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馬踏月、杜攀至得莊西山林之中,杜攀尋得那洞口,指與馬踏月看。馬踏月探頭望去,甚是漆黑。杜攀道那山洞斜著往下,約莫有三四丈深。馬踏月摸索進去,一時如同盲人,稍待些時刻,隱隱約約見得洞壁,行了三四丈遠,到得盡頭。馬踏月忽覺腳下有物什,彎身去摸,原來是件綢料衣裳。

    馬踏月疑道:“此洞中莫不是還有他人?”杜攀道:“隻我一人,未見其他人。”馬踏月將衣裳遞將過去,問道:“此可是押司衣裳?”杜攀隻道不是。馬踏月疑惑道:“或是押司逃走之後,那兇手曾來過?”杜攀迴想道:“杜某醒來之時,便摸得有此物,似是先前便有了。那角落還有一木塊,凸凸凹凹,有形有樣,不知是何物。”

    馬踏月一愣,忙問在何處。杜攀摸索片刻,便尋得那木塊,約莫有十餘斤重。馬踏月隻道且出洞細看。二人遂出得洞來,馬踏月低頭一看,不由大喜,那木塊分明是個麒麟頭,雕琢頗為精致,又施以色彩,宛如真的一般;那衣裳竟亦是麒麟皮,金黃之色,鑲著鱗片。

    杜攀驚詫不已,馬踏月笑道:“果然不出蘇大人所料,這麒麟乃是有人假扮。”杜攀疑道:“這物什藏於山洞之中,與謀害杜某者莫不是同一人?”馬踏月點頭,遂環視四下,尋得隱蔽處,與杜攀躲藏起來,守株待兔。

    約莫半個時辰,馬踏月聞得聲響,偷偷望去,卻見一廝鬼頭鬼腦,鬼鬼祟祟而來,直奔那山洞而去,近得洞口,那廝摸出火石,燃了火把,又抽出一把利刀,摸索進去了。馬踏月見狀,抽出腰刀,摸索過去,守在洞口。杜攀亦尋得一根木棒,跟將過來,不想倉促之中摔得一跤,弄出些聲響來。

    洞中那廝聞聽聲響,迴轉出來。馬踏月大喝一聲,一腳踢去,那廝驚恐不已,猛然揚出手中利刃。馬踏月急忙閃身,躲過飛來利刃。那廝順勢一滾,逃出洞來。馬踏月揮刀劈去,那廝倉皇逃竄。馬踏月緊追不舍。那廝狂奔之時,猛然栽倒在地。馬踏月驚詫不已,卻見樹後猛閃出一人,踩住那廝。馬踏月大喜,那人正是蘇仁。

    那廝被擒,兀自罵罵咧咧,兇焰甚大。馬踏月忽一拳下去,打得那廝慘叫一聲,頓時哼哼唧唧,不敢再言。出得山林,便見得徐君猷、蘇公等人正站立坡上。近得前來,馬踏月將其推倒跪下,那廝兀自齜牙咧嘴,甚是疼痛。蘇公笑道:“你這廝便是淩溪?”那廝見事已敗露,冷笑一聲,並不言語。

    徐君猷冷笑道:“死到臨頭,兀自兇橫。你道那嚴押司會搭救你否?”那淩溪聞聽,臉色稍變,低頭不語。蘇公笑道:“你非元兇主謀,為何替他等受死?今事情敗露,他等自身難保,又怎會搭救於你?那焦無泥豈非與你等同謀,為何被殺滅口?古人雲:高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此便是你等下場!且不如立功贖罪,求得知府大人免你一死。”淩溪聞聽,冷笑道:“要殺要剮,任由你等,休想爺爺言出一字。”

    馬踏月大怒,揮拳便打。蘇公出手阻之,笑道:“你等陰謀勾當,知府大人早已詳知。你道那嚴押司會如你這般仗義?兀自可笑!嚴押司早已悉數招認,若非他言,我等又怎會埋伏人馬在此,等你前來?”淩溪聞聽,將信將疑。蘇公又道:“你這廝兀自懵懂!嚴押司喚你至此,不過是懼你兇悍,恐你傷及他或他家人而已。”淩溪聞聽,勃然怒道:“這醃髒潑皮,竟敢誆騙爺爺,若教爺爺見得,定然殺他全家。”

    蘇公笑道:“嚴押司定下假麒麟現身計謀,先請那曾遊雕刻麒麟頭、縫製麒麟皮,而後與你並焦無泥商議,由你扮作麒麟,立於那木陰山頂。那焦無泥引無知鄉民焦蜀、焦客假稱路過山下,無意間見得麒麟現身,以為人證。那焦無泥恐被那二人瞧出破綻,故而令他等在山下遠遠望著,難辨真偽。你事先到得那木陰山北坡,隱藏在茅草之中,你閑著無事,取出酒壺飲上幾口。”

    淩溪聞聽,茫然若失。蘇公又道:“你等約定申牌時分行事,那嚴押司上得閣樓頂上,懸掛大紅被褥,以為信號。你自北坡茅草中見得大紅被褥,便戴上麒麟頭,著麒麟皮,上得山頂,而此時刻,焦無泥已在木陰山下矣。待那焦無泥爬近山頂時,你便下得北坡,隱身茅草叢中。下坡之時,你兀自被那荊棘掛破假麒麟皮。”

    徐君猷、馬踏月聞聽,暗暗驚詫:原來嚴竇懸掛大紅被褥晾曬,卻是行事信號!

    淩溪歎道:“大人所言句句是實。但此些皆是嚴竇陰謀,小人與那焦無泥不過是貪圖幾兩銀子而已。”徐君猷冷笑道:“其行此詭計,欺蒙官府,領取賞金,竟不惜連殺兩人,恁的歹毒。且將你如何謀殺曾遊、焦無泥之事如實招來!”淩溪聞聽,忙道:“那曾遊非是小人所殺。”

    蘇公淡然道:“那焦無泥可是你所殺?”淩溪沮喪道:“乃是嚴押司主使,小人不過是行事而已。”徐君猷問道:“嚴押司為何要殺死焦無泥?”淩溪道:“大人追查麒麟之事,盤問焦無泥甚緊,嚴押司料想大人已懷疑此事,恐焦無泥壞事,故而殺他滅口,又可嫁禍杜押司。”

    蘇公點頭,道:“嚴押司之詭計,先使焦無泥引杜押司至僻靜無人處,又使你跟隨其後,先殺死杜押司,而後再殺死焦無泥。”淩溪點頭,道:“小人隻當殺死了杜押司,喚焦無泥來搬屍首。而後趁其不備,將其砸死。而後小人將杜押司屍首拋入山洞。此皆是嚴押司主意,欲令外人誤認杜押司是兇手,而後潛逃不見了。不想杜押司竟未……”言至此,淩溪瞟了杜攀一眼,頗有些懊悔。

    徐溜寫下供狀,而後徐君猷令淩溪畫押。淩溪摁罷指印,跪倒在地,懇請知府大人從輕處置。徐君猷令馬踏月將其暫且關押在曾遊家宅中,等候提審。

    迴至莊來,見得嚴竇正引著一二十名青壯漢子,四下找尋知府大人。見得徐君猷等,嚴竇急忙上前,隻道不見了大人,令小人好生著急。徐君猷笑道:“嚴押司辛苦矣。”嚴竇道:“奉大人之命,小人已召集莊中漢子一十八人,聽候大人調遣。”徐君猷點頭,遂引眾人往莊西。

    至曾遊宅院前,徐君猷止步,笑道:“煩勞嚴押司與諸位鄉鄰了。殺人真兇已被本府擒住,焦地保遇害一案已真相大白。”眾人聞聽,驚訝不已。嚴竇驚詫道:“兇手何在?”徐君猷道:“兇手此刻便在曾遊房屋之內。”嚴竇追問道:“兇手何人?”徐君猷道:“乃是縣衙杜攀杜押司。”嚴竇驚道:“果真是他!卻不知大人在何處將之擒獲?”徐君猷笑道:“嚴押司早已知之,何必問本府?”嚴竇驚訝,臉色頓變。蘇公笑道:“嚴押司神色惶恐,不知為何?”嚴竇吱吱唔唔,道:“小人不知徐大人言語之意,故而惶恐。”

    徐君猷笑道:“嚴押司目語額瞬,焉能不解本府話語?那淩溪兀自愚鈍多矣。”嚴竇聞聽,如被雷擊,目瞪口呆。蘇公見得,淡然一笑,道:“嚴押司怎的如此丟魂失魄?莫不是怕那杜押司來尋你?”嚴竇慌忙道:“人死焉能複生?小人怕他做甚?”蘇公笑道:“嚴押司中計也。”嚴竇迷惑不已。

    徐君猷歎道:“嚴押司如此精明,竟被蘇大人一語誑騙。杜攀殺人潛逃,何人告知嚴押司他死矣?”嚴竇聞聽,臉色大變。蘇公笑道:“定是那淩溪得手之後,告知嚴押司的。”嚴竇慌忙道:“小人不過信口胡言而已。”

    蘇公長歎一聲,幽然道:“今事已敗露,嚴押司何必鋪眉苫眼,假眉三道?”嚴竇慌道:“甚事敗露?小人茫然不知。”蘇公歎道:“木陰山上假麒麟現身之事,杜攀杜押司被殺且拋屍山洞、焦無泥遇害,如此等等,淩溪已然招供。嚴押司端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眾鄉人聞聽,皆驚詫不已。

    嚴讀苦笑道:“此些皆是淩溪所為,與小人毫無相幹。”徐君猷冷笑道:“淩溪招供,此皆是嚴押司一手謀劃,幕後主使便是你!”嚴竇麵無表情,尤狡辯道:“敢問大人,小人為何要謀劃假扮麒麟之事?縣衙獎賞之銀兩,小人未得一錢。且小人家境富裕,又何必貪圖那幾兩銀子?”徐君猷不覺一愣,啞口無言。

    蘇公淡然笑道:“嚴押司謀劃假麒麟一事,自有其意圖,或是那淩溪亦不知曉,蘇某且不言破。隻是有一樁事情,卻是嚴押司親身所為。”嚴竇冷笑道:“何事?”蘇公笑道:“曾遊被殺一案,嚴押司定然知曉?”嚴竇冷笑道:“此乃杜攀所為。”

    蘇公搖頭,道:“十三日那天,你與焦無泥、淩溪商議麒麟現身之事,你在家中閣樓頂上晾曬書籍,約好申牌時分,以懸掛大紅被褥為暗號。那日,你見得杜押司來得石馬莊,隻當他來尋你,卻不曾料想杜押司往曾遊家中去了,你甚是疑惑。因你請得曾遊雕刻麒麟頭、縫製麒麟皮,唯恐杜押司為此事而來。那杜押司為人正直,素與你不和。若杜押司知曉此事,事情必然敗露,故而你出得宅院,悄然入得曾家,偷窺他二人。不想見得那曾遊手捧五十兩金子,與那杜攀相互推讓。此刻,你便起得貪心。”

    嚴竇聞聽,驚訝不已,恨恨道:“定是那淩溪告知你等,早知如此,當先除去這廝。”蘇公淡然一笑,把眼示徐君猷。徐君猷令徐溜開得院門,馬踏月押著淩溪立在門後,那淩溪聞聽,咬牙切齒道:“你這廝果然歹毒。”嚴竇驚詫,忽又見得杜攀站立一旁,甚是吃驚,不由閉目歎息,自知事敗矣。

    蘇公歎道:“嚴押司不合言錯一句話。”嚴竇疑惑道:“不知言錯甚麽?”蘇公道:“今日你隨譚大人方來,麵見知府大人,我等詢問杜押司十三日往曾遊家情形。你驚詫道:杜兄何故去他家,曾遊先生便是那日死去的。那時刻仵作未曾驗屍,你又怎知曾遊死於十三日?此言出口,蘇某與杜押司便已疑心你矣。”

    嚴竇聞聽,哀歎不已,隻道:“蘇大人所言不假。那日,小人見得杜押司往曾遊家,唯恐麒麟之事敗露,故而前去窺視,不合見得那五十兩金子,一時起了貪心,待到杜押司離去,小人便入室見曾遊,自案桌上摸過一把刀,趁其不備,刺了一刀,不想未能結果其性命,曾遊拚命掙紮,小人一心欲致其死地。將其摔倒,又搠了數刀,方才殺死。”

    嚴竇長歎一聲,道:“小人取得案桌上五十兩金子,正待離去,忽見得曾遊屍首旁一卷字軸,乃是適才打鬥時扯落下,其上有‘韓壽書室飄香’一句,心中不由一動,遂撕下‘書室飄香’四字,揉成紙團,塞入曾遊手中,又翻轉其屍首,壓於身下,令外人誤以為曾遊臨死所為,若細究其字,定然疑心上杜押司。”

    徐君猷冷笑道:“好歹毒的計謀。”蘇公歎道:“原來如此。蘇某誤以為是曾遊另有所指,原來不過是巧合而已。可惜嚴押司錯過了另外五十兩金子。”徐君猷詢問被盜五十兩金子下落,嚴竇招認道在家中書房案桌之下。徐君猷遂令人拘了嚴竇,而後引人往嚴宅,依嚴竇所言,找尋出被盜金子。

    徐君猷在莊口祠堂設堂審案,石馬莊鄉人聞訊,圍聚祠堂外。徐君猷剖析案情,又當堂展示麒麟頭、麒麟皮並一百兩金子。至此,麒麟現身之事、曾遊被殺一案、焦無泥被殺一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元兇畢露。眾鄉人嘖嘖稱奇。

    審案罷,徐君猷令馬踏月捆了嚴竇、淩溪,押解往蘄春縣城,過得木陰穀,蘇公止步,抬頭望那木陰山頂,但見數人正在奮力鑿刻,幽然歎息。徐君猷冷笑道:“好個盛世麒麟石!好個不分皂白、不知薡蕫的譚百丈譚大人!”

    蘇公近得嚴竇麵前,歎道:“蘇某有一樁事情未在眾鄉人麵前言及,今隻我等數人,但說無妨矣。嚴押司謀劃假麒麟一事,究竟是何意圖?”嚴竇苦笑不語。徐君猷聞聽,思忖道:“嚴押司曾言,家境寬裕,自不是為了幾兩銀子賞錢,那究竟是何目的?”嚴竇歎息兩聲,抬頭望那木陰山頂,並不言語。

    蘇公歎道:“嚴押司即便不言,蘇某亦知之。今日在曾遊屋內搜尋金子之時,大人曾疑惑道:究竟是杜攀欺蒙我等,還是兇手奪走金子?那時,譚百丈言道:曾遊臨死撕扯字卷,手握紙團有書室飄香四字,分明暗示兇手是杜攀杜書室。徐大人、馬將軍可還記得?”徐君猷、馬踏月思忖片刻,迷惑不解。徐君猷皺眉思忖道:“那時刻,本府亦如此思索,疑心杜押司是兇手。”

    蘇公淡然道:“我等聞知曾遊命案,即刻趕至現場。勘驗屍首之時,見得曾遊手中所握殘紙,而後自其手中取下,與那殘缺字軸吻合。待到譚大人並仵作來時,那帶血紙團早被蘇某取下,納入袖內,現場已無此物。我等亦並未告知譚大人,那譚大人又何如知曉死者手握紙團?又怎知是‘書室飄香’四字?其中緣故,蘇某不言,諸位自當明白矣。”

    徐君猷聞聽,不由一震,把眼望嚴竇。嚴竇渾身發抖,麵如死灰。馬踏月、杜攀驚詫不已。嚴竇淒然苦笑,歎道:“蘇大人八麵瑩澈,明足以察秋毫之末,非我等可及也。事已至此,小人亦不隱瞞,此一切乃是譚大人授意,小人一手謀劃。神獸麒麟現身,乃是太平盛世之吉兆,此事上奏朝廷,聖上必然封賞。譚大人許諾小人,但若加官進祿,功名富貴,定少不了小人好處。”

    徐君猷冷笑一聲,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蘇公幽然歎息,迴首望那木陰山頂,心中思忖:“若麒麟現身之事表奏朝廷,又當如何?定將載於史冊,流傳千古,史官修書雲:‘宋神宗元豐四年十月十三日,麟見蘄春。群臣皆奉表稱賀:今國海內一統,故仁獸出,實王者之大瑞也。’”

    蘇公悵然,又把眼望徐君猷、杜攀,心中歎道:“誠信者,乃為官做人之根本也。”

    《神獸傳奇》作者後注:

    1、宋朝黃州、蘄州兩州並治,先屬淮南路,熙寧五年(公元1072年)屬淮南西路。時黃州駐黃岡,轄黃岡、黃陂、麻城三縣;蘄州駐蘄春,轄蘄春、蘄水、廣濟、黃梅四縣。

    2、二○○七年十月,一則轟動全中國的新聞引起空前的大爭論,終究到底卻隻是兩個字:“誠信”。作者有感而發,作此小說以紀念之,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晚於湖南湘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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