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點事兒鬧成這樣,一個個都不省心,傳出去府裏的體麵還要不要了?以後都注意點,要是再犯,可不像今兒這麽輕飄飄地過去了。”

    說罷轉身往外走。

    葉姨娘猶豫著跟上去,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迴頭對楊妡道:“這事兒真正是六姑娘不懂事,賠禮倒不用,五姑娘要不嫌棄,經常到霞影軒坐坐。我別的不會,就一手琵琶還能見人,世子爺聽了也誇好,倒是願意彈給姑娘們逗個樂兒。”

    楊妡淺笑道:“多謝姨娘美意,大伯母吩咐了賠禮還是要賠的,琵琶我不懂,聽不出好壞,就不勞煩姨娘了。”

    葉姨娘並不強求,柔媚地笑一笑,翩然離去。

    楊姵看著她的背影,低低罵一聲,“裝腔作勢!”又愁眉苦臉地說,“娘也是,賠什麽不是,又得害我破費,早知道就不多那兩句嘴了。”

    楊妡笑道:“咱們確實有錯,不該取笑六妹妹,她畢竟還小,破費就破費吧。”

    兩人嘰嘰喳喳商量一陣子,楊姵挑了朵宮紗堆的絹花,楊妡選了隻銀質的小魚當作賠禮,送到了霞影軒。

    這才半上午發生的事兒,沒過兩刻鍾楊娥就聽說了。

    她正捏了饅頭屑逗弄瓷缸裏養的金魚,金魚貪吃又不知道飽,見到饅頭屑便蜂擁著過來搶。

    楊娥輕聲道:“不知飽足的東西,早晚有後悔的時候。”說罷,將手中碎屑盡數灑了進去,抬頭吩咐采芹,“去霞影軒跑一趟,說她的情我領了,六妹妹的事兒不用急,得空我會跟祖母提。”

    采芹應一聲,挪著細步出去了,沒多久便迴來,俯在楊娥耳邊低聲嘀咕幾句。

    楊娥“嗖”地變了臉色,“她魔怔了,怎可能有這樣的事兒?”

    “葉姨娘說她也不十分真切,就感覺五姑娘不對勁兒。這一路我也想過,以前五姑娘往鬆鶴院來得多勤,而且姑娘怎麽擠兌也不見她吭聲,現在真是囂張起來了……就摔了一跤,能差這麽多?這裏麵真是透著邪。”

    楊娥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你看看三哥可在家,能否請他過來趟,先別提什麽事情。”

    楊峼約了同窗到積水潭賞荷,在外頭吃過午飯才迴,聽說楊娥有事,連衣裳都沒換,徑自到了鬆鶴院。

    魏氏正在歇晌,也就沒驚動她,加之楊娥已是大姑娘,楊峼縱是親兄長也不好往她的閨房裏去。

    兩人便站在院子裏的大槐樹底

    下說話。

    離得近了,楊娥聞到楊峼身上隱約的酒氣,關切地問:“三哥吃了酒,要不要讓人煮醒酒湯來?”

    楊峼笑著搖頭,“沒多吃,二兩的小壺,兩人對半分,每人隻吃一兩,不妨事。你找我何事?”

    午後炎陽透過斑斑樹葉照射下來,楊峼的臉被光斑照著,半邊明半邊暗,寶藍色的直綴穿在身上從容又儒雅。

    因是趕得急,額角處沁出細密的汗珠,閃閃發著碎光,一雙眼眸充滿了關切與愛護。

    楊峼已經過了童生試,今年秋天會參加鄉試,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考個舉子迴來。

    這樣楊峼在府裏說話的分量會更重。

    而她能依靠的人就又多了一個。

    楊娥微微笑著,仰了頭低聲問:“三哥讀書多,不知聽說過借屍還魂或者魂靈附體?”

    楊峼勃然變色,“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一個姑娘家打聽這些幹什麽?”

    “一時好奇,就是想知道有沒有這種事情。”楊娥頭半歪著,嘟了嘴,略帶幾分撒嬌。

    “自然沒有,”楊峼答得斬釘截鐵,“要真有的話,古往今來多少能人賢士,多少聖主明君還不都依托別人複生了?你若沒事,多陪祖母說會話,別整天胡思亂想。”

    聽到楊峼這般迴答,楊娥長籲口氣,說不出心裏該慶幸還是失望。

    慶幸得是,楊家沒有出這種匪夷所思之事,她不必跟著受牽連,而失望得卻是不能借這個由頭牢牢地鉗製住楊妡。

    楊娥自始至終就沒有喜歡過楊妡。

    楊妡從小就生得好,穿件大紅緙絲的襖子,粉雕玉琢般,笑起來一口牙沒長齊。奶娘抱著她到鬆鶴院請安,眾人都圍著她看逗她玩,魏氏也樂嗬嗬地誇她福相,完全忽略了站在旁邊的自己。

    楊娥又氣又恨,覺得張氏搶走了父親,現下楊妡又要搶走祖母。

    趁魏氏抱著楊妡逗弄的時候,她擠過去假裝看妹妹,用力捏了楊妡的小胳膊一下。楊妡吃痛,揮舞著雙手找張氏,不小心扯下魏氏的發簪,把頭皮都劃破了。

    羅嬤嬤趕緊上前掰楊妡小手,楊妡受驚越發哭得厲害,從此就怕了魏氏,看見魏氏就哭。

    魏氏也不怎麽待見楊妡。

    楊娥覺得這樣挺好,甚至在聽說楊妡摔下山坡昏迷不醒的時候還高興了下。

    楊妡本來就不該生下來。

    二房院是她娘親魏明容一手整治管理的,隻能有楊峼與她兩個孩子,以後也是要完完整整地交到未來的三嫂手裏。

    不管是楊妡還是張氏,都隻能靠邊站。

    這陣子,楊妡是越來越囂張了。

    先是在打扮上奪了她的風頭,後來還敢懲治采茵來報複自己,尤為可恨得是,父親隻是輕描淡寫地讓她賠了個不是,而魏氏卻什麽都沒說。

    是不是他們也覺得楊妡所做沒錯?

    楊娥緊緊咬了下唇,不管葉姨娘所疑是真是假,她總得做點什麽,好讓祖母與父親都厭了楊妡,讓她永不得翻身,最好老死在家廟裏。

    **

    楊妡自然想不到楊娥的算計,此時的她正站在長案前,扯著袖子研墨。

    夏日午後最教人沉悶,但晴空閣正對著西次間的院子種了數十竿翠竹,推窗便可見到青青竹葉,格外多了些清爽。

    吃中飯時,楊妡還因葉姨娘忐忑不安,可吃完飯她就想通了。

    葉姨娘縱然懷疑,可一無人證二無物證,隻要她咬緊牙關不承認,誰敢說她不是楊妡?

    除非她有本事把原主小姑娘找出來。

    可方元大師說過,原主自有她的去處,葉姨娘又該到何處去找?

    想通此節,楊妡心頭一陣輕鬆,便打算抄兩遍《女誡》。

    今兒早晨背第四篇《婦行》她背得不太熟練,被魏氏瞪了好幾眼。明早該輪到《專心》篇,她要是再背不順,恐怕就得挨罰了。

    提筆寫下頭一句,楊妡便在心底惡狠狠地罵了句,“一派胡言。”

    男子可以再娶,女子卻不能嫁給兩個丈夫,丈夫是妻子的天。天是無法逃離的,所以丈夫不能離開。

    這樣說來,如果嫁了個短命鬼,還得替他守一輩子寡?

    這世道女人本就不容易,寡婦的日子更難過。曹大家是不是腦子有病,她分明也是女人,卻寫這種東西,不是為難自己嗎?

    還有魏氏,天天逼著孫女們背這些,這還是親生的祖母嗎?

    楊妡抄一句罵一句,待到抄過兩遍,竟然一字不漏地背會了,而暮色也漸漸籠了下來……

    第15章算計

    楊娥沒睡好,輾轉反側了大半宿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第二天睡意惺忪地頂著兩隻黑眼圈起來。

    采芹見她臉色不

    好,心疼地說:“要不跟老夫人說一聲,今兒且告一天假,姑娘再眯會兒。”

    “不用,”楊娥搖搖頭,“洗把臉就好了,免得祖母知道跟著擔心,吃過飯再歇也是一樣。”

    采芹知道她素來決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便不再勸,端來銅盆俯身絞了棉帕。

    水是兌過的,溫熱的帕子覆在臉上,就感覺五髒六腑都熨帖了一般。

    楊娥舒服地吸口氣,擦了兩把臉,吩咐道:“再換盆冷水。”

    適才一熱,如今一涼,整個人立刻精神起來。

    趁采芹給她梳頭的工夫,楊娥揚聲道:“去看看祖母用過蜂蜜水沒有,姐妹們可過來了?”

    外頭小丫鬟聽見問話,撩了簾子進來迴答:“迴姑娘,老夫人今兒起得比往常晚,剛梳完頭,三姑娘和五姑娘過來了。”

    那就是還沒喝。

    往常都是楊娥伺候魏氏喝。

    楊娥催著采芹把頭梳完,急急到了東次間,果然見炕桌上擺著茶碗,因怕涼,上麵扣了蓋子。

    楊嬌與楊妡各站一邊,離得老遠。

    丫鬟們都在內室伺候魏氏梳洗。

    楊娥衝兩人笑笑,彼此打過招唿,隔著碗試了試溫度,“祖母腸胃不好,吃不得冷東西,我讓灶上再溫一下。”

    楊妡與楊嬌對視一眼,都沒有作聲。

    她們在鬆鶴院向來謹慎,尤其關乎魏氏的吃喝,更是從來不沾手。

    楊娥原也不是問詢,笑著端了碗離開。

    廳堂西北角架了座四扇的屏風,屏風後麵有道小門通往後罩房,最東頭兩間就是鬆鶴院的小廚房。

    楊娥走到屏風後麵,四下瞧了瞧,從懷裏掏出方帕子,打開來,裏麵包著一片綠色橢圓形葉子。她隔著帕子將葉子對折擠出些許汁液,飛快地在茶碗裏蘸了蘸,然後若無其事地去廚房打了個轉又迴來,笑著解釋,“廚裏熬了薏米粥又燉著豬腳湯,騰不出鍋來,先問問祖母能不能喝?”說罷將碗仍舊放在炕桌上。

    略坐了會,起身道:“忘記告訴采芹喂鳥了,我去吩咐聲,待會祖母出來,就勞兩位妹妹侍候祖母喝了。”

    她說話時眼睛盯著楊妡,楊妡隻得點頭答應。

    魏氏是在楊娥領著背誦《專心》時發作的,先是舌頭發麻,很快蔓延到喉嚨,針紮般火燒火燎地痛。

    楊娥一直暗裏注意魏氏

    神情,見狀忙問:“祖母,怎麽了?”

    魏氏難受地指了指咽喉,“難受,請府醫過來。”

    楊娥大聲地吩咐人請府醫,又叫來瑪瑙惡狠狠地問:“你怎麽伺候的,祖母都用過什麽東西?”

    “沒吃什麽?”瑪瑙嚇傻了,戰戰兢兢地跪著,支吾半天才想起來,“老夫人早起時還好好的,跟往常一樣,就隻喝了蜂蜜水。”

    楊娥倏地將視線投向楊妡,“是不是你,你伺候祖母時動過什麽手腳?”

    楊妡淡淡迴答:“我根本沒碰過那碗。”

    “二姐姐沒在,所以我就伺候祖母喝蜂蜜,有什麽不對?再說我能懂什麽手腳,二姐姐這樣說話?”楊姵小臉繃得緊緊的,怨恨地看著楊娥。

    楊娥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了,正好魏氏從內室出來,她便將碗端給了魏氏。

    楊娥頓時頭如鬥大,怎麽哪兒都少不了楊姵,明明她都算計好了。暗裏腹誹著,臉上露出焦慮的歉意,“四妹妹,對不住,我是看祖母……一時情急說錯了話,你別往心裏去。”

    她既然這樣說,楊姵當然不好怪她,便側了頭去看魏氏。

    魏氏看著比剛才更痛苦,連接喝了好幾盅溫茶都壓不去嗓子眼裏的灼熱。

    幾位姑娘都沒經過事,什麽也幹不了,隻能焦急地等著府醫。

    還是楊娥最先冷靜下來,低聲吩咐瑪瑙,“祖母想必是吃了不好的東西,熬綠豆湯怕來不及,去廚房裏要碗羊奶過來。”

    瑪瑙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著端了羊奶迴來。

    楊娥端著喂給魏氏,“祖母,您先喝點,再吐出來興許就把肚子裏不好的東西帶出來了。”

    魏氏覺得有道理,一口氣喝完,又摁著肚子將喝下去的茶與牛奶吐了出來。

    折騰著吐過兩迴,府醫拎著藥箱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

    因魏氏年事已高,姑娘們都還小,一時顧不得避諱,先給魏氏按了脈,又看過舌苔,診斷道:“應該是誤食了不當東西,看著沒有大礙,這幾天吃點清淡之物壓壓,再喝些綠豆湯即可。要是嗓子疼,我這裏有幾丸丸藥,老夫人含在口中,能有鎮痛之效。”

    魏氏點點頭,謝了府醫。

    連著兩頓,魏氏隻以白米粥為食,到傍晚時,已近乎痊愈,闔府眾人都鬆了口氣。誰知第二天,竟又複發,魏氏不得已又催吐,連著三天,都是早晨病重傍晚見好。

    錢氏帶人將小廚房查了個底兒朝天,又挨個拷打審問,結果一無所獲。

    廚房裏所用物品與食材的來龍去脈都記得一清二楚,四位廚娘都是多年的老人,近幾日並不見異狀,尤其這兩天,不管是熬湯還是煮粥,至少兩人在場,絕無單獨行動之時。

    錢氏沒辦法,將其中脾性差的兩人打發出去,又發落了鬆鶴院兩個趕巧做錯事的小丫頭了事。

    經過這番鬧騰,鬆鶴院是人仰馬翻,錢氏是焦頭爛額,楊娥因為侍疾累得憔悴了不少,府裏人都誇她孝順,並沒人懷疑到她頭上。

    待到五六天過去,魏氏終於漸漸康複,開始能夠進些魚肉等食物,楊娥趁著沒人,悄悄把帕子裏包裹的葉子埋進窗台上養文竹的花盆裏。

    葉子是滴水觀音,楊遠橋的書房裏就養著一盆。

    那天她跟楊峼說完話,吩咐廚房做了道楊遠橋愛吃的綠豆沙送過去,趁他不注意揪了片葉子。

    楊娥在《天寶本草》中讀過,滴水觀音可用來敷疔瘡與疥癬,但汁液也有毒,嚴重得甚至能斃命。

    她本想給楊妡點教訓,可念頭一轉用在了魏氏身上。當然,她會很注意分寸,因為魏氏對她相當親厚,而且魏氏是她在府裏最大的靠山。

    所以,每次她隻敢稍微蘸一下,然後趕緊讓魏氏催吐。

    魏氏沒有性命之虞卻著實受了些苦楚。

    這日魏璟前來探病,順便問起中元節的打算。

    中元節前後三日,護國寺有高僧講經,口袋胡同還有廟會。因為那天去護國寺聽經的人多,客舍一屋難求,往年都是兩家合用一處屋舍歇晌,順便魏珺也好有個作伴的人。

    今年因為魏氏連著病了好幾日,魏璟吃不準楊家是否去聽經。

    說話時,錢氏與楊娥也在,錢氏就勸:“母親鬆散一下也好,順便跟舅母說說話。”

    魏氏原本懶得動彈,斜眼瞥見旁邊垂首站著的楊娥,笑著應了,“去,都去,每年就這幾天熱鬧,沒準還能見到幾個老姊妹。”

    魏璟喜道:“祖母也記掛著姑祖母,聽了肯定高興。護國寺那邊早預留了客舍,我再派人過去跟知客僧說聲,到時候咱兩府一起過去。”

    魏氏樂嗬嗬地說:“行,外頭爺們兒的事你跟峻哥兒商量,女眷這邊你表嬸就操辦了。”

    魏璟笑著應諾,又從懷裏掏出本冊子,恭敬地呈給魏氏,“

    前幾天自朋友處見到本經書,是獨孤業拓自香積寺石碑,我臨了兩冊,一本給了大表哥,這本送給五妹妹,興許她看了另有心得。”

    獨孤業是前朝的書法大家,字跡大小不一,歪斜不整,素有亂石鋪街之說,偏偏又給人特殊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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