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永寧侯揭露了軍備粗製濫造、各部門舞弊營私的現象後,三省六部大震蕩,斬的斬,收監的收監,處罰了一大批官員,並針對弊端製定了一係列新政。

    越王一改以往溫和作派,雷厲風行地把自己的人替補到各空缺裏。晉王心裏雖不痛快,但也知道這是皇帝有意抬舉越王製衡自己,於是越發的謙和恭默,全力配合皇帝實施新政。

    柳青源自被革職後,天天呆在府中,極少露麵。但他門人眾多,雖足不出戶,但朝中動態知道得一清二楚,當了皇帝近臣那麽多年,深知皇帝心思,不出今年,皇帝就會立儲了。

    晉王和越王如今看似兄友弟恭,實則背地裏勾心鬥角互相打壓。晉王經營了這麽多年,勢力早已滲透各省各部,但越王的優勢是有先皇後吳家的舊部支持,手中握有安西四鎮三十萬兵權,並有皇帝在背後加持。朝中很快分立成三個黨派,晉王黨,越王黨和兩邊都不願得罪的中立派。

    柳青源本不想卷入黨派鬥爭,原以為自己被革職了,正好遠離這些糾紛,奈何女兒即將嫁入晉王府,無論他願不願意,別人都把他視為晉王黨了。

    “晉王心思沉穩,有謀略有手段,相對來說,越王還是嫩了些,若皇上立越王為太子……就怕皇上一走,越王壓不住晉王,到時必定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柳青源一身家常素袍,與田氏在自家荷花池邊品茗,特意屏退了下人,說話無所顧忌。想起先帝臨終前,今上和已故太子的那一場奪嫡之爭,他不由低歎一聲。

    田氏也是臉露擔憂,“誰當皇帝我才不在乎,我隻希望念兒不受牽連。晉王以前根本不喜歡念兒,他娶念兒,不過是看中你這個兵部尚書嶽父罷了,如今你官職都丟了,他卻還不願放手,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要我說,念兒嫁個普通人最好不過,我看那位燕公子就挺不錯的,若沒這檔子破事,把燕公子招作上門女婿就挺好。”

    作為女人,她隻關心女兒的幸福。

    柳青源卻道:“這正是晉王遠謀深算之處了,他對帝位是誌在必得,我如今越是遭打壓,將來得他提攜重返官場,自然對他感謝涕零,誓死追隨了。”

    田氏神色鬱鬱地道:“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柳青源又是一聲輕歎,“樹欲靜而風不息,咱們就念兒一個閨女,自是以她為重。”

    兩人正聊著,忽見遠處花叢後探出一個腦袋來,朝這邊張

    望了一下,又把腦袋縮了迴去。柳青源沒好氣地道:“哪來的野丫頭,連個規矩都沒有,給我轟出去打一頓鞭子。”

    淼淼笑嘻嘻走了出來,“侯爺息怒,女兒給您請安來了。方才見二老聊正事,怕打擾你們,這才躲著不出來。”

    田氏一看她那嬉皮笑臉,便知她又有事相求,伸手點了她腦門一下,“你這丫頭,都快嫁人了,還沒個定性,你今兒又打的什麽鬼主意,要出門的話免問。”

    淼淼揉著額頭道:“娘親,我這不是還沒嫁嘛,一入豪門深似海,聽說晉王府規矩可大了,到時我要出個門比登天還難,娘親你就行行好,趁著我還是自由身,給女兒行個方便唄。再說,女兒出去又不為了自己,我是想去看看鶯歌。”

    田氏無奈問道:“就你借口多,鶯歌怎麽了?”

    卻說鶯歌的母親王氏最近因為做生意賠了不少銀子,天天被人追債,便急著想把鶯歌嫁了,好收些禮金周轉。有個綢緞莊的年輕東家,叫周世安的,今年二十二歲,前兩年妻子難產去世後一直沒再娶,因鶯歌經常去鋪裏光顧,一來二去對她有了好感,上月遣媒人去柳三爺府裏說媒,想娶鶯歌做填房。

    柳三爺原本對周世安尚算滿意,但聽說是娶填房,又覺得委屈了女兒,但王氏卻看中人家的綢緞莊,獅子大開口要二萬兩禮金,那周世安頗為難了好一陣,但想著柳鶯歌在衣飾設計方麵頗有天賦,過門後能幫他打理生意,於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沒想到就在周世安東湊西拚把禮金給了柳家後的第二天,長公主府有個女掌事登門拜訪,說瑞安長公主看中了鶯歌,想把她抬入長公主府,給她的寶貝兒子做妾。雖是做個小妾,但那可是長公主府啊,而且長公主出手闊綽,出手就是八萬,可把王氏樂壞了,當即答應了長公主府這邊,把周世安的禮金退了迴去。

    這下周世安不樂意了,說柳家見利忘義出爾反爾,他先下的聘,斷無退迴的道理,並揚言如果柳家執意反口,他就去告官。

    王氏老早就把柳鶯歌接迴去了,所以淼淼一直沒見到她,事情鬧得這麽大,她頗擔心鶯歌,便想去三叔家看看她。田氏一向疼鶯歌,便也答應了,但一再叮囑她,怎麽說那也是三叔家的家事,不許她亂插手。

    馬車還沒到三叔家,外頭騎馬隨行的燕飛用鞭子敲了敲車壁,“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兒,正私會情郎呢。”

    淼淼掀起簾子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到柳鶯歌就站在路旁的屋簷下,低

    著腦袋,兩手不停絞袖子,餘天賜則氣勢洶洶地盯著她,嘴裏嚷嚷道:“那個姓周的有什麽好?又老又醜,尖嘴猴腮,一臉的刻薄相,沒準他先前的娘子就是被他克死的。鶯歌你到底看中他什麽了?我堂堂公主府的世子爺,英俊瀟灑一表人才朝廷棟梁,在你眼裏還比不上一個賣布的?給我做妾有什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的,就算將來我娶了妻,我餘天賜保證,隻寵你柳鶯歌一個!”

    他把精瘦的胸口拍得砰砰響,口水橫飛,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柳鶯歌的臉已經紅成了柿子,縮在角落裏不知說了句什麽,餘天賜氣得朝她身後的土牆踢了幾腳,隨即哎喲一聲抱著腳猛跳,“娘的,連這破牆也跟小爺我作對!”

    淼淼喊了聲鶯歌,鶯歌一見到她,仿佛見到了救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餘天賜竄上了馬車,餘天賜跳著腳一拐一拐衝了過來,“柳鶯歌,你敢跑!信不信我這就去打斷姓周那小子的狗腿!”

    嘖嘖,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廝和晉王一個德性,動不動就說打斷別人的腿,淼淼朝餘天賜笑著道:“哎喲,是餘校尉啊,真是巧了,我和鶯歌約了去買胭脂,這大熱天的,餘校尉趕緊迴府消消暑,別把自己氣壞了。”

    餘天賜想上前攔馬車,被燕飛擋了迴去,眼睜睜看著馬車駛走,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柳鶯歌,你夠狠!你給我瞧著!”

    柳鶯歌縮迴腦袋,神色惶惶,“二姐姐,你說……他會不會真的跑去找周公子的晦氣?”

    淼淼也不太好說,外頭燕飛卻唯恐天下不亂,“那還用說?我要是他,誰敢和我搶女人,打斷腿算客氣了,老子直接送他去見祖宗!”

    淼淼再次確定,燕飛若不是幼年時被閣主擄了去,長安必定多了一個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但她也頗擔心那個周世安的腿,於是吩咐車夫改道前往綢緞莊。

    “我說鶯歌,你方才和餘校尉說什麽了?把他氣成這樣。”

    柳鶯歌苦著臉道:“我、我讓他收迴公主府的禮金,我不要做他的妾。”

    淼淼微感詫異,“你不喜歡餘校尉?我看他對你挺好的啊,他這樣的身份地位,不知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往他身邊湊呢,你是覺得他哪裏不好嗎?”

    柳鶯歌嚅囁了半天,紅著臉小聲道:“他……嗓門兒太大了。”

    淼淼撫額,這算是什麽破理由,“誠然,餘校尉在街頭說句話,街尾的人都能聽到,但這也說明他身子骨棒啊。鶯歌,

    咱們姐妹一場,你就和我說實話吧。”

    柳鶯歌眼眶微紅,哽咽著道:“鶯歌的娘親就是個妾,二姐姐你也知道的,我自小在家裏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天天夾著尾巴做人,生怕母親一不高興就拿我出氣,去年她還貪幾個小錢,要把我賣給何禦史做妾。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受夠了,我不想將來我的兒女也像我一樣苦命。餘校尉是好,可就是因為他太好了,將來他身邊的妻妾不知多少,我一個家世平凡的庶女,何苦去攀這樣的高枝?我娘臨死前和我說,寧做窮□□,不做富人妾,我有自知之明,周公子於我來說,已是難能可貴的夫婿,他又是開綢緞莊的,二姐姐也知道我喜歡裁衣服,正好可以夫唱婦隨。所以……我便請他不要再糾纏我了。”

    淼淼歎了一聲,“你說的很對,二姐我能理解你,可惜你那個貪錢的母親才不管你什麽夫唱婦隨,我看這事懸。”

    待到了綢緞莊,果然見餘天賜領了十來個手下聚在門口罵罵咧咧,一青衫綸巾的年輕男子臉色惶恐地站在門前,和餘天賜理論著。

    看樣子這年輕男子就是周世安了,雖沒有潘安之貌,但也相貌端正儀表堂堂,根本不是餘天賜口中又醜又老、尖嘴猴腮的猥瑣樣。

    眼看著餘天賜揪住周世安的衣襟就要打人,柳鶯歌急得快哭了,淼淼正打算下車勸架,忽聽大街上一陣喧鬧,有人大喊,“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啊……”

    眾人皆是一驚,隻見一輛馬車闖進大街,拉車的兩匹馬似受到驚嚇,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撞倒了不少路人,十來個穿製服的男子追著馬車跑,看樣子是馬車主人的護衛,但在這些護衛的後麵,還跟著十來個蒙著臉的黑衣人,手中大刀明晃晃的,似在追殺馬車裏的人。

    路上行人紛紛尖叫躲避,餘天賜身為北衙禁衛軍的校尉,已顧不得找周世安的晦氣了,當即領著手下追了過去。

    那馬車轟隆隆跑得飛快,險些撞上了淼淼她們的馬車,此時馬車上的簾子被人掀起,一女子在裏麵朝外頭喊道:“天賜……救我……”

    淼淼大吃一驚,馬車裏唿救的人,正是餘天賜的母親瑞安長公主,而更讓她吃驚的是,方才簾子掀起的一瞬間,她看到安貴妃也在馬車裏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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