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久遠的銀簪,握在方孰玉的手中,觸手生涼。


    握得久了,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然而這份溫暖,卻不能抵達他的心裏。


    過往的時光在方孰玉的心裏翻滾,她的麵容在煙霧中若隱若現,令他看不真切。時而,是那個笑容爽朗的少女;時而,是在陰鬱的宮殿中,那位華貴端莊的皇後。


    一聲微不可及的歎息,從方孰玉的口中發出。


    “好,請皇後娘娘放心,微臣定當竭力。”方孰玉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在這支梅花銀簪麵前,他之前的所有考量,都輕易而舉地被推翻。


    縱然,他明明知道,這件事關係著方家的前途和命運,此時下注並非明智選擇。就算他應下了,還需要去說服父親,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成為齊王府詹事,他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一條,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路。


    成,則飛黃騰達;敗,則粉身碎骨。


    方孰玉的眼神微黯,手上加力,將這支質地有些發脆的銀簪,硬生生拗成兩半。他握筆的手,也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


    山梅驚得身子一顫,維持著恭敬的姿態。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譬如此簪。”


    方孰玉將斷成兩截的銀簪放迴山梅手中,以袖掩住被銀簪斷口在掌心劃出的傷痕,轉身而去。


    從此之後,和她之間,再無任何情分。


    就算她嫁給太子,是被家族所迫,不是她要負心。但這次以舊情相挾,是她對不起他。自己應下這個請求,將這段舊情徹底了斷。


    一抹譏誚的微笑,慢慢爬上方孰玉的嘴角。


    出了筆墨鋪子的門,他仰頭望了望天邊西沉的太陽,一滴眼淚,無聲地沿著眼角滑下。


    原來,人都是會變的。


    皇宮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將她改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收迴目光,方孰玉不再沉溺於低落的情緒之中。他既是應了,就不會毀約。要成為齊王府詹事,他還有許多事要準備。


    出了硯心齋的門,他就將往事徹底放下,將她當成一位生命中的陌路人。


    接下來的事,都是基於政治上博弈、考量。


    明日他進宮取了祈福禱文之後,就要再次返迴太廟。趁著今日還未宵禁,有幾個人他需要去拜訪一二。


    既然要做,就要全力以赴。


    前兩日在文武百官的隨行儀仗中時,自己不是心有不甘嗎?這是一場以生命為注的賭博,也是一個契機。


    隻要贏了,方家將就此崛起,三代不衰。


    齊王、太子兩人,他已默默觀察了幾年,並認為齊王是比太子更好的帝王人選。為了天下蒼生而論,他做出這個決定,也不僅僅是為了舊日情分。


    待到他再次迴到方家時,已接近亥時。


    夜色深沉,路上行人稀少,方家的兩個院子裏卻是燈火通明。


    方孰玉心頭裝著事,卻沒發現這等異常。當他踏入明玉院後,才覺出其中的不一樣來。


    這個時候,司嵐笙應該在房裏等著他才是。可不僅她不在,連她慣用的幾個大丫鬟也不在。整個院子,也沒有要熄燈的意思。


    “太太呢?”方孰玉問守門的小丫鬟。


    “迴老爺的話,四姑娘病了,太太守在翠微院裏呢。”


    “什麽?書丫頭病了?”


    這個事實,讓方孰玉心頭一震。這是怎麽迴事,八歲之後,方錦書的身體一向很好,沒讓他們再操過心。


    司嵐笙既是沒迴自己房中,就說明這病還不輕。


    他停下揭門簾的手,連衣服也沒換,舉步朝著翠微院走去。自從方錦書及笄之後,他就再沒有踏足過這裏。


    “怎麽病了?”他快步走到方錦書的床前,周圍一屋子丫鬟連忙跟他請安。


    見他來了,司嵐笙用絲帕拭去眼角的淚,起身道:“老爺迴來了。”


    看著她哭得發紅的眼,方孰玉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道:“別怕,有我在。書丫頭怎麽了,大夫來看過了嗎?”


    司嵐笙有些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煙霞屈膝稟道:“迴老爺的話,晚飯前四姑娘突然發燒昏迷。請蘇大夫來看過了,開了方子,已服過一次藥。”


    “大夫怎麽說?”方孰玉問道:“何時能醒。”


    “蘇大夫說,四姑娘是受了涼,外邪入侵導致高熱不退。”她頓了一頓,道:“蘇大夫還說了,普通受涼不應這般兇猛,四姑娘心頭鬱結難解,才是病因。”


    “鬱結?”方孰玉擰著眉沉思,難道,是為了她的婚事?


    細數起來,方錦書在婚事上波折不斷,這迴好不容易要和譚家議親,卻又因皇帝去太廟祭天而中斷。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理由。


    司嵐笙也是這樣的想法,是以才傷心不已。她認為,自己沒有盡到作為母親的職責。若能快些替她定下親事,也不至於今日這般。


    可芳菲知道,方錦書昏迷的真實原因。但在未得到姑娘的允許之前,她不敢透露出半個字。畢竟,姑娘做的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那樣讓人捉摸不透。


    方錦書已經病了,把原因說出來沒有任何好處。


    “既是服了藥,就都下去。”方孰玉揮了揮手,吩咐道。生病就要好好休養,先把身子養好,才能著手她的心病。


    花嬤嬤上前道:“老爺太太還請放心,蘇大夫開的方子裏麵,有寧神安眠的作用。姑娘這會睡得好,估摸著天亮的時候就能醒了。”


    她經驗豐富,說出來的話,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


    “辛苦你了。”司嵐笙道。


    “你們好好伺候著,有什麽事情,及時來報。”方孰玉吩咐完畢,對著司嵐笙道:“你麵色不好,先迴去歇著。書丫頭這裏服了藥就不會有事,你別把身子熬垮了。”


    他原本想要對司嵐笙說,他已決定去齊王府任詹事一事。但眼下這等情形,絕非吐露的時機。左右明日也要先迴太廟去,在迴家前他已經提前做了準備,一切等迴來再說不遲。


    “好。”


    迴到明玉院裏,方孰玉勸慰了她一番,道:“你先歇著,今日迴來有些事情,我要與父親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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