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鶴繁目光在那隻錄音筆上隨意點了點就轉開,起身脫掉西裝外套,“我就早你半小時進來,趕著泡茶,什麽都沒顧上。”

    深灰色的西裝剪裁修身利落,用料矜貴,被他隨手掛上衣帽架。

    與江浸夜身上暴烈而痞氣,給人直接的衝擊不同,江鶴繁總是一臉溫文和煦,拉開無形的距離感。

    如同這間辦公室,一壁透亮的曲麵落地玻璃牆。

    無論是將會客區與辦公區隔開的中式藍底屏風,由樹幹製作的銅色咖啡桌,還是不對稱的褐色格紋馬海毛沙發,看似低調不起眼,要是不說,誰也不會想到全由匠人們手工打造,每一件都是從收藏家手中重金購得。

    江鶴繁挽起雙疊袖口,露出一塊暗黑外形的月相萬年曆腕表。

    他過去是一名軍人,曾赴維和部隊執行任務,退伍後,舉手投足間,硬朗幹練仍恣意悠遊。比江浸夜長兩歲,有種成熟的持重,

    “你當了那麽多年逃兵,終於迴來麵對,我很欣慰。”手指勾過杯耳,江鶴繁淺笑,“肯正視自己,是好事兒。你對我不用懷有敵意,我確實沒有盡過哥哥的責任。對了,你餓不餓?趕飛機累了吧?”

    外界總盛傳他是殺人不見血的冷麵大佬,這反差似的柔緩腔調,倒真有幾分鄰家大哥的親切。

    江浸夜失笑:“我不餓,咱們說正事兒。”

    江鶴繁小啜一口,放下杯子,“我不會親自幫你,我當你投資人,要的隻是迴報。該怎麽做,靠你自己。”

    他當然清楚對於這個弟弟,動手幹預,恐怕會被視作施舍。

    果然,江浸夜麵色稍霽,再抬頭帶了點笑意:“那你別對二老說,我迴來了。”

    “好。”

    茶過兩巡,秘書又提來一壺新的泡上。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江鶴繁說:“沒錢可以先把你嶼安的房子賣了。”

    江浸夜忽然嗆了一口,咳嗽著:“我寫的是陶禧的名字。”

    “……”江鶴繁連連笑著搖頭,“哎,想不到我這弟弟還是個癡情種。那你要不要跟我做投資?”

    江浸夜抬眼看一下他,放下杯子,“我想做一輩子古畫修複,把以前的絆子解開後,我就不再插手家裏的任何事情。大哥不必擔心我。”

    江鶴繁聽出他話中頓挫的機鋒,補全了該是:大哥不必擔心我威脅你的位置

    。

    曆來大家庭中,兄弟倪牆常有,江浸夜雖離開北裏多年,對此依舊小心。

    也難怪他如此警惕。

    江鶴繁從小做慣了別人家的孩子,處理任何問題從無失手,可對於長期被忽視的江浸夜,他毫無辦法。曾經想要靠近關心,又怕被懷疑惺惺作態。

    一旦猶豫著錯過最佳時間點,便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加速逃離。如今哪怕坐下促膝相談,江浸夜眼裏也寫滿了生分。

    江鶴繁深感無奈。

    但他不勉強,假裝沒聽出來,點頭說:“你這人是太軸了,咬住就不鬆口,不夠變通。”

    他們沉默了一陣。

    江鶴繁喝完又一杯茶,看去的眼裏帶了點詢問的意思,“那我這迴要你軸到底,你願不願?”

    “軸到底?”

    “我知道你如今一心忙著談戀愛。以前你從家裏逃到嶼安,後來逃到英國,現在倒是換了地方,逃到愛情裏。所以,我要你暫時委屈那位小陶姑娘,狠下心來全力投入。你要是使出什麽危險又齷齪的手段,她那麽單純的人,跟著揪心多不好。”

    江浸夜不經思索,立馬同意,“我答應你。”

    本以為他會糾結一番的江鶴繁詫異,“這麽幹脆?不怕牆腳被人撬走了?”

    江浸夜不語,臉上有了一種飛揚的神采。

    對於陶禧,他是自負的。

    她愛他到無法自拔,確信就算一時半會兒沒了聯係,彼此的默契也不會讓這段關係出錯。

    入冬後,嶼安一天涼比一天,刺骨的寒意隨唿吸漫過四肢百骸。

    從咖啡店出來,陶禧哆嗦著原地蹦了幾下,雙手捧住咖啡杯取暖。聽容瀾說元旦前離開嶼安,她驚得愣住。

    “為什麽要走?”

    “我和我男朋友商量好了,我們一起走。”

    “是……是因為陳叔叔嗎?”陶禧哀傷地垂下眉梢,“可公司現在形勢那麽好,這個月工資又漲了,何必呢……”

    大風吹亂了容瀾的短發,遮去她一邊的眼睛。身側的行人無不縮著脖子加快腳步,她們兩人倒停了下來。

    容瀾撥開頭發,歉疚地說:“和他隻有一點點的關係,絕對不是主要原因,我們討論很久了。反正啊,嶼安和北裏的房子,我們都買不起。哈哈!”

    像被針紮痛,陶禧眉間閃過瑟縮,確認似地問

    :“你們……去北裏?”

    “是啊……啊啊,陶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提到那個地方。”容瀾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大叫著捂嘴。

    兩個月前江浸夜離開,便沒聯係過陶禧哪怕一次,整個人消失無蹤,連手機號碼和郵箱都統統扔了。

    陶禧曾去向陳放打聽,可陳放和邱檬分居後,一直自顧不暇,對江浸夜一問三不知。

    連父親陶惟寧那,也沒有半點音信。

    陶禧想,江浸夜或許埋首於某件非常重要,重要到連她都顧不上的事。

    一麵為他默禱,一麵又暗自神傷。

    工作時走神出了岔子,被領導單獨批評幾次。

    她的狀態每況愈下,走過家裏的工作室,別過臉不去看。甚至矯情到,不能聽見“修複”和“北裏”。

    前兩天陶禧坐地鐵,幾個中學生背誦《琵琶行》,脫口一句“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竟令她心髒傳來持續的抽痛。

    一貫信奉“你不來,那我過去”的交際原則,不同對方做無謂的較勁,陶禧暗中下了決心,問容瀾:“你別在意,我就是想問問,元旦攢了假期,能不能過去看你?”

    “看我?”容瀾嘴角一翹,壞笑著勾過陶禧的脖子,“在我麵前玩什麽醉翁之意不在酒,還看我咧……算了算了,你到底看誰我不介意,盡管來,我負責招待。”

    “那你的新工作和房子,都有著落了嗎?”

    容瀾笑著去捏陶禧的臉,“當然是找好下家了才辭職啦!房子不歸我管,我不操心。”

    那麽坦然的笑容,讓陶禧頓生羨慕。

    她期待的,不過就是這樣普通的煩惱和愛戀。

    之後的一路,容瀾趁機說起了自己的甜蜜戀愛史,陶禧落寞地聽著,視線落向路旁的灌木和草坪。

    濕冷的空氣中,植物的枯色又加重了一層。

    “現在想想,還是他追我的時候最有意思,每天一句‘喜歡你’的告白,真是一百遍都不會厭!”

    視線剛移到腳上那雙絳色的羊皮鞋頭,陶禧被容瀾歡快的調子戳中,抬頭問:“他真的這麽說過?”

    她模樣凝重,容瀾一下惴惴起來,“說什麽?告白?喜歡你?這……不是每個人都會說嗎?”

    不是的。

    那個人從沒有說過。

    哪怕在他們無數

    次最親密的時刻,他也沒有說過一句示愛的話。

    這重要嗎?

    陶禧說不上來,神色黯然。

    元旦陶禧湊夠了五天假期,兩天拿來趕飛機,剩下三天足夠出行了。

    對女兒自作主張的外出,丁馥麗毫不幹涉,自從江浸夜不再出現,她每天都喜氣洋洋。幫陶禧聯係相親的事也暫且放下,聽從丈夫的意思不去強求,好歹火坑不在了。

    陶禧出發前,聯係了江氏傳媒集團,想找江鶴繁。

    可惜對方客氣推拒,稱與執行董事見麵,必須先預約。

    隨後她想起秦嚴。

    身為江浸夜的個人助理,他當然也同一時間“離奇”地失去音信。但是與前者近乎人間蒸發不同,陶禧發去的消息,全都顯示“已讀”的狀態。

    就說明,他隻是授意不做理會。

    於是陶禧發去一條“2號下午5點,我會在s酒店大堂等他”。

    她要賭一次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下個文就寫江大哥啦~名字叫《為何大佬還是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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