怎麽突然生氣了?”

    楊妡踢著地上碎紙片憤憤道:“誰招他惹他了,不可理喻!”想起魏珞二話不說撕她紙張時候的兇惡,以及燈會上掄起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魏劍嘯時候的狠辣,歎一聲,悶悶不樂地說:“我娘說得對,跟這種武夫根本沒有道理講,講也講不通。”

    晨耕識趣地沏了新茶過來,恭敬地給楊妡倒一杯,賠笑道:“姑娘喝口茶消消氣,您要抄什麽書,盡管吩咐我,就是我字寫的不好,姑娘別嫌棄。”

    楊妡頹然坐下,搖搖頭,“算了,不用了,今天的事兒別告訴我爹,說出去丟人!”

    晨耕想想,覺得就是一半大小子跟一小姑娘吵架,說出去不免讓人以為楊妡跋扈,瞞著倒是更好,便笑著點頭,“姑娘放心,我心裏有數。”說罷,仍到門口站著。

    楊妡看著桌上散亂的碎紙片,隨手掂起一片,上麵正寫著兩個字——斑蝥!

    第53

    章裁衣

    斑蝥也叫花殼蟲,書上說產於南地,體表有毒,捕蟲人在七八月份,趁著清晨露水未幹,用網捉之,然後沸水燙死,晾幹磨成粉出售。

    斑蝥粉可入藥,能破血消癓、清除積癬,但是如果與蛤蚧、淫羊藿等一同熬製成丸,則就是極有奇效的房中藥物長春丸。

    不但斑蝥,膃肭臍、紫河車以及滇中產的緬鈴也都有類似效用。

    以前杏花樓所用的房中藥花樣頗多,有焚燒嗅味的助情香、有含在口中的沉香合、有固於腰間的蜘蛛膏,有封在肚臍的保真膏,更有直接塗抹在器具上的三厘散、掌中金等。

    杏娘有個相熟的郎中,專門替她熬製各種房中藥。

    魏劍嘯不是貪戀房中之事嗎,楊妡便打算一次讓他玩個盡興。隻是她如今養在深閨,再想得到這些藥物是難上加難。

    上次因為魏氏刁難張氏,她出主意讓吳慶找個贖身的妓子偶遇楊歸舟,這已經是冒險之舉。而且她可以解釋是因為以前跟著爹娘出門賣貨聽說的。

    這次卻不同,她能開口讓張氏想法給她尋找房中藥嗎?

    那些熱毒之物就是從她口中吐出一個字都不成。

    楊妡記下來是想等元寶幾時再來尋她,好吩咐他去辦,或者趁去三舅公家的時候,偷偷摸摸順一兩樣,慢慢湊齊了,按照書上方子自己熬製。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楊妡不著急,她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籌劃。

    沒想到打算得好好的,竟然被魏珞看了個正著,而且一把撕了個粉碎。

    本來毫不相幹的兩人,她感激魏珞兩次出手相救她於危難之時,也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報答他,可這並不意味著事事要聽他的,被他管著。

    那天魏珞說得明明白白,不需要她報答,隻要她見了他遠遠躲開,能走多遠走多遠。

    年紀輕輕的記性就那麽差,才兩個月就忘記了?

    楊妡氣鼓鼓的,連喝兩盞茶才勉強壓下心頭怒火,卻是再沒有心思重新抄錄。

    魏珞也窩著滿肚子火氣。

    他是怎麽也想不到楊妡才剛剛十歲,平常看著乖巧可愛,背地裏卻偷看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隻看看也罷了,竟還得謄寫下來,這是想留著天天琢磨?

    倘或被人看到,她的臉麵往哪裏擱?

    他一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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