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薇愣愣的看著趙瑾之走到自己麵前,然後脫下頭盔,朝她展顏一笑,“我迴來了。”

    “趙大哥。”清薇怔了片刻,才迴過神來,慢慢吐出了這個稱唿。

    而隨著這個稱唿出口,她才仿佛終於對眼前發生的事有了真實之感。但這種真實,反而更讓她不敢相信,腦子裏的念頭顛來倒去,完全沒有了平日的鎮定從容。

    “我算著也該是這兩日就迴了,隻是沒想到會是今日。”她說。

    趙瑾之臉上的表情立刻生動起來,“你一直算著我迴來的日子麽?”他問。

    清薇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往後退了一步,想避開趙瑾之身上那種過於逼人的鋒銳,免得再失態。但她忘了自己原本就是站在床前。這一步沒能退下去,反倒直接坐在了床上,又更比趙瑾之低了一頭。

    她立刻垂下眼,避開趙瑾之的視線,道,“京城裏不知多少人都在盼著大軍班師迴朝呢。”

    趙瑾之卻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點了點頭,解釋道,“原本還要再過兩日,隻是我帶著幾千人,快馬加鞭趕了一陣子,這才提前了。”

    清薇這會兒已經重新恢複了鎮定,聞言便問,“趙大哥收到消息了?”

    “是,祖父給我傳信,讓我趕迴來的。”趙瑾之道。

    清薇點點頭,對他能夠將時機把握得這麽準也就不驚訝了。有老爺子看著,自然是想要什麽效果就要什麽效果。不過……那老頭明明發現了端倪,卻不曾告訴自己,偷偷把趙瑾之弄迴來,恐怕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幕吧?

    但即便是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清薇也不得不承認,方才趙瑾之的出現,對她來說,的確是有些震動的。

    哪怕明知是故意為之,哪怕就算他不來自己也有脫身之道,但……

    但他來了。

    不是假設,不是猜測,不是也許……也不是任何自己設想中的情景。

    像清薇這樣的人,天然就對許多事情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就算沒有,也會設法讓自己居於主動。趙瑾之的出現出乎預料,也就不再她的掌控之中。這才是對她最大的衝擊。

    讓她很難再將這個人等閑視之。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清薇微微側身,重新站了起來,順便繞過了趙瑾之,不讓他再有機會對自己形成包圍之勢。然後才開口問,“這是什麽地方?趙大哥怎麽會知道

    我在這裏,外麵的局勢又如何了?”

    雖然趙瑾之會出現在這裏,說明對局勢已經有了了解甚至掌控,但這些話,該問的還是要問的。

    趙瑾之道,“這是在皇城內。慶王勾結龍驤衛賀將軍,突然暴起發難,將陛下困在了後宮之中。好在內衛戰力驚人,護著陛下退走,如今雙方正隔著宮牆對峙。至於我,是跟著慶王過來的。”

    慶王要謀反,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出其不意,一旦被人發現了,順藤摸瓜要解決他其實相當容易。

    比如他自覺將清薇藏在這裏神不知鬼不覺,也方便隨時審問,卻不知道,趙瑾之就是一路跟著他,找到了這裏來。隻是解決守在外麵的人花費了一點時間,這才給了慶王跟清薇說話的機會。

    清薇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描述之中的問題,“隻有內衛跟著陛下?神武衛和金吾衛呢?”

    上四軍負責拱衛皇城,為皇帝出行扈從。此外,還負擔一部分守備京城的職責。而在值守的時候,也是交叉值守,不可能出現隻有龍驤衛守衛宮城,就是為了避免出現如今這種情形。如今羽林衛出征在外,隻有剩下的三軍守衛,但怎麽也不可能隻有龍驤軍。

    趙瑾之道,“今日有大批士子在正陽門外聚眾喧嘩,口出無狀,神武衛和金吾衛都到那邊去了。”

    清薇嚇了一跳,但旋即反應過來,這些鬧事的士子,想來也是早有預謀。如此一來,把其他人調走,龍驤衛便可從容布置了。如果內衛不夠厲害,毫無防備的皇帝被那些也是應有之義。

    也就是被內衛攔住了,慶王才會來找清薇,希望從她這裏找到突破口。

    他心裏多半還存著收服內衛的心思。畢竟身為皇帝,身邊一定要有這些武藝高強的侍衛在,才會覺得安心。尤其他自己就是個造反起家的,雖然還沒成功,但也是遲早的事,現在就開始防備起往後的事,也不奇怪。

    將前因後果聯係在一起,清薇也就很快將這件事情徹底想明白了。

    那些士子必然是為尚庸所煽動。他在講學的時候夾帶一些自己的東西,做得隱蔽一些,根本不會被人發現。然後再安排幾個內應,適當的時候,在士子中間鼓動一番,這些大部分都是衝動的年輕人,很有可能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了。

    反正上迴江南水患,太學生們到處張貼他們的文章,朝廷不也沒說什麽?不以言論殺人,是《大魏律》中明文寫著的。

    但他們並不知道,這

    是在協助造反。

    如果不是趙訓提前察覺了不對勁,如果不是趙瑾之及時趕迴來,還真有可能讓慶王成功。

    這麽想著,清薇看向趙瑾之,“趙大哥待會兒要進宮?”

    趙瑾之道,“是,去會會那位賀將軍。”

    清薇點頭,“我平安無事,趙大哥還是先將此事處理好,再來敘舊吧。陛下那裏還危在旦夕,若知道你進京之後沒有第一時間救駕,反而不美。”

    這個時候趕迴來,趙瑾之自然就是勤王功臣。這跟他在西南的勝仗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哪怕那勝仗救了更多的人,安定了國土和臣民,但跟皇帝萬金之軀比起來,自然就不算什麽了。

    經此一事,可以想見趙家往後的榮耀。

    這也是趙訓自己發現了尚庸的打算之後,誰也沒說,隻悄悄把孫子叫迴來的原因。這種潑天的功勞,既然遇見了,又怎麽可能不抓在手裏?

    這件事裏,無論是清薇自己還是趙訓都沒想過要提醒虞景,而是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方式。

    隻能說,當皇帝本來就有風險。而君臣之間,也不可能永遠都關係和諧,更多時候,還是免不了互相算計,坦誠相待,隻存在於理想的狀況之中。

    至少目前為止,虞景除去了一個心腹之患的叔王,還可以借機敲打和震懾其他兩位王爺。而趙家重新起來了,清薇這裏也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皆大歡喜。

    不過,富貴險中求,既然這些事是瞞著虞景做的,那就要小心他發現真相。一旦被他知曉,那麽迎接趙瑾之的,便隻會是雷霆震怒。

    “我隻是發現了反王的蹤跡,所以潛行跟蹤,將之抓獲罷了。”趙瑾之一本正經的道。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很快離開了,隻將孫勝留下來,讓他負責安頓好清薇。

    慶王把人弄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而現在清薇也不適合出現在眾人眼中,尤其是不適合讓虞景知道,否則更加牽扯不清。所以趁著現在正亂的時候把人送走,是最好的選擇。

    孫勝對清薇會出現在那裏也很驚訝,一路上好奇得抓耳撓腮,但應該是趙瑾之叮囑過,不許他隨意發問,所以又必須忍著,看上去十分有趣。見他這樣子,清薇原本還有些沉重的心情都輕鬆了許多。

    這一路上,她將從自己出宮以來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迴顧了一遍,總結得失。這是她的習慣,也是她能夠

    一直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

    有些事情當時看不分明,但迴頭去想就很清楚了。現在看清楚,下次再遇到的時候,應對便會更加自如。

    清薇迴到家裏,才發現所有人都等在這裏。這會兒已經快到戌時了,平時大家應該已經吃完晚飯,準備要休息了,想來是她突然失蹤一事驚動了所有人,才聚在這裏商量該如何應對。

    見她迴來,眾人都是喜出望外。

    清薇失蹤之後不久,街上就開始戒嚴了。他們本來打算出去找人,但外麵官兵來來去去,也隻好老實待在家裏,免得再折進去幾個。但光是在這裏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會讓大家更心慌。也虧得是人多作伴,這才能勉強按捺住。

    這會兒見了清薇,眾人將她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將情況說了。清薇隻是笑著點頭,偶爾迴一句“我沒事”,任由大家將話都說完了,弄明白自己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麽,這才道,“我是被姚老八擄走的,幸而正好碰上了趙將軍迴京,被他所救。”然後又給大家介紹了孫勝。至於姚老八擄了她要去哪裏則沒有說,其他人似乎也沒有問的意思。

    確定清薇沒事,劉嫂子和馬嫂子便主動開口告辭。畢竟這裏地方不大,大家擠在這裏,之前著急的時候也不覺得,現在卻覺得擁擠不堪,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反正這時候在這裏,就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有什麽話,之後可以再找機會。

    清薇也沒有挽留,著意安撫了幾句,把人送走。轉迴頭來,看了一眼趙大和趙二,道,“外頭正在戒嚴,從這裏去酒樓也不方便。你們今晚就在這裏將就一下吧。”

    孫勝連忙開口,“趙大哥方才把他那屋的鑰匙給了我,讓我今晚就在這裏守著,以免出什麽意外。趙姑娘不如讓這兩位兄弟與我同去,也免得你們這邊不方便。”

    清薇略略沉吟,便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我們的酒樓明日就要開張,到時候你來,我請你喝酒。”

    “那就多謝趙姑娘了。”孫勝連連答應,又道,“隻是喝酒就算了,我們有規矩,當值的時候不讓喝。到時候您要是有空,能親自下廚做一道菜,就最好不過了。”

    隨著生意擴大,清薇不可能事必躬親,所賣的東西自然不可能都出自她手。除了比較特殊的客人之外,清薇隻負責比較關鍵,別人做不出那個味道來的工序,其他的都交給下麵的人。這一點大家都能理解,所以也都以能讓清薇親自下廚為自己做一餐為榮。

    清薇點頭道,“這是自然。”

    孫勝領著趙大趙二去了趙瑾之那邊,碧月這才上來,拉著清薇的手,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鬆了一口氣,“姐姐沒事就好。”

    她知道得比旁人都多,自然對清薇失蹤這件事也有自己的判斷。隻是這些話不方便告訴別人,隻能自己在心裏猜想。現在見到了清薇,碧月當然是很想問的,但她更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能問,所以猶豫半晌,說出來的還是這麽一句話。

    這也是清薇明知道她的目的,卻還是能容忍她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除了這件事無法拒絕,就算碧月離開也會有其他人過來之外,更重要的是,碧月是她看著長大的,最知道進退,在關鍵時候會知道該怎麽做。

    不過,這件事也沒什麽不可說的,清薇拍了拍她的手道,“這一次若不是趙將軍,我迴不來事小,隻怕這京城的天就要變了!”

    碧月嚇了一大跳,音調都提高了許多,“什麽?”

    “別急。”清薇拉著她往屋裏走,“這一天過得膽戰心驚的,咱們進屋坐下說話。這件事你早晚要知道,現在心裏有個準備也好。”

    然後清薇就將整件事說了一遍,當然,她發現慶王的端倪,她私底下的那些盤算,清薇是不會說的。不過碧月或許多少能猜出來。不過猜出來,她也不會說。

    慶王謀反,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隻要知情的人,都會設法將自己從裏麵摘出來。碧月的任務是盯著清薇,而清薇除了將這幾個難民帶迴來,本來也沒做過別的。而難民的事,陛下早就已經知道了。

    聽說趙瑾之及時趕迴,已經抓住了首犯慶王,如今正在援救陛下,大勢上應該不會有什麽變化,碧月便放鬆了下來。她沒有再問今日之事,反而問起了趙瑾之,“我從前也聽人說過,羽林衛的趙將軍就住在長壽坊,還是咱們隔壁。隻是從來沒見過,不知那位趙將軍是個什麽性情,好不好相處?”

    清薇道,“趙將軍古道熱腸,長壽坊的街坊們有什麽事,都是肯搭把手的。說起來,他還救過我的命。”說著將當時錢大郎雇人對付自己的事說了,“若不是趙將軍,事情恐怕難以收場。”

    “那如今趙將軍又救了姐姐一次,便是兩次救命之恩了。”碧月笑著打趣道。

    清薇微微蹙眉,“話雖如此,但這件事不可大肆宣揚,讓人知曉了不妥。”

    碧月吐了吐舌頭,“姐姐放心,我不會告訴去的。”她看了清薇一眼,這才試

    探著問,“我聽人說,趙將軍也還沒有娶妻,這卻又是為何?”

    “你若問別的我或許不知道,這個我倒能說上來一些。”清薇道,“他是趙相爺之孫,說起來也是出身名門,不過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了,如今當家的是他二叔,就是如今的尚書右仆射趙相公。趙將軍為了避嫌,就離開了家,棄文從武。哪怕官至羽林中郎將,家世相當的人家,哪裏看得上他一個武夫?自然不肯結親的。不過如今他挾勝迴朝,又趕上救駕之功,聲勢浩大,加恩和封賞是一定的了。等事情了結,恐怕趙家的門檻就又要被媒人踏破。”

    碧月一直觀察著清薇的表情,感覺她的語氣一直很平靜,評價起來也很客觀,心裏不由有些失望。看來即便是趙將軍,姐姐也是看不上的。

    陛下交給她的任務之中,碧月自己覺得最重要的一項,便是要看看她身邊有哪些出眾的男性,可能會成為她托付終身的對象。

    這幾個月下來,碧月覺得清薇身邊的人雖不少,但能稱得上良配,最重要的是清薇能看得上眼的,也就那麽一個趙將軍。可惜看樣子,對方還是沒能入她的眼。

    這倒不是清薇故意誤導碧月,而是她心裏當真這樣想。

    趙瑾之對她的心思是一迴事,但客觀的情況又是另一迴事。她早已習慣在分析情況是,將自己的情緒從中剝離,這樣才能得到更準確的結論。何況,眼前這件事,也沒有她能夠嫉妒乃至計較之處。不提清薇對趙瑾之有多少信心,現在情敵還是虛無縹緲的存在,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斷,她還不至於因此就不高興。

    ……

    被圍在宮中,虞景其實也並不見多少慌亂。內衛擋住了龍驤衛,他便已派人前去宣調神武衛和金吾衛前來護駕,隻要稍等一段時間,等大軍趕來,龍驤衛堅持不了多久。

    因此他甚至還能騰出精神,讓人去保護太後、皇後和後宮諸嬪妃,別讓她們被驚擾了。

    跟虞景一起被逼退到這裏的幾個大臣看到他這樣的表現,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選擇。能夠臨危不亂,處事有度,效忠於這樣一位君王,自然不會有錯。

    這幾個大臣裏,就有趙定方。

    畢竟現在虞景對他十分信任,商量事情的時候,哪怕沒他什麽事兒,也要讓他待在旁邊。何況今日這些朝臣,都是終於下定決心倒向皇帝這一邊,來走他門路的。所以趙定方就親自帶著人進宮了。

    哪知不久之後就被龍驤衛一路圍堵,退到

    了後宮之中。

    不過在其他人都被嚇得麵色發白的時候,趙定方反而很快冷靜下來,向皇帝進言,讓他先派人安撫人心,然後聯絡外界。他自己則爬上了高高的宮牆,以談判為名拖住賀固。

    畢竟龍驤衛中都是良家子弟乃至官家子弟,一開始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才被賀固調動,現在知道是要謀反,心裏早就慌了。趙定方一番忠君愛國的大道理砸下來,就算賀固也有些穩不住手下的人,必須要花費時間去安撫。這樣一來,攻擊自然就不能連貫,總算給了宮牆內的人喘息之機。

    這種表現,自然更讓虞景對趙定方另眼相待。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去做這個說客的,若是賀固心夠狠,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射殺趙定方。而他一死,這些龍驤衛也就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跟著他一條路走到黑了。

    隻能說趙定方運氣好,賀固本身心裏還有矛盾,加上下麵的人鼓噪起來,就失去了那股一往無前的膽氣,躊躇起來。

    從前虞景也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認為趙定方這人才能不算特別出眾,也就勝在踏實和聽話。正好虞景自己也不需要太有能耐的宰相,這才一眼就相中了他,打算把人扶起來。

    但現在,他覺得,他和其他人,都看走眼了。

    也就是趙定方拖延了時間,所以趙瑾之趕過來的時候,這裏竟難得的和平。他抓住機會,讓人將慶王退出來,然後高聲喊話,“反王已然伏法!”

    趙定方遠遠看著心裏就已經有了懷疑,聽見這句話,他反應也快,連忙從宮牆上下來,向虞景一拜,“陛下,征南將軍、羽林中郎將趙瑾之帶兵勤王!他已擒住反王,如今正在宮牆之外!”

    “好好好!趙家一門忠臣,朕心甚慰!”虞景聞言亦是大喜,“趙相,咱們現在要做什麽?”

    趙定方道,“龍驤衛不過受人脅迫和蠱惑,許多子弟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若陛下肯法外容情,網開一麵,赦免其造反之罪,想來不會有多少人負隅頑抗。如此可以最快速度解決此事,以免再生意外。”

    造反,是要誅九族的死罪。

    若是逼到絕處,這些人負隅頑抗,肯定要費更多的手腳,說不定還會增加死傷。況且今天這件事,真要鬧大了,虞景自己也麵上無光。畢竟身為皇帝,被人堵在皇宮裏,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

    虞景心眼雖然不大,但一向是個有決斷的,眼下的情形,計較下去沒什麽好處。所以他幾乎沒有猶豫,便點頭

    道,“就依趙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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