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手伸下來,把她抓起來用力摟進懷裏。莫羨的鼻子撞到他的鎖骨,一陣酸,剛哼哼一聲,臉就被他摁得貼到他的胸口。

    他拉開自己的雨衣把她給包住了,嚴嚴實實的。

    雨水終於不會往她雨衣裏灌了,他的胸膛幹燥又溫暖,他獨有的氣味充斥鼻腔,讓她懷念,讓她感到安全。

    她從一萬英尺的高空落下來,最後,終於落到他的懷裏。

    莫羨閉上眼,慢慢抬起胳膊圈到他的腰上。

    她胸中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於卸了,隻覺得全身脫了力一樣,依偎在他身上。

    隔著雨聲,他卻在大聲咆哮:“雨這麽大你為什麽還要跑來?!”

    莫羨軟軟地靠著他,沒勁兒跟他鬥嘴,隻虛弱地說:“聯係不上你,怕你著急。”

    “我著急又怎麽樣?!讓我急去吧!你萬一有事讓我怎麽辦?!讓你留在朱巴你為什麽不留?!早一天過來晚一天過來有什麽差別?!你這種我行我素的脾氣什麽時候能改?!”關憶北緊緊地抱著她,像是抱著唯一的珍寶,生怕被誰搶走,嘴裏卻還是不停地訓著。

    雨水打在他的雨衣上,劈裏啪地像是在她耳邊打鼓,白噪音讓她頭腦昏昏,一陣一陣犯地迷糊。

    她太累了,恨不得現在就立刻昏睡過去。

    “你到底在想什麽?你以為這裏是國內嗎?!你知不知道這邊有多危險?!尼羅河就在旁邊不到兩米的地方,你朝著那邊跑!你瞎跑什麽?!你不知道看著路嗎?”

    關憶北還在訓她,莫羨卻覺得關憶北的聲音越來越遠,能感覺到他焦躁的情緒,他說的什麽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就是很想睡,腦子越來越迷糊。盡管他在訓她,可隻要是他的聲音,不管他說什麽她聽著都像是催眠曲。

    終於,她的胳膊圈不住了,軟軟地從他腰上垂下來。

    關憶北立刻覺察她的異樣,嚇到了,立刻揭開雨衣低下頭去摸她的臉。

    “莫羨!”他不住地叫她。

    莫羨感覺到雨水的重新光臨,澆在自己的下巴上。關憶北的唿喚聲讓她皺眉,不滿地嘟囔:“別訓了,我沒電了。”

    她一頭栽進他的懷裏,睡了過去。

    莫羨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睡了一輩子那麽久,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麵下雨的聲音,就問:“媽,雨下得大嗎?

    ”

    沒有人迴應。

    莫羨翻了個身,慢慢張開眼,入眼是頭頂上白色的蚊帳,透過蚊帳看到是灰突突的天花板。她愣了愣,空氣裏的異常濕熱讓她立刻想起這裏是南蘇丹。

    她昨天到的這裏。

    外麵的雨聲跟昨晚的一樣大,她摸摸臉,又摸摸身上,很幹淨也很幹燥。

    她低頭看,發現自己上身穿著一件男式的t恤,下身是一條寬大的男式短褲。

    她又往四周看看,是一間光禿禿的房子,四麵牆壁隨意地刷了點白色牆漆,一扇窗戶關著,雨水不停地打在玻璃上。對麵還有一張床,沒有被褥

    空氣裏還有點裝修味兒。

    身下的床硬得仿佛一整塊木板,清醒了才覺得硌得慌。

    莫羨想起昨晚見到關憶北,猜測這裏大概就是無國界組織的宿舍了。

    可是關憶北在哪裏?

    她想坐起身,沒想到剛動一下就渾身疼,疼到她懷疑人生。莫羨呻|吟一聲,便不敢再動了。

    這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黑黑的小腦袋伸進來。莫羨扭過頭,對上一雙很像野生動物的黑眼睛,又圓又亮,嵌在黑色的麵孔上。

    門又推開了些,黑眼睛小心地走進來,莫羨看到一個非洲小女孩,漆黑的皮膚,瘦小的身材,滿頭的小辮子,紮著五顏六色的頭繩,身上穿著一條寬鬆的筒裙,很像是床單做成的。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邊,伸頭過來看她,小心翼翼的。

    莫羨用英語輕聲問他:“你有什麽事?”

    小女孩顯然是嚇到了,飛一樣地逃了出去,把莫羨弄得摸不著頭腦。

    可她身上太疼,不敢動,隻能繼續躺著。

    屋裏沒有時鍾,外麵還下著雨,她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一個人胡思亂想。在她開始覺得餓的時候,門又被推開了,這次來的是關憶北。

    關憶北迅速走進來,撩起蚊帳彎腰看她,先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接著才問:“覺得怎麽樣?”

    莫羨對他笑,如實說:“就像散了架。”

    關憶北的臉色不太好,坐到床邊,拿起她的胳膊開始幫她按摩。

    “幾點了?”莫羨問。

    “下午1點。”關憶北說。

    “我睡了那麽久?”莫羨訝異。

    “還不夠久。”關憶北沉聲說。

    他的手按得她又酸又疼,忍不住皺眉抱怨:“你輕點兒!”

    關憶北手下一頓,唿了口氣,力道放小了些。按完一條胳膊又拿起她的另外一條。

    “你生什麽氣?”莫羨躺著問。因為他沉默,蹙眉,嘴角繃得死緊。

    關憶北卻瞪了她一眼,不說話。

    莫羨有些負氣,嘟囔說:“關憶北,我跑了這麽遠過來,不是來跟你冷戰的。”

    關憶北的手停下來,低著頭,依舊不作聲。

    沉默蔓延開了。

    莫羨便覺得委屈。她千辛萬苦地來了,希望今天醒來是在他懷裏,而他並不在她身邊。她孤零零地醒了,等了許久他才過來,卻給她一個喪氣臉,連句軟話都不肯說。

    他從昨晚見麵開始就沒說一句好聽的,全是埋怨。

    顯得她跑過來多麽多餘似的……

    莫羨把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滿目的怨氣。關憶北慢慢抬起頭,看著她,目光複雜。

    門又開了,那個黑人小姑娘跑進來,這次倒是比剛才大方了些,來了之後就偎到關憶北身上,抱住關憶北的腿,一雙靈獸一樣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打量莫羨。

    總得有個人先打破沉默吧?很不巧的,那個人隻能是她。

    她來都來了,再跟他鬧別扭,顯然不值。

    莫羨壓下心頭的不滿,用中文問他:“她是誰?”

    “難民的小孩。兩個月前她父母在搶奪石油的武裝衝突中被害,她親眼看到整個過程,刺激太大導致失語。後來她跟著祖父母逃到這裏。”關憶北說著,開始按摩她的腿。

    “疼!”莫羨嘶了聲。

    “淤青了。”關憶北沉聲說。莫羨低頭看看,發現右邊大腿外側青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昨晚哪一跤摔的,看過去很觸目驚心。

    不過關憶北的臉色更觸目驚心一些。

    “你滿身都是淤青,這塊比較大而已。”關憶北說著,臉色特別地難看,那樣子一觸即發。

    莫羨便明白他這幅鬼樣子是因為什麽了。是心疼吧……

    她聰明地換了個話題,問他:“這孩子幾歲了?”

    “六歲。”關憶北說,手在她小腿上輕輕地揉。

    “六歲!?”莫羨難以置信地重複他的話。這小孩看起來不過四歲,太瘦太小了。

    “營養不

    良,這裏的很多孩子都有這個問題,所以看起來很小。”關憶北低聲說。

    “那……她怎麽會跟你這麽親?”莫羨問。

    “我給她做了疝氣手術,然後她就整天粘著我。”關憶北轉頭看了看小女孩,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麵色柔和下來,“這裏的孩子,隻要營養能跟上,身體就恢複得很快,他們像野草一樣堅韌。”

    小女孩朝著關憶北笑,露出又白又整齊的牙齒。

    莫羨努力用胳膊撐著身子想坐起來,覺得身上跟過電似的從頭疼到尾。關憶北伸手過來拉了她一把,她才坐了起來。

    她看這個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裏充滿了純真跟靈氣,很難想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她不會說話?”莫羨又跟他確認。

    “聲帶沒有問題,是心理問題。我們的心理醫生每天會對她進行治療。”關憶北說著,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摸出一塊糖,小女孩立刻伸手去搶了過來,手嘴並用地撕開糖紙,一口把糖吞了。

    關憶北眉間舒展開,抬手在小女孩眉心一彈。小女孩含著糖,臉腮上凸起一塊,無聲而開懷地笑。

    看著兩人的溫馨互動,莫羨不由地吃味。

    小女孩低下頭,在裙子的大口袋裏翻了一會兒,翻出來一朵小花爬上床把花插到莫羨頭發裏,又趴下來往她大腿的淤青上吹氣。

    莫羨愣了,關憶北笑說:“她喜歡你。”

    莫羨莫得感動,伸手把孩子拉起來。握到孩子的胳膊才發覺她瘦得驚人,皮包骨頭。莫羨眼眶瞬一熱,由衷地對她說:“謝謝你,花我很喜歡。”

    孩子聽不懂中文,迷茫地看著莫羨,關憶北用阿拉伯語翻譯給孩子聽。孩子露出大大的笑容,伸手把口袋裏所有的花都掏出來,全插在莫羨頭上。然後跑迴去繼續抱著關憶北的大腿,朝她靦腆地笑。

    莫羨隻想,西方人總把天使畫成白皮膚金頭發,可眼前的黑皮膚小姑娘卻比天使還要可愛。

    她不由地說:“以後要是能有一個這樣貼心的女兒就好了。”

    話說出口她才發覺不妥。臉上有些熱,目光閃爍,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他。

    她發覺他的身子挪近了,她的下巴被捏住了。莫羨被迫抬起頭,見關憶北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問她:“喜歡女兒?”

    莫羨故意撇嘴,說:“你家是三代單傳,肯定喜歡兒子吧?”

    關憶北說:“你生什麽我都喜歡。”

    莫羨見他越來越近,嘴唇眼看就要碰上她的了。

    她忽然發現抱著他大腿的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倆。忙用手蓋住他的唇,低聲提醒:“有孩子……”

    關憶北撥開她的手,淡然道:“這裏民風開放,這種事她見得多了。”

    “你別胡說!”莫羨還是覺得不行,有個孩子在一旁看著,她別扭,覺得汙染孩子的幼小心靈有罪。

    “我騙你幹什麽?”關憶北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托起她的後腦,準備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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