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卻換來她的譏誚諷刺。

    尤其她眼眸裏的厭惡疏離與防備,就好像前世他每次想靠近她的反應毫無二致。

    魏珞滿腹怒氣又是滿心悲苦,鐵青著臉走出楊府,迴到秋聲齋,將三冊書往案上一扔,三兩下褪去身上衣袍,隻著了下褲,抓起牆上長劍往屋後走。

    一套劍法舞得虎虎生風水泄不通,直到出了滿身透汗,地上落滿了翠綠的枝葉,這才收了劍。

    到井旁提上半桶水,當頭潑下去,一股子心火終於散了。

    等魏珞重新換好衣衫,泰阿與承影各抱兩匹布自外頭走進來。

    張大娘隨後跟著,見到魏珞就樂嗬嗬地說:“共買了四匹布,足足能做八身衣裳,四件春秋穿,四件夏天穿。”

    魏珞掃了眼,一匹細棉布、一匹府綢、一匹杭綢還有匹斜紋布,都是鴉青色。點點頭問道:“銀子夠不夠?”

    “夠了,還富餘三百文。”張大娘答著,吩咐泰阿兩人將布放到西梢間,又取出一件舊衣齊著肩頭在魏珞身上比試,口裏念念叨叨著,“肩要寬出兩指來,袖子得長半寸,少爺還是太瘦,要多吃肉,趕明兒我買幾隻小雞崽在後頭養著,什麽時候吃就宰一隻。”

    泰阿聽了“哈哈”笑,“大娘,您剛才說少爺衣裳要長多少?”

    張大娘尋思片刻,想不起來了,笑罵道:“你這促狹鬼愛打岔。”重新展開衣裳比劃。

    泰阿苦著臉喊冤,“明明是您自個量著尺寸又說燉雞,跟我有什麽關係?”

    張大娘不理他,口裏默默念叨著幾個數目字,緊著進屋比照了舊衣裁出一身來,這才鬆口氣,複出來對泰阿道:“趕緊的,閑著沒事把屋後空地平整出一塊來,這會兒正好種菜,旁邊壘個雞舍,明天我就去看看有沒有買雞崽兒的。”

    泰阿不甚情願地去了。

    魏珞在旁邊瞧著,臉上終於顯出一絲笑意。

    前世張大娘也在他院子裏伺候,不過是在廚房打雜。

    楊妡幾乎不曾與他一道用飯,也極少打聽他的行蹤。

    有一次他迴來幾近半夜,肚子裏實在餓得慌,便親自往廚房裏覓食,那天正值張大娘值夜,好在灶上留著火,鍋裏溫著水,張大娘來不及做別的,就給他下了一鍋熱熱乎乎的麵疙瘩湯。

    湯裏臥著兩隻荷包蛋。

    他端著碗就在廚房裏吃,張大娘一邊給他添飯一邊讓他

    慢點吃,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就像母親對待自己的兒子。

    那以後,他就留了心,隻要張大娘值夜,廚房裏定然留著火備著飯。

    隻為了那點深夜的溫暖,這一世,他早早將張大娘要到了自己身邊。他之所求也不過是能有個人提醒他天冷加衣,能與他同桌共食,能守著同一盞燈,她在燈下縫衣,而他在旁邊瞧她。

    兩世為人,這個平凡的心願他都不曾得償。

    前世的楊妡會得一手好女工,他見過她的手藝,帕子上繡成的月季花能引來蝴蝶。她也能做點心,隔三差五會做玫瑰餅核桃酥去討好王氏。

    魏珞不喜甜食,而楊妡也不曾做過羹湯。

    楊妡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秋日陰雨連綿,她披件青灰色披風站在廊下,一把纖腰瘦得不盈一窩,渾身上下籠著無盡的愁緒,就好似月湖裏衰敗的枯荷,死氣沉沉。

    好幾次,他都想衝過去抱住她,親吻她,讓她鮮活起來,讓她因他哭因他笑,可每每他走近,她都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躲避起來。

    所以,她看雨,而他隻能隔著雨霧,偷偷地看她。

    思及前世,又想起適才,魏珞一顆心冷了熱,熱了冷,翻騰好半天才慢慢平靜下來,進屋拿起適才借的書冊讀。

    他本是假借書之名去見楊妡一麵,沒想到跟楊妡發生爭執,卻意外地發現《將策》非常實用,裏麵不但有行軍布陣之策,更有治兵禦下之道。

    這一看便入了迷,漸漸地將楊妡拋在了腦後。

    而楊妡在書房也是自得其樂,楊遠橋藏書頗豐,從正史到雜說,從策論到話本應有盡有,她對史書不感興趣,倒是翻騰出好幾冊很有趣味的稗官野史,每天讀得津津有味。

    唯一感覺無聊的就是楊姵。

    這日她閑著沒事便跑到二房院跟張氏訴苦。

    張氏笑道:“你來得巧,剛把裙子縫好,試試怎麽樣?”卻是她前陣子跟楊妡縫出月華裙來之後覺得真是不錯,因想到楊妡與楊姵形影不離的,就給楊姵也做了一條。

    楊妡膚色白,用的是嬌嫩的鵝黃間柳綠,楊姵膚色暗,用了淺丁香間著月白色。

    “妡兒說你前幾天新裁了件月白色襖子,襟邊繡著紫丁香,就配那件穿。要是覺得素淡,就戴上那個鑲紫玉的項圈,穿起來肯定好看。”

    楊姵聽得心動,迫不及待地吩咐鬆枝,“快把我那件襖子和

    項圈拿來,我穿上試試。”

    鬆枝一溜煙跑了迴去,少頃氣喘籲籲地迴來,把東西遞給了楊姵。

    楊姵與楊妡身量相差無幾,就是楊妡孱弱了些,而楊姵腰身圓滾滾的,顯著很結實。

    月華裙是十六幅的,裙幅很寬,腰身收得高,看起來腿長了許多。而月白色襖子剛剛及臀,上麵的紫丁香與裙子上的丁香色淺淺唿應,倒是勾勒出一些曲線來。

    楊姵非常滿意,站在穿衣鏡前轉過來轉過去地看,好容易才舍得脫下來,對張氏道:“嬸娘,去蔡家的時候我就穿這身,怎麽樣?”

    張氏笑著點頭,“好看,妡兒也穿月華裙,到時候你們倆一對姐妹花把別的姑娘小姐都比下去。”

    這都快到四月了,桃花已經開敗,楊姵終於等到了安國公蔡家的帖子,說在三月二十六請楊家闔府去賞花。

    這兩天,針線房忙乎得夠嗆,給楊妡楊姵等人各做了兩身,卻給楊娥和楊嬌每人添置了六身,而且樣式和繡花也更精致。

    楊姵知道那兩人是要相看親事,可心裏總有些不太服氣,這會兒得了張氏做的裙子,頓時笑逐顏開,連連點頭:“嗯,肯定的,那天我還得讓阿妡給我梳頭,她梳得比鬆枝好。”

    再過五日,罰期已滿。

    楊妡終於解了禁,一大早就顛顛地到鬆鶴院去,正巧楊娥跟盧氏也在。

    楊妡先給魏氏問過安,又朝楊娥福了福,“二姐姐,上次是我考慮不周,不該在大街上動手,爹爹已經罰過我了,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會吧。”

    楊娥聽著話音不對。

    什麽叫考慮不周,不該在大街上動手,那就是說,在府裏動手是應該的?

    她柳眉一豎,怒氣上來,正要質問兩句,盧氏已笑盈盈地拉著兩人的手合在一處,“一家子姐妹哪有隔夜仇?事情過了就過了,明天到安國公府,咱們要和和睦睦開開心心的,可不能讓人以為咱們姐妹間有芥蒂。”

    魏氏原打算斥責楊妡幾句的,聽聞盧氏的話,斥責變成了敲打,“這次就算了,以後做事都得動動腦子,要少言慎行,出門做客更是如此。”

    楊妡幹脆地應著,“是,我明白,一定好生聽祖母的話。”

    盧氏唇角微彎,著意地看了楊妡兩眼。

    第二天,楊家姑娘都在屋裏先打扮齊整,然後到鬆鶴院給魏氏過目。

    魏氏眯縫了眼,

    挑剔地盯著炕邊站著的五個孫女,楊婧倒罷了,才剛七歲,打扮得好賴沒什麽關係。楊妡是最出眾的,皮膚嬌嫩似水,眉眼精致如花,身上飾物並不多,可就是明晃晃地耀人眼。楊姵也不差,頭發側梳成飛雲髻,戴兩支小巧珠釵,月白色襖子配淺丁香裙子,有種飄逸靈動的美。

    相較而言,楊嬌算是中規中矩,比往常多戴了幾樣飾物,楊娥卻是最差的,穿著大紅色繡牡丹花圖樣的褙子,頭上戴著整套的赤金頭麵,顯得老氣橫秋就像個已成親的婦人。

    真是越想求好越不得好。

    魏氏臉色瞬時變得不好看,側眼瞧見旁邊也是仔細打扮了的張氏,心裏那股子火氣立刻有了目標,沉聲道:“老二家的,都稱你一聲母親,你這心裏還分出了三六九等不成?等五丫頭縫衣裳,怎麽就不能給二丫頭三丫頭縫一身?”

    張氏平白受此無妄之災倒也沒惱,笑盈盈地說:“老夫人教訓得是,兒媳婦言行素來跟老夫人看齊,還以為人心本來就長得偏,沒想到竟是兒媳想岔了。等迴頭就給二姑娘和三姑娘縫,順道也給老夫人做一身……”默一默,轉頭對錢氏道,“這會兒天真的暖了,看花園裏各種藤蔓茂盛得不行,嫂子往後到花園去可得小心點,不當心碰到身上就發癢。以前聽說有人用蘸了綠蘿汁液的絲線縫衣裳,穿在身上白天黑夜地癢,把皮都撓破了還是止不住。”

    錢氏不知所以,隨口應道:“有些是這樣,不能隨便碰。”

    楊妡覺得好笑,不由彎了唇角,偷眼看向魏氏,卻發現她的臉色更黑了。

    耽誤這些工夫,眼看著已到了辰正,魏氏沒再多話,吩咐眾人趕緊出發。

    楊妡仍是與張氏及楊姵同坐一輛馬車,快走到蔡家門前的胡同時,正瞧見有個鴉青色身影騎匹棗紅色駿馬擦著馬車過去。

    看身影就知道是魏珞,楊妡暗暗“哼”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魏珞發火很正常,就像家長看到孩子在看小h書似的,不但看,而且還認真地記筆記,估計家長應該第一反應就是把小h書撕了。

    魏珞就是這種心理~~

    第54章厭憎

    本朝開國時曾分封了四位異姓王爺外加四公八侯二十四伯,如今六代帝王過去,先前的四王隻剩下滇王還在,其餘的都被褫奪了封號貶為平民,而四公也起起落落換過兩茬,唯獨安國公卻曆經數代始終屹立不倒。

    安國公府坐落在仁

    壽坊,就在隆福寺北麵隔著兩條街,占據了整個芝麻胡同。

    進得角門後,男客繞過影壁前行至前院,女賓則沿著抄手遊廊往內宅走。

    安國公府占地極大,楊府及魏府雖然各處都引了活水,但隻有園子裏挖了湖,而卻大大小小好幾處湖,有的旁邊植了翠竹,名曰竹影湖,有的四周圍著垂柳,名曰柳煙湖,還有一麵呈月牙狀,叫做新月湖,依湖又建亭台樓閣水榭軒堂,處處彰顯出國公府的地位與氣派。

    楊妡頭一次來蔡家,兩眼好奇地四處打量著,低聲問楊姵,“不是說沒落了,看著不像啊?”

    不等楊姵迴答,張氏瞪她一眼,聲音壓得越發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遠遠看著氣派,往近裏看就不行了。”

    走了約莫兩刻鍾,才走到二門。

    適才引她們進來的婆子悄然退下,換成了個穿著青灰色比甲的大丫鬟,笑著招唿道:“幾位夫人、太太、姑娘請這邊走,今兒天氣好,清惠長公主說屋裏待著憋悶,故而把宴席擺在新月湖旁邊。”

    楊妡心中一凜,以往往杏花樓去的達官顯貴不少,從沒有見過皇室中人,長公主對她來說更是遙不可及的存在,沒想到今天竟能見到真正的金枝玉葉,一時有些忐忑也有些興奮,連忙豎起了耳朵,就聽錢氏笑著問道:“長公主已經到了?”

    丫鬟笑道:“早兩刻鍾到了,正跟秦國公夫人和長平侯夫人說話。”言外之意,楊家人來得有些晚。

    錢氏麵上露出幾分訕然,若非魏氏鬧那一通,恐怕她們也能早點趕到。

    說話間,丫鬟將幾人引至新月湖畔。

    楊妡立刻驚呆了,沿著湖邊種了數十株杏花,此時花正盛,放眼望去宛如粉色雲霞,如夢似幻。這還倒罷了,就在杏林旁邊種著成片的鳶尾,紫色的鳶尾花星星點點地綴於青翠碧綠的草葉之間,有早來的姑娘穿行在其中,宛如畫中人。

    鳶尾花旁有座五開間的屋舍,屋舍窗戶盡開,透過窗欞能清楚地看到裏麵人頭攢動衣香鬢影。

    楊妡亦步亦趨地跟在錢氏身後進去,就見三間打通的暢廳上首坐著一位跟張氏差不多年紀的婦人,旁邊另有三位美婦作陪。

    錢氏率眾人行禮,“見過清惠長公主。”

    清惠長公主矜持地笑道:“不必多禮,”目光掃過錢氏身後的一排女孩子,神情變得溫和起來,“早聽說楊家最出息姑娘,

    不但模樣性情還有才華學識都是好的,過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楊娥為首,幾位姑娘按著序齒排成一排,順次走到清惠長公主麵前。

    清惠長公主先誇了楊娥的氣度,又誇楊嬌的安靜,再誇楊婧的可愛,最後兩手一邊一個握住了楊姵與楊妡笑道:“好一對姐妹花,都這般漂亮乖巧,不虧是楊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吩咐身後女官端過一隻朱漆雕花托盤。

    托盤底層鋪著墨綠色姑絨,姑絨上擺著十幾樣玉佩、手鐲、發釵等飾物。

    “初次見麵,一點小東西給姑娘們戴著玩兒。”清惠長公主貌似隨意地拿起托盤上的飾物,一一分發下去。

    楊妡注意道,隻有她跟楊姵是手鐲,其餘三位都是玉佩。

    拜見完長公主,錢氏又領著她們給其餘夫人問安行禮,有些以前見過,有些則是頭次見,頭次見的夫人大都準備了見麵禮。

    一圈下來,楊妡收獲了不少東西,心裏也是訝然不已。安國公府著實不簡單,京城數得著的頭麵人物幾乎都來了,包括三位侯夫人,七位伯夫人還有幾位世子夫人,至於那些新興權貴更是認都認不全。

    細細想來,恐怕隻有宮裏設宴才能把這些王侯貴族盡數請到。

    安國公府幾十年沒有出色的子弟入仕,在朝政中幾乎也沒有話語權,怎可能有這般大的能耐?

    楊妡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偷偷問張氏。

    張氏思量片刻,低聲答道:“興許就是沒人入仕,帝王放心,權貴們也能毫無顧忌地與蔡家交好。國公爺一年的俸銀隻三五千銀子,朝廷又不是養不起。”側頭四下看了看,聲音更低,“蔡家辦這場宴會也能賺不少,像咱們府是蔡家下帖子請的,那邊很多官員都是塞了銀子才能求得一兩張請柬。”

    “啊!”楊妡低唿出聲,隨即便明白。

    她們隻當是來散心玩耍的,可有些人卻把宴會看成結交權貴的好機會。而且都帶了適齡的女兒過來,保不齊就能結門好親事。

    兩人正竊竊私語,就聽錢氏道:“你們母女倆有多少話在家裏說不完,又到這裏說?”指了杏花林旁邊的亭子,“那邊蔡家姑娘正找阿妡過去不知道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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