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趕路,黃昏休息,如此向西走上兩日,便到了川北地界,道路愈漸荒涼起來。方洛卻是不緊不慢,行上一天,直至日頭將落,明明一條荒無人煙的小道,勒馬轉上幾個彎,便能看到小鎮,趕在戌時城門閉封之前,尋個客棧,美美地吃上一頓熱食,補足一天精耗,續上明日趕路的幹糧酒水。這般又行了二三日,便到了寧夏境內。一望無際的戈壁灘,黃風沙壘,天孤雲臥,甚為壯麗。‘喲——嗬!’方洛仿著花雕往天空大叫一聲。“唧——!”大花雕報之以長鳴,展翅越過矮崗,往前指引著去路。

    馬蹄輕揚,又行了半日,來到一山林處,顧休承到底沒騎過馬,長途跋涉,每日顛上五、六個時辰,早就熬不住了,此刻已是把臉埋在馬背上,如蚯蚓一般弓著身子,不成形狀。方洛見他這般死樣活氣,心下不悅,但見天色已是晌午,落鞍下馬,將韁繩拴上樹幹:“歇息吧,與你這般趕路,我這馬兒蹄子都生鏽了。”“哎哎。”顧休承不由舒了口氣,吃力地翻過身來,抱著馬脖子往下滾。不想手臂失力,‘咚’的聲響,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得顧休承跳起身來,‘阿阿呀呀’四處亂竄,反惹得方洛哈哈大笑起來。

    就著樹底緩緩坐下,顧休承接過方洛遞過來的胡麵餅,咽上一口水,閉目歇息養神。少頃,不遠處岔路口傳來一陣笑笑嘻嘻的嘈雜聲,這一路荒野,不見半點人煙,顧休承心下好奇,封上水袋,將半個麵餅塞到嘴,往前張望過去。

    “小娘子,荒山野嶺的,這是那裏去呀?”“走那麽急作甚,來,陪大爺我耍耍。”兩個無賴擋在大道中間,正攔住一位少女去路,出言挑逗。那兩個無賴黃衫紫褲,腰間配著一把大刀,看樣子是對江湖浪漢。那少女雖也配著劍,卻是一身小家碧玉打扮,盈目秋眉,雪衣青裙,甚是惹人憐愛。她牽過一匹白馬,正欲從左邊繞過去,兩人張手堵住間隙,同時包抄過來,剛好將少女圍了個半麵。少女撇了他們一眼,語氣漠然:“好狗不擋道,兩位從哪來迴哪去,本姑娘還有事!”滿臉絡腮胡子的無賴湊上前來,涎皮涎臉的道:“嘖嘖!小嘴還挺甜!別急,有甚事大爺幫你,先陪我兄弟倆玩玩如何。”說罷,扭頭與左邊那漢子相視一笑,伸手去摸那姑娘臉蛋。

    “二位客官好不識趣,合夥欺負一女子,這般臉皮,倒是世間少有。”顧休承站在遠處,直直喝住他們,離開客棧幾日,言語依舊帶著‘店小二’的影子。“大胡子”被突然斥住,倏地迴頭,卻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渾小子,頓時一股無名火冒上頭來:“哪裏來的野種,活膩了!敢管爺爺的閑事。”另一個無賴嘿嘿一笑,滿口的陰陽怪氣:“哥哥還想疼你來著,可惜呀,沒個水靈的臉蛋。”顧休承被他比作女子,心下不由生一股暗火來,罵道:“不知恥的賊東西,滾迴娘胎去吧,莫要在世上現眼!”大胡子被罵得惱了:“唉呀呀,小雜種,你腦子進屎了麽,敢這般說話,爺爺我來發送發送你!”說罷,向左過了道眼色,起手拔刀,直往顧休承過來。

    顧休承強作鎮定,迴奔幾步,趕到方洛麵前:“大俠,前邊崗子下兩個惡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女子,得教訓教訓他們。”

    方洛抬頭望了他一眼,岔笑道:“沒錯,是得教訓教訓。”口中說著,身子卻一屁股坐在大石頭上,悠悠地躺了下去。

    顧休承愣了愣,急道:“哎,大俠,快上呀,大俠!他們過來了。”

    “錯了,錯了!”方洛閉上眼,兩手枕在腦袋上:“方才是你喚住他們的,你才是大俠。自去教訓便是,別攪我歇息。”說罷,把頭轉到另一邊。

    ‘大胡子’初見方洛腰間佩刀,又被喚作大俠,心中本有幾分顧忌,但見他病貓般軟綿綿地躺在石頭上,不似‘愛管閑事’之徒,此刻哪還理會於他,疾步往顧休承衝了過來:“臭小子,看你往哪跑!”“哎哎,大俠。。。”眼見大胡子舉刀劈了過來,顧休承嚇得扔掉手中的水袋,慌不擇道,往山上跑去。“他媽的,別跑!”大胡子揮刀追了上去。

    “兩位自便,本姑娘不奉陪了。”不知何時,少女手中多了個碧色的小瓷瓶,她自顧把弄著,喚了一句,牽馬往前邊走去。“嘿嘿,小娘子等得不耐煩。”‘大胡子’心下一喜哪還理會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把刀收入腰間,興衝衝地轉身迴去,伸手去摸那少女的臉蛋:“小娘子。”

    “哇!----鬆手,鬆手啊!”‘大胡子’痛得大叫起來,他的食指被少女扣在手背上,橫肉贅在臉上,身體反著斜栽下去,不住的顫抖,那少女一腳踢去,‘大胡子’便已一個狗趴式跌在地上,‘噗’的聲響,啃了半嘴黃泥。另一個漢子不想這少女竟存著身手,連忙趕迴來,將‘大胡子’扶起。“媽的!”‘大胡子’挨了這道,一手抹去嘴角上的汙穢,嘴裏開始不幹不淨起來:“小婊子,下手這麽狠,看老子如何收拾你。”說罷,吐出一口血痰,與另一個漢子一齊拔出刀,並道往少女砍去。

    少女掠肩閃過刀鋒,左手順勢迅而擊出,‘啪’的聲響,一記耳光拍在那漢子臉上,隻打得他眼泛金星,找不著向。劍不出鞘,柄頭直入,向前拆進,正捅在‘大胡子’肚子上,‘大胡子’承受不得,彎身弓了下去。少女迅疾起招,一探手,劍柄上挺,正捅在‘大胡子’下巴上,隻聽得‘咯叱’一聲,大胡子便生生飛了起來,空中一個輪迴,反趴在地上,隻存噓噓喘息之氣,無力起身。顧休承目瞪口呆地看著,稍一迴念,隻覺與方洛收拾那山賊的手段如出一轍,隻是招式間少了膝頂那樣的大張大闔,多了些女兒家的含蓄。旁餘那漢子挨了這巴掌,已然緩過力氣,大喝一道,披刀斜削而至。少女手中已然多了一柄白劍,不閃不避,直致寒光印麵,倏地起勢往上一拆,劍身拍在那漢子腕上,漢子‘阿呀’一聲,手中的兵刃平飛而起,少女順勢晃住大刀,空中連翻幾道,甩將出去,‘哧’的聲響,直刺入大石頭旁的泥土中,倒將方洛驚醒過來:“死丫頭,想要我命麽?”那漢子兵刃被繳,蓄力繃起拳頭,狠攻過來,少女勻身閃過,順著反肘往後架過去,那漢子收縮不及,背上挨了一擊,身子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趕去,‘噗’的一聲,臉直直地趴在樹幹上,眼睛鼻子糊在一起,一時也分不開來。

    ‘大胡子’咽了口氣,連連擺手:“姑娘饒命,饒命。”“不打便不開眼的東西。”那少女勻起白劍,還入鞘中:“遇上姑奶奶,卻也不動動你們的豬腦子,自己那小身板是不是消受得起!”“是是是,姑娘教訓得是。”‘大胡子’附和一聲,又趴下頭去,噓噓歇氣,看來那一下子可頂得不輕。另一個漢子捂著紅如猴臀的半張臉,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挽著‘大胡子’的胳膊,吃力地把他從地上撈起來。他往少女弓身揖討,見那少女無意為難他們,忙往少女哈腰幾道,幾步一歇,自來路退了迴去,。

    方洛整個躺在大石頭上,左腿晃上右腿,依舊閉著眼睛:“收拾兩個毛賊耗這許周折,不累麽?”言語卻是向著姑娘而去。“哼!”那姑娘微微別住嘴唇,麵若桃紅:“與你何幹,我用你教麽?虧你還自詡鋤強扶弱,要緊的時候,還不如個不會武功的小兄弟。”顧休承從矮山跑下來,吃驚道:“原來你們認識噢。”少女點頭往他示意。方洛嘻嘻一笑,倏地彈起身子,往少女道:“不錯,不錯,那兩個毛賊弱不禁風,依著我鋤強扶弱的性子,該打你一頓才是。”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忿忿道:“你敢!我講與爹聽,看他不收拾你!”方洛麵色不屑:“笑話,就那臭老頭,你道我怕他?”少女莞爾一笑:“噢,我爹是臭老頭,我爹是臭老頭,我記住了。”方洛眉頭一皺:“罷了罷了,與個屁丫頭說話真麻煩!”說罷,閉上眼,往石頭上躺了去。

    ‘唿嗤’點點聲響,遠處草風拂動,卻似起了什麽動靜,方洛暗自警覺起來,稍稍抬起身子。細看之下,卻發現兩個無賴並無走遠,正躲在草木之後,往這邊觀望。原來他們的兵刃尚落在此處,兩個無賴想取迴兵刃,卻又不敢靠近,隻藏在暗處,等著方洛他們一行走遠。方洛眯著眼睛,腦中一激靈,微微抬起胳膊碰了碰少女,暗聲道:“不是說我沒教過你功夫麽,現在補你一招如何?”少女稍感詫異:“現在?”方洛直盯著那兩個無賴,緩緩放下身子:“看著!”話音剛落,隻聽得‘噗’的一聲,方洛倏地拍石而出,躍身疾進,直往那兩無賴奔去,借著衝力,橫著兩腿掃出。隻聽得‘阿呀’兩聲,兩個無賴被踢得飛了起來,躍出兩丈來高,‘嚓嚓’落下,一個趴在樹杈上,一個臥在黃地裏,皆隻噓噓喘氣,動彈不得。方洛站在數丈開外,大聲道:“師侄女,看清楚了,此招喚作‘比翼雙飛’,我可隻傳你一個。”那少女跳著拍起手來:“好招,好招,多謝三師叔賜招。”方洛許久未聽她這般稱唿,但見她言語口氣甚是和順,麵色微凝,隻‘嗯’了聲,渡步走了迴去。那少女笑盈盈地看著他,待他走近些,喂將上去,探道:“三師叔好不容易授我拳腳招式,侄女可不敢隻看不練,三師叔,不如與我伸展一下怎樣?”少女狡黠往顧休承別別頭:“你看那小哥,與你兩個剛剛好。”言下之意卻是要拿方洛試招。方洛淡然看著她,悠悠道:“好說,好說。拿我練招,不怕瘸就來試試。”“哼!隻說不練,誰要你教。”那少女討不到好處,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灰塵,長劍別在腰間,負氣道:“本姑娘先行一步,恕不奉陪。”說罷,也不搭理顧休承,拉過韁繩,自顧往大道去了。

    方洛眯眼往外瞧去,見那姑娘確是走遠了,這才又坐起身來,左右一看,拾起地上的水袋,往顧休承扔過去:“怎麽樣,屁股還好?”顧休承接過水袋,點了點頭,將水袋別在腰間。方洛岔笑道:“我說呢,瞧你方才跑得挺利索的。”說罷,撐著身子站起,解開韁繩:“趕路吧,與這丫頭瞎耽誤功夫,要不該過‘燕返山’了。”

    繼續往西行上六七裏地, 光線漸漸明朗起來,馬不歇蹄,直至出了樹林,前方大道豁然開朗,翠坡斜陽,水繞山環,遼闊中不失溫韻,碧野中粼光點綴,融荒原之境,水鄉之意,塞上江南,尤以此為盡。方洛懶懶的躺在馬背上,策馬踏到河邊,指著那西南邊那山峰道:“此山喚作燕返山,翻過那座山峰,便是牧陽穀了。”顧休承自小生活在鄂西,沒出過遠門,如此遼闊的山原景致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禁心曠神怡,跳下馬來,捧手舀了幾瓢河水,湛藍的清涼衝洗著臉上的倦意。

    牽馬爬馬過雁盤山,走過一段緩坡,遠遠的看到倆座大山。山形較為奇特,看起來像是一山寄於一山腰間,山體傾斜,岔口很大,形成一片廣闊的凹地。再走近些,便看到左山頂上的三個大字——“牧陽穀”,字色通體墨紅,筆法蒼勁迂迴,牧字甩尾更添飄然。山腰間的大樹下隱著幾座房子,房子被幾棵槐樹自然的分開,可能是臨近水源的緣故,房子沒有其他地處那股幹巴巴的氣調。再向裏走,一排整齊的木籬笆裏儼然坐落著一間間梁房,旁邊還有一座竹居,竹色甚是新翠,與周邊的槐葉相映成碧。方洛牽過顧休承的馬匹,與自己的白馬一並栓在大槐樹下,拎過包袱,大聲喚道:“師兄,師兄。。。師兄。。。”幾聲過去,全無迴應,方洛眉頭一皺,直唿起名字來:“邵坤平,邵坤平。。。”

    不多時,簷下走出來一位身形健朗的老者,約莫五六十歲年紀。衣著白淨,雲衫及膝,一輪綸巾卻將半百頭整齊地束著,臉上披著皺紋,卻很是精神,手中拿著一窪木瓢,看樣子方才是在屋後澆注著什麽。方洛一見老者,頓生歡喜,闊手往前拜道:“幾月不見,師兄安好?”老者點點頭,往顧休承望了一眼,迴目淡淡道:“迴來便好,進來吧。”顧休承望著這對年齡上可論父子的師兄弟,不由略略詫異,但見老者須發綿長,步行飄逸,頗具幾分仙風道格,心下亦生出數分崇敬,步子緊碎跟在後邊。

    跨進大門,方洛長長的舒了口氣,將包袱隨手一掄,也不論長次,搶在老者前頭,一屁股壓在檀木靠背椅上,兀自左搖右晃著歇息。那老者眉頭微鎖,不動聲色,轉目間,隻聽得方洛‘哎呀呀’的叫了起來,耳朵被那老者揪住,提拉著趕下座去。那老者麵色平淡,言語中卻自然生出一股肅嚴之氣:“幾月不見,這般沒大沒小,傳信來說初四便到,現都幾日了?”方洛甚不在意,沉著臉道:“橫豎無事,早幾日晚幾日又有何幹!”老者嗔道:“使你去取些物件,一走便是兩三月,野慣了的東西,還與我在這裏大唿小叫!”方洛不敢頂撞,低頭一摸,自懷間取出一封信和一個檀木盒子,嗯聲遞了過去。

    老者草草地看了眼信封,與盒子一並收入懷中,抬起頭,卻見顧休承正怯生生地立在門口,不肯入屋,當即招唿道:“小兄弟不必拘束,請入坐吧。”入門前聽方洛唿喚,顧休承已知老者姓名,當即跨進門,將行囊疊在桌子上,伏膝拜了下去:“晚生拜見邵前輩。”邵坤平跨步扶過去:“小兄弟折煞了,快請起,你我未存名分,老朽可擔待不起。”方洛暗暗往顧休承過了眼色,顧休承立時明白過來,當即又拜道:“晚生唐突,不遠千裏,隻為求師學藝而來,萬望前輩成全。”邵坤平闊手將顧休承扶起,往他打量一道,詢道:“老朽多言,不知小兄弟往先師承何處?”方洛兀自把弄著什麽,瞥眼過去,口氣略略不滿:“師兄適才既已驗過,又何須多此一問。”原來邵坤平扶住顧休承時,捏住了他的臂膀試力。“嗯,既然沒有根基,便是無雜流之氣。”邵坤平迴過頭,往顧休承道:““習武非朝夕之事,不可憑一時興致所至;所學須用於正途,不可亂我門楣,明白嗎?”顧休承大喜,當下又拜了下去,道:“師傅教誨,弟子謹記。”邵坤平頷首,將他攙起,拍去他身上的風塵:“幾日顛簸,該是辛苦,先與你師叔去用些飯食,他自會安排。”說罷,麵色又平了下來,從懷間取出信件,自行出門去了。

    方洛虛著眼睛,見邵坤平走遠,彈身而起,拍了拍顧休承地肩膀,示意隨他過來。

    出了門,拐彎往左走上半裏,便來到山陰處,前邊是一座灶屋。房子很大,房壁好像翻新過,但仍然有些烏色,門前堆著倆捆幹柴,都已然劈好。往南看去,離此不過四五丈,卻又坐落著一間竹居,而竹色更是明澈,一陣清風吹過,淅淅瀝瀝,宛如雨後。顧雲續不禁納悶:這一路走來,不下千裏,卻從未見過竹林,眼前這些清竹不知從何處過來。

    跟著方洛繞過灶屋,行到竹居麵前,顧休承才發現整座房居由翠竹所建,獨門窗是由樟木仿造,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方洛抬手往門框上敲了敲,喚道:“喬師兄,喬師兄。”幾聲下來,沒有迴應,方洛麵露竊喜,更不迴頭,隻往顧休承一招手,自己則拉開門閂,迅速溜了進去。

    屋子簡陋,憑空望去,卻又不失精致。一張沒有被蓋的木床臥在牆角,圓桌雖不常用,一應茶具卻光滑透澈,不落灰塵,桌子四麵分放著一張高背椅,東西南北整齊地交疊著,錯落有致,窗戶半搭著窗台,將一方天光披上屋牆。方洛半跪在牆角,自懷中取出一把銅匙,按在地板上,一陣悉悉索索,隻聽得‘咯吱’聲響,倏地拉起一片竹板來。顧休承驚奇著往角落裏探去,原來底下卻是一座酒窖,由一杆寬竹梯連著,約莫六七尺深。方洛往他別頭示意,一骨碌縮身鑽了下去。

    爬下地窖,顧休承頓覺一股涼意浸透全身,左右望去,眼前是滿壇的陳酒,分兩層整齊的堆疊著,中間是一條三四尺寬的過道,通向裏處。酒壇上寫著各品酒名,種類繁多,令人驚異的是,上麵的文字竟是用手指所刻,筆法挺拔蜿蜒,凹進壇壁中,於昏暗的酒壇中,更顯隱秘。 顧休承心中詫異,低頭一看,左首角落處擺放著一個茶杯狀的瓷壺,呈橢方型,身子扁平,左右各有一個壺嘴,煞是奇怪。顧休承細細地盯著瓷壺,剛往前幾步,卻覺寒氣更甚,不由渾身顫抖,抱緊雙臂:“師叔,好冷呀!”方洛正往角落裏搜尋著什麽,本懶得搭理他,片刻,又突地抬起頭,道:“你喚我什麽?”顧休承疑惑盯著他:“師叔呀!”方洛呆了呆,突地麵露喜色,彈起身來,猛地往他肩頭一拍:“瞧著你叫我師叔的份上,我尋個物件,與你開開眼。”

    酒窖過道筆直,左側卻開出一條分岔,顧休承緊緊跟在後邊,隻往前幾步,便覺寒氣更甚,前進不得,方洛內勁生氣,繼而脫下外衣,披在他身上,顧休承頓覺一股暖流籠罩全身,如臨溫泉,收縮的肌體立時靈活起來。走到分岔盡頭,顧休承瞧見見牆角牆處的凹縫中正嵌著一個小盒,盒麵由黑鐵所鑄,通體烏色,上麵附著上一層薄薄的晶淩。由於地窖日久無光,晶淩常年依於烏鐵之上,已然融入些暗色,乍看之下,整個盒子甚為沁透。方洛捏緊拳頭,又慢慢鬆開,食指在鐵盒封口劃上一圈,雙手揭開盒蓋,小心的把它托起來。

    裏麵是一方冰末,微微冒著寒氣,冰色晶瑩、溫軟,冰體中央呈現一抹透明的淺綠,淡淡地向周圍融和,將整個冰方固成一股寧和之意。 顧休承直勾勾地盯著,把手伸了過去,驚歎道:“這是什麽?”方洛一把將他的手拍了下來,喝道:“別碰!”就在這拍手一觸間,顧休承隻覺刺骨的冰涼,下意識收縮迴來,往方洛看去,卻見他手背處已然結出一層暗色的冰晶。顧休承臉色大異:“師。。。師叔。。。”方洛繃手疾劈,隻瞬間,手背上的冰晶便落落化開,泛起一陣殷色的血紅。方洛往他擺擺手:“沒事,莫要大驚小怪。”說罷,覆上鐵蓋,蹲身將鐵盒按入凹縫中。顧休承望著他殷紅的手背緩緩歸為原色,心中生秫,詢道:“師叔,這。。。是什麽?”“此物。。。”話剛出口,卻又突地頓住了,方洛睜大眼睛,慢慢摸向角落,一迴手,也不知將什麽收入懷間,滿麵竊喜,直起身,連連將顧休承推了推:“走走走!磨磨蹭蹭問這麽多作甚!”顧休承不及多想,匆匆跟在後邊。

    “師弟,哪兒去?”昏暗間,隻聽得一聲召喚,邵坤平赫然坐在身後,牆角的椅子被他挪到中間,竟無一絲響動。方洛初時發了個怔,片刻,又是滿口嬉笑語氣:“是師兄啊,你看,許是趕路了花些力氣,這三月天也覺炎熱難當,索性便下來乘乘涼,你們師徒新聚,,我就不打攪了。”說罷,如無事模樣,闊步往窖口處走去。“別急。”話音未落,忽地身後雲衫貫起,隻聽得‘吱隔——啪’的聲響,竹板蓋了個嚴實,整個酒窖更顯昏暗。方洛甚不在意,別過頭去,往邵坤平道:“怎麽師兄,黑燈瞎火的,想滅口麽?”邵坤平麵色依舊平淡,往左伸出手來,語氣溫和:“鑰匙。”

    方洛麵色閃爍,頭一沉,自腰間啟下銅匙,兀自捏了捏,往前遞了過去。邵坤平也不看他,拋了拋鑰匙,依舊伸著手:“繼續。”方洛抹了抹嘴巴,自知避不過,躊躇片刻,自懷間取出一個白淨的瓷瓶,拍入邵坤平手中,歎息道:“忙和數月,到頭來卻是一點油水也落不著!”方洛哎了口氣,一撩下擺,往窖口走去。“慢著!”邵坤平嗬嗬一笑,拍了拍他的肚子,依舊伸著手:“繼續。”方洛一臉苦笑,轉過身,磨磨蹭蹭地從貼身的衣服中取出一個淡綠色的小瓷瓶。隔著瓷瓶,依稀辨得所盛為暗紅色的漿液,上麵刻著三個小字——‘葡桃尖’。方洛慢騰騰地將瓷瓶遞入邵坤平手中,兀自不肯鬆開,突地又奪過去,貼身護入懷中,央求道:“師兄,師兄,好歹也與你跑腿這麽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便不能可憐我一迴?”邵坤平頷首默肯,不再堅持,神情中似乎帶著幾分悲憫之意,起手將他的襟口整理好,囑咐道:“莫要貪杯才是。”方洛麵露喜悅,胡亂將襟口整理周全,也不多言,如尋得零嘴的孩童般,急匆匆往上窖去了。

    顧休承將椅子還入牆角,師徒倆循循而談,邵坤平道:“莫要學他,貪杯可不是什麽好事。”顧休承恭身道:“師父教誨,徒兒謹記。”邵坤平頷首,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你我既成師徒,便是有緣,你家中既是喚你休子,今後為師也你喚休子,你看如何?”顧休承心中頓生幾分親切,道:“但憑師父喜歡。”邵坤平瞧他正披著方洛的衣裳,微微泛熱,而周圍寒氣環繞,如臨雪冬,心下便明白了幾分,少加思索,往岔口走去。

    牆角處的冰盒正斜著傾在凹陷處,原來方洛適才走得匆忙,隻粗粗往牆角一撒,竟顧不得對上凹口。邵坤平蹲身下來,伸出手去,顧休承驚道;“師父小心,別碰!”卻不想他已然握住冰盒,雙手持著,大拇指用力按入凹縫中。是時,手背處隻微微泛白,並無方洛那般異駭。顧休承癡癡地盯著,直至邵坤平連喚兩聲,這才迴過神來,愕然道:“師父,方師叔剛才。。。剛才。。。”邵坤平知他要說什麽,往冰盒處望了一眼,道:“此物名叫‘千顏不化‘,乃是一塊寒冰軟玉,存世不下千年。”說罷,又淡淡一笑:“休子,可想知它來曆。”顧休承點點頭。

    邵坤平徐目凝神,若有所思:“本門創派祖師爺姓周,年少時癡迷武學,潛心所修,不問世事。而他當年所練的,乃是門純陽的內功,修煉時需注以盛熱強光,聚高體溫,方可將所集與自身內力相融。為此,祖師爺遠赴西域戈壁,於毒日酷烈處,露野修煉。日出而至,日落而息,如此苦習四月有餘,方達入門。”邵昆平頓了頓,道:“而此時正是一個極點,所集內力聚於‘上脘’與‘巨闕’之間,不得自如,需將其衝過‘肩井’,貫穿上肢,直達手背‘後溪’穴中,方能以臂禦氣,疏達全身,祖師爺提氣而入,卻無奈內功精元反噬,通穴之時,每每灼痛難耐。祖師爺強忍痛楚,反複數次,便覺炙熱穿心,不得不停止修煉,敷水療傷。”

    “幾日後,待到肩痛消除,祖師爺便夾上水袋,準備再行嚐試。行入戈壁,隻覺強光刺目,遮眼望去,遠遠的看到天山頂處,白雪皚皚,孤雲飄渺,與此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祖師爺腦中閃靈,不由生出了一個念頭。於是花了半日,爬上天山高峰,尋一山洞,將雪覆於‘肩井’處,以消灼痛,再以內力衝穴,不過那裏正是陰寒之地,根本無法將功力聚合,更別說禦氣通穴。嚐試幾次,祖師爺心中苦悶,尋思著將雪放入木盒中,帶下山去,索性在洞中過了一夜。次日,待他下得戈壁,已是正午時分,酷日當頭,盒子裏別說是雪,水都消得差不多了。”

    “祖師爺並不死心,頻繁奔波於山上山下,嚐試著突破之法。一日,祖師爺又爬上山頂,在山洞內苦思冥想。半晌,不覺口中幹渴,捧起兩手雪,吃下肚去,如此口不入食,渴則飲雪,在寒山中苦思倆日,身邊的雪地都被挖出二個尺來深的坑。到第三日時,祖師爺自寒鳥鳴啼中蘇醒,隻覺腹中饑渴難耐,手自然地從身邊坑內抓起一捧雪,塞入口中。還未入喉,頓覺陰寒噬齒,祖師爺趕忙吐了出來,顫抖著以內勁驅暖。原來他在山中過了倆日,手腳早已凍得僵硬,不然以那‘雪塊’之淩寒,勿需接觸,便可察覺。祖師爺緩過勁來,心中生異,往地上覓去,順著方才唾出的方向,不遠處卻是一塊淡綠色的小‘冰’,型態小巧,玲瓏沅繽。祖師爺很是喜愛,但又懼其寒氣,取石塊輕輕撥來,仔細一看,竟是一塊異玉。此玉千百年來覆於顛山寒雪之中,冰封之下形質雖有些僵硬,但色澤更是晶瑩。祖師爺想起隨身攜帶的小木匣,便將匣內的內功心法取出,用空水袋將寒玉夾入匣內,帶下山去。”

    “過了幾日,祖師爺補足了精氣,幾番修習下來,仍是無果,無意間想起木匣中那片奇玉,心中頓時起念,狂喜之下,抱起已經變得冰硬的木匣,往烈日戈壁中跑去,於露野之中聚力凝氣。待到通穴之時,將木匣固於胸前‘肩井’處,忍住刺骨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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