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不說用了十成氣力,至少用了八~九成。

    掌完後,青菱滿嘴往外冒血沫子,仍是強撐著迴屋裏挨個給主子們磕頭謝罪。

    楊妡沒忍住,當時就紅了眼圈,楊娥卻雲淡風輕地說:“我罰你是想讓你記著自己的本分,別覺得進府年歲久了就忘了誰是主子?今兒先小小懲戒一下,再有下次伺候不周,別說母親放不過你,就是我也不會輕饒。”

    青菱說不出話,隻不停地磕頭。

    過了片刻,楊娥才點點頭,“下去吧。”

    楊妡坐立難安,好容易等楊娥離開,她就迫不及待地到了下人居住的後罩房尋青菱。

    紅蓮是個有眼力價的,早用井水絞了冷帕子給她敷臉。紅芙則顛顛地到外院找府醫要傷藥。

    見到楊妡在旁邊哭,青菱強忍著疼痛含糊不清地說:“這不是姑娘該待的地兒,姑娘還是早點迴吧,傳出去又是奴婢的罪過……”

    楊妡低聲道:“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

    “姑娘別這麽說,”青菱歇一會兒,攢足力氣又道:“姑娘好歹聽奴婢一句話,往後無論做什麽事情,姑娘多考慮考慮。今兒要是真進了林子,奴婢能不能留下兩說,便是太太也不免跟著吃掛落。”

    楊妡哽咽著點點頭。

    她是真不知道楊家竟有這樣的規矩,主子犯了錯,懲罰的會是丫鬟。當初杏花樓,她也沒少出錯,可杏娘要打要罰都針對她本人,並不曾連坐到青兒身上。

    沒想到換了地方,規矩是截然不同了。

    楊妡不想因自己的舉動再給青菱帶來麻煩,遂起身道:“你好生養著,這些日子不用當差,被罰沒的月錢我會補給你。”

    青菱聽後覺得不妥,可臉頰實在疼得厲害,腦子裏亂哄哄的,加之不願楊妡在下人房裏久待,便沒多話。

    楊妡翻來覆去一夜沒睡踏實,終是不甘心,天明後,聽紅蓮提到青菱夜半時候起了熱,越發覺得意難平。頭發也沒好生梳,粗粗梳個雙丫髻就往鬆鶴院去。半路上遇到來楊姵。

    青菱挨打根本瞞不了人,吃夜飯的時候就傳遍了整個府邸。

    楊姵見楊妡神情懨懨地,低聲勸道:“就算你心疼身邊人也得高高興興的,被人瞧出來又有得話說,待會見到二姐姐,記得跟她道謝。”

    楊妡深吸口氣,記著了——她的人被打,她還得向打人的道謝。

    走進鬆鶴院,魏氏身邊的丫鬟瑪瑙利落地撩起簾子招唿,“四姑娘,五姑娘來得可早,老夫人正喝蜂蜜水。”

    魏氏幾十年的老習慣,早起洗漱完畢先喝上一盅蜂蜜水,潤喉潤肺。

    進門後,果然看到楊娥正笑語晏晏地遞上帕子伺候魏氏擦嘴。

    楊妡先給魏氏問安,又含笑對楊娥道:“多謝二姐姐昨日費心指點,今兒丫頭們就聽話多了。”

    楊娥笑道:“謝就不用了,妹妹別記恨我就成。”

    魏氏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點頭道:“你們年紀小,少不得被下人們哄騙或者慫恿,正該時不時地立立威,也好讓她們懂得規矩。”

    倘或楊娥本意真是如此,楊妡也會念她的情,可昨天那架勢,分明是立威給張氏與楊妡看得,分明是在彰示二房院內宅真正的主子。

    楊妡暗自腹誹,眼角瞥見楊娥的丫頭采茵端了茶湯過來,心中念頭頓起,似是不在意地側個身,采茵手中不穩,茶盅“當啷”落地。

    楊妡怒斥:“怎麽迴事?”

    “我,我,”采茵訝然抬頭看到楊妡雙眸中的冷厲陰沉,支吾兩句,卻不敢明說是楊妡碰撞所致,忙矮了身子跪下,“奴婢不當心,請姑娘恕罪。”

    “不當心?”楊妡冷笑聲,劈手給了她一個嘴巴,“你今兒不當心灑了二姐姐的湯水,明兒就會不當心倒掉她的藥,後天說不定還會不當心給二姐姐飯菜裏下毒……你要是剛進門的小丫鬟也就罷了,可你伺候二姐姐這麽多年,是不是覺得二姐姐既要在祖母跟前盡孝,又得主持二房院中饋沒工夫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縱使楊妡身量小,可她著實用足了力氣,掌心*辣地疼。

    采茵莫名其妙遭此橫禍,臉頰更疼,淚水忽地就湧出來了,眼巴巴地望著楊娥。

    楊妡怒道:“你不服氣麽?二姐姐昨天就是這麽教導我的,”抬眸看向楊娥,“二姐姐,你說我該不該教訓這丫頭。”

    楊妡記性好,把昨天楊娥的神情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

    楊娥臉色紫漲,雙唇緊閉,銀牙幾乎都咬碎了,好容易擠出一聲,“五妹妹教訓丫頭沒錯,不過不該自己動手,免得手疼……叫個丫頭便是。”

    “多謝二姐姐指點,”楊妡微笑,忽地揚了聲音喚,“瑪瑙!”

    早在采茵摔了茶盅時,瑪瑙就拿著笤帚簸箕等在門口,聽到楊妡傳喚自不敢不應,忙顛

    顛上前。

    楊妡指著采茵道:“二姐姐吩咐了,把她拉下去掌嘴十下……要重重地打,不重記不住教訓。”

    瑪瑙將兩姐妹的話聽了個全套,可她是魏氏的丫鬟,不敢擅為,偷偷瞟向魏氏。

    魏氏臉色陰晴莫辨。

    楊姵見狀,似笑非笑地說:“莫非二姐姐跟五妹妹指使不動你?”

    瑪瑙神情一凜,拉起采茵走到廊下,擼了袖子一五一十地打。

    這空當三姑娘楊嬌跟六姑娘楊婧先後進來,連帶著廊下等候的丫鬟婆子都瞧了個正著。

    各人都明鏡兒似的,知道五姑娘為替青菱報仇,特意來跟二姑娘叫板,采茵是倒黴正撞在刀口上。

    昨天青菱是在二房院挨得揍,隻有張氏屋裏幾人見到,而現在幾位姑娘都在跟前,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

    采茵羞愧交加,青藕卻無比地舒暢,怎奈不好顯露出來,隻沉默地盯著腳前的地麵替瑪瑙記著數字。

    十巴掌很快打完了,瑪瑙拉著臉頰紅腫的采茵進來複命。

    楊妡冷聲道:“今兒算是小小的懲戒,以後要好生看清腳下的路,認清眼前的人,別稀裏糊塗地一會兒摔了茶盅一會兒碎了杯碟。”

    聲音稚嫩卻響亮,直直地傳到院子裏眾人耳中。

    等吃過早飯,這一幕毫無意外地也傳遍了府邸。

    張氏不無擔心地說:“你也真是,平白招惹她幹什麽,這下子怕是祖母對你也不喜了,以後的親事怎麽辦……等上一年半載她也該出閣了,嫁出去的姑娘手再長還能伸到娘家後院不成?”

    那可未必,即便楊娥不伸手,沒準還能攛掇著楊峼將來的媳婦鬧事兒。為了一勞永逸,還是趁早讓她歇掉心思才好。

    楊妡正捏支炭筆,在白綿紙上細細地描石榴花的圖樣,聞言渾不在意地說:“在祖母跟前,我無論如何越不過二姐姐,我何必費那麽多心思討好她?現在說親事還早,而且我跟阿姵差不了幾天,有好親事肯定是先盡著阿姵的。再者說了,我就是再惹她嫌,她還能把我賣了不成?就算為了府裏的名聲,祖母也不會十分苛責我。”

    張氏斥她一句,“沒大沒小的,怎地如此說你祖母?”

    楊妡笑嗬嗬地說:“我就是這個意思,討不討好祖母並不重要,可我不能讓跟著我的人寒心,否則她們還怎麽幫我辦事?”

    張氏怔一下,“你小小年紀,

    怎麽想那麽多……”

    第12章教訓

    張氏閨名一個“巧”字,祖父張梁曾經做過安州的知州,後因病早早過世。父親張鑒也是飽讀詩書,但時運不濟,在科舉上麵卻屢屢受阻,隻得了個秀才功名,現在安肅縣做訓導。

    張梁與安國公曾有來往,張氏便與秦氏相識,還被邀請到武定伯府做客。

    彼時,魏明容過世不足一年,楊遠橋正在守妻孝。

    守完一年妻孝,他就該續娶了。

    男人很少有空房的,一來楊遠橋還年輕,二十剛出頭,離不開女人伺候;二來,楊家早晚要分家,楊遠橋屋裏不能沒人操持,雖說有個姨娘,可姨娘既不能出麵招待客人也沒法出門應酬,基本沒用;第三則是自古喪母長女難嫁,為了楊娥的親事,就算是擺設,楊遠橋屋裏也該有這麽個人。

    毛氏一眼就相中了張氏。

    張氏長得非常漂亮,漂亮的人通常會讓人覺得沒腦子,而且她性情和軟,說話行事半點鋒芒沒有。

    毛氏又特地請人打聽過,覺得實在不錯,便與魏氏合計。

    魏氏自然相信親嫂子,所以就定下讓張氏給楊遠橋做續弦。

    張氏姐妹四人她行三,前頭兩個姐姐嫁得都一般,大姐夫讀書讀了二十年連童生試都沒過,現在仍在埋頭苦讀。二姐夫奮鬥幾年之後改行行醫,開了家小醫館。

    見文定伯府來提親,張家便歡歡喜喜地把張氏嫁了過來。

    張氏本來就不是愛逞強掐尖的人,加之出身低,乍進楊府不免束手束腳地不敢爭權。好容易熟悉過來,又有了喜訊,她自然是把精力先放到孩子身上。

    耽擱這幾年工夫,楊娥已漸漸長大,在魏氏的支持下,漸漸掌了二房院的半個家。

    張氏便處在這麽個不尷不尬的地位上。

    **

    楊妡描完石榴花,新換一張紙,挑了蘭草的圖樣問:“再繡條蘭草帕子給父親可好?”

    張氏抿著嘴兒笑,“先繡完剛才那條再說,依你現下的工夫,便是繡出來你父親也不會要。總得繡完二三十條帕子,等年根上,你手底下有了數,才好送他。”

    楊妡不以為然,“哪裏用得了那麽久,蘭草簡單,隻三片葉子。”

    “你呀,”張氏嗔道,“單是配色就不容易,你看中間顏色深,往外就成了淺綠,最邊上還有道金綠的邊,得一點點比

    著配出來才行。”

    聽著跟作畫差不多。

    為畫一朵紅牡丹,楊妡也曾用朱砂、紅丹、胭脂還有銀朱等等好幾樣紅來調色,可調好之後用不同畫筆渲染即可,而繡花得靠密密麻麻的針法繡出漸變和層次來。

    楊妡瞧瞧自己細白如蔥管的手指,上麵已有好幾處針眼,頓時哀歎。

    張氏笑道:“都這樣過來的,你上手還是快的……冬月是老夫人生辰,你不還應允做額帕裙子?還有給阿姵的香囊,我的帕子,再加上你父親……”

    細算起來,欠得外債還真多,楊妡苦笑,“那會兒是哄老夫人開心隨口說的,不用當真吧?”

    “不管因為什麽,應了的事情就得盡力做到,”張氏正色道,“別的先放放,等練熟了先把額帕做起來,也算是你孝敬老夫人的壽禮。”

    楊妡笑著應是。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商量著,忽聽院裏錦紅一聲驚唿,接著傳來沉重又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進了廳堂。

    楊妡正覺奇怪,就見湖水綠的門簾已被撩起,露出張端肅陰沉的臉。

    是二老爺楊遠橋。

    楊妡趕緊起身招唿,“父親安。”

    楊遠橋一怔,似是沒想到她在這裏,可臉色仍沒有好轉。

    張氏笑著問:“難得老爺今兒下衙早,晚上想用點什麽,我吩咐廚裏預備。”

    楊遠橋鐵青著臉吐出四個字,“待會再說”,目光轉向楊妡,聲音冷淡漠然,帶著三分質問與訓斥,“今天在鬆鶴院,你指使祖母的丫頭教訓你姐姐的丫頭了?”

    原來是給楊娥找場子來了。

    如果自己沒在這兒,這火氣肯定要衝著張氏發作。

    不問青紅皂白就找自個兒妻子麻煩,還算男人嗎?

    楊妡默默鄙夷番,低了頭迴答,“采茵摔了茶盅,把姐姐的湯水灑了。”想一想,補充道,“姐姐心善,我就替她懲戒……”

    話音未落,就聽頭頂淡漠的聲音道,“說實話!”

    楊妡抬頭,對上楊遠橋眼眸,那眼裏分明是濃濃的審視與懷疑。

    而旁邊張氏焦急地給她做口型,“跪下,認錯。”

    楊遠橋既然來問罪,肯定已然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縱是這樣,可他仍然偏袒楊娥,楊妡心中不忿,索性直盯著楊遠橋道:“姐姐昨天也教訓了我的丫頭。”

    張氏大急,拚命給她使眼色。

    楊妡視若不見,續道:“昨天我走太快踩到石子,青菱扶我不及,她本無錯,姐姐卻趕著過來請母親責罰於她,青菱被打的滿嘴是血,臉也腫了。”

    楊遠橋沉聲道:“你姐姐是為你好。”

    楊妡撇下嘴,“假如換做父親,您的小廝無意一個疏忽,大伯非得拉到祖父跟前大施懲戒,說是為父親好,父親是如何想法?”

    張氏見勢不好,快手快腳地端了托盤過來,賠笑道:“老爺,先坐下喝口茶。”

    楊遠橋接過茶盅,輕輕頓在桌麵上,聲音倒是和緩了些,“你是怎麽想的?”

    楊妡慣會看男人臉色,知道父親火氣已消,言語更直接了些,“姐姐要真為我好,就應私下告訴我如何管束下人……我連自己的丫鬟都沒有管教的權利,都護不住,她們怎可能服我,怎可能忠心服侍我?別人又會怎麽看待我,怎麽看待母親?反正我的人,我要親自管。”

    楊遠橋啜一口茶,盯著楊妡沉默片刻,忽而翹了唇角,“阿妡長大了。”

    原來父親並非完全不在乎她,那為什麽剛進來時臉色那般可怕?

    楊妡心念一轉,甜甜笑道:“我已經九歲半,當然長大了,爹爹夜裏跟我們一道用飯嗎?讓廚房做荷葉雞可好?”

    楊遠橋點頭應好。

    張氏在旁邊一直提著心,此時見楊遠橋露了笑,忙笑著插話,“這個菜費火候,我趕緊去吩咐。”

    等她走出廊外,楊妡往前兩步,低聲問道:“爹爹,是祖母不高興了?”

    她身量矮,楊遠橋縱然坐著也比她高出一大截,垂眸便瞧見她半仰著的小臉。

    肌膚嬌嫩得如同剛剝開的雞蛋,白裏透著粉,一雙烏漆漆的黑眸宛如白水銀裏蘊著黑水銀,烏黑清亮。因是關切,眸裏含著淺淺懇求,像隻小奶貓似的著人愛憐。

    楊遠橋在吏部文選司任職,掌文官的品級與選補升調之責,雖然官階不高,但是個要職肥差,經常有官員說項求情。他煩不勝煩,就養成端方嚴肅的性子。

    在衙上如此,在家也是這樣。

    先前楊妡怕父親,每次見麵問候過要麽就急急離開,要麽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幾乎不曾這般靠近過。

    楊遠橋也真不知女兒已經出落得這麽漂亮。

    此時看著她俏麗不失嬌憨的神態,聽到她細細軟軟地喚“爹

    爹”,楊遠橋恨不得心都化了,聲音越發溫和,“你倒是大了膽子,可想過沒有,這樣鬧騰,置祖母與姐姐的臉麵於何處?”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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