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擊著石板路,拐過彎角,往南一路前行。刀客迴頭一望,卻見顧休承心神不定,絲毫無適才那股子興奮。隻道他逆了舅舅了意思,迴去交不了差,便放慢了步子:“怎麽的,後悔了?”顧休承抬起頭,麵色倔強,道:“大俠尋我開心,自是應當,卻不該使我舅舅玩笑。”刀客瞧他一副嚴肅模樣,原來自己方才驚嚇了杜掌櫃,卻使得這小子不悅,當下便道:“確是我錯,我的錯!”他並非真心認理,隻是生性豁達,懶得與這孩童斤斤計較,隨意敷衍幾句。顧休承頓時高興起來,見他並無說書人故事裏江湖俠士那般高高在上、‘士可殺不可辱’的架子,又覺自己言語過了些,本想說些客氣話,卻又連刀客的名字都叫不上來,隻道:“謝謝大俠,晚些迴去,我讓錢叔生幾個好菜給大俠鮮鮮口。”刀客打趣道:“就這般迴去,不怕你舅舅揍你屁股?”顧休承連連晃頭:“不會不會,自小到大,舅舅從不打我。”刀客悅道:“我若有你這般不聽話的外甥,定要揍你屁股。”顧休承一激靈,仿著私塾先生‘水滸’裏的那般說辭:“若能與大俠同道,便是揍上十頓屁股,在所不辭!”他將‘上刀山,下火海’換成‘揍十頓屁股’,一句話順得刀客心中甚是得意,“駕!”白馬加快蹄子,大步往前駛去。

    行上三四裏地,穿過鬧市和一個丁字路口,便到了一處開闊地界。顧休承笨拙地下得馬來,他本是此地土生土長,印象中卻從未來過這個去處,好奇的四處張望:“大俠,咱們這是去哪?”刀客依舊懶得說話,隻抬手往遠處一指。

    兩尊威武的石獅上邊橫著一塊方形大匾下,上書幾個金勾大字——‘淩平縣衙’。“衙門!”顧休承愕然念出聲來,仍不敢相信,又追認了一句:“大俠,咱們是去衙門麽?”刀客已然將馬拉到街角,正栓著韁繩,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平頭百姓,尤其是杜掌櫃這種手頭有些餘錢生意戶,最是對官府有所忌畏,顧休承腦中生出萬般疑問,慌慌張張地往刀客靠過去:“大俠,你是大官麽?”刀客道:“不是。”“ 那是周老爺的親戚?”“不是。”“許師爺的親戚?”“不是!”“高捕頭的親戚?”“。。。”刀客一皺眉,一把將他拉了過來。

    避過守門衙差耳目,行到縣衙右側圍牆處,刀客低頭囑咐了一句:“站穩了,小二。”說罷,拉著他手腕,挺身一躍。顧休承隻覺腳底生風,四周景象疾速下落,還未迴應過來,已然立於牆頭之上。他本沒到過縣衙,此刻又站在兩丈來高的牆頭上邊,方圓兩三裏盡收眼底,更覺新鮮,將方才的恐懼拋諸腦後,好奇地四下張望。一不留心,踩在偏處,險些跌了下去。幸虧刀客伸腿一勾,將他立正了:“當心些,小子。”顧休承收住身子,壓了壓驚,緊緊得跟在後邊。

    外衙守衛森嚴,內堂卻異常空曠,精雕走廊,籠鳥池魚,初春季節,樹上雖掛滿殘枝,地下無一絲敗葉,看得出常有仆子打掃。此刻四下無人,甚是恬謐,刀客領著顧休承於梁上直身行走,高視闊步,如入空野之境。順著牆沿,穿過幾道拱門,便到了一處大房子前。房簷下仿著京門雕掛著各種獸飾,麵孔明晰,栩栩如生,刀客一瞧,便知緣由,往顧休承道:“這該是縣老倌的屋子。”顧休承見他將縣老爺喚作‘老倌’,心下一緊,暗道:“大俠莫要亂說,旁人聽見,要治不敬之罪的。”他隻顧提醒刀客,卻忘了自己私入內衙,要擔幾倍的不敬。刀客瞥了他一眼,剛要搭話,走廊深處又隱隱響起一陣腳步,循聲而去,步子一板一眼,張弛有度,刀客一噓嘴,示意別出聲。

    不多時,來人已然走到廊下,正往內堂而去,手中持著一本金色的冊子,閃閃發亮,細看之下,冊麵上竟是一片片金葉覆著,空隙處用明玉平整的填補著,巧奪天工,更添華麗。顧休承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去年來客棧送請柬的許師爺,此刻他神色沉凝,稍稍在內堂前徘徊幾步,敲了敲門:“老爺”。但聽見屋內磕出的兩聲聲響,他遲疑片刻,推門跨了進去。

    刀客起身往屋頂走去,看似閑庭信步,踏在屋架上卻無一絲聲響,他蹲下身子,用利刃往房梁上刻上幾道,擋著日頭,揭開三四片瓷瓦,裏邊的情況便一目了然,不漏一星塵光。

    許師爺已然走到正間,往案桌上一拜:“老爺。”堂前那人身著便服,正翻閱著什麽,頭也不抬,言語間自然生出一股官勢:“齊了麽?”許師爺麵色閃爍,道:“還。。。還差兩家。”翻著的書頁陡然頓了一下,縣太爺幽幽抬起頭:“兩家?”這聲音本是甚輕,卻教許師爺麵如土色,急急翻開手中的冊子,慌亂中竟失手落在地上,他連忙撿起,往自己的袖子上抹了抹,辯道:“城北的聶記茶齋和姓魏的那個雜貨鋪子。小人好說歹說,卻是磨破了嘴皮子,他們是柴米不進,軟硬不吃。姓魏的還說什麽老爺納的‘太平銀’沒有朝廷法令或巡撫批文,算不得數。聶記倒是軟一些,隻說今年的新茶鬧蟲害,價格翻了一倍,賣不出貨,煩請老爺通融半月。。。”“聽他們扯淡!”縣太爺陡然立起身來,橫增一股市井之氣,他圍著桌子渡上幾圈,罵道:“以前山賊尋到他家裏的時候怎的不叫喚!該死的老東西,過了幾年舒坦日子,便不安生了。”許師爺連聲應承:“是是是!”縣太爺倏地一錘桌子:“便是鐵公雞,也要與本縣攪和化了。”許師爺忙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小人這就去催,包準點量周全。”“慢著!”縣太爺一聲喝斷,他背對著許師爺,小作思量,道:“你莫要出麵,本縣可沒耐性與他們廢話,正好收拾了那個姓杜的,你喚住那三個毛賊,使他們再走趟城北。”許師爺沉凝片刻,道:“來的時候沒說要走其他去處,那幾個山賊乃貪得無厭之徒,講好的五兩銀子怕是打發不下。”縣老爺依舊背著身子,看不透神情:“你告訴他們,本縣當年網開一麵,便是留作用途,如若不知好歹,膽敢造次,休怪本縣端了他的老窩。”“是,小人明白。”許師爺抱手作揖,轉身出門去了。

    城內姓杜的商戶隻有舅舅一家!顧休承目瞪口呆,不等聽完,全然明白過來:原來許師爺去年來送請柬,臨走時甩出的那句‘走著瞧’,便是應在今日。想到他們官匪勾結,暗通一氣,詐取舅舅錢財,顧休承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先前的那股敬畏大消。此時許師爺已然走遠,內院又恢複了平靜,隻是顧休承已然心緒萬千,丈來高的屋子,也不再懼怕,隨刀客躍下房梁,不露一絲痕跡。

    走到大門前,刀客照著許師爺做式,抬手往框上敲了幾下。不時,堂內又傳來兩聲聲響,無甚異常,刀客粲然一笑,領著顧休承,推門跨了進去。

    行至正間,刀客揖手往堂上一拜:“小可參見大老爺。”縣太爺正翻閱著冊子,倏覺話音不對,直抬起頭,卻見一個江湖漢子引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孩童,不由一怔,言語中的官勢依舊不減:“你是誰?如何進到這兒來的?”刀客一收身,已然坐到旁側的椅子上,隨口道:“草民又不是鳥兒,自然是走進來的。”縣太爺見他與自己玩笑,不由大怒:“大膽刁民,不經本縣傳喚,私闖內衙,該當何罪!”刀客一揖手,卻道:“大老爺誤會了,草民乃是為大老爺申冤而來!”

    “哦?”縣太爺將桌上的冊子合起來,眯著眼睛盯著刀客,好似要將他看透一般,少頃,大笑幾聲,言語也‘和善’起來:“本縣何冤,用得著向你申訴!”刀客將左腿擱到右腿上,道:“此地民風彪悍,盜匪橫行,大老爺不辭勞苦,守在這窮鄉僻壤,每年就靠收納些‘太平銀’,保一方安寧。可恨是那群賤民還推三阻四、一毛不拔,簡直是不知死活。小可委實是看不過眼,已將那兩個賤民所欠銀兩悉數繳來,獻與大老爺。”“嗯?”顧休承愣愣地盯著他,仿佛不認識那般。縣太爺打量著刀客,幹笑一聲:“那本縣得多謝俠士咯!”刀客道:“ 不敢不敢,小可分內之事。銀兩在此,煩請大老爺查驗。”他煞有介事地把手伸到胸口,往懷裏掏了個遍,又拍了拍全身,麵色‘窘迫’:“不好意思,途中太急,怕是失落了。”他掰著手指一算,給自己打著圓場:“銀子乃小可遺失,每戶十五共三十兩,大老爺就從草民俸祿裏邊扣了吧。”縣太爺麵色微嗔,怒道:“什麽俸祿?”刀客笑道:“大老爺除暴安良,百姓們固然是安居樂業,卻也斷了那幫強盜的財路,他們定然視大老爺為眼釘肉刺,欲除之而後快。小可雖不成器,卻也學得一身皮毛,願為鎮衙,保大老爺周全。至於年俸麽,隨便使個兩三千兩銀子便可。”縣太爺震怒:“大膽刁民,竟敢戲弄本官,你怕是活得不耐煩了!”刀客連連搖頭:“哎!草民哪敢戲弄,乃誠意為大老爺鎮衙,大老爺不也誠意保那幫刁民太平嘛。”說罷,突地調轉口氣,逼道:“小可好心相助,望大老爺不要像那幫賤民一般,不識抬舉!”縣太爺怒目圓瞪,往門外大叫起來:“捕頭高!捕頭高!”

    “哈哈哈哈。”刀客聽他叫喚,循了循坐式,卻又換上笑臉:“小可不過開個玩笑,大老爺真是個急性子。”說罷,往左腰處一收,啟下一塊殷紅的血玉雕墜,掂了掂,兀自晃來晃去:“小可眼拙,不知這塊石頭可抵得過大老爺的三十兩銀子。”雕墜溫軟晶瑩,澄澈玲瓏,一絲絲血色有如靈音婉流,穿透其間,飄渺虛無。縣太爺直勾勾地盯著玉墜,眸子裏放出異光,連話都說不出來。

    走廊外匆匆響起一陣腳步,不時,門下走來一個三四十歲年紀、身著高衣寬袖的漢子,往縣太爺一拜:“老爺有何吩咐?”縣老爺依舊盯著玉墜,頭也不抬:“滾!”高捕頭一臉茫然,轉眼過去,這才瞧見旁側還杵著兩個生客,他往顧休承一打量:“咦?這不是杜老滿家的小子麽?怎麽。。。”“滾!本縣要說第二次麽?”縣太爺語氣已頗為嚴厲。高捕頭連聲應承:“是是!卑職放肆了,卑職告退。”他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將大門掩好,快步離去。

    刀客依舊晃著玉墜左蕩右蕩,又補問了一句:“煩請大老爺明示,不知道這快石頭可抵得過。。。”“抵得過!抵得過!”縣太爺麵色轉怒為喜,連連應承,他心下清楚,以這塊玉石的陽鮮、俏色、純正、柔和,雖不是稀世珍寶,抵個千把兩銀子卻不不在話下,下意識伸手過去。刀客卻順勢一收:“哎!大老爺真是個急性子,小可還有件貨色,想請大老爺開開光。”縣太爺自知失態,稍稍收斂一些:“俠士還有何物件,本縣願為代勞。”刀客往右腰一收,繼而啟下一塊金燦燦的牌子,拍了拍麵子,往縣太爺遞了過去。這不看還不打緊,縣太爺頓時雙目悵白,腿腳鬆軟,手一發麻,牌子跌在地上,‘匡匡匡’發出嘈雜的聲響。顧休承往地上看去,卻是一塊虎頭雕紋金牌,通體金黃,栩栩如生,上麵刻著‘大內’二字。平頭百姓,自然無緣識得此物件,顧休承想起母親留給他的猴首玉配,隻當也是辟邪的生肖金牌,該是值得不少銀子。刀客彎身撿起金牌,拂去麵上的塵土,淡然道:“大老爺既是看不上眼,還與小可便是,何必這般作踐。”縣太爺已是哆哆嗦嗦,說話語無倫次: “大。。。大。。。大,下。。。下下官雙目失明,冒犯。。。哦不不不不,是下官有眼無珠,冒犯大人,罪該。。。罪該萬死。”話沒說完,雙膝已然跪在地上,渾身戰戰兢兢的顫抖著。刀客被他逗笑了:“大老爺真是風趣,小可可擔待不起,起來吧。”縣老爺兀自發抖,雙手撐著身子,哪敢抬頭。“起來!”刀客猛地一聲大喝,將縣太爺嚇得魂飛魄散,他單手一抓,將縣太爺提了起來。縣太爺身子雖是直了,腿腳仍是發軟,稍一鬆手,雙膝又跪了下去,隻聽得“咚”的一聲,砸在地上,疼得他哇哇直叫。刀客冷目相對:“依大明律,凡在任官員貪墨紋銀六十兩及以上者,隻消朱筆一勾,勿需審議,砍頭示眾。以大老爺的‘功績’,便是手指頭腳趾頭一齊並上,也不夠下刀的吧!”

    太祖皇帝朱元璋為了偵督監察、明正典刑,將‘禦用拱衛司’、‘大內親軍都督府’合編為‘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以‘錦衣衛指揮使’為尊,千戶集於中央,百戶及以下散歸各地,秘密潛伏於各州府衙門。 而明律懲貪以嚴峻著稱,除了梟首示眾,更有‘洗刷’、‘抽腸’之刑。所謂‘洗刷’是將案犯全身赤裸地綁在一張特製的鐵床上,用滾燙的開水往犯人身上澆。頓時,犯人被開水燙得皮開肉綻。接著,行刑的劊子手,手持鐵刷,在犯人燙爛的身體上用力刷去皮肉,直至露出白骨,“至盡而死”。而‘抽腸者’更甚,將案犯剝去衣服,高吊在特製的架子上,劊子手用鐵鉤從肛門處伸進犯人體內,將其腸子鉤出,再將腸子的一端係在石頭上,旋即鬆手,此時“屍起腸出”,犯人便被活活地刳腸而死。而縣太爺隻認得枝節,見他訪到自己這‘山高皇帝遠’的去處,權當是錦衣衛百戶品級,卻不知‘虎頭雕紋’乃是千戶之上,而即便是這‘百戶’,亦是讓他頓覺魂歸末路,癱坐在地上,雙目悵然。

    刀客暗自竊笑,拍了拍麵子,將令牌收入腰際,話鋒一轉,道:“在下辜念你在上任之初,為百姓肅清山中的匪患,也算是功德一件。”縣太爺呆了呆,半天才迴過神來,眼裏閃出一線生機,連道:“謝大人不殺之恩!謝大人不殺。。。“在下話沒說完。”刀客打斷他的話。縣太爺連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刀客續道:“,以前的事我懶得與你計較,如若今後敢再行官匪勾結之勢,借此收取所謂的‘太平銀’,便自行與全家老少備上幾口棺材,在下會把這些銀子兌成紙錢,與你換個地處使。”縣太爺戰戰兢兢:“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如此便好。”刀客展顏開來,雙手左右拍了幾下,站起身,往顧休承一招:“走,小二。”顧休承雖不認得那塊金牌,卻聽得縣太爺‘下官下官’的討饒,心中亦是明白了幾分,暗生幾分畏忌,下意識沉下腦袋,隻緊緊跟在後邊。

    直至走廊外沒了聲響,縣太爺這才敢出了口大氣,額頭上冷汗淋淋,寒風一吹,凍得他直哆嗦,他扶著凳子爬起,慢騰騰地坐到正堂的檀木椅上,端起茶盞,手卻仍微微顫抖。續上一口,頓覺茶涼失味,一皺眉,朝門外大叫:“王管家,王管家。”不時,走廊下又響起了一陣腳步,縣老爺就著涼水壓了壓驚,將茶蓋合上,正欲吩咐下去,話還沒出口,嘴巴卻合不上來。“大老爺別來無恙。”刀客又已站在門外,言語麵色甚為和悅。縣太爺腦子裏剛剛鬆下來的弦又繃了起來,渾身不自主微顫:“大。。。大人切莫喚下官大老爺,,折煞下官了,有何吩咐,下官一定照辦。”刀客直直湊到縣太爺麵前,一副嬉皮笑臉模樣:“大老爺,小可最近手頭有些緊,想。。。”說著,拇指食指上下搓了搓。縣太爺頓時會意:“哦哦哦!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說罷,避過刀客目光,大聲往門外喚道:“捕頭高,捕頭高。”

    隻等上小半會功夫,高捕頭才急匆匆地趕來,他猶猶豫豫地往內堂瞄了個遍,雙手作揖,往縣太爺拜道:“老爺有何吩咐?”縣太爺往懷中摸出一串銅鑰匙,把了把,往高捕頭扔過去:“捕頭高,去賬房支二百兩銀票來。”高捕頭接過鑰匙,略帶狐疑地望了眼刀客與顧休承,不敢做多想,往縣太爺一拜:“是,老爺。”

    縣太爺換上笑臉,將刀客請上案堂:“大人且小作歇息,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刀客點頭應承,也不客氣,一屁股塌在縣老爺的檀木椅上,將雙腿擱上案堂,兀自晃蕩。縣太爺瞧他將案桌弄得亂七八糟,心下甚是不悅,卻也不敢多說什麽,索性背著刀客,望向窗外。“老爺,老爺。”高捕頭往門框上敲了幾下。縣太爺麵色一振,趕將幾步,急急扯開門扇,一把奪過高捕頭手中的銀票,對上幾道,確認合了數目,這才稍稍舒了口氣。他將高捕頭退下,隔著案桌將銀票畢恭畢敬地遞過去:“一點小意思,權當行路,請大人笑納。”刀客正把玩著案桌上的銅按章,抬眼一瞧,卻懶得起身,隻伸直雙腿,將銀票夾了過來,一注目,瞥見上邊‘京門錢莊’的紅印子,麵生欣慰,頓時躍然而起:“大老爺真是大方,在下便卻之不恭了。”縣太爺見他這般做派,與江湖野漢無異,全然不通官文官儀,心下也少了幾分禮敬,隻道:“大人客氣,客氣。” 刀客收了銀票,麵帶愜意地往大堂四周打量幾道,抬起頭,望向房梁,頓時眉頭一皺:“這麽好的屋子,閑下裏尚需修補修補,雨天滲漏便壞了。” 縣太爺一愣,順著他的目光往屋頂望去,看上幾遍,卻又瞧不出個結果:“下官的屋子不曾破損,沒問題呀。”刀客搖搖頭:“破了破了。”縣太爺伸長脖子,硬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麵色茫然:“沒有哇,大人。”刀客伸手指了去:“哎呀,這邊,是這邊!你過來看。”縣太爺被他激得暗自心焦,急匆匆地趕過去,抬頭緊盯著房梁。刀客暗自生趣,隻等他走近些,拉起顧休承,猛地躍身飛起,‘啪’的一聲,將屋子頂出個大洞。“這下便開清楚了。”一陣洪音於半空響起,碎瓦斷瓷如暴雨般跌落下來,砸得縣太爺‘哇哇’直叫喚。

    三月春風涼颼颼的,吹在顧休承身上卻甚是暢快,他本不過十七八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隨刀客上天遁地,飛梁走壁,初時還有些畏忌,久之反添一股開天闊野的豪邁之氣。一落地,便興衝衝地往刀客問過去:“大俠,你真是官老爺麽?”刀客不置可否,道:“你看我像官老爺麽?”顧休承搖搖頭:“不知道,官老爺都是坐在轎子裏邊,看不見,摸不著。”說著,又補了一句:“能在天上飛的官老爺,倒不曾見過。”山野偏鎮,倒有一份樸實,刀客更添幾分喜歡,戲道:“人家做老爺的,兩側前後,八抬大轎供在裏邊;我做老爺,自行起身不說,還得搭上你這麽個半小子,這便虧大發。”顧休承‘嘿嘿’傻笑幾聲,心下完全釋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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