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刑餘之人,其曆史悠久而輝煌,唐代就是他們發展的一個高峰。月盈則虧、物極必反,五代十國延續的時間很短,這一時期宦官風光不再,以歐陽修選出的兩名宦官代表來說,其根子還是要從唐朝尋找,可見宦官的行情在五代時期比較低迷,事實上五代時期宦官的事跡遠不能和唐末相比。

    宦官之中不乏當時先進科技、文化等的代表,但是宦官與文官、文人等保持和諧關係的時間比較少,因此宦官與最廣大人民群眾站在對立麵的例子更多。

    大史學家司馬光說“宦官用權,為國家患,其來久矣”。雖然宦官從未消停過,但是他們嚴重危害國家的時期也不是太多,司馬光認為最嚴重的時期恐怕就是唐代——“劫脅天子如製嬰兒,廢置在手,東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挾蛇虺”,皇帝在宦官手中如同嬰兒,皇帝的廢立、皇帝的意願都受宦官的影響,皇帝麵對宦官的處境如同騎著虎狼、拿著毒蛇,忐忑不安。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很簡單——“握兵故也”,槍杆子裏麵出權力。

    唐末的宦官由田令孜、楊複恭等逐漸發展到劉季述時,大唐已經風雨飄搖。當時雖然劉季述掌握禁軍,但是宦官的日子開始不那麽好過了,因為他們麵對著一個決心死磕的對手——宰相崔胤。

    崔胤,字昌遐,小名叫緇郎,河北清河人,總共四次被封為宰相,時人稱之為“崔四入”。崔胤同誌的情況之前略有介紹,他老爸崔慎由,官至宰相。崔慎由老來得子,據說是一位奇異的僧人,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老崔生了崔胤(世言慎由晚無子,遇異浮屠,以術求,乃生胤)。

    崔胤跟宦官勢不兩立那是有原因的。他老子崔慎由曾做過唐文宗的翰林學士,文宗在位時發生了一件大事——“甘露之變”。甘露之變(835)簡而言之就是文宗想除掉宦官卻沒有成功,大宦官仇士良等趁機想要廢掉文宗。

    一天半夜崔慎由被請進皇宮,仇士良在密室裏給崔慎由撂下話:“皇太後要另立新君,你馬上給我寫詔書(皇太後有製更立嗣君,學士當作詔)。”

    崔慎由驚唿:“皇帝的德行天下人稱讚,這種事就是死我也不幹(上高明之德在天下,安可輕議?雖死不承命)。”

    仇士良等宦官沉默了好久,開後門引崔慎由到隔壁,文宗在座,仇士良指著文宗說:“如果不是崔學士,就不讓你繼續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不為學士,不得更坐此)。”

    臨出宮,崔慎由被囑咐了一句:“今晚的事若泄露出去,小心你全家(毋泄,禍及爾宗)。”

    崔慎由迴去後便把事情記錄下來,藏在壓箱底的地方,誰也不知道,直到他臨死時,才把這段經曆告訴崔胤(慎由記其事,藏箱枕間,時人莫知, 將沒,以授其子胤)。

    崔胤幼小心靈受到的震撼可想而之,所以崔胤內心跟宦官誓不兩立,定要除之而後快——“胤惡中官,終討除之”。

    崔胤掌權時,積極實踐他的理想,一些行動也確實令宦官們深感不安。廣大宦官經常遠遠望著崔胤,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宦官側目,不勝其忿)。宦官頭子劉季述對崔胤尤其不滿。

    先前昭宗在華州時,劉季述與韓建合夥害過李唐的宗室等於跟皇帝有點過節,而崔胤又聯絡朱溫作為外援,因此劉季述對昭宗和崔胤的往來很敏感。

    有一天昭宗的一位皇子生病,昭宗招來兩名大夫,會診了很長時間,最後皇帝不急太監急了,劉季述對昭宗嘮叨,外人不要在宮中逗留的時間太長。昭宗不僅沒聽他的,而且給了大夫自由出入宮禁的權利。劉季述等認為昭宗這是在與大臣秘密商議什麽事情,很可能要對宦官動手。

    劉季述等不敢大意,謀劃要有所行動,但是怕藩鎮有意見,便先派人前往朱溫的駐京師辦公室,找其駐京辦主任程岩套套口風。正巧朱溫派李振來到長安,劉季述的人對李振說:“劉季述害怕災禍加身,打算廢立皇帝,請各地駐京辦的同誌們一同做這件事,您意下如何(懼及禍,將行廢立,請與諸邸吏協力以定中外,如何)。”

    這位李振,其祖上當過節度使一級的大官,李振開始並不想靠拚祖或拚爹成就事業,於是走科舉的路子去考進士。雖然李振的智商很高,但是好多年下來依舊是屢戰屢敗,李振便對那些考官們有極大的不滿。李振後來走關係到浙江一個地方任刺史,半道上得知目的地盜賊作亂,危城不入,李振就往迴走,在汴州遇到朱溫,兩人一見如故,李振留下來做了朱溫的謀士。

    李振說:“你們想要立幼主,這是不義之舉,恐怕不會有好結果(百歲奴事三歲主,亂國不義,廢君不祥)。”

    李振接著忽悠劉季述的人,介紹老板朱溫的實力——“百萬之師,匡輔天子,禮樂尊戴,猶恐不及,幸熟計之”,說朱溫的百萬大軍和朱溫本人堅決擁護昭宗的領導,恨不得親自來長安鞍前馬後效命,你們要做什麽事最好先考慮清楚。

    光化三年(900)十一月,昭宗去打獵,大醉而歸,夜裏迷迷糊糊地在宮中殺了幾個宦官和宮女。

    第二天天亮宮門遲遲不見打開,而南衙北司很多公務需要處理,劉季述便對崔胤說:“宮中可能出事了吧,我是內臣,先進去看看,遇到緊急情況處理起來也方便(宮中必有變,我內臣也,得以便宜從事,請入視之)。”

    劉季述帶王仲先等率軍破門而入,經過打聽知道了是怎麽迴事。劉季述把他那個係統的人找來商議對策,很長時間也沒統一意見。晚上,有人把太子李裕帶到劉季述跟前,劉季述拍板決定,廢黜皇帝。

    大臣們天亮上朝,發現情況不對。禁軍刀槍林立,看那架勢談不攏可能要來硬的。

    劉季述對崔胤說:“皇帝犯了嚴重的錯誤,不能繼續當我們的領導,應該讓太子出來工作(上所為如此,非社稷主,今當以太子見群臣)。”

    劉季述把擬好的請太子監國的奏章交給眾大臣,讓大臣們看著辦。崔胤等好漢不吃眼前虧,都署名同意。

    劉季述派人埋伏在宮門外,聯合朱溫的駐京辦主任程岩等以奏事為名覲見昭宗。當劉季述等剛進入大殿時,伏兵喊叫著衝了上來,見到宮女便砍。

    昭宗見勢不妙,連忙起身想避一避。劉季述、王仲先抓著昭宗的胳膊把他摁住坐下。這時已有宮女告知了何皇後,何皇後急忙跑來對劉季述說:“不要驚嚇了皇帝,有什麽事好商量。”

    劉季述說道:“內外大臣都盼望太子監國,請陛下去東宮休息休息(中外群情,願太子監國,請陛下頤養於東宮)。”

    劉季述接著把大臣們署名的奏章交給昭宗,說:“這並不是我等宦官的想法,而是眾位朝臣的意思,我們阻擋不了,請陛下先到東宮小住幾日,待我把事情搞定,再去迎接陛下(此非臣等所為,皆南司眾情,不可遏也,願陛下且之東宮,待事小定,複迎歸大內耳)。”

    何皇後怕劉季述等加害昭宗,對眾人說:“劉季述是一心為皇帝著想,請皇帝去養病(一心輔持,請上養疾)。”

    昭宗也表態:“朕生了很長時間的病,正需要好好休養,按大家的意見讓太子監國(朕久疾,令太子監國)。”

    眾人高唿萬歲,大殿上的氣氛才緩和下來。

    劉季述把昭宗、何皇後等送到東宮的少陽院。在那裏劉季述就跟昭宗算賬:“哪天的哪件事,你沒聽我的,這是你一條罪過(某時某事,汝不從我言,其罪一也)。”說完用手杖在地上劃一道線。最後一看,地上一共有幾十條。

    臨走時劉季述就把少陽院的大門鎖了,並且用熔化的鐵水把鎖眼堵了(手鎖其門,熔鐵錮之),而且派大軍嚴密封鎖。為了照顧昭宗等的飲食生活,劉季述命人特地在牆上挖了個洞來傳遞必需的生活品(食自竇進)。

    劉季述矯詔立太子李裕即位,於是昭宗年紀輕輕變成了太上皇。

    即使當年沒有高速的傳播技術,這事兒很快也天下皆知。人們聽到如此爆炸性的消息,一時間紛紛把目光投向長安,比如朱溫當時把河朔打得“皆弭伏焉”,得知此事後馬上啟程,從定州返迴汴州研究對策。

    對於劉季述來說,朱溫畢竟離得太遠可以慢慢做工作。劉季述搞定昭宗父子後,馬上對支持者和看客都有表示——“加百官爵秩,與將士皆受優賞,欲以求媚於眾”,大臣升官,將士領賞,大家都有好處可拿,基本上成功的幾率會大大提高。

    當然光給利益也不能完全奏效,劉季述另一方麵以鐵血手段立威——“誅戮以立威,夜鞭笞,晝出屍十輦”,把那些看不順眼的抓來,鞭子抽得震天響,大白天再讓人推著車來來往往運屍體。

    要說劉季述最想抽死的當屬崔胤,但是他知道崔胤與朱溫聯係緊密,因此也不敢貿然下手。崔胤寫信把長安的變故告知朱溫,請他盡快來清君側。

    朱溫不摸情況,就把崔胤賣了。朱溫把崔胤的信交給劉季述,提醒他:“崔胤可能要反了你,你要注意點(彼翻覆,宜圖之)。”

    劉季述拿著信找崔胤,崔胤說:“自古以來有很多奸詐之人偽造書信,單憑這能說明什麽(奸人偽書,從古有之)。”於是劉季述與崔胤結成統一戰線。

    崔胤迴頭又寫信將這一情況告知朱溫:“劉季述已經與我結盟,並保證絕不傷害,但是我出於公心還是想勸你再考慮一下,劉季述派去忽悠你的兩名黨羽已經上路,就看你的了(左軍與胤盟,不相害,然仆歸心於公,並送二侍兒)。”

    朱溫看後大罵:“劉季述這老小子竟然把我賣了(季述使我為兩麵人)。”

    果然劉季述的人帶著假詔書隨後到來,朱溫猶豫不決之時,李振勸道:“豎刁、伊戾之類的叛亂,正是成就霸業的資本,如今閹人把天子囚禁,這時不能替天子出頭,日後怎能讓諸侯信服(夫豎刁、伊戾之亂,所以為霸者資也,今閹豎幽辱天子,不能討,無以令諸侯。”

    豎刁、伊戾都是春秋時期的閹人。豎刁據說是第一個自己給自己動手術入行的,齊桓公死後,豎刁亂殺大臣,私自擁立國君,引得齊國一場大亂。伊戾通過偽造證據向宋平公誣告當時的太子,使太子被殺。總之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鳥。李振繼續提醒朱溫要注意:“皇帝年幼,宦官定會掌握大權,難道你甘心輕易把權力讓給他們(幼主位定,則天下之權盡歸宦官矣,是以太阿之柄授人也)。

    朱溫馬上吩咐讓李振、蔣玄暉等先後去長安,與崔胤聯係,謀劃後續的步驟,並把駐京辦主任程岩叫迴汴州。

    朝廷發生變故,意味著權力可能重新洗牌,地方上的高人們都從各自角度予以應對。比如客居洛陽的前宰相張浚,跑去做張全義的工作,並號召藩鎮不要唿應劉季述,而應匡複社稷。又比如客居華州的儒士李愚,寫信勸韓建:“如果不率先打出匡複的旗幟,猶豫不決,一旦東方的各路藩鎮以匡複的旗幟西進,到時你想自保恐怕都難(若不號令率先以圖反正,遲疑未決,一朝山東侯伯唱義連衡,鼓行而西,明公求欲自安,其可得乎);但是你若搶得先機,就憑長安劉季述、王仲先等那幾個閹人的水平,十來天的時間就能滅掉他們,這件事的可行性是很高的(元兇破膽,浹旬之間,二豎之首傳於天下,計無便於此者)。”

    雖然韓建不為所動,但是也沒去給劉季述抬轎,最終還是由朱溫“鼓行而西”,使得唐朝滅亡。

    由於藩鎮都沒有積極的態度,所以出現了太子李裕即位幾十天,沒幾個藩鎮發賀電祝賀的情形(太子即位累旬,籓鎮箋表多不至)。

    其實長安也不消停,劉季述封官、殺人的同時,另一領頭的王仲先也沒閑著。王仲先同誌專門查賬,對那些把軍糧、軍餉等公共財產揣進私人腰包的人,王仲先毫不客氣,打板子,狠狠地揍,而且還要把其非法所得追討迴來(鉤校軍中錢穀,得隱沒為奸者,痛捶之,急征所負)。

    在這場嚴打運動中,有一位叫孫德昭的將領撞在了槍口上,被王仲先當眾捶了一頓,並責令限期償還,否則拿老婆孩子抵債。孫德昭一肚子怨氣,喝了酒便罵娘,這一情況被崔胤打聽清楚。

    崔胤派人安慰孫德昭:“若能殺了劉季述、王仲先這兩人,迎太上皇複位,則是大功一件,誰會去在意那些小事;不能當機立斷,這功勞可能就沒你的份了(能殺兩中尉,迎太上皇,而立大功,何小罪足羞;持疑不斷,則功落他人之手也)。”孫德昭表示堅決跟著崔宰相走,崔宰相有什麽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孫德昭也提出,雖然上了宰相的大船,但是他孫德昭隻是個小軍官,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遇到緊急情況應該怎麽辦。崔胤馬上撕破衣服,在布上練了練書法(割衣帶,手書以通其意),告訴孫德昭遇到有關軍國大事就說執行的是宰相的命令。

    天複元年(901)正月,孫德昭埋伏一路將士在皇宮,趁王仲先入宮拜年之機,將其殺死,同時派出另一路前去抓捕劉季述。

    孫德昭跑到昭宗居住的東宮少陽院大喊:“逆賊已經被殺死了,請陛下慰勞將士(逆賊已誅,請陛下出勞將士)。”

    昭宗等在裏麵不知外麵這是唱的哪一出,何皇後說:“是真的嗎,先把他們的首級獻上來(果爾,以其首來)。”

    孫德昭把王仲先的人頭扔進院中,然後破門而入。昭宗等出來後正趕上禁軍把劉季述抓到。未等昭宗開口問話,劉季述等便被眾人一頓大棒打死了。

    這時有人提出應該如何處理劉季述所立的李裕,昭宗說:“太子李裕年幼,是被人強行推到龍椅上的,這不是他的罪過(太子衝孺,賊強立之,且何罪)。”昭宗便封李裕為德王。

    宋代史學家司馬光把宦官劉季述搞出來的這段曆史簡單稱為“幽辱東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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