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葭躲在樹叢後,定定地看著眼前相擁的兩個人。

    此刻她的心情很是複雜,即高興衛婻終於和霍雎誤會冰釋、終身有靠,又有些酸溜溜的,就好像自己嗬護了多年的寶貝被搶走了似的。

    衛婻有多好,她明白得很。

    這樣一個久居深宮的弱女子,在危難前鎮定自若,永不言棄,溫柔而堅韌,是謝雋春當年在四麵楚歌中最堅實的後盾。

    現在這朵嬌花就這樣要被霍雎這樣一個粗莽漢子給采擷走了,想想還真有些舍不得。

    若是謝雋春還在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刁難刁難霍雎,看那個冤家對頭想發脾氣卻硬忍著的模樣,一定很有成就感。

    葉寶葭出神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笑什麽?”耳畔傳來了衛簡懷的低語。

    葉寶葭瞬間清醒過來,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小聲道:“沒什麽,我隻是替長公主高興。”

    “我也高興得很,皇天不負有心人,霍愛卿如願以償,皇姐終身有靠,”衛簡懷的語聲輕鬆,這些日子來諸事紛雜,今日總算了結了一件,“聽說你也幫霍愛卿出謀劃策了?”

    葉寶葭心中一緊,麵上卻一臉淡然:“我能幫什麽忙,隻不過是幫著勸慰了幾句罷了。”

    衛簡懷看向葉寶葭的目光中愈發帶著欣賞:“霍雎這家夥,常常死腦筋一路走到底,能勸得了他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葉寶葭不想聊這個話題了,一旦衛簡懷起了疑心,隻怕抽絲剝繭,很快就能讓她的秘密大白於天下。

    “陛下,那個真的是板栗嗎?”她轉頭看著那棵大樹,一臉的好奇。

    “那還能有假?走,我帶你去。”衛簡懷單手在地上一撐,一躍而起,抓過葉寶葭的手,快步朝著那棵板栗樹疾步而去。

    葉寶葭猝不及防,手被抓了個正著,她的心跳驟然加劇,用力想要將手抽迴,怎奈衛簡懷的手指如鐵鉗一般,緊緊地扣住了她,掙脫不得。

    “別動,這路不好走,別摔下去了。”

    板栗樹長在高處,路麵的確崎嶇不平,葉寶葭腳下打了個趔趄,心知再掙紮也是無用,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任憑衛簡懷拉著她一路往上。

    柔荑綿軟,嬌小得一掌便可以整個包住。

    肌膚相觸,有一種玄妙的感覺從指尖襲來,沿著手臂遍布全身,最後停留在心口,泛起一絲甜蜜來

    。

    衛簡懷心神蕩漾,忽然腦中掠過一個念頭:這板栗樹可要長得遠一些,走上一個時辰才好。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饒是他刻意放慢了腳步,還是不一會兒便到了。

    手上一空,心上好似也空了一塊似的。

    葉寶葭用力地掙脫了他的手,踮著腳尖去摘那刺果。

    “小心別紮了手,”衛簡懷叮囑了一句,一縱身,拉下上頭的樹枝,“喏,來這裏摘。”

    葉寶葭一下子摘了兩個,左右翻看著,還是沒瞧出板栗的模樣,衛簡懷便從她手中接過那刺果一掰,那帶著刺的皮分為兩半,裏麵裹著兩個小小的板栗,煞是可愛。

    兩個人你一個我一個,不一會兒便摘了好多,又一個個把板栗挖了出來。葉寶葭把它們用帕子包好,快活地問:“陛下,你真的會烤板栗嗎?”

    “會,以前在山裏逃亡的時候,就靠這些野果裹腹。”衛簡懷隨口道。

    葉寶葭愣了一下,從前的事情,在衛簡懷這裏幾乎可以說是禁區,從來無人敢在他麵前提起,就連謝雋春也沒有聽他提起過。

    “陛下……也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她的心中掠過一絲酸澀,恍惚中仿佛看到那個自幼錦衣玉食的男孩一個人在黑影瞳瞳的深山中拚盡全力以求活命的身影。

    “誰能沒個倒黴的時候?”衛簡懷冷笑了一聲,“看誰笑到最後罷了。那會兒我餓的都吐酸水了,連樹根都吃,還記得最後一夜躲在深山時碰到了一頭狼,整個後背都被撕開了,全是血,我還以為我一定沒命了,不管不顧一口咬了下去,剛好咬在了狼的咽喉上,喝幹了它的血,這才活了下來……”

    葉寶葭倒抽了一口涼氣,怔怔地看著他。

    衛簡懷心中一動,放緩了語調,抬手在後背比劃了一下:“現在還有這麽長的一刀傷疤,每次一到刮風下雨,後背還會隱隱作痛。”

    “讓杜太醫看了嗎?能根治嗎?”葉寶葭急急地問。

    瞧那眼中自然流露的關切,衛簡懷心中慰貼,輕描淡寫地道:“些許小傷不算什麽,後來我被人販子拐了,天天一頓毒打,也還是掙紮著活了下來。”

    心口仿佛被利刃劃過。

    那是從前謝雋春如珠如寶看護著長大的小殿下,更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儲君,卻遭受了這樣的苦難。

    葉寶葭眼底發熱,輕聲道:“陛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這是在心疼朕嗎?”衛簡懷上前一步,凝視著她輕聲問。

    葉寶葭略有些難堪,避開眼去一語不發。

    看來就算貴為天子,也要偶爾示弱一下,才能惹得佳人憐愛。

    “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衛簡懷心滿意足,見好便收,笑著道,“走,朕替你烤栗子去。”

    迴到涼亭,霍雎和衛婻已經恢複了正常,唯有那雙略帶紅腫的眸子泄露了方才的秘密。

    衛婻有些不太好意思,再也不看霍雎一眼,隻是拉著葉寶葭問東問西,還拿著一個板栗刺果好奇地把玩著,霍雎忍不住蹭過來和她說話,被她瞪了一眼,悻然地又縮了迴去。

    衛簡懷果然點了一堆火,等木頭燒透了了之後將小板栗煨進火裏,不多一會兒便聽到了“劈裏啪啦”的爆栗子的聲音,等時候差不多了,便滅了火,將那板栗從灰燼中扒拉了出來,頓時香氣四溢。

    葉寶葭迫不及待要去拿,被衛簡懷拉住了:“小心燙。”

    他皮糙肉厚摔打慣了,自然不怕燙,三下五除二便剝了一個,將栗肉遞給了葉寶葭,眉間帶著幾分得色:“嚐嚐看朕的手藝。”

    栗肉綿軟香甜,齒頰留香,葉寶葭一連吃了好幾個這才罷了手。

    衛婻在一旁看得有趣,笑著道:“陛下,我仔細想想,好像你從小到大都沒剝過栗子給我吃。”

    衛簡懷神情自若,正色道:“皇姐自有他人服其勞,霍將軍可眼巴巴地等著呢。”

    話音剛落,霍雎捧著剝好的栗子眼巴巴地走過來了:“長公主,我挑了幾個大的,你嚐嚐,好吃我再去剝。”

    衛婻的臉“騰”地紅了,忍不住又瞪了霍雎一眼。

    霍雎站在原地進退兩難,走吧舍不得,不走又怕衛婻生氣,葉寶葭連忙順手接了過來:“長公主,吃吧,霍將軍剝的,一定特別甜。”

    大夥兒說說笑笑,時間過得特別快,眼看著時候不早了,一行人便收拾了東西,再次朝著山頂的六麗寺而去。

    天子聖駕和公主鳳駕蒞臨,六麗寺今日分外隆重,僧眾們都身披袈裟在普善禪師的率領下在寺門口迎候。

    梵音嫋嫋、佛香陣陣,六麗寺內一片莊嚴肅穆。

    普善禪師將天子和長公主請到了大雄寶殿,長公主為佛祖貼了金箔,捐了香資,僧眾們盤腿而坐,為長公主再次祈福。

    衛婻跪在佛祖

    麵前,雙掌合十,心中默念著:一來感謝上蒼垂憐,她的病體痊愈;二來祈禱佛祖保佑,謝雋春在另一世能幸福安康。

    普善禪師為她誦經灑水,良久才睜開眼來凝視著衛婻,麵帶微笑:“長公主心念慈悲,必定能心想事成。”

    “多謝大師。”衛婻長籲了一口氣,轉眼看向衛簡懷,“陛下,你不如也來許個願?”

    衛簡懷一直站在一側,神色淡然。

    他不信佛,逃亡的那些年,無數次瀕臨絕境時,他也曾祈禱過,卻從未有佛祖來救過他。

    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

    可他也不想掃了衛婻的興,便漫應了一聲道:“好吧。”

    一旁的普善禪師宣了一聲佛號,笑著道:“陛下若是不信,不必勉強。”

    衛簡懷對他倒是頗有好感,若不是他的那句“慎之”,隻怕秦桓這樁婚事還要拖上一拖。“大師客氣了,”他微微一笑,“雖然朕乃天命所歸,但心中倒也有幾樁難解之事,若是與佛有緣,還要懇請佛祖庇佑。”

    他上前幾步,仰起頭來,正視著麵帶悲憫的如來佛祖。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佛揚善懲惡?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循環?

    若是如此,他的手上也早已沾滿了血腥,為何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而謝雋春每每勸他收拾戾氣卻早早地被人燒死?

    衛簡懷雙掌合十,心中默念:若是佛祖有靈,能讓謝三郎複生,朕便信你,從此之後敬天愛人。

    念完之後,他自己也覺得這個願許得有些不可思議,實在可笑。

    “陛下……”

    耳邊傳來一聲輕喚,衛簡懷轉頭一看,隻見葉寶葭眼神焦灼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這是擔心他言行不敬惹惱佛祖嗎?

    衛簡懷哂然一笑,重新迴過頭去,神色坦然地拜了三拜,心中再次默念:哪一日這個名叫葉寶葭的女子若是真心喜歡上了朕,朕便也信了你,再來為你重塑金身。

    葉寶葭見他拜了佛祖,這吊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衛簡懷是桀驁不馴的,旁人的話若是不入他的眼,壓根兒不會理睬。當年處死廢帝時,幾名老臣反複進言,說畢竟是兄弟,血脈相連,我朝向來以仁治國,若是兄弟相殘,隻怕先帝在天之靈也要震怒,佛祖也不能相容。

    然而衛簡懷還是二話不說鴆殺了廢帝

    。

    他是在戰場上沾過無數鮮血的,原本就帶著煞氣,經此一事,更是顯得殺孽深重,當年謝雋春一直為此擔憂。

    成了葉寶葭之後,眼不見心不煩,她打定主意和皇家再無瓜葛,可如今陰差陽錯,她不得不再和衛簡懷有了牽扯,便本能地再次為他擔憂了起來。

    幸好,普善禪師並沒有半點的不悅,一臉淡然地將天子一行請到了齋房,此時已經將近未時,大家也都饑腸轆轆,備好的素齋入口分外美味,幾乎一掃而空。

    普善禪師坐在下首,和葉寶葭相鄰,微笑著看著她:“看起來寶葭姑娘心情不錯,胃口很好。”

    葉寶葭無奈地笑了笑:“大師替我批的好命,可害苦我了。”

    普善禪師莞爾一笑:“秦公子自有他的命定之人,寶葭姑娘不必太過憂慮。”

    葉寶葭奇了:“你怎麽知道我在擔心他?好歹我也該擔心一下我自己吧?”

    普善禪師宣了一聲佛號:“由愛而生憂怖、生敬畏、生悲憫,寶葭姑娘,你的命格已定,任重而道遠,卻無須擔憂,順從本心即可。”

    “你們在說什麽?”衛簡懷橫插了一句。

    他坐在上首,見葉寶葭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直和普善禪師說話,不由得心中略有不快,語氣也並不和善。

    “陛下,我和寶葭姑娘正在說你。”普善禪師麵不改色地道。

    “哦?說朕什麽?”衛簡懷的臉色稍霽。

    “陛下心懷慈悲、寬待萬民,實乃北周之福。”普善禪師道。

    葉寶葭“噗嗤”一聲,剛剛入喉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硬生生地才咽了下去:原來,普善禪師打起誑語來也一套一套的,分外好聽。

    衛簡懷忽然不出聲了,隻是定定地看著普善禪師,齋房中的氣氛一下子便凝固了起來。

    葉寶葭心中“咯噔”了一下,正搜腸刮肚找話想打個圓場,衛簡懷的嘴角一勾,緩緩地道:“大師不必拿話將朕,這些話,朕從前的老師沒少和朕說,就連朕的中書令謝愛卿也時時在朕耳邊提點。隻可惜,朕從前學著寬待萬民時,卻被當頭一棒,從夢中砸醒。”

    “有些渣滓,寬待他們又有何用?必得以暴製暴,才能讓他們俯首帖耳,”衛簡懷的語聲陰冷,“就好比那個放火燒了謝愛卿的,還有暗中謀劃害了我皇姐的,朕便要讓他們血債血償,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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