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抬手去摸她的發髻。

    楊妡內裏是個成年女子,本能地躲了下,隨即意識到不妥,隻好訕笑一下,問道:“祖母以為是母親挑唆的?”

    楊遠橋隻以為女兒懼怕自己,倒也沒多想,沉默會兒點點頭,片刻開口,“不管如何,你隨意指使祖母屋裏的下人,當麵讓姐姐難堪也是言行不妥,明兒一早去給祖母和姐姐賠個不是。”

    “好”,楊妡痛快地點點頭,又嬌聲道,“祖母錯怪母親,那爹爹要不要跟母親賠不是?”

    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楊遠橋失笑,輕拍一下她肩頭,“你呀,真是胡鬧。”

    楊妡在杏花樓學的就是對男人撒嬌討巧,此時見楊遠橋心情不錯,便不依不饒地再喚,“爹爹……”

    楊遠橋糾纏不過她,麵色紅了紅,應了,“行,迴頭給你娘賠禮。”

    迴到晴空閣,楊妡微笑著撲到炕上。

    她可沒忘記楊遠橋說賠禮時臉上轉瞬即逝的羞意,也沒忽略吃飯時,楊遠橋時不時看向張氏那種隱晦的眼神。

    他以為楊妡是小孩子,其實在這種事情上,他未必真有楊妡見多識廣。

    想必這會兒,楊遠橋已經開始用行動賠禮了。

    這般多幾次,沒準張氏就能再懷孩子。

    不管再生個兒子或者女兒,總歸是張氏親生的,她的壓力會小很多,而張氏的日子也就好過點兒。

    隻是聯想到以前跟薛夢梧被翻紅浪的情形,楊妡心裏不免有些難耐,思及自己被拘在內宅裏,想打探點消息也沒路子,又添幾分煩惱。

    翻來覆去好半天才漸漸睡去。

    許是成了習慣,縱然夜裏沒睡踏實,第二天仍是卯初就醒了。

    天色有些陰,沉沉地壓下來,像是要下雨似的,沉悶地叫人喘不過氣來。

    魏氏醒得也早,已經喝完了蜂蜜水,正坐在大炕上跟楊娥和錢氏及楊姵說話。

    楊妡逐一問過安,又誠懇地對楊娥道:“二姐姐,父親訓過我了,他說各人丫鬟自有主子管教,別人不好插手。昨天是我做得不對,二姐姐大人有大量,寬恕我這迴。”

    說著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福禮。

    這是賠禮嗎?

    說各人丫鬟各人管教,豈不是說她也有錯。

    楊娥側坐在炕邊,盯著她的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半天沒法迴答。

    楊妡抓過她的手,一邊搖,一邊可憐兮兮地央求,“姐姐還在生氣所以不原諒我麽?要是父親知道,肯定又得訓斥我。”說著,手底用勁,越發搖得厲害。

    楊娥胳膊差點被搖斷,臉上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我沒生氣,咱們是姐妹,有什麽可見外的,丫鬟們做得不對,你幫我教訓兩句是你的好意,也是她們的福分。”

    楊妡點點頭,鄭重道:“姐姐別客氣,再有這樣的事兒,我仍幫姐姐處理,不過姐姐要操心的事情多,我屋裏的丫頭就不麻煩姐姐了。”

    楊娥氣得差點說不出話。

    楊姵卻偷偷朝楊妡翹了翹大拇指。

    錢氏看在眼裏,暗中打量了楊妡好幾眼。

    迴去的路上,便問楊姵,“這些天五丫頭膽子大了,口齒也伶俐,跟換了個人似的,你常跟她一處,沒發現她跟以前有什麽不同?”

    因為楊娥心裏憋著氣,早上領著妹妹們背《女則》的時候被魏氏提點好幾次,楊姵正沉浸在楊娥被訓的歡喜中,聽到錢氏此問,本能地要迴答楊妡摔了腦子,又記起自己發過的誓,便搖頭敷衍,“沒有不同,還是老樣子。”

    錢氏笑笑沒再作聲。

    到了岔路口,兩人分開,錢氏迴大房院,楊姵後知後覺地迴過味來,拔腿往晴空閣走……

    第13章同類

    進了屋子便盯著楊妡瞧。

    楊妡也剛迴來,出了滿身薄汗,正坐在炕邊拿著帕子拭汗。

    經過這一個多月,她早不是先前戰戰兢兢的模樣,而是坦蕩迎著楊姵的目光任由她打量,少頃問道:“看出花兒了沒有?”

    紅蓮沏了茶過來,楊姵抿了口,嘟著嘴道:“你瘦了,你看咱倆這襖子是清明節時候一道做的,我穿著有點緊了,你怎麽看著空蕩蕩的。”

    “我苦夏,吃得少”,楊妡苦笑,她整日提心吊膽地過,吃不好睡不安怎可能胖得了?可這話卻沒法對楊姵說,隻笑著打發走紅蓮等人,將昨天描的十幾張花樣攤在炕桌上,“這些最實用,我娘說先跟著繡娘把這些挨個繡兩遍,技藝差不多就練成了。咱們先從簡單的來。”

    楊姵沒看花樣,又盯著楊妡掃兩眼,“我娘真沒說錯,你就是變了。”

    楊妡思量片刻,推心置腹地對楊姵道:“我這次死裏逃生,緊接著又伺候我娘半個多月,著實嚇破了膽,也想通了許多事情。你說咱們這一輩子說不定哪天就

    死了……”

    楊姵伸手捂住她的嘴,“呸呸,什麽生啊死的?”

    “好,不說死,”楊妡笑著繼續道,“咱們現在過得不錯,衣食都有人伺候,可過幾年說不定要嫁到哪裏去?祖母重視楊家的好名聲,天天要求背《女四書》。我覺得真不如學學裁衣做飯有用,萬一哪天落魄了,還能多門手藝謀生,《女四書》能吃飽飯麽?”

    楊姵聽得懵懵懂懂,又感覺楊妡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便笑道:“不管你幹什麽,我跟你一處就是。”

    兩人一同稟過魏氏,沒幾日,花園裏得月閣就被收拾出來,由針線房吳慶家的教她們女紅。

    楊娥原已學過兩三年,針法技法都會,又是說親的年紀,便不跟他們摻和,其餘四位姑娘包括楊婧每隔一天從巳初學到午時。

    吳慶家的約莫二十六七歲,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但身材保持得相當不錯,脊背挺直腰肢纖細,身上湖藍色的襖子雖然已經有些發白,卻洗得幹幹淨淨,帶著股好聞的梔子花味兒。

    完全不同尋常生育過的婦人那般邋裏邋遢。

    楊妡暗暗點頭,莫名對她生出幾許好感,對繡花更多了些興趣。

    頭一天上課,吳慶家的拿出幾十綹絲線讓大家認顏色。認清了便學分線,先分兩股,再分四股,八股,最後要把分成八股的線紉到細如牛毛的針裏。

    楊妡自詡是個心靈手巧的,也跟著張氏學過半個多月針線,仍是手抖得厲害,硬是紉不進去。

    吳慶家的見狀,笑道:“五姑娘放輕鬆,先看看花兒歇會眼。”

    她不提還好,一提楊妡頓時覺得兩眼酸痛,眼淚都快流下來似的。

    所幸得月閣所處位置極好,自洞開的窗欞放眼望去,草木蔥蘢綠意蓬勃讓人賞心悅目。

    吳慶家的細聲道:“五姑娘不用太緊張,有時候越是在意,心越偏,反而更紉不進去。”

    這話聽著別有深意。

    楊妡細細咂摸片刻,笑道:“多謝。”

    吳慶家的忙擺手,“五姑娘別客氣,我隻是下人,當不得姑娘謝。”

    楊妡笑笑,依著她所言,試了兩次,果然輕輕鬆鬆地紉了進去。

    連著兩次課,就隻練習穿針分線,第三次開始講最基本的起針行針,臨走時留了功課,每人在素絹上繡一隻紅蘋果,不要求配色針法,隻要針腳勻稱筆直即可。

    隔

    天再上課,眾人把自己的繡活都呈上來給吳慶家的評點。

    楊嬌曾和楊娥一道學過些日子,底子還在,不但繡了紅蘋果還繡了兩片綠葉,有模有樣的,得了吳慶家大力稱讚。

    楊姵與楊妡基本是新手,繡得雖看不出來是蘋果,好歹也是紅球。

    唯獨楊婧繡得毛毛糙糙,素白綢子上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左看右看瞧不出什麽形狀。

    楊姵“噗嗤”笑出聲來,“六妹妹繡得是蘋果,怎麽看著像刺蝟?”

    這麽一說還真是有點刺蝟的模樣,楊妡也隨著笑,“再繡上頭和眼睛就更像了。”

    楊婧麵皮掛不住,一下子就惱了,抓起吳慶家跟前的素綢連帶著幾綹絲線盡數扔在地上,哭喊道:“你們欺負人,我不學了。”

    “六姑娘仔細傷了手,”吳慶家的忙攔住她,安慰道:“萬事開頭難,六姑娘剛拿針,繡成這樣已是相當好的,多練習幾次,針腳就勻稱細密了。”

    “不學,白費工夫學這沒有用的玩意兒,我才不稀罕。”楊婧繼續發飆,將台麵上盛針線的五隻笸籮全扒拉下去,剪刀尺子等物散了滿地。

    隔壁等候的丫鬟們見勢不好,匆匆上前幫忙收拾。

    楊婧發瘋似的亂揮亂踢,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腳踢在紅蓮額頭,頓時紅了一片。

    楊妡瞧見,臉色一沉便要發作。

    楊姵伸手攔了她,吩咐鬆枝帶紅蓮下去請府醫,轉身板著臉對楊婧道:“六妹妹,你這是作什麽?”

    楊婧叫嚷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不想學,你們非逼我來,還欺負我。都是你們不好!”

    “就是句頑話,誰欺負你了?再說你不想學就走,又沒人攔著……看看你這樣子,哪裏還有半分體麵?多大點事值得你又哭又鬧的?”楊姵訓完楊婧,又吩咐正手忙腳亂撿東西的撫琴,“送六姑娘迴霞影軒,告訴葉姨娘說六妹妹該好生管管了,要是她教不好,就讓林姨娘代為管教,正好林姨娘也閑著。”

    她畢竟是大房院的嫡女,發起火來很有幾分氣勢。

    楊婧再不敢分辯,惡狠狠地瞪楊妡一眼,跟著撫琴走了。

    楊妡完全沒有在意楊婧的眼神,就是頗感意外。

    她跟楊婧接觸得少,平常隻在鬆鶴院能見到,覺得她挺懂事的,沒想到竟有這麽蠻橫無理的時候。

    而且楊家姑娘哭鬧起來果真半點美感都沒

    有,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楊姵見她愣神,鄙夷道:“你不知,她小小年紀學得跟葉姨娘一般做派,真不如跟著林姨娘好。”

    葉姨娘出身青樓,是個清倌,彈一手好琵琶。

    楊遠山與同僚喝酒,聽過她兩支曲子讚不絕口,第二天同僚就連人帶賣身契送到府裏來。

    起先沒有名分,生了二少爺楊峋後提了姨娘。

    林姨娘則是錢氏陪嫁過來的丫鬟,有年楊遠山外出遊學,錢氏主持中饋脫不開身,葉姨娘那會兒懷著身孕,錢氏便讓她跟著伺候,一年之後,挺著大肚子迴來,生下了大姑娘楊婉,隨後也提成了姨娘。

    經過這番鬧騰,吳慶家的有些心虛,局促地說:“要不今兒就先到這裏,我去跟桂嬤嬤迴話。”

    楊姵無謂地說:“不管你的事,該怎麽教還怎麽教。”

    吳慶家的定定神,將事先已描好的圖樣拿出來,笑道:“上迴學了行針,這次就講蘇繡裏頭兩簡單的行針針法,直針和纏針。”邊說邊掂起針慢慢地做著示範。

    繡花繃子架在中間,三位姑娘圍在旁邊看得目不轉睛。

    正專注的時候,外麵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和丫鬟們低聲的勸阻。

    緊接著,簾子被撩開,闖進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

    女子話不說一句,掄起繡花棚子就摔在地上,緊接著又扇了吳慶家的一巴掌,“好你個欺軟怕硬的奴才!”

    這一下打得狠,吳慶家的不防備險些摔倒,愣怔著問:“葉姨娘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葉姨娘冷笑聲,伸著蘭花指姿態優雅地從懷裏掏出絲帕擦了擦手,揚著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你一個奴才還學會看人下菜碟了,都是楊家的姑娘,憑什麽別人能學,六姑娘就被趕迴去?”

    楊妡看不下去,開口道:“是六妹妹自己不想學。”

    葉姨娘轉過身來,視線落在楊妡臉上,明顯滯了滯。

    楊妡暗唿不好,莫名地心虛了下。

    她在楊家將近兩個月,已經開始適應楊家五姑娘的身份,不但在下人們看來沒有破綻,甚至在魏氏跟前待一兩個時辰也毫無問題。她自認足可以瞞天過海,隻除了葉姨娘。

    因為她們是同類。

    但凡出自青樓的,不管是破了瓜的還是清倌,能出來見客,都事先受過好幾年的調~教。

    楊妡前世從

    五六歲上開始學站姿學走路學儀態,然後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凡此種種,目的就是勾住男人的心絆住男人的腿,而留住男人最關鍵的就是要媚,要騷。

    這種媚與騷已經刻在了骨子裏,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就會流露出來。

    縱然她時不時地警戒自己要行端立正,而且做得也相當不錯,可在有同樣經曆的葉姨娘眼裏,仍是瞞不過去。

    就像她一眼就能看透葉姨娘的惺惺作態一樣。

    可在這種情形下,即便再心虛,她也不能表現出半分……

    第14章心思

    楊妡悄悄攥緊手心,挺直脊背,迎上葉姨娘的目光,淡淡地重複一遍,“六妹妹覺得繡花沒用,白費功夫,跟吳慶家的不相幹……這裏並沒人欺負她,隻不過是我跟阿姵說了兩句頑話,迴頭我自備了禮跟六妹妹道歉。”

    葉姨娘目光爍爍地盯著她,像是尋找同類的孤狼,眼眸裏有探尋有審視,甚至還暗藏著幾欲噴薄而出的篤定。

    少頃,取帕子掩了唇角,目間蘊幾絲嫵媚,吃吃笑道:“原來是這樣啊,六姑娘一路跑迴去哭得跟什麽似的,直說被欺負了。我還道姐妹幾個素日最是友善和睦,肯定是瞎了眼的狗奴才仗勢欺人……”

    “葉姨娘覺得是仗了誰的勢?”葉姨娘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自門外走進兩人,正是錢氏與桂嬤嬤。

    卻原來是打雜的小丫鬟見勢不好,急匆匆跑到大房院請了錢氏過來。

    葉姨娘臉變得快,立刻換成恭順的模樣垂手站著,“夫人不知道,有些奴才慣會看人下菜碟,六姑娘時不時地被人欺負。”

    錢氏不悅地說:“姑娘們的事兒無需姨娘跟著操心,要是你實在閑得沒事幹,世子爺的冬裳還沒裁,做兩套出門穿的,兩套家常穿的,另外做四雙襪子四雙鞋,不用太趕,霜降之前做成就行。還有峋哥兒的鞋襪,你也一並打點了。”

    葉姨娘低聲應了。

    錢氏這才揚聲問道:“怎麽迴事?”

    有個口齒伶俐的丫鬟把適才情形原樣說了遍。

    錢氏板著臉對楊姵與楊妡道:“都九歲了,越長越迴去,都會取笑妹妹了,待會兒就去跟六丫頭賠個不是。”又對楊嬌道,“這裏你是最大的,妹妹起了糾紛你就該勸著攔著。”

    楊嬌低著頭不說話。

    錢氏看她兩眼,轉向葉姨娘,“六丫頭實在不愛

    動針線那就算了,沒得逼著胡亂攀扯人……你說孩子小說不清楚,你這般年歲了還不懂分辯個好歹急火火地亂竄,還記不自己什麽身份嗎?”

    挨個訓完,錢氏緩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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