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李錦然坐在梳妝鏡前細細地描著眉,朱唇輕點胭脂。蘭芝在她身後看迷了眼,隻見李錦然身著粉白撒花金色滾邊緞麵對襟褙子,鬢間插一根金蝴蝶簪,看上去簡直美極了。


    李錦然見她癡迷的模樣,不由笑著打趣道:“我可比阿信還好看?”


    蘭芝嗔怒地看了一眼李錦然,臉頓時紅了半邊。正想說些什麽,便見李錦然的眼睛一直看向自己的身後,她轉過身也好奇地看了看,見來人是李承歡與紫鵑,冷哼了一聲,站在李錦然的身邊不去看她們。


    李承歡試探性地向李錦然走近了兩步,見她沒有開口拒絕,不由喜道:“姐姐,我將紫鵑還給你,你就不要生承歡的氣了好不好?”


    紫鵑忽然抓住李承歡的手,滿是焦急地說道:“三小姐,奴婢生是二夫人的人,死是二夫人的鬼,奴婢除了二夫人誰也不會再跟。”


    紫鵑極為誠懇的模樣惹得承歡十分不滿,想也不想地說道:“曾經你不是跟大姐關係最要好嗎,後來跟著我母親,不就是因為貪圖她能給你榮華富貴嗎?你隻管跟著大姐便是,以後母親給你的,我一樣不少的給你。”


    紫鵑見李承歡鐵了心地要將她送到李錦然身邊,抽出腿間的短刀放在脖頸間,說道:“紫鵑心意已決,除跟隨在二夫人身邊哪也不去。紫鵑隻一心在琉璃閣等二夫人迴來。若是三小姐逼迫紫鵑,紫鵑也隻好以死明誌了。”說罷此話,她拿起短刀就要向脖頸處割去。


    李錦然哈哈一笑。這笑聲讓紫鵑不由地停了手,轉而看向她。李錦然走到李承歡的跟前,對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姐今天還要教會你一件事,對於背叛自己的人,隻相信一次便好。”是的,她對紫鵑所有的信任都化為雲煙,曾以為她有莫大的委屈,總是試著去原諒。可她的原諒卻換來今天紫鵑要為二夫人自刎,她隻覺得自己站在紫鵑的麵前,便是個天大的笑話。她冷冷地看向紫鵑,說道:“你說對不對?”


    紫鵑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答道:“是!”


    蘭芝站在李錦然的身後,知道紫鵑如今是李錦然心裏的一道傷,微微一歎,走到李錦然身邊,小聲地說道:“小姐,客人已來齊了,咱們該去會客了!”


    李錦然點了點頭,對承歡道:“你這心意大姐就領下了,走吧,與我一同前去大廳。”


    李承歡十分歡喜地牽住李錦然的手朝花園走去。


    花園裏百花爭豔、競相開放,有木槿、草石竺、蛇目菊、千日紅、茉莉等。李錦然聞著這沁人心脾的花香,不由想到母親孫氏曾主持賞花大會的場景。她每往前走一步,往事便更加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當年牽她手的母親,也曾走在這繡著花團錦簇的地毯上,也曾笑談人生暢快事……


    “哈哈,瞧瞧李府,今年是誰來主持賞花大會呀。”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呀,竟然是個孩子,難道李府沒人了嗎?”旁邊的人附和道。


    ……


    不遠處的議論聲將她的思緒拉了迴來,她抬頭看了看放在花園正中央的數張客席。東麵客席依次坐著趙灝與趙翰二人,西麵坐著一些達官貴人,有些看著麵熟,絕大多數是她未曾謀麵的。李錦然隻淡淡地瞥過一眼,在正東麵的主席位上落了座。


    蘭芝站在李錦然的身後替她捏了一把汗,曆年的賞花大會均由二夫人主持,這些夫人小姐說話何時這般不堪過,都是些看人說話的。想來她們來賞花大會也不過是圖個熱鬧,蘭芝氣紅了眼正要開口,卻見李錦然對她微微地搖了搖頭,隻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李錦然從主席位上站了起來,端起放在案幾上的酒杯對著坐在正東麵的趙灝與趙翰道:“今日有幸請來二位殿下參加這賞花大會,錦然先幹為敬。”李錦然仰頭將杯中酒一仰而盡。


    趙灝隻看了一眼李錦然,端起手中的酒杯將其喝盡,又將目光移向了西麵的坐席。李錦然的嘴角勾了抹笑,若沒有看錯,蘇悅今日也來了。


    “美人配美酒,甘之如飴。”趙翰遙遙舉杯,笑如春風拂麵,眼底的柔情蜜意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


    趙灝緊緊地握住手中酒杯,低垂的眼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錦然命蘭芝將酒杯斟滿,麵向西麵的坐席說道:“兩位殿下已喝了錦然所敬之酒,諸位隨意。”李錦然再次仰頭將杯中酒喝盡,笑吟吟地看向眾人。


    眾人麵麵相覷,暗道眼前這女人雖小,處事卻有幾分手段。這酒若是不喝,就意味著自己的麵子竟然大過兩位皇子,這樣大的帽子若是扣到頭上,任誰也擔待不起,遂隻猶豫了片刻,眾人便紛紛舉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


    酒畢,賞花大會開始,坐席間的客人便可在花園中隨意漫步,品茶賞花。李錦然坐在主席位上看著花園中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人,男人間攀交求富,夫人間攀比吃穿用度,小姐們則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衣著鮮麗地在花園一角獨處,或吟詩誦詞,或填詞作對,實則是想吸引二位殿下的目光。她頓覺無趣,站了起來欲要繞開這些人到別處走走。


    “承歡,姐姐要去梅林,你可願跟我一起去?”李錦然問坐在身側的李承歡,良久沒有聽見她的迴答,轉過頭去看才發現她的目光一直在趙灝的身上徘徊。她輕聲一歎,怎麽會不明白承歡有意要跟自己和好,便是為了能夠與她坐在一起,隻為了能從這個位子去看趙灝的神態。


    “二殿下英姿颯爽,喜歡她的女人有很多呢。”李錦然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啊,那邊的小姐都在看他呢。”李承歡指了指不遠處在賞牡丹的小姐們,垂頭喪氣地說道。


    “他有這麽好嗎?”李錦然微微地搖了搖頭,“承歡,你心性單純,不適合跟二殿下在一起。”


    “大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李承歡低著頭輕輕地抿了一口酒,沮喪地說道。


    承歡的固執讓李錦然啞口無言,該說的她都說了,她執迷不悟自己也無可奈何。李錦然歎了一聲,從主位起身,與蘭芝一道去往梅林。因是花期早已開過,梅林寧謐安靜,無一人前來。李錦然站在梅樹下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麽。蘭芝擔心她因為早上紫鵑一事而憂傷,挖空心思地跟她講許多有趣的事。


    “姐姐……”


    蘭芝正說著話忽然被來人打斷,聽見來人的聲音她的心沉了幾分,隻要周荷出現的地方,就沒有過好事的。


    李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周荷:“什麽事?”


    周荷看了眼身後跟著的丫鬟,隻見那丫鬟從食盒裏拿出一壺酒,將酒杯斟滿後遞給周荷。周荷端起酒杯看向李錦然,滿是真誠地說道:“大姐,小荷之前不懂事,定是做了許多讓大姐傷心的事。這兩日小荷閉門思過,才發現自己罪大惡極……小荷不求能得到姐姐的原諒,隻求姐姐能喝下這杯酒,算了了小荷的心願。從今以後小荷當痛改前非,再不做任何傷害姐姐的事。”


    李錦然略微地沉思了片刻,正要接過周荷手中的酒杯,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抬起眼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哈哈哈,我說是哪裏來的酒香,二哥,原來是在這裏。”趙翰笑著走進梅林,見丫鬟手中持的酒壺道。


    “隔著這麽遠都聞得到酒香,果然是好酒。”趙灝看向周荷,笑道,“我們能否向周小姐討杯酒喝?”


    周荷故作鎮定地看向趙灝與趙翰二人,背上冷汗涔涔。她方才見他二人在客席上談笑風生相聊甚歡,才脫身來到梅林找李錦然。可誰知酒還未讓她喝下,他二人卻來了。


    趙灝見周荷猶豫不決,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冷聲說道:“怎麽,這酒李錦然能喝我們就喝不得,莫不是我們二人連喝杯李府酒的資格都沒有?”


    “哈哈,不就是討杯酒喝嗎,何必為難一個女人。”李錦然落落大方走到二人麵前,將手中的酒杯遞給趙翰道,“前些日子我有傷在身,幸得你細心照料,錦然借花獻佛敬四殿下一杯,還望不要嫌棄。”


    趙翰端起酒杯正要飲下,趙灝將其攔下,十分不悅地看向李錦然道:“若不是我將你從隱世高人的住處救了迴來,你早就一命嗚唿了。怎的敬他卻不敬我?”


    李錦然微微一笑:“這有何難,再命人取酒就是了。”她轉過身看向周荷身後的丫鬟,吩咐道:“再給二殿下倒一杯。”


    那丫鬟從食盒裏拿出另一個酒杯,斟了滿杯後遞給李錦然。李錦然接過酒杯笑道:“這杯錦然敬你。”


    趙灝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欲要飲下,卻見周荷麵色蒼白額頭上布滿細汗,眼神徘徊在自己手中的酒杯上。他眸色暗了幾分,趙翰似是未曾發現周荷的異樣,杯中的酒已喝了些許。趙灝突然出手將趙翰的酒杯打翻在地。趙翰微微一愣,垂眸去看地上的酒杯,滿是不解地看向趙灝。


    “二哥,不過是一杯酒,你怎的……”


    趙翰忽然捂住腹部連連後退,李錦然見之大驚,急忙扶住趙翰驚慌失措地說道:“四殿下,你怎麽了?”


    趙灝拔出劍直指周荷咽喉厲聲問道:“酒裏下了什麽東西,說?”


    周荷被趙灝這聲質問嚇得站不穩腳步,雙腿發軟地跪在了地上。旁邊的丫鬟早已被這場麵震驚,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也跟著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周姑娘膽大包天,竟敢毒害二位殿下。”


    趙灝抓住周荷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沉聲說道:“此時不說,若是四弟錯過救治,毒殺皇子罪名一旦成立,你這是要誅九族的!”


    周荷方寸大亂,從來沒有想過要毒殺皇子,也沒有那個膽子。她原本是想殺了李錦然,讓趙翰一心一意喜歡她的。是李錦然,她迴頭去看李錦然,正迎上李錦然對她別有意味地笑。她的腦袋隻覺轟的一聲炸開了。原來她一直就在她的圈套裏,可笑的是她自始至終沒有發現,竟以為趙翰真對她心生眷戀。他們在接近自己時,就安排了這一出戲,苦肉計……她應該能想到的,若不是趙翰演戲太逼真,讓她急於求成,也不至於功虧一簣再無法翻身。如今大勢已去,她麵如土色,隻傻傻地看向滿眼戾氣的趙灝。


    “斷腸草。”周荷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卻如同費盡了全身的力氣。


    趙灝以手做刀向周荷的後頸劈過去,周荷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趙灝看向跪在地上哭泣不已的丫鬟,冷聲問道:“若是賞花大會大小姐不在,有人問起你知道該怎樣說?”


    那丫鬟被周荷牽連,生怕殃及池魚連連答道:“大小姐身體不適先行迴去休息,二位殿下隻覺賞花大會無趣,也已離去。”


    趙灝對她這個迴答倒是頗為滿意,嗯了一聲,便走到李錦然身邊將趙翰背了起來,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蘭芝道:“你且先留在梅苑,若是有人去梅苑打探小姐的情況,也好有所應對!”


    趙灝沉著冷靜地安排令蘭芝佩服,見李錦然也有此意,便點了點頭向梅苑走去。


    趙灝看了眼暈倒在地的周荷,高聲叫道:“來人!”


    劉守忠與劉守真一直在離趙灝幾仗之外的不遠處,遂聽見趙灝的聲音後疾步走進了梅林,見趙灝背著昏迷不醒的趙翰,地上還躺著一個未見過的女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聽趙灝冷聲地說道:“此女人欲殺害我與四弟,帶迴去嚴加審問。”


    劉守忠麵色大驚,未料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敢如此膽大包天,看了眼劉守真。二人將周荷從地上拉起來,拖拽著朝梅林外走去。


    出了梅林左拐有一條羊腸小道,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趙灝一行人朝李府外走去,大門的守衛見趙翰虛弱地趴在趙灝的背上,昏厥的周荷被趙灝的侍衛強行拖拽著向前行進,就連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李錦然此刻都如受了驚嚇的樣子,臉色皆大變。正欲開口詢問,便見趙灝一道冰冷的目光看過來,幾個守衛都低下了頭。


    “周荷膽大包天,欲在賞花大會毒殺我與四弟,若不是李錦然急中生智拆穿了她的計謀,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拿命為我們陪葬。”趙灝眼裏嚴厲狠決的光芒讓幾個侍衛渾身一震,當下不敢再說話。趙灝冷冷一笑,走出了李府。


    趙灝忽然想到什麽,沉聲說道:“今日之事,若有其他人知道,你們都保不住自己的項上人頭!”


    守衛嚇得半個字都不敢提,趙灝見之心裏微微舒了口氣。


    趙灝的馬車本就停在李府的門口,車夫見趙灝背著四殿下,急忙將馬車靠了過來。車夫將趙翰連扶帶攙地放進了馬車,待趙灝與李錦然二人上了馬車後,向趙灝府上駛去。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百合香,李錦然微微地皺了皺眉。趙灝眯著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跟著四弟半月不到,就這般討厭與我在一起了。”


    麵對趙灝的冷嘲熱諷,李錦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問:“怕是蘇悅不止一次坐過這馬車吧。”


    趙灝冷哼了一聲:“是又如何?”


    李錦然笑了笑:“對不起,我不喜歡聞百合香,何況是這麽重的。”


    趙灝麵色沉了幾分,卻也沒有再說話,隻將靠近他的窗子打開。李錦然看向已無意識的趙翰,頗有些擔心地說道:“他會出事嗎?”


    趙灝若有所思地看著趙翰,半晌道:“四弟若是被周荷毒殺,周荷滿門抄斬,你既解了心中之仇,我又少了爭奪太子之位的人,豈不快哉?”說罷此話,他欲打開馬車的車門,手卻被李錦然拉住。見李錦然眸光閃爍著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緒,疑惑地看著她。


    “他可是你的四弟,你從小就教他練劍識字。他仗著有你這個好二哥為他撐腰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次他打碎了皇上極為喜愛的琉璃盞,被關禁閉三天不得出門。你偷偷地帶著蟈蟈跑去看他,你都忘了嗎?”李錦然抓住趙灝的衣袖悲痛地說道,“就算你忘了,他卻依舊銘記在心。”李錦然看著趙灝眼裏的殺氣,想到她重迴李府時趙翰陪在她身邊講起的幼年時光。她記得趙翰迴憶當年往事時的滿足神情,那些都不是假的,此刻趙灝卻動了殺念。她知道若是他想讓趙翰死不必再做多餘的手腳,隻需讓車夫將馬車停下來,不需多時趙翰便會毒發身亡。可她忽然不想趙翰就這樣死去,或許是他在她受傷時細致入微的照顧,或許是他身在局中仍對自己萬分寵愛疼惜……


    提及幼年時光,趙灝的臉上有幾分動容,卻以肯定的口吻道:“可他想要做太子,要與我爭天下,我怎還能留得住他!”


    “他隻是想要活下去,為了守住自己在乎的東西,我看得出他在這場爭奪中心裏的苦。你且信我一次。”李錦然伸出手撫上趙灝緊皺在一起的眉,溫柔地說道,“你總覺得我離你很遙遠卻不知其中原因,如今我說與你聽。你為了天下甘願放棄一切,我怕你有天為了江山也會放棄我。”


    趙灝迴握住她的手,眸中的殺氣漸漸退去:“我不會……”


    “別說你不會,別承諾得太快。”李錦然看向趙灝的眼睛滿是真誠地說道,“之前你對趙澈痛下殺手是因為你與他感情本就不深,可如今你連與你關係要好的趙翰都下得去手,遑論是我。你埋怨我對你不夠信任,可你做的每件事都讓我無法去相信你。你放過趙翰,重新開始,我試著慢慢地去相信你好不好?”


    趙灝看了眼麵色蒼白無比的趙翰,又見李錦然此刻敞開心扉與他說著從不曾表明的心事,心中猶豫再三,終於下了決定。他打開車門高聲說道:“給我再快一些,四弟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拿你是問。”


    車夫聽罷此話,立刻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朝馬背上打了下去,黑馬長空一鳴發瘋般地朝前方跑去。


    馬車疾馳在大道上,李錦然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心中巨石落下。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停了下來。趙灝將趙翰從馬車上背下來,吩咐車夫去叫大夫。李錦然緊緊跟在趙灝的身後,心中複雜萬分。


    趙翰明知酒中有毒卻還是喝了下去,是因為擔心趙灝會先行飲下嗎?她心中忽然一痛,枉她與趙灝二人合謀欺騙他的感情,卻沒有料到他雖與趙灝一同爭奪太子之位,卻在危難關頭為了保全趙灝的命甘願以身試毒,隻為了讓趙灝發現其中有詐。他怎會這樣單純,趙灝心思縝密,又怎會發現不了周荷的伎倆。


    在趙灝將趙翰放在床榻不久之後,大夫便背著醫藥箱匆匆地趕了過來,聽聞趙翰飲下的是斷腸草,伸手探了探趙翰的唿吸,當下大驚,急忙掀開趙翰的眼皮看了看,見瞳孔光芒未散才稍稍定心,將醫藥箱裏的馬蹄草搗碎之後伴著茶油令其吞服。大夫隔一段時間便探一次趙翰的脈象,待脈象穩定後才退了下去。李錦然與趙灝見趙翰仍是昏迷不醒,各懷心思地坐在屋裏未曾離去。


    入夜後趙翰終於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屋裏的擺設,苦笑了幾下。


    “身體可好些了?”李錦然見趙翰蘇醒,急忙走到床榻邊關切地問道。


    “我竟然還活著,嗬!他沒讓我就這樣死掉。”趙翰看了眼李錦然,看似不痛不癢地說道。


    “他是你的二哥,怎能真狠得下去心。”李錦然寬慰道。


    趙翰閉著眼睛哈哈大笑,又捂住心口接連咳嗽了幾聲:“我輸了,枉我做了這麽多,竟然還沒開始就輸了。”


    李錦然撇過頭不忍去看,趙灝本就坐在屏風之外。趙翰所言之詞他聽得一清二楚,眸色暗了幾分,抬腳出門去。


    李錦然輕聲問道:“隻要能守住自己珍惜的人,太子之位要不要,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趙翰淒涼地說道:“你怎麽會懂,你不會懂!”趙翰低低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兩眼無神地看向李錦然,“若是他得了天下,母妃會死,我會以莫須有的罪名流放,這就是我的結局。”


    “我保你與你的母妃二人性命無憂,你且安心休息吧。”李錦然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隻覺疼得無法唿吸,說了此話便離開屋裏。


    “關憑你怎麽能夠,他怎麽會因為一個女人而留下我這個隱患……”


    關上門的刹那,趙翰蒼涼的聲音傳入了李錦然的耳畔。她輕歎了一聲,無論趙灝會不會放過他,都要為此搏上一搏。


    門外站著三個丫鬟,見李錦然出了門便走上前行禮。李錦然未從方才的情緒中緩過神,並未理會這些丫鬟。丫鬟們以為自己惹怒了李錦然,頓時嚇得跪倒在地大氣不敢出。


    李錦然才反應過來,將丫鬟們扶了起來,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方才是我失禮了。”


    這些丫鬟平日麵對趙灝一張冰冷的臉早就習慣了,李錦然帶著歉意的溫柔樣子讓丫鬟們頓時心生好感。


    其中一個丫鬟開口道:“李小姐真是個不一樣的主子呢。”


    李錦然微微笑了笑,正欲離開此處。另一個丫鬟開口道:“李小姐,你可是要去找二殿下嗎?”


    李錦然點了點頭。


    那丫鬟機敏地說道:“二殿下方才從這裏離開,朝著東麵走了,定是去了書香閣。”


    李錦然再次道了謝,向書香閣走去。


    趙灝坐在案幾前正看著從水雲閣拿迴來的賬本,聽見敲門聲,便起身開了門。見來人是李錦然,側身讓她進來後,又捧起賬本細細地看。


    李錦然將門關上後笑道:“二殿下對這賬本可真是愛不釋手,想必此賬本幫了你很大的忙吧?”


    趙灝對她絲毫不做隱瞞,點了點頭。自從手上有此賬本,他便抓住了名單上的人的弱點,能威逼利誘的都已成為他的人,而不能收買的也自然被他這邊的人以莫須有的罪名流放邊境,或關押大牢。他一麵不斷扶持自己的人,一麵與趙漳的人周旋。到了今天這個局麵,他已能夠與趙漳相抗衡了。


    李錦然笑了笑,說道:“既是如此,大哥何時能夠迴來?”


    趙灝將賬本放在案幾上,將目前的形勢一一說給她聽:“張蔚然帶兵與趙漳留在安吉周旋,暗地招兵買馬,如今安吉已有一半人是我們的了。”趙灝兩眼大放光芒,似有天下皆在他手的信心。


    李錦然看向趙灝,十分認真地說道:“若我能有計策讓安吉城不費一兵一卒便成了你的領土,讓皇上廢除太子之位,你能答應我兩件事嗎?”


    趙灝知李錦然聰明過人,與她相處已久,明白她並非信口雌黃之人。她所提之事太過誘人,讓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


    李錦然道:“第一,讓我大哥迴來;第二,有朝一日你得了天下,留趙翰與的他母妃一條生路。”


    第一條對趙灝來說並非難事,可第二條卻讓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得了趙灝的應允,李錦然才又開口道:“太子趙漳心狠手辣,為防止各皇子爭奪他的太子之位,欲將眾皇子都殺害。先是謀殺趙澈未遂,又指使周荷毒殺你與趙翰二人。”


    李錦然話才落音,趙灝便了然於心,不可思議地看向李錦然道:“這一切從開始,都是你計劃好的?”


    李錦然彎眉笑道:“這一計既能讓我解了心頭之恨,又能讓太子落馬,一舉雙贏。”


    趙灝一拍桌子笑道:“有此妙計,你大哥不出五日便能迴來。至於趙漳……”


    李錦然眸光閃過一抹厲色,說道:“以絕後患,他必死無疑。”


    趙灝眯著眼看向李錦然道:“同樣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為何你為趙翰求情,卻要置趙漳於死地?”


    若不是趙漳接連攻打西涼,西涼王與世子便不會死,拓跋照仍舊可以做著他想做的事。李錚更不會在戰場上射他數箭至今仍昏迷不醒,她與拓跋照便也不會成為相知相識的陌生人。她看著趙灝打探的目光,並未將心中的想法說給他聽,轉而開口道:“如今隻需將周荷關進牢房,至於犯下何罪,你隻需對知府呂生一人道明即可。讓呂生將為周荷求情的人一一記下,一旦發現與周良有關的人,立刻向你稟報。而我需要你的親筆書信,保我在牢房自由出入。”


    “周荷已入了牢,你還去做什麽?”趙灝雖問著話,卻提筆寫了信,蓋上自己的印後交給李錦然。


    “我與她總有些恩怨未了,新仇舊賬,是時候一筆清算了。”李錦然接過書信塞進衣袖中道。


    趙灝不知她與周荷有著怎樣的仇恨,設計讓周荷背上這樣的滔天大罪,卻知李錦然是個不主動惹事的人,見她不願與自己多說,便不再多問。


    這一夜李錦然是在趙灝的府上度過的。天一大亮,李錦然便攙著趙翰從府裏離開。趙翰知道李錦然此番舉動的目的,心中一暖道:“你我之間不過相互利用,我本想借你報複二哥……”


    李錦然慢慢地扶著他往前走,不時替他擦拭額上沁出的細汗,輕聲說道:“那段時間,你曾用心照顧過我。不論感情真與假,你做的事確實讓我感受到了溫暖。”


    趙翰腳步一頓,看向李錦然道:“你真傻,竟然為了這個替我向二哥求情。”


    李錦然麵色不改,隻笑道:“我以為你會懂的。”


    趙翰母妃惠妃在深宮後院並不得寵,皇上嬪妃眾多,個個藏著心思待人。惠妃心思單純,入宮後漸漸有了心疾,整日鬱鬱寡歡。皇上怎會喜歡一個連笑都吝嗇的女人,皇上對惠妃的冷淡使得惠妃的宮殿變成了冷宮一樣。這些事趙翰雖未對她提及,可也不是什麽秘密。


    李錦然扶著趙翰繼續往前走,出府後叫來了馬車,讓人將他送迴去。就在車夫揚起馬鞭趕車時,趙翰忽然掀開簾子看向李錦然,眼裏滿滿的都是真誠:“讓錦繡跟著我可好?”


    李錦然微微有些失神,卻很快明白他此話何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趙翰蒼白的臉上也露出幾絲笑容,合上了簾子。馬車向遠處飛奔而去,李錦然站在原地目送趙翰,直到馬車拐進胡同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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