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著，轉眼冬去春來，又是一年伊始，和風暖日，新枝抽芽，困於雪下半月之久的泥土也露出一星塵色。街上三兩成群，大多願意出來鬆鬆筋骨，搓著手，照著這年後的第一抹晨光談笑，‘雲廂客棧’的生計也漸漸恢複過來。
“哎，休子，我的麵呢？”稱油的朱二趕著去集市買賣，稍稍等了一會，便有些不耐煩，桌上的竹筷筒被敲得‘叮當’作響。“來了，來了。”顧休承口中應承著，這麵卻才剛剛下鍋，他從平鍋內攤出個蔥油餅，緊走幾步，附至朱二麵前，暗聲道：“二叔且先用些蔥餅，麵這就來。”朱二一把拉住顧休承，笑眯眯地賴道：“這可不算銅子。”這朱二雖說言行上不討人喜歡，這買賣卻是清澈，貨色不摻雜質，客棧的清油就靠他供應，讓他占些便宜亦無可厚非。朱二討了麵餅，卻又不吃，隻等到顧休承把湯麵端上來，將餅浸入湯水內，又從做買賣的擔子裏挑出一小瓶辣子油，倒上幾點，用筷子攪勻了，這才挑起一大筷子麵，溜進嘴裏。
“豬鼻子，你那是甚麽油，給我也來些。”右首靠窗的‘蛐蛐趙’見他吃個早食都這般名堂，有些看不過眼，端起吃剩的半碗麵走了過去，道：“若是合了爺們口味，便與你勻上一罐。”說罷，便去取桌上的辣油。朱二知道這‘蛐蛐趙’是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子，不願理會於他，匆忙將口中的麵食吞下，一把將小瓶奪了迴來：“滾滾滾，一邊去， 就你這蟲玩意，你想買老子還不賣呢？”‘蛐蛐趙’望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一拉子稀貨還當個屎寶貝供著，拜你死了的老爹去？”說罷，仍不解恨，負氣地往朱二的擔子上踢了一腳。朱二受得這般侮辱，卻也不以為然，兀自夾起麵來，‘嗖’的溜進嘴裏。‘蛐蛐趙’找事不成，頓覺無趣，端起半碗麵，晃晃蕩蕩迴座去了。
“小二！”店外一聲召喚，過道外走來三個漢子，前麵那個身彪體壯，光溜著腦袋，隔著大門一聲大叫，便將滿座喧鬧壓了下來。顧休承將布巾搭上肩，趕忙迎上去：“幾位客官一路辛苦，請進。”那禿漢跨進大門，低頭一乜，將麵前並不太擋道的凳子一腳踢開，橫坐在桌子旁，聲音嘶啞卻帶著霸道：“三碗麵，多撒些辣子，再來兩斤驢肉。”顧休承見他們言行舉止並非善類，說話附上三分小心：“對不起，客官，小店不曾備得驢肉。”禿漢一陣掃興，一眼白過去：“那牛肉有沒有？”顧休承匆忙應承：“有有有，幾位客官小坐，這就來。”
將香蔥過湯，去掉些新澀，撒在剛切好的牛肉上邊，又背著前邊的幾位客官，將新盛上來的麵優先置與了他們：“麵來了，幾位慢用。”顧休承將碗筷擺置整齊，恭身正欲離去，冷不防一抬頭，卻見方才跟在後邊的兩個下手，正列於禿漢左右，陰沉沉地盯著他。顧休承被盯得沒了心底，想快些離開，卻邁不開步子，隻愣在那裏，下意識道：“兩位。。。兩位客官請坐。”禿漢嘶啞一笑，抬手一擺，算是招唿左右。置於下側，臂纏白狐皮的漢子走過來，隨手一撒，將顧休承推出數尺距離。
跌跌撞撞，顧休承還沒站穩，放置酒食的托盤又被那漢子扔了過來，這托盤看似不快，甩出的力道卻極大，顧休承伸手去接。不想自己反被帶飛出去，又險些摔得一個踉蹌。三人圍坐在桌子旁，大吃大嚼，任顧休承摸爬滾打，視若無睹。前麵幾個食客聽得動靜，正迷迷糊糊地朝這張望。顧休承明白，若將那幾個蠻客挑明開來，勢必影響客棧生計，趕忙立直身子，將跌落的布巾撿起來，裝作平常模樣，繼續打理營生。
孱陽斜照，滿座喧囂，初春的早晨安寧祥和。
‘嘭！’筷子搭在空瓷碟上，本應清脆空鳴，此刻卻異常悶沉，禿漢抓起最後一片牛肉，塞入口中，嚼了嚼，卻又吐到地上，三人不發一言，站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顧休承正盛著白粥，見那幾個漢子已然走出大門，心中一急，白粥溢到手上，燙得他直縮嘴，忍著灼痛，緊忙追了出去：“哎，客官，幾位客官。”趕至跟前，抬頭一照麵，卻又懾於那禿漢的霸道，愕然退後幾步，恭身道：“不好意思，小店小本營生，幾位客官還沒結賬呢？”“噢？”那禿漢說話前仍是嘶啞一笑，頭也不抬：“多少？”顧休承道：“承惠，六十八文。”
“好好！”禿漢將手伸入懷中，微微別頭，朝左右過了個眼色。臂纏狐皮的漢子平走幾步，‘刷’的一聲，自禿漢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反持住刀柄，遞到顧休承麵前。顧休承何曾見過這陣勢，連連退後，話語也結巴起來：“客官。。。客。。。客官這是何意？”那漢子見他不肯接刀，逼近幾步，左臂一撒，大刀翻轉著向空中飛了起來，銀光自顧休承麵頰晃蕩。
‘哢！’那漢子一手截住翻轉的刃尖，壓到顧休承麵前，喝道：“拿著！”顧休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腦中一片空白，隻木然向後退步，哪敢動作。為首的禿漢見顧休承仍不肯就範，一把搶過大刀，徑直走進大堂，‘叱！’大刀插進方桌數寸，木屑橫飛。
大堂頓時緊張起來，滿座賓客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唏噓不已。禿漢聽得議論，鷹眼前後一掃，滿座賓客趕忙低頭，故作吃喝，唯恐與之對視。“客官息怒！”杜掌櫃從裏屋趕來，見他們言語做態，便已知曉事由一二。他示意顧休承退下，走過來，將方桌內的刀刃拔出，雙手奉給那禿漢麵前：“幾位客官遠道而來，小店理應相待，怎可賺取銀兩，兵刃還是請客官收迴吧。”那禿漢將刀刃擋了迴來，雖不承意，言語卻也客氣了幾分：“掌櫃的還算明白，兄弟我下來一趟不易，不吃白食。掌櫃的既已接過刀刃，就算賞我臉麵，隨便給手下弟兄打發幾個散碎銀子便可。”
客棧本是魚龍混雜之地，十多年經營，杜掌櫃自然清楚其中路數，不待聽完，便已明白乃山匪‘化緣’而來，不由麵色陡變。此時報案已是不及，杜掌櫃知曉這般山匪心狠手辣，並不好惹，弄不好便有血光之禍，然而賺錢生計亦是不易，他又存小本買賣這般舍命不舍財的心思，故而萬般為難，揪心不決。
此時正是日間時分，杜掌櫃明白若拖持下去，勢必影響客棧聲譽。不得已，狠一咬牙，低聲向那禿漢探探口風：“幾位要多少？”禿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伸出一隻手掌，繼而握成拳狀。
“五十兩！”杜掌櫃萬不曾料到竟是這個數，言語中透著發抖：“你。。。你拆了這鋪子便是！小店本小利薄，哪有這麽多銀子。”、禿漢見杜掌櫃竟然衝撞於他，並無惱怒，隻訕笑幾聲：“區區五十兩，兄弟我把吃飯的家夥都抵出來了，掌櫃的總要給點意思吧。”說罷，伸指彈了彈杜掌櫃的手中的刀刃，偏著腦袋：“可別讓兄弟太不值錢了，掌櫃的！” 見那禿漢麵色陰晴不定，杜掌櫃旋即又沒了底氣，看著滿堂賓客唏唏噓噓，他明白若起了事態或是血光，這生計可不是十日半月便能挽得迴的，思量小刻，附到禿漢麵前：“小店買賣委實不比當年，又逢寒冬，入不敷出。”說罷，心裏稍一估摸，背著食客，低聲道：“幾位若看著合適，十兩，十兩如何？” 禿漢鼻子哼笑一氣，也不言語，眯著眼盯著杜掌櫃，神情極是怪異。杜掌櫃見他不說話，麻著膽子湊上去：“幾位若是許意，小店這就去取。”
“哼哼哼。。。”禿漢猛地一下子笑出聲來，倒叫杜掌櫃嚇了一跳，他刮了刮自己油亮光滑的麵頰，泛起一道道殷紅：“掌櫃的，幹咱們這行，都圖個吉利，講究一口價。掌櫃的要是嫌我這破銅爛鐵的不夠份量。。。”禿漢冷眼將大堂瞄了一遍，突地一把搶過大刀：“兄弟便教你識識貨！”
話音驟失，手起刀落，隻聽見“哢”的一聲，座下木桌已然失了一角，斷裂的桌角已於杜掌櫃臉側掠過，帶著一股勁風，直直擊在朱二那座桌子筷籠子上。‘啪！’竹筒破裂，筷子如碎石般迸裂，四散滿堂。
朱二本是小買賣人，生性謹慎畏事，適才見起了兵刃，已是戰戰兢兢，此刻驚恐之下，嚇得大嚎一聲，將麵碗扒開，驀地抓起擔子，跌跌撞撞，撒腿朝門外跑去。
滿座惶恐，眾客更是絕了那事不關己的念想，紛紛撒下碗筷，簇著往大門逃去。
臂纏狐皮的漢子眉目一沉，抽出佩刀，猛地擲了過去了，‘叱！’刺入大門正梁數寸，直直擋住大門去路。眾客頓時麵如土色，木然僵立，惶惶不知所措。
“有話好說，幾位有話好說，莫要，莫要。。。”杜掌櫃一陣焦急，慌忙護了上去，擋住眾客前麵。那漢子一手將杜掌櫃扒開，麵朝大堂：“諸位還沒結賬便想走麽？怪不得掌櫃的這麽大個客棧，便連五十兩都拿不出來！”說罷，斜了杜掌櫃一眼，道：“留下飯錢便可離去，留一個我便放一個。”他言語雖是對眾客，目光卻是望著杜掌櫃。
杜掌櫃趕忙朝眾客過來：“對不起眾位，今日小店有些私事，招唿不周，各位鄉鄰多多見諒。”說罷，稽手朝他們拜了拜：“飯錢就不必了，下次還請賞光。”
“呸！”那漢子往地上涶了口吐沫，罵道：“媽的，老子叫這幫吃貨留下飯錢，掌櫃的當是在放屁麽？”說罷，‘嘭’的一拳，砸在梁上，寸來深的印子。
眾食客心驚膽顫，哪敢招惹，紛紛伸到懷中，銅子、碎銀的逃出往桌上丟了一小摞，自漢子與大門的縫隙間，陸陸續續，縮著身子溜了出去。
這便是砸客棧招牌了，杜掌櫃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適才的懼畏大消，轉而一陣惱怒，當下也不再客氣：“五十兩不是個小數目，容我去湊湊，幾位久候！”說罷，拉起落在一旁顧休承，一摔袖，忿忿朝內屋走去。
滿屋愁雲，老板娘剛被錢叔勸下，這又氣得站起身：“天殺的狗強盜，開口就是五十兩！即便是旺季，老娘辛苦一月，也不曾落得三十兩銀子。”杜掌櫃默語，低頭斟了一杯酒，手卻抖顫得厲害，灑得滿桌都是。顧休承沉著頭，隻當是事由他起：“我又惹禍了，舅舅，若不是我截住他們，斷不會生出這麽多事端來。”杜掌櫃搖搖頭，語氣甚為平靜：“不關你事，不關你事，即便今日不取，明日他們還會再來。”他將酒杯放下，黯然默語：“看來咱們該是被盯上了。”“盯上了。。。”老板娘悵然喃喃幾句，此刻再也忍不住怒氣，大罵道：“好哇！滿條街上齊興、豐希這麽多盛家，偏偏盯上咱們這半死不活的鋪子，這幫狗強盜，真是瞎了眼。。。。！” 錢叔大驚，趕緊捂住她的嘴，若是叫外麵那幫心狠手辣的山匪聽到，惹惱了他們，可不是鬧著玩的。”
稍稍安撫了老板娘，錢叔麵上滿是疑惑，望向杜掌櫃：“掌櫃的適才說‘盯上了’，卻是何意？”杜掌櫃知道錢叔已然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隻是仍不敢確定，索性明道：“老錢，我瞧他們言語做派，與數年前城郊‘落馬幫’無異，看來這次來的，便是縣老爺年年清剿、年年不盡的那幫山匪。”錢叔一陣驚愕，猛地往腿上一砸，罵道：“這山匪已經絕了七八年，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縣老倌年年上山清剿，年年攤派我們十五兩的‘太平銀’，這便好了，交了銀子，這都太平到店裏來了！”杜掌櫃苦笑一聲，亦沒了主意。錢叔凝神思量小刻，貓眼往外一探，附將上來：“這幫崽子心狠手辣，萬不可打草驚蛇。這樣，掌櫃的，你且從後門去，到縣衙請高捕頭過來，我和芸妹弄些酒菜，先穩住他們。”老板娘聽得主意，頓時來了精神：“對對！當家的，你叫高捕頭多尋幾個衙差來，圍了這幫強盜。”杜掌櫃眉頭微微舒展開來，點點頭：“你們先拖上半刻，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鄭重道：“好生相待，小心些，萬不可惹惱了他們。”錢叔與老板娘一一點頭。
大火生出幾個上手好菜，附上一盤切好的時令瓜果幹貨，老板娘將酒食盛到那幾個漢子麵前，掛上笑臉：“招唿不周，還請大俠多多擔待，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容我們當家的籌措一番。”禿漢正把玩著什麽，聽她客套，撇了眼碟子，用刀挑起一塊幹肉片，空中晃了晃，戲謔般地劃到老板娘嘴前。老板娘一怔，有些失措，下意識避開幾步。錢叔大驚，趕忙護過來：“幾位莫要動怒，莫要動怒。”禿漢拍下大刀，沉著腦袋，兀自又去把弄著手中那玩意：“鳥為食亡，兄弟我做的是玩命的買賣，老板娘，叫你那當家麻利些，少弄些甚麽花樣。”老板娘道：“不敢不敢，大俠且用些酒食，我這就去催。”說罷，匆匆將酒食碟子不成形狀地供上方桌，與錢叔一道快步往內堂去了。
左顧右盼，隻等上半個時辰，卻仍不見杜掌櫃迴來。老板娘站在後堂口，望著空蕩蕩的巷子，急得直跺腳，額頭上泛起陣陣虛汗，一陣冷風吹過，卻似寒氣直入腦髓，刺骨的冰涼。‘啪！’剛奉上的‘竹葉青’被禿漢砸在地上，酒水四溢：“媽的，大半個時辰沒個屁響，當我死的呢！信不信老子截你幾根梁子玩玩！”“不敢不敢，好漢稍安勿躁，馬上就齊了，就齊了。”錢叔哪敢靠近，隻遠遠的安撫幾句，匆匆避開。行到後堂，與老板娘相視一望，心中更添焦慮，歎了口氣，雙雙往巷子深處看去。
天色近午，又熬上一刻功夫，巷子盡頭處才隱隱現出杜掌櫃的身影，老板娘驚得暗叫一聲，已不及等待，趕忙奔了過去。行到麵前，一把拉住杜掌櫃衣袖，劈頭問道：“當家的，可教高捕頭多帶些人手來麽？那般強盜發了狂，少了可是鎮不住呀！”杜掌櫃卻是一臉木像，癡癡地望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老板娘頓覺異樣，急道：“說話啊，當家的，那高捕頭呢？”杜掌櫃卻是迷茫地往迴走，行到一半，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沒來由地冒出句：“芸妹，你還記得去年臘月衙門的吳老爺娶小妾，許師爺來送請帖麽？”老板娘瞪著眼睛，伸手湊到他額頭上，罵道：“當家的，你燒糊塗了罷？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扯那不著調東西作甚？”杜掌櫃全然不顧，隻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那日許師爺來送請帖，喜鑼一敲來，伍記、希興等旺家都納了二十兩銀子的禮金，咱們這鋪子店小利薄，生意又逢淡季，堂內尚有許多的東西要置辦，我是思量再三，不得不駁了許師爺麵子，隻納了一錠十兩的禮金。”老板娘跟隨杜掌櫃多年，自然知曉他的性子，適才見杜掌櫃獨自迴來，慢慢騰騰，已是有些疑惑，此刻見他又東拉西扯，不肯直說事由，便將他的話語細細尋思一遍少頃，倏地明白過來，連話都結巴起來：“當家的，你是說。。。你是說縣老爺給我們記下了筆這賬子，不肯搭理？”杜掌櫃歎了口氣，緩步往後堂走去，隻將老板娘拋在後邊，魔怔般地喃喃：“完了，完了，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當家的，你這是幹甚麽！撒開，快撒開！”錢叔聽得唿叫，急急趕了過來，隻見杜掌櫃已然打開錢櫃，大小取了三錠共五十兩銀子，正用錢袋裹上。老板娘直直撲上去，死死地護住銀子：“當家的，你還真給啊！咱們沒日沒夜的伺候，可不能便宜了那幫狼崽子哇！”她情急之下，竟撕心裂肺地嚷了去，也不顧外邊耳目。錢叔大驚，趕忙閉上門，合上門閂。少頃，見外邊沒有動靜，這才湊了過來，暗聲道：“掌櫃的，你真要合了那山賊心意？這可是五十兩銀子，不是小點子！”杜掌櫃手中的銀子冷不防被老板娘奪了去，聽他言語，更添心煩：“老錢，這芸妹不懂事也就罷了，你卻也這般湊份子！事到如今，衙門老爺不與理會，咱們又鬥不過那幫強盜，這般耗下去，且不論他們動不動刀兵，那幫強盜隻消霸在這裏，堵住大門，客棧如何營生？若是拖個幾日，街坊鄉鄰們換了去處，到時候丟的可不止這五十兩銀子！”
錢叔緘默下來，雖不情願，心中也暗暗佩服杜掌櫃那份取舍。老板娘兩眼泛白，喃喃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適才那酒中就該下藥，毒死那幫狗強盜。”說罷，突地又死死抱住銀子，帶著哭腔，近乎吼道：“誰要拿去，老娘就與他拚了！”平白丟出五十兩銀子，杜掌櫃心中已是憋了口大氣，此時老板娘又夾帶著鬧騰，心中焦慮更甚，情急之下，抬手猛地向桌子砸去。‘咚’的一聲，這一下倒把老板娘砸醒了過來，她癱坐在地上，銀質的發釵不知何時脫落下在桌腳下，被銀子咯出印子的雙手緩緩鬆開。。。
“哎，休子，我的麵呢？”稱油的朱二趕著去集市買賣，稍稍等了一會，便有些不耐煩，桌上的竹筷筒被敲得‘叮當’作響。“來了，來了。”顧休承口中應承著，這麵卻才剛剛下鍋，他從平鍋內攤出個蔥油餅，緊走幾步，附至朱二麵前，暗聲道：“二叔且先用些蔥餅，麵這就來。”朱二一把拉住顧休承，笑眯眯地賴道：“這可不算銅子。”這朱二雖說言行上不討人喜歡，這買賣卻是清澈，貨色不摻雜質，客棧的清油就靠他供應，讓他占些便宜亦無可厚非。朱二討了麵餅，卻又不吃，隻等到顧休承把湯麵端上來，將餅浸入湯水內，又從做買賣的擔子裏挑出一小瓶辣子油，倒上幾點，用筷子攪勻了，這才挑起一大筷子麵，溜進嘴裏。
“豬鼻子，你那是甚麽油，給我也來些。”右首靠窗的‘蛐蛐趙’見他吃個早食都這般名堂，有些看不過眼，端起吃剩的半碗麵走了過去，道：“若是合了爺們口味，便與你勻上一罐。”說罷，便去取桌上的辣油。朱二知道這‘蛐蛐趙’是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子，不願理會於他，匆忙將口中的麵食吞下，一把將小瓶奪了迴來：“滾滾滾，一邊去， 就你這蟲玩意，你想買老子還不賣呢？”‘蛐蛐趙’望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一拉子稀貨還當個屎寶貝供著，拜你死了的老爹去？”說罷，仍不解恨，負氣地往朱二的擔子上踢了一腳。朱二受得這般侮辱，卻也不以為然，兀自夾起麵來，‘嗖’的溜進嘴裏。‘蛐蛐趙’找事不成，頓覺無趣，端起半碗麵，晃晃蕩蕩迴座去了。
“小二！”店外一聲召喚，過道外走來三個漢子，前麵那個身彪體壯，光溜著腦袋，隔著大門一聲大叫，便將滿座喧鬧壓了下來。顧休承將布巾搭上肩，趕忙迎上去：“幾位客官一路辛苦，請進。”那禿漢跨進大門，低頭一乜，將麵前並不太擋道的凳子一腳踢開，橫坐在桌子旁，聲音嘶啞卻帶著霸道：“三碗麵，多撒些辣子，再來兩斤驢肉。”顧休承見他們言行舉止並非善類，說話附上三分小心：“對不起，客官，小店不曾備得驢肉。”禿漢一陣掃興，一眼白過去：“那牛肉有沒有？”顧休承匆忙應承：“有有有，幾位客官小坐，這就來。”
將香蔥過湯，去掉些新澀，撒在剛切好的牛肉上邊，又背著前邊的幾位客官，將新盛上來的麵優先置與了他們：“麵來了，幾位慢用。”顧休承將碗筷擺置整齊，恭身正欲離去，冷不防一抬頭，卻見方才跟在後邊的兩個下手，正列於禿漢左右，陰沉沉地盯著他。顧休承被盯得沒了心底，想快些離開，卻邁不開步子，隻愣在那裏，下意識道：“兩位。。。兩位客官請坐。”禿漢嘶啞一笑，抬手一擺，算是招唿左右。置於下側，臂纏白狐皮的漢子走過來，隨手一撒，將顧休承推出數尺距離。
跌跌撞撞，顧休承還沒站穩，放置酒食的托盤又被那漢子扔了過來，這托盤看似不快，甩出的力道卻極大，顧休承伸手去接。不想自己反被帶飛出去，又險些摔得一個踉蹌。三人圍坐在桌子旁，大吃大嚼，任顧休承摸爬滾打，視若無睹。前麵幾個食客聽得動靜，正迷迷糊糊地朝這張望。顧休承明白，若將那幾個蠻客挑明開來，勢必影響客棧生計，趕忙立直身子，將跌落的布巾撿起來，裝作平常模樣，繼續打理營生。
孱陽斜照，滿座喧囂，初春的早晨安寧祥和。
‘嘭！’筷子搭在空瓷碟上，本應清脆空鳴，此刻卻異常悶沉，禿漢抓起最後一片牛肉，塞入口中，嚼了嚼，卻又吐到地上，三人不發一言，站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顧休承正盛著白粥，見那幾個漢子已然走出大門，心中一急，白粥溢到手上，燙得他直縮嘴，忍著灼痛，緊忙追了出去：“哎，客官，幾位客官。”趕至跟前，抬頭一照麵，卻又懾於那禿漢的霸道，愕然退後幾步，恭身道：“不好意思，小店小本營生，幾位客官還沒結賬呢？”“噢？”那禿漢說話前仍是嘶啞一笑，頭也不抬：“多少？”顧休承道：“承惠，六十八文。”
“好好！”禿漢將手伸入懷中，微微別頭，朝左右過了個眼色。臂纏狐皮的漢子平走幾步，‘刷’的一聲，自禿漢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反持住刀柄，遞到顧休承麵前。顧休承何曾見過這陣勢，連連退後，話語也結巴起來：“客官。。。客。。。客官這是何意？”那漢子見他不肯接刀，逼近幾步，左臂一撒，大刀翻轉著向空中飛了起來，銀光自顧休承麵頰晃蕩。
‘哢！’那漢子一手截住翻轉的刃尖，壓到顧休承麵前，喝道：“拿著！”顧休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腦中一片空白，隻木然向後退步，哪敢動作。為首的禿漢見顧休承仍不肯就範，一把搶過大刀，徑直走進大堂，‘叱！’大刀插進方桌數寸，木屑橫飛。
大堂頓時緊張起來，滿座賓客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唏噓不已。禿漢聽得議論，鷹眼前後一掃，滿座賓客趕忙低頭，故作吃喝，唯恐與之對視。“客官息怒！”杜掌櫃從裏屋趕來，見他們言語做態，便已知曉事由一二。他示意顧休承退下，走過來，將方桌內的刀刃拔出，雙手奉給那禿漢麵前：“幾位客官遠道而來，小店理應相待，怎可賺取銀兩，兵刃還是請客官收迴吧。”那禿漢將刀刃擋了迴來，雖不承意，言語卻也客氣了幾分：“掌櫃的還算明白，兄弟我下來一趟不易，不吃白食。掌櫃的既已接過刀刃，就算賞我臉麵，隨便給手下弟兄打發幾個散碎銀子便可。”
客棧本是魚龍混雜之地，十多年經營，杜掌櫃自然清楚其中路數，不待聽完，便已明白乃山匪‘化緣’而來，不由麵色陡變。此時報案已是不及，杜掌櫃知曉這般山匪心狠手辣，並不好惹，弄不好便有血光之禍，然而賺錢生計亦是不易，他又存小本買賣這般舍命不舍財的心思，故而萬般為難，揪心不決。
此時正是日間時分，杜掌櫃明白若拖持下去，勢必影響客棧聲譽。不得已，狠一咬牙，低聲向那禿漢探探口風：“幾位要多少？”禿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伸出一隻手掌，繼而握成拳狀。
“五十兩！”杜掌櫃萬不曾料到竟是這個數，言語中透著發抖：“你。。。你拆了這鋪子便是！小店本小利薄，哪有這麽多銀子。”、禿漢見杜掌櫃竟然衝撞於他，並無惱怒，隻訕笑幾聲：“區區五十兩，兄弟我把吃飯的家夥都抵出來了，掌櫃的總要給點意思吧。”說罷，伸指彈了彈杜掌櫃的手中的刀刃，偏著腦袋：“可別讓兄弟太不值錢了，掌櫃的！” 見那禿漢麵色陰晴不定，杜掌櫃旋即又沒了底氣，看著滿堂賓客唏唏噓噓，他明白若起了事態或是血光，這生計可不是十日半月便能挽得迴的，思量小刻，附到禿漢麵前：“小店買賣委實不比當年，又逢寒冬，入不敷出。”說罷，心裏稍一估摸，背著食客，低聲道：“幾位若看著合適，十兩，十兩如何？” 禿漢鼻子哼笑一氣，也不言語，眯著眼盯著杜掌櫃，神情極是怪異。杜掌櫃見他不說話，麻著膽子湊上去：“幾位若是許意，小店這就去取。”
“哼哼哼。。。”禿漢猛地一下子笑出聲來，倒叫杜掌櫃嚇了一跳，他刮了刮自己油亮光滑的麵頰，泛起一道道殷紅：“掌櫃的，幹咱們這行，都圖個吉利，講究一口價。掌櫃的要是嫌我這破銅爛鐵的不夠份量。。。”禿漢冷眼將大堂瞄了一遍，突地一把搶過大刀：“兄弟便教你識識貨！”
話音驟失，手起刀落，隻聽見“哢”的一聲，座下木桌已然失了一角，斷裂的桌角已於杜掌櫃臉側掠過，帶著一股勁風，直直擊在朱二那座桌子筷籠子上。‘啪！’竹筒破裂，筷子如碎石般迸裂，四散滿堂。
朱二本是小買賣人，生性謹慎畏事，適才見起了兵刃，已是戰戰兢兢，此刻驚恐之下，嚇得大嚎一聲，將麵碗扒開，驀地抓起擔子，跌跌撞撞，撒腿朝門外跑去。
滿座惶恐，眾客更是絕了那事不關己的念想，紛紛撒下碗筷，簇著往大門逃去。
臂纏狐皮的漢子眉目一沉，抽出佩刀，猛地擲了過去了，‘叱！’刺入大門正梁數寸，直直擋住大門去路。眾客頓時麵如土色，木然僵立，惶惶不知所措。
“有話好說，幾位有話好說，莫要，莫要。。。”杜掌櫃一陣焦急，慌忙護了上去，擋住眾客前麵。那漢子一手將杜掌櫃扒開，麵朝大堂：“諸位還沒結賬便想走麽？怪不得掌櫃的這麽大個客棧，便連五十兩都拿不出來！”說罷，斜了杜掌櫃一眼，道：“留下飯錢便可離去，留一個我便放一個。”他言語雖是對眾客，目光卻是望著杜掌櫃。
杜掌櫃趕忙朝眾客過來：“對不起眾位，今日小店有些私事，招唿不周，各位鄉鄰多多見諒。”說罷，稽手朝他們拜了拜：“飯錢就不必了，下次還請賞光。”
“呸！”那漢子往地上涶了口吐沫，罵道：“媽的，老子叫這幫吃貨留下飯錢，掌櫃的當是在放屁麽？”說罷，‘嘭’的一拳，砸在梁上，寸來深的印子。
眾食客心驚膽顫，哪敢招惹，紛紛伸到懷中，銅子、碎銀的逃出往桌上丟了一小摞，自漢子與大門的縫隙間，陸陸續續，縮著身子溜了出去。
這便是砸客棧招牌了，杜掌櫃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適才的懼畏大消，轉而一陣惱怒，當下也不再客氣：“五十兩不是個小數目，容我去湊湊，幾位久候！”說罷，拉起落在一旁顧休承，一摔袖，忿忿朝內屋走去。
滿屋愁雲，老板娘剛被錢叔勸下，這又氣得站起身：“天殺的狗強盜，開口就是五十兩！即便是旺季，老娘辛苦一月，也不曾落得三十兩銀子。”杜掌櫃默語，低頭斟了一杯酒，手卻抖顫得厲害，灑得滿桌都是。顧休承沉著頭，隻當是事由他起：“我又惹禍了，舅舅，若不是我截住他們，斷不會生出這麽多事端來。”杜掌櫃搖搖頭，語氣甚為平靜：“不關你事，不關你事，即便今日不取，明日他們還會再來。”他將酒杯放下，黯然默語：“看來咱們該是被盯上了。”“盯上了。。。”老板娘悵然喃喃幾句，此刻再也忍不住怒氣，大罵道：“好哇！滿條街上齊興、豐希這麽多盛家，偏偏盯上咱們這半死不活的鋪子，這幫狗強盜，真是瞎了眼。。。。！” 錢叔大驚，趕緊捂住她的嘴，若是叫外麵那幫心狠手辣的山匪聽到，惹惱了他們，可不是鬧著玩的。”
稍稍安撫了老板娘，錢叔麵上滿是疑惑，望向杜掌櫃：“掌櫃的適才說‘盯上了’，卻是何意？”杜掌櫃知道錢叔已然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隻是仍不敢確定，索性明道：“老錢，我瞧他們言語做派，與數年前城郊‘落馬幫’無異，看來這次來的，便是縣老爺年年清剿、年年不盡的那幫山匪。”錢叔一陣驚愕，猛地往腿上一砸，罵道：“這山匪已經絕了七八年，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縣老倌年年上山清剿，年年攤派我們十五兩的‘太平銀’，這便好了，交了銀子，這都太平到店裏來了！”杜掌櫃苦笑一聲，亦沒了主意。錢叔凝神思量小刻，貓眼往外一探，附將上來：“這幫崽子心狠手辣，萬不可打草驚蛇。這樣，掌櫃的，你且從後門去，到縣衙請高捕頭過來，我和芸妹弄些酒菜，先穩住他們。”老板娘聽得主意，頓時來了精神：“對對！當家的，你叫高捕頭多尋幾個衙差來，圍了這幫強盜。”杜掌櫃眉頭微微舒展開來，點點頭：“你們先拖上半刻，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鄭重道：“好生相待，小心些，萬不可惹惱了他們。”錢叔與老板娘一一點頭。
大火生出幾個上手好菜，附上一盤切好的時令瓜果幹貨，老板娘將酒食盛到那幾個漢子麵前，掛上笑臉：“招唿不周，還請大俠多多擔待，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容我們當家的籌措一番。”禿漢正把玩著什麽，聽她客套，撇了眼碟子，用刀挑起一塊幹肉片，空中晃了晃，戲謔般地劃到老板娘嘴前。老板娘一怔，有些失措，下意識避開幾步。錢叔大驚，趕忙護過來：“幾位莫要動怒，莫要動怒。”禿漢拍下大刀，沉著腦袋，兀自又去把弄著手中那玩意：“鳥為食亡，兄弟我做的是玩命的買賣，老板娘，叫你那當家麻利些，少弄些甚麽花樣。”老板娘道：“不敢不敢，大俠且用些酒食，我這就去催。”說罷，匆匆將酒食碟子不成形狀地供上方桌，與錢叔一道快步往內堂去了。
左顧右盼，隻等上半個時辰，卻仍不見杜掌櫃迴來。老板娘站在後堂口，望著空蕩蕩的巷子，急得直跺腳，額頭上泛起陣陣虛汗，一陣冷風吹過，卻似寒氣直入腦髓，刺骨的冰涼。‘啪！’剛奉上的‘竹葉青’被禿漢砸在地上，酒水四溢：“媽的，大半個時辰沒個屁響，當我死的呢！信不信老子截你幾根梁子玩玩！”“不敢不敢，好漢稍安勿躁，馬上就齊了，就齊了。”錢叔哪敢靠近，隻遠遠的安撫幾句，匆匆避開。行到後堂，與老板娘相視一望，心中更添焦慮，歎了口氣，雙雙往巷子深處看去。
天色近午，又熬上一刻功夫，巷子盡頭處才隱隱現出杜掌櫃的身影，老板娘驚得暗叫一聲，已不及等待，趕忙奔了過去。行到麵前，一把拉住杜掌櫃衣袖，劈頭問道：“當家的，可教高捕頭多帶些人手來麽？那般強盜發了狂，少了可是鎮不住呀！”杜掌櫃卻是一臉木像，癡癡地望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老板娘頓覺異樣，急道：“說話啊，當家的，那高捕頭呢？”杜掌櫃卻是迷茫地往迴走，行到一半，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沒來由地冒出句：“芸妹，你還記得去年臘月衙門的吳老爺娶小妾，許師爺來送請帖麽？”老板娘瞪著眼睛，伸手湊到他額頭上，罵道：“當家的，你燒糊塗了罷？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扯那不著調東西作甚？”杜掌櫃全然不顧，隻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那日許師爺來送請帖，喜鑼一敲來，伍記、希興等旺家都納了二十兩銀子的禮金，咱們這鋪子店小利薄，生意又逢淡季，堂內尚有許多的東西要置辦，我是思量再三，不得不駁了許師爺麵子，隻納了一錠十兩的禮金。”老板娘跟隨杜掌櫃多年，自然知曉他的性子，適才見杜掌櫃獨自迴來，慢慢騰騰，已是有些疑惑，此刻見他又東拉西扯，不肯直說事由，便將他的話語細細尋思一遍少頃，倏地明白過來，連話都結巴起來：“當家的，你是說。。。你是說縣老爺給我們記下了筆這賬子，不肯搭理？”杜掌櫃歎了口氣，緩步往後堂走去，隻將老板娘拋在後邊，魔怔般地喃喃：“完了，完了，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當家的，你這是幹甚麽！撒開，快撒開！”錢叔聽得唿叫，急急趕了過來，隻見杜掌櫃已然打開錢櫃，大小取了三錠共五十兩銀子，正用錢袋裹上。老板娘直直撲上去，死死地護住銀子：“當家的，你還真給啊！咱們沒日沒夜的伺候，可不能便宜了那幫狼崽子哇！”她情急之下，竟撕心裂肺地嚷了去，也不顧外邊耳目。錢叔大驚，趕忙閉上門，合上門閂。少頃，見外邊沒有動靜，這才湊了過來，暗聲道：“掌櫃的，你真要合了那山賊心意？這可是五十兩銀子，不是小點子！”杜掌櫃手中的銀子冷不防被老板娘奪了去，聽他言語，更添心煩：“老錢，這芸妹不懂事也就罷了，你卻也這般湊份子！事到如今，衙門老爺不與理會，咱們又鬥不過那幫強盜，這般耗下去，且不論他們動不動刀兵，那幫強盜隻消霸在這裏，堵住大門，客棧如何營生？若是拖個幾日，街坊鄉鄰們換了去處，到時候丟的可不止這五十兩銀子！”
錢叔緘默下來，雖不情願，心中也暗暗佩服杜掌櫃那份取舍。老板娘兩眼泛白，喃喃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適才那酒中就該下藥，毒死那幫狗強盜。”說罷，突地又死死抱住銀子，帶著哭腔，近乎吼道：“誰要拿去，老娘就與他拚了！”平白丟出五十兩銀子，杜掌櫃心中已是憋了口大氣，此時老板娘又夾帶著鬧騰，心中焦慮更甚，情急之下，抬手猛地向桌子砸去。‘咚’的一聲，這一下倒把老板娘砸醒了過來，她癱坐在地上，銀質的發釵不知何時脫落下在桌腳下，被銀子咯出印子的雙手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