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包括給他出主意的老爺子在內,都沒想到趙定方會直接定下禮部尚書一職。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高品階的官職,除非是不需要管事的閑職,否則通常來說,不會空置太久。禮部身為六部之一,長官自然擔得起肱骨之臣的稱謂,國之重臣,自然不會一直空懸。如果不是原本的禮部尚書趙定方晉升為尚書右仆射,而之後就是過年,沒來得及推選出接任的人選,這個位置根本不可能空著。

    所以他推薦皇帝征辟尚庸為禮部尚書,自然也是合情合理。尤其尚庸本人也是精通禮儀、喜愛教導提攜後背的大儒,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職位了。

    但尚庸最後還是沒有接受。

    他這一次進京,並不隻是自己一人之事。背後推動此事的人,看重的就是他名滿天下,如果這個時候就接受朝廷征辟,那麽他在士林的聲望肯定會陡然銳減。

    那些士子可不會管禮部尚書這個職位有多高,他們隻會說尚庸連一次禮節性的推辭都沒有,就迫不及待的做了朝廷的官,令人失望。

    尚庸是大儒不錯,但此時的大儒又不是隻有他一個,大家為學術之爭,彼此爭鋒相對,關係本來也不好。何況禮部尚書的高官厚祿也令人眼紅。朝廷贈他這個官職,想來就不可能再以這樣的禮遇征召旁人,如此豈不是說其他人憑空比他矮了一頭?他們肯定不能容忍這種結果出現,所以一旦尚庸身上出現瑕疵,肯定會被人群起而攻之。

    所以對他來說,這個選擇並不難做。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心中火焚一樣的憋悶和難受。

    他如果真是不慕名利的人,也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他來京城,就是來做官的,卻眼睜睜看著官職與自己擦肩而過,心中怎麽能不急?

    畢竟禮部尚書再往上,就是尚書閣的五位相公了。莫說尚庸隻是個沒有功名的儒生,就是諸葛再世,謀聖重出,也不可能一開始就得到這樣的位置。而朝廷拿不出更高的官職征辟他,自然就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好友向彥誠為他出主意,“為今之計,尚兄隻能在京中開館講學,宣揚自己的理念了。京中不少年輕士子都對古文運動頗感興趣,知道尚兄來了京城,都遞了帖子等著拜望,其中不乏能力卓絕者。尚兄用心教導,異日這些人入朝為官,未必不能繼續推進尚兄的學說和理念。屆時天下人再提起尚兄,也隻有誇讚的話。”

    道理尚庸

    當然都懂,但是十幾年後?黃花菜都涼了!

    但這話又不能對向彥誠說,他隻能擺開笑臉,將此事敷衍過去。

    講學肯定是要講的,但怎麽講,對誰講,便是可商榷之處了。這些事,尚庸也不能自己做主,還得跟背後的人商量之後才能定下。

    但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新的消息:尚書令崔紹稱病不朝!

    這才剛剛開年,他這個新上任的尚書令就稱病不朝,是什麽意思,有心人都一清二楚。之前百官聯合起來發難,崔紹作為百官之長,在其中肯定發揮了很多作用,估計是經過了昨日早朝之後,有了退縮之意,所以才會稱病。

    這並不是他真的病了,而是一種試探。試探皇帝,也試探同僚們。

    對於這個消息,有人在心中暗罵他奸猾,也有人鬆了一口氣,更有人因此對局勢有了新的判斷……宮中更是第一時間就派出了禦醫。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崔紹這是在裝病的時候,禦醫迴宮之後,皇帝一連賜下好多藥材,又命禦醫常駐崔府,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崔紹竟然是真的病了!

    這就不是試探,而是已經做出決定了。沒見皇帝現在的態度嗎?等這位崔相病好了,恐怕就要徹底站在皇帝這一邊了!

    禦街南側,清薇尚未修建好開業的酒樓三層。

    趙訓打量著這屋子裏的布置:靠窗的地方是一張軟榻,上麵鋪著深色的褥子。窗戶緊閉,垂著厚厚的簾子,顯得十分暖和。想來到了夏天,這些東西撤下,這裏也可以清風徐來,溽暑不侵。榻前擺了桌椅,大約是用來待客的。再往南是一套矮櫃,櫃子上擱了兩隻梅瓶,瓶中插著新鮮梅枝,暗香浮動。上方則掛著九九消寒圖,已經塗了大半。矮櫃旁邊便是一道落地屏風,上麵繡的是湖光山色,屋子裏的空間其實並不大,但見了這屏風,便陡覺視線一闊。屏風後麵的東西便看不見了。

    因為是冬日,屋子裏燒著炭盆,暖融融的,趙訓穿著冬天的大衣裳,就進門站了這麽一會兒功夫,便覺得身上發汗了。

    他將大衣裳解下來,掛在門邊的架子上,這才對清薇道,“這地方不錯。”

    說完之後,直接走過去,不客氣的往榻上一坐。這褥子不知用什麽做的,非常柔軟,一坐下整個人便陷了進去,身體自然的往後一靠,舒服極了!趙訓索性不起來了,就這麽靠著道,“有這好地方,也不早知會我一聲,這些日子在家中枯坐,十分無趣。”

    言下之意,往後怕是要常來了。

    清薇哭笑不得,“我這裏還沒開門做生意呢。就是這屋子,也是這兩日才弄好的。”說著拉開椅子坐了,問,“老爺子怎麽想著今兒過來了?”

    “朝中又有了新消息,來找你說說話。”趙訓道。人都有八卦的心理,聽了什麽新鮮事,總想找人分享,議論一番。就算是朝臣也不例外。不過朝中的消息,也不是對誰都能隨便說的。以前趙訓為官的時候,還能和同僚們說,賦閑在家之後,和也隻能和兒孫們說一說。去年認識了清薇之後,她就成了趙訓的討論對象,現在聽說了新消息,自然坐不住了。

    清薇道,“我今兒一早就過來忙,還沒聽到外頭的消息呢。出了什麽事?”

    以前在前邊支攤子的時候,有什麽消息,聽客人們一說就知道了。這會兒酒樓沒有開張,清薇的消息來源自然是比不上趙訓的,也不意外。不過,如果不是大事,想來也不值得老爺子特意跑過來找自己說。

    趙訓道,“崔紹病了。”說著又強調,“是真病。聽說是昨日夜裏飲了幾杯酒,受寒風一吹,年紀大了身體不比從前,就病倒了。”

    清薇沉默片刻,笑道,“他對自己倒能狠得下心。”昨日早朝還好端端的,今天就忽然重病得起不來了,若說隻是意外,恐怕誰都不會相信。而如果一個人想讓自己生病,肯定有的是辦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得定這個決心的。

    趙訓道,“他的心思,我倒也能猜著幾分。無非是明哲保身,一來向皇帝示弱,二來也可再觀望一陣形勢,兩不得罪。”

    “兩不得罪,就是兩邊都得罪了。”清薇道。往前衝的時候你不在,有好處了就像冒出來,也得看別人願不願意。

    “所以他隻是想保存自身。好歹是個尚書令,他自己不上折子乞辭,又沒有別的錯處,就是陛下也難處置。”趙訓頗為感歎的道。最多是到時候手裏的權利被架空,但對崔紹來說,身家性命能保住,尚書令的位置能保住,也就足夠了。

    這種人不可與共事,但朝堂之上,還真少不了他。

    清薇搖了搖頭,沒有再想崔紹的打算。她起身,打開了矮櫃的一個抽屜,捧出了一個琉璃料器的瓶子,裏麵裝著的是落花生。清薇將這瓶子放到桌上,又將燒紅的炭盆挪了一個過來,將一個特製的鐵絲網架在炭盆上,然後從瓶子裏取出花生,一粒一粒擺在鐵絲網上。

    幾乎是立刻,屋子裏就立刻被

    火燒花生的香味充斥了。

    一直半躺著的趙訓忍不住坐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真香啊!”

    “這生花生烤著吃別有一番滋味。”清薇道。

    趙訓不由點頭,“我還沒從軍的時候,在家裏就是種地,這落花生也種過。灶火燒過之後,土豆和花生埋在剩下來的火炭裏,烤出來的滋味,那叫一個香!幾十年來,我有時還能想起來。隻是說也奇怪,如今再去吃,總沒那個味兒了。”

    他在家裏也不是沒有弄過,但弄完之後,就完全沒有了吃的興致,總覺得少了些意思。

    清薇道,“老爺子如今怎麽好跟十幾歲的時候比?那時候一頓飯吃下去,要不了一個時辰就又餓了,這些能填肚子的東西,自然吃起來又香又甜。如今隻是做個調劑,如何能吃出那種味道?再者當初想來還有親友在側,大家熱熱鬧鬧搶著吃,自然覺得有滋味。如今孤零零一個人,晚輩們都緊著你吃,也就沒意思了。”

    趙訓聞言微微一怔,將看好了一粒花生搶過去剝開吃了,這才歎道,“真叫你說著了。我還有個兄弟,家裏窮,所以從小,什麽事都是我們兩個爭。他比我聰明,所以爹娘和我咬牙供了他去學堂裏跟著先生念書。其實也沒念幾年,但……”

    但已經足夠讓他看到外麵的世界了。

    後來爹娘沒了,在弟弟的鼓動下,兩人索性背井離鄉去參軍,就選中了當時已經占領大半土地的大魏軍。

    那時豪氣幹雲,總覺得前路一片坦途,封妻蔭子,光宗耀祖,都不在話下。

    然而大魏還沒有立國,隻有腦子沒有武力的弟弟,就死在了亂軍之中,連屍骨都沒能找迴來。

    沉默了良久,趙訓才勉強振作精神,笑道,“讓你見笑了,人老了,就總免不了迴憶當年。總覺得那些事才過去沒多久,像是還在眼前似的,可一轉眼就是幾十年了。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您這麽精神,至少還能再活二十年呢。”清薇道。

    趙訓搖了搖頭,“年輕時想的那些東西,我如今都有了。也就是這些不成器的兒孫放不下,不然我就是現在閉眼,這輩子也值了。不過現在看來,兒孫們也該放他們自己出去闖,說不準也沒有我想的那麽糟。”

    清薇知道他是因為趙定方的事心有所感,也不點破,轉而道,“尚書令病了,想來其他人也該著急了。”一灘渾水的朝堂,形勢也要逐漸明朗起來了。

    誰是站在皇帝這邊的,誰是觀望的,誰是站在對立麵的,很快就遮掩不住了。

    就在這時候,陡然聽得窗外一陣喧嘩聲,聲勢極大,鬧哄哄的不怎麽能聽清。兩人對視了一眼,清薇起身,將窗前的簾子掀開,支開窗戶往外看。但見一騎絕塵,朝禦街而去,已經隻能看見背影了,但遠遠的還是能看到他手中旗幡模樣的東西在風中飛揚。

    清薇心下一動,身邊的趙訓已經道,“露布飛捷!”

    聲音沉穩有力,若是忽略掉有些不穩上揚的尾音,倒頗有一國宰輔的氣度。

    清薇轉過頭來,朝他道,“又要恭喜趙相爺了,佳訊頻傳,可不是天興趙氏?”現在大魏邊疆還算安寧,唯一的戰事就是西南,露布飛捷,自然也隻能來自這裏。看來,趙瑾之在西南的行動非常順利,想必不日就可班師迴朝了。

    “同喜同喜。”趙訓也笑眯眯的朝清薇拱手。

    這意思就太明顯了。清薇麵上有些發熱,忙轉過頭,重新將窗戶放下來,又合上簾子,等覺得臉上的熱度不那麽高了,才轉迴身來。不過這一轉身,一陣焦糊的味道傳進鼻子裏,清薇“哎呀”了一聲,連忙快步走迴去,將鐵絲網從炭盆上取了下來。

    光顧著高興,忘記火上還烤著花生了!

    趙訓見狀,心裏有了數。自家大孫子這個媳婦兒,已經有幾分譜了。

    再往下,是他們年輕人自己的事,他這老頭子就跟著瞎攙和就不合適了。老爺子當年也是在戰亂之中結識了逃難的老太太,一來二去才彼此留了心。大兒媳婦林氏,更是趙定遠自己挑的人。因此他對讓年輕人稍微接觸一下,並不排斥。

    事實上大楚如今的風氣大都如此。雖說講究個門當戶對和父母之命,但在一些方便的場合如各種宴會,在有父母親人陪同的情況下,讓年輕男女結識相處,他們也不會排斥。畢竟往後要過日子,還是要讓孩子們自己喜歡才好。

    這樣想著,他施施然跟著走過去,在鐵絲網上扒拉下來一個花生,剝開。因為還有一層殼,所以雖然外麵燒糊了,但裏麵的花生卻隻是微微有些焦黃。趙訓放進嘴裏嚐了一下,點頭道,“火候正好。”

    ……

    西南大捷的消息傳迴來,整個京城自然都跟著振奮了。

    雖然還沒開始打,大家就覺得這場仗並不困難,但畢竟已經好些年沒有打過勝仗,還是十分值得高興的。就連原本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而氣氛沉悶的

    朝堂,也跟著鬆快了許多。

    虞景更是高興。

    去年他剛剛登基,什麽事情都還沒辦,就遇上了江南水患,逼不得已甚至下了罪己詔。今年更是才剛開年,這些臣子們就不想讓他好過,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這時候,他迫切的需要一件事來轉移一下視線,正好捷報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不早不晚,讓他怎麽能不高興?

    而且趙瑾之是他的人,打了勝仗,在朝堂乃至整個大魏的聲望都會提升許多。對現在的虞景來說,等於是憑空多了一份助力。

    雖然這助力暫時迴不來。

    所以在高興過後,虞景頒下的第一道旨意,除了封賞之外,還讓趙瑾之盡快班師迴朝。無論什麽時候,武力都是最具有震懾力的東西。哪怕現在京城中還有其他軍隊在,但虞景對他們卻沒有多少信任,當然還是趙瑾之盡快迴來比較好。

    而就在滿城歡欣鼓舞的這一夜,尚書左仆射林海潮家中來了個神秘人。

    對方進了門,直到見到林海潮當麵,這才將兜帽取下,露出真容,朝林海潮笑道,“林相別來無恙否?”

    “薛賢弟請坐。”麵對此人,位高權重的林海潮麵上卻不見任何驕矜之意,讓了座,這才問道,“不知薛賢弟此次前來,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隻是想為林兄指條明路罷了。”薛海說到這裏,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厲聲問道,“林相可知,自己已是危在旦夕?!”

    林海潮的確是被這一聲喝問驚了一跳,但旋即反應過來,這是縱橫家們慣用的伎倆,先從你最在意的問題上下手,震懾住之後,自然就任由他們擺弄了。跟市井間那些算命看相的人差不多,不過是詐他罷了。他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所經曆的事情自然不會少,因此在一驚之後,便平複下來,含笑問,“危從何來?”

    “從右邊而來。”薛海道。

    林海潮麵色微微一變。這話看起來意味含糊,但落到他身上,指向就十分明確了。——他是尚書左仆射,官階比尚書右仆射正好高半品,尚書閣中,自己的排位也在趙定方之上。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如今陛下眼中,隻有趙定方,哪有尚書閣?就連尚書令崔紹都稱病不朝,何況他這個尚書左仆射。

    這本來就是林海潮自己的心病,此刻被人指出來,他在微微羞惱之後,心下卻不由一動,看向薛海,“入朝為官,本來就會有沉浮起落,談不上危。”

    “若林兄這樣認為,那

    就當是我多話了吧。”薛海聞言一笑,“隻是如今尚書令稱病在家,總得有個人擔起他留下的事,陛下會將此事交給誰,自不必說。經此一事,崔大人失了聖心,三五年內隻怕便會上書乞骸骨,屆時,誰會成為新的尚書令?”

    “自然是按照排位,依次增補。”林海潮勉強笑道。

    薛海點頭,“的確如此。侍中李大人和中書令裴大人年事已高,想來最多十年,就該向林兄說一句恭喜了。”

    聽到這句話,林海潮麵色不由一沉。

    這話才真正觸到了他的心病。在尚書閣五個人之中,排在他前麵的三個,年齡都差不多,比林海潮大了十來歲,如今早過了花甲之齡,這尚書閣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論資排輩,到時候合該他林海潮上位。但偏偏有了個趙定方。

    趙定方與林海潮年歲仿佛,那十來年的時間,對兩人來說,都十分珍貴,屆時勢必會有所爭鬥。而這種時候,聖意就是他們唯一可爭取的了。陛下對趙定方的偏愛自不必言,哪裏會有他林海潮的位置?

    等趙定方致仕,他自己也就差不多了。林海潮無法容忍自己苦熬一輩子,卻極有可能倒在最後一步,永遠被趙定方壓製住。

    當然,中途也可能出現別的情況,比如趙定方早死,或者索性失了聖眷,但這種可能,他自己也同樣不能避免。再者,這一點他能看到,趙定方也能。若對方也有意出手對付自己,二人之間,林海潮不認為自己的勝算能高過對方。

    所以從長遠來看,趙定方果真是他的心腹之患。

    話既然說到了這裏,也就不必藏著掖著了。林海潮看向薛海,“薛兄此來,是為慶王說項?”

    “然也。愚弟忝為慶王府長史,自然也要為主家和自己的前程奔走。不過我才疏學淺,許多事情上,也就能跑跑腿罷了。林兄既猜到了,我也就痛快些說話,如今慶王爺身邊,正需要林兄這樣的大才作為助力。隻要林兄肯點頭,倚重之處必然不少。一旦事成,屆時尚書閣於林兄而言,豈不是手到擒來?”薛海道。

    林海潮沒有立刻迴應,低著頭兀自思索。

    距離那個位置越近,越能夠接觸到皇帝,對所謂皇權的敬畏之心自然也就越少。必要的時候,這些文臣們都是能在朝會上將皇帝說得啞口無言並以此自傲的人。禦史台的禦史還有人專門盯著皇帝,就等著抓個小辮子自己好青史留名呢!所以林海潮心裏,不能說對皇帝一點顧慮都沒有,但若涉及到自

    己的利益,背叛時也絕不會手軟。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看向薛海,“你們……這是要造反啊。”

    “林兄言重了,”薛海見他鬆動,臉上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意,“君王任性妄為,不遵祖宗法度,我等不過是匡扶國法,另立新帝罷了。”

    隻要這天下還姓虞,就談不上是造反。

    林海潮當然也明白這一點,這不是造反,是謀逆,但從根本上來說,這二者並沒有什麽分別。至少對皇帝來說沒有分別,一旦暴露,則勢必會遭遇血腥鎮壓,斬草除根。

    但他隻略略遲疑,便道,“既然如此,我當略盡心力。”

    這話對方既然已經說給他聽了,就不是他能拒絕的。所以事實上,他現在也隻有一個選擇,無非是主動和被迫的區別。林海潮想著對方許諾的尚書令,心思便活絡起來了。

    不需要等十年甚至更久,隻要扶慶王上位,他就能成為新的首相!

    當然,在那之前,得向對方顯示自己的誠意才行。

    林海潮低頭沉吟片刻,便對薛海道,“龍驤將軍賀固是我的妻弟,若要成事,恐怕還需他幫忙。”

    薛海灑然一笑,“如此,就拜托林相了。”說完之後,薛海還朝著林海潮鄭重一拜,“我與王爺靜候佳音。”

    心中則對林海潮的識趣表示滿意。若不是因為王爺手中沒兵,需要有軍隊支持,他也不會選中林海潮。如今有了他從中周旋,賀固自然是手到擒來。如此,把握便有八分了。

    相較於之前,現在薛海這聲相爺叫得是情真意切,讓林海潮仿佛提前感受到了成為權傾朝野的首相的那種飄飄然之感。他將薛海送到門口,迴到房間裏,開始苦思該如何說服妻弟,共謀前程。

    ……

    京城中有兩座著名的寺廟,一南一北。北邊的是禪林寺,寺前有一片桃林,又稱禪林,據傳某位得道高僧便是於此得道成佛,是京中一等一的好景致,每年春天都能吸引大批香客前往。南邊的是蓮花寺,相傳是某位佛祖手中蓮花顯化而成。

    禪林寺尚清淨,超脫塵外,不與世俗沾染。因此僧人們多潛心靜修,除了接待香客之外,少有外出。但蓮花寺則相反,多有僧人遊走於權貴之家,與之結交。不少僧人更是以詩名、文名而傳天下。

    也因此,每年上京趕考的士子多半都會選擇借住在蓮花寺,而蓮花寺也樂於接收這些士子,為本寺揚名。

    承平二年元月二十日,尚庸入住蓮花寺,在此講學。

    消息一傳出去,京中的士子便都聞風而至,一時間聲勢極大。尚庸見此情景,心思才慢慢轉了迴來。縱使不能入朝又如何?拒絕了朝廷征辟為禮部尚書的詔書之後,他如今在士林名聲更甚,幾乎已經無人可與抗之。

    而他現在,就是要用自己的影響力,逐漸扭轉這些泱泱學子們的想法,動搖他們對朝廷、對皇帝的憧憬與向往。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做到?若他能成功,改天換日之時,他想要的一切,便都可盡收囊中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尚庸走到了台前,開始了今日之講。

    清薇和趙訓坐在人群之中,聽了一會兒,便道,“若隻以學問論,這尚庸倒還有幾分真才實學。”

    “這是自然,否則如何能成為天下名士?”別的都可以作假,唯有學識,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當然,也是因為對自己的學識自傲,所以尚庸才會生出野心。

    拒絕了朝廷的征召之後,他閉門幾日,便開始出門走動,籌備講學之事,也引起了趙訓的注意。因此今日一開講,他和清薇就過來旁聽,希望能從中聽出些許端倪。

    但不知是尚庸隱藏得夠好,還是因為他並不急著宣揚自己的思想,所以聽了許久,也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不過趙訓反正閑著無事,已經打定主意,往後一有空就過來聽,總能找到些許端倪。

    而事情也果然未能出乎他的預料,不久之後,眼見講學漸入佳境,尚庸才開始宣揚自己的古文運動。但在這裏,他並不單是宣揚自己的思想,而是在其中夾雜著對政事的看法。而他所推崇的治國之道,乃是上古堯舜之時,風俗淳樸,事務簡單,君王以教化治天下,本身並不負責具體的事務,此乃垂拱而治。

    身為上古帝王,堯舜一向都是文人和政客們所感興趣的研究對象。而致君堯舜,是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的夢想。當然,大部分時候,現實和理想的差距是很大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生出這種想法,甚至對外宣揚這種想法。

    這本來應該是個很正常的事,如果趙訓不是親自聽到了尚庸的講學,就算是聽人轉述,也不會認為有什麽問題。但正因為身在現場,他聽著尚庸的某些用詞,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當然,這也是文人的通病之一,那就是借古諷今。明著說的是古時候的事,其實是諷喻如今的時政。隻是為尊者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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