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嵐笙在床沿邊上坐下來,手撫上方錦書的額頭,輕輕喚道:“書兒,書兒?”


    方錦書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卻不住輕顫著,顯示著她並非睡著,而是在忍受著病痛。


    這番情景,讓司嵐笙忍不住掉下淚來。


    她打小便身子不好,似這等高熱,也不知道有過多少迴。讓司嵐笙最記憶深刻的,是在方錦書五歲那年,隔三差五便會病上那麽一迴。


    最嚴重的一迴,幾乎要了方錦書的命。


    那次,司嵐笙徹夜守著,央了娘家托關係請來宮裏的胡太醫,才將方錦書的小命保住。可以說,方錦書一直就沒有順暢過,這幾次三番的折騰,每一次都讓司嵐笙揪心的痛。


    值得八歲那年,方錦書從拐子的手裏逃了迴來之後,這才一切都順利起來。


    司嵐笙偶爾會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否極泰來呢?


    就算後來方錦書的親事不順,但司嵐笙隻要看見她健健康康的,就心滿意足。


    可,這個時候躺在床上的方錦書,讓司嵐笙仿佛又迴到了她五歲的那一年。那種恐懼,司嵐笙不想再體會一遍。


    握著方錦書的手,司嵐笙按了按眼角,側身吩咐紅霞:“你去門口候著,方大夫來了,立刻迎進來。”


    “是的,太太。”紅霞屈膝退下。


    方錦書突發急病,司嵐笙已經遣人去請蘇良智,又打發煙霞去候著。這會又讓紅霞去,可見她內心有多焦灼。


    但蘇良智的到來,畢竟需要時間。


    芳菲給方錦書喂了一點溫水,司嵐笙始終陪伴在她身側,不曾離開。


    室內的空氣,安靜、緊張。


    而翠微院裏所發生的一切,方孰玉並不知曉。


    這個時候的他,理了理衣冠,邁步進入硯心齋的門檻。


    這是一家經營筆墨的鋪子,四壁上掛著山水畫。整齊的陳列著筆、墨、紙、硯,俱都是佳品,房中散發著幽幽的墨香。


    迎客的地方放了兩把雞翅木高靠背椅,一側高幾上的青花瓷瓶中,插了幾支竹枝,清雅的緊。


    筆墨鋪子不似其他店鋪那樣一般人來人往,在這個城裏重臣都跟著慶隆帝伴駕的時刻,更是沒有一個客人上門。


    守著鋪子的夥計迎了上來,方孰玉清咳一聲,道:“我侄女在這裏買筆墨,她讓我來幫忙看看成色。”


    夥計恍然大悟,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道:“客官請進,那位姑娘正在廂房裏等著您。”一邊說,一邊將他引入後院,到了其中一間專門用來待客的廂房中。


    方孰玉是文人,來到這樣的筆墨鋪子,可以說是順理成章,不會露了絲毫痕跡。山梅考慮周詳,卻並不是為了他。


    曹皇後此舉,連齊王都沒有告知。更不希望,被其他人察覺了蛛絲馬跡。


    “方大人。”山梅斂禮。


    方孰玉目光一縮,揮揮手對那店裏夥計吩咐:“你先下去,容我仔細看來。”他明明是如此儒雅的一個人,此刻的語氣中,卻蘊藏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夥計一愣,忙告退下去,道:“客官若有事,隨時吩咐就是。”


    方孰玉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夥計帶上了門,山梅再次對方孰玉斂禮,雙手呈上一支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梅花銀簪。


    這支銀簪,一看就有些年頭了,色澤灰暗。


    質地不算上佳,款式更加普通。隻簡單用銀絲扭成幾股,在尾部形成一朵鏤空梅花。看得出來,這支銀簪受到了主人的精心嗬護,但仍然抵不過歲月的洗禮,銀絲中透出點點的黑色來。


    方孰玉從未想過,還有再能親眼見到這支銀簪的一天。


    看見它,仿佛又迴到了那個野花如絨毯一樣鋪開的山坡,嗅到了空氣中的青草香味。而那個笑容明麗、英姿颯爽的她,就在那樣明媚的春光中,對著他微笑著。


    可,迴憶越是美好,現實就越是殘酷。


    他的雙眼,無法從這支銀簪上離開。因為,這是他親手做給她的禮物,也是他們兩人的定情信物。


    他的雙手,這雙能將整冊經書抄完都穩定如昔的手,此刻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力從山梅手上,將這支梅花銀簪接了過來。他的唇邊,浮現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不用多言,他也能明白。


    這支梅花銀簪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曹皇後有事相求。


    自她嫁入皇家,成為太子妃的一刻起,在他們兩人之間,就有了一種無言的默契。關於兩人的過去,他們都隻字不提,都怕連累了對方。


    方孰玉曾經想過,這支銀簪應該早就被她毀掉。


    身在皇室,還留著這樣的信物。一個不慎,豈不是很容易被他人所利用?


    所以在這此刻,他心底五味陳雜,既有感動,又有酸楚。


    感動的是,曹皇後冒著風險,將這銀簪保存的如此之好。酸楚的是,她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擺明了要利用這份舊情。


    兩人曾經的默契,被她親手打破。方孰玉的心頭,隻覺得無邊蕭瑟。


    再次看見這支銀簪,記起往事。方孰玉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想象中那樣淡然。那些遙遠的迴憶在腦海中翻滾著,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她。


    或者說,他無法拒絕,他自己曾經付出的那份真心。


    “說吧,什麽要求?”


    他的語氣,落寞、孤獨、寂然。


    山梅不敢抬頭看他,輕聲道:“請方大人,入主齊王詹事府。”


    詹事府?


    方孰玉看著手中的簪子,搖頭輕笑。


    她,這是要將方家一手拖入爭儲的泥潭,處於朝中的暴風之中。她難道就沒有想過,如今的方家,承受不起這樣的風浪嗎?


    可她是那樣聰慧的一名女子,怎會不知。


    午後,在延慶宮裏與她的短暫遇見,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他是臣子。


    而如今,她是為了兒子的母親、是利用一切資源的冷血女人。他,還是臣子。


    或許,她保留著這支銀簪,正是為了眼前的這一刻吧!念著舊情的人,一直隻是自己吧!


    方孰玉心頭發苦,罷了罷了!


    她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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