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猷一行人出了祠堂,往莊西曾家而去。途中,譚百丈問及麒麟之事,徐君猷敷衍言語,譚百丈識趣,亦不多問。待到曾遊家宅,仵作呈上驗屍格目,隻道曾遊乃是身中數刀而亡,死亡約有四日。譚百丈令仵作退下,又令衙役將屍首搬出,吩咐焦無泥料理其後事。而後,徐君猷、蘇公、馬踏月、譚百丈四人在室內細細查找。

    譚百丈找尋多時,無有發現,甚是沮喪,歎道:“便是真有,那兇手亦早已奪走。”徐君猷淡然道:“或許那兇手非為金子而來,隻是時機巧合而已。”譚百丈奇道:“非為金子而來?那兇手意欲何為?”徐君猷幽然道:“或是曾遊知曉甚麽隱秘勾當,被兇手滅口。”譚百丈聞聽,甚是吃驚。

    蘇公一手捋須,四下察看,尤其是那雕花木床床身並床底,蚊帳頂上,床榻之下,地麵牆壁,等等,不時俯身查勘,又用手敲打推拉,並無異樣。蘇公又察看他處,與前番來時一般。蘇公隻得作罷,近得案桌前,觀賞那菊花。根雕花盆之中隻栽植一兜菊花,品種平常,兀自有四五朵敗菊,搖搖欲墜。

    蘇公暗自歎息,隻道那曾遊有如敗菊一般凋零矣。那廂馬踏月亦一無所獲。徐君猷疑惑道:“究竟是杜攀欺蒙我等,還是兇手奪走金子?”譚百丈思忖道:“曾遊臨死撕扯字卷,手握紙團有書室飄香四字,分明暗示兇手是杜攀杜書室。”徐君猷疑惑道:“杜攀殺曾遊是何意圖?”譚百丈思忖道:“或是杜攀知曉曾宅隱匿金子,前來盜取,曾遊未曾防備,被其殺害。”馬踏月思忖道:“譚大人之意:那杜攀非是奉還金子,實乃奪金也?”

    譚百丈點頭,道:“依杜攀之言,他二人父親乃是至交,曾遊之父防備兄弟,變賣家產,折成金子,或許未托付於杜父,而是埋藏某處,或曾告知杜父埋寶之地。那杜父保守秘密,直至逝去。今杜攀無意間得到父親隱藏之文書,得知埋寶之處,特來尋寶,從而謀害曾遊。”徐君猷點頭道:“如此亦有可能。”馬踏月思忖道:“我等且四下找尋挖掘痕跡。”

    蘇公聞聽,不免心動,轉身之際,忽瞥見得那根雕花盆盆身甚是精致,複又低頭來看,那花盆足約莫八九寸高,依樹根形雕琢,其上宛然是一副雕花圖。蘇公細看,其上雕得一園,有花有竹、有石有水,又有一閣,閣邊有欄,一書生正坐於欄上,手捧書卷,神色悠然,那閣內有數架,滿是書籍。雕圖下方有米粒小字,蘇公眯眼細看,赫然是“書室飄香”四字。

    蘇公驚喜不已:原來曾遊拚死抓得殘紙,乃是暗示此花盆!險些錯過。

    蘇公急忙端起花盆,頗覺沉重,遂將菊花扯去,傾倒沙土,覆轉過來,但見花盆底部有一木銷,蘇公拔去木銷,卸下一塊巴掌大木板來,赫然見得裏麵金子!原來這根雕花盆下隱有暗格。

    徐君猷、馬踏月、譚百丈見得,驚喜不已,急忙過來。蘇公將金子悉數取出,共計五十兩。徐君猷奇道:“杜攀言有一百兩,怎的隻有五十兩?”譚百丈思忖道:“莫不是杜攀奪得那五十兩?”馬踏月連連搖頭,道:“那杜攀若有貪念,悉數霸占便是,又何必送來,複又奪取?”

    蘇公似有所思,喃喃道:“適才譚大人所言不無道理,或許金子非是杜攀送來,實早已藏匿宅中。杜攀此番乃為奪寶而來。曾遊臨死所抓殘紙,書室飄香四字,卻有兩層意圖,一是暗示金子所在,二是暗示兇手何人!”

    徐君猷、馬踏月驚詫不已。譚百丈道:“卑職此刻便將其拿下,嚴加審訊,不怕他不招認。”蘇公道:“酷刑之下,其言難實。若徐大人將譚大人拿下,酷刑逼供,到得那時,譚大人恐怕亦會招供,隻道此金是大人所盜。” 徐君猷笑道:“屈打成招,何其多也?譚大人當三思而後行,但凡斷案,須有證見,方能服人。”譚百丈頓時無言。

    蘇公思忖道:“若尋得餘下五十兩金子,方可斷案。”譚百丈思忖道:“卑職即刻遣人迴縣城,搜查杜宅,或可尋得。”徐君猷點點頭。

    眾人正待出去,蘇公忽歎道:“不知譚大人如何看那木陰山麒麟現身一事?”譚百丈不覺一愣,反問道:“卑職愚鈍,不知蘇大人此言何意?”蘇公淡然笑道:“莫非譚大人果真不知?”譚百丈詫異道:“蘇大人之言,卑職如墜雲霧,煩勞明示。”蘇公笑道:“聞石馬莊中鄉人言,那麒麟似非真身。”譚百丈驚詫不已,疑惑道:“蘇大人之意,那麒麟是假的?”蘇公淡然一笑,道:“此話是譚大人所言,蘇某不曾言過。蘇某隻道似非真身而已。”

    譚百丈笑道:“麒麟現身,不過曇花一現,蹤跡難覓。其是真是假無關緊要,緊要的我大宋堯天舜日、國泰民安,如此足矣。”

    蘇公淡然一笑,不再言語。徐君猷皺起眉頭,頗有些不悅。

    徐君猷令馬踏月收了金子,四人出得堂來,方至院中,忽見有人闖了進來,卻是一名衙役,見得諸位大人,急忙道:“稟大人,有鄉人來報又死了一人。”眾人聞聽,大驚。徐君猷急忙問道:“死者何人?”那衙役道:“聞鄉人言,乃是地保焦無泥。”四人聞聽急報,皆驚訝不已,急忙出得院門,但見徐溜、蘇仁、嚴竇並馬踏月隨從等人皆等候在外,遠遠又聚著眾多好事鄉人。蘇公環視四下,果真不見了焦無泥,又尋杜攀,亦不見了身影。蘇公急忙詢問蘇仁:“可曾留意那杜押司?”蘇仁思忖道:“老爺等進院之時,兀自見著他,後來竟不曾留意了。”蘇公甚是後悔,遂與蘇仁細語。而後蘇公告知徐君猷,徐君猷臉色頓變,遂令譚百丈著人速速緝拿杜攀。

    衙役、報信鄉人引眾人至莊西頭一處僻靜處,但見柴草堆中躺著一具屍首,滿頭鮮血。蘇公近得前去,望見那廝麵孔,果真是焦無泥。環視四下,卻見得幾步遠一塊石頭,一端尖銳,沾得鮮血,遂拾將起來,察看一番,料想便是兇器。譚百丈令仵作勘驗屍首,仵作驗罷,隻道死者乃是被尖銳石塊猛擊頭顱致死。

    徐君猷臉色鐵青,喃喃道:“杜攀為何要謀害焦無泥?”譚百丈思忖道:“定是焦無泥察覺出杜攀勾當,因而被殺滅口。”徐君猷把眼望蘇公,蘇公皺起眉頭,拈須沉思。徐君猷輕聲咳嗽,蘇公猛然驚醒。

    徐君猷問道:“蘇大人有何高見?”蘇公皺眉道:“杜攀或與焦無泥同謀。”徐君猷驚詫不已:“他二人同謀?”蘇公點頭,道:“他二人言辭,大相逕庭,我等隻道其中一人撒謊,實則二人皆在撒謊,不能自圓其說。今官府查案,頗有進展,二人心中驚恐,或是分贓不均,或是杜攀恐焦無泥壞事,情急之下,殺人滅口。如今之計,唯譚大人竭力捉拿杜攀。蘇某料想,其殺人之後,定然倉皇逃迴縣城,取得金子,而後逃之夭夭。”

    徐君猷、馬踏月、譚百丈點頭。蘇公道:“望譚大人速迴縣城,召集捕快,緝拿杜攀歸案。”譚百丈唯喏。徐君猷道:“如此有勞譚大人了。”譚百丈拱手道:“此卑職之責也。石馬莊事宜,卑職便暫且交與嚴押司處置。”而後喚嚴竇上前,令其好生安置徐大人等,嚴竇拱手領命。

    譚百丈引衙役急急去了。此時刻,焦無泥家人趕到,見得屍首,嚎啕大哭。徐君猷令嚴竇安置其後事,而後與蘇公、馬踏月往莊口,徐溜與馬踏月隨從跟隨其後,卻不見了蘇仁。

    徐君猷一路歎息。蘇公迴顧身後,見無人跟隨,遂道:“徐大人,可速將焦蜀、焦客二人喚來。”徐君猷一愣,詢問緣故。蘇公不答。徐君猷遂令馬踏月並其隨從去了。徐君猷此刻忽發覺不見了蘇仁,不免驚詫,詢問徐溜,徐溜亦驚訝,隻道適才還見著。蘇公擺擺手,笑而不語。

    徐君猷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迷惑不解。至莊口,蘇公走得那茶攤旁,就近竹椅坐下,徐君猷、徐溜亦各自坐下。那茶攤隻餘得一中年婦人,其餘人皆往莊內去了。那婦人識得知府大人,惶恐上前施禮。徐君猷拱手迴禮,道:“大嫂客氣,煩勞施舍三碗熱茶。”那婦人唯喏,迴身沏了三碗茶水,端將上來。徐君猷謝過那婦人,徐溜交與三文錢,那婦人怎肯收下。蘇公笑道:“你是賣茶人,以此為生計,我等付錢喝茶,天經地義也。”好說歹說,那婦人方才收下。

    蘇公問道:“大嫂夫家貴姓?”那婦人答道:“民婦夫家喚作焦人今,早先幾年故去了,隻餘下民婦與三個兒女相依為命。”蘇公歎息,問道:“敢問大嫂,十三日那天,亦便是焦地保見得山上麒麟現身那日,你可記得焦地保何時去得縣城?何時迴來?”那婦人思忖道:“那日何曾見得他去縣城?午後見他與焦蜀、焦客出莊去了,不知做甚,約莫半個多時辰,他三人急急迴來了,隻道望見了怪物。也就是眾人所說的麒麟。”蘇公淡然一笑,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似有所思。

    喝茶閑聊之間,馬踏月並隨從將那焦蜀、焦客二人喚來,二人滿麵惶恐,怯怯拜見徐君猷。徐君猷臉色嚴峻,道:“焦無泥已被人殺死,你二人想必已經知曉了。”二人惶恐點頭。徐君猷冷笑道:“你二人可知兇手何人?”二人又連連搖頭。徐君猷道:“你二人可知他因何被殺?”二人又連連搖頭。

    蘇公淡然笑道:“你二人可知下一人死的是誰?”二人茫然搖頭。蘇公指著二人,冷笑道:“便是你二人之一。”焦蜀、焦客驚恐不已。蘇公道:“兇手懼怕知府大人知曉真相,故而殺焦無泥滅口。你二人若不及時道出真相,亦恐被兇手滅口。”焦蜀、焦客驚恐,道:“大人明鑒,小人等確不知甚麽真相。”蘇公冷笑道:“便是木陰山麒麟現身之事!你三人何嚐去得縣城?又何嚐買得物什?你等信口雌黃,欺蒙知府大人,該當何罪?”焦蜀、焦客大駭,跪倒磕頭道:“大人饒命,小人等招認便是。”

    徐君猷冷笑道:“你等且如實招來,但有隱瞞,嚴懲不怠。”焦蜀、焦客連連點頭。那焦蜀怯道:“那日午後,約近申牌時分,焦爺,哦,亦即焦無泥找得小人兩個,隻道喚小人兩個出去一遭,每人與了十文錢。小人兩個便跟隨他,出了莊,過得木陰穀,焦無泥環視四下,忽指著山頂驚唿一聲,叫小人兩個看。小人兩個見那山頂上立著一物,隻當是老虎,唬得半死。那焦無泥令小人兩個在山下等候,他竟往山上爬去。小人兩個隻得遠遠望著,見他將近山頂,看了片刻,那野獸便不見了。焦無泥匆匆下來,告知小人兩個,隻道是一個怪物,毛發是黃的,身披魚鱗皮,尾巴似牛尾,四足如馬蹄,頭上兀自長著一隻角。小人兩個不知所以。焦無泥便道,但有人問起,便言自縣城買物什迴來,路經此處,見得怪物,又令小人兩個記住那怪物模樣。小人兩個懵懵懂懂,哪裏省得。後來聞老人言,那怪物乃是麒麟。次日,小人兩個隨焦無泥往縣衙,如此稟報了縣令大人,縣令大人聞聽,甚是欣喜,便獎賞小人兩個每人二兩銀子,那焦無泥得了二十兩。迴得莊來,焦無泥叮囑小人兩個,此事不可胡言,否則令縣令大人知曉,便是欺蒙之罪。小人兩個隻得聽從於他。”

    蘇公問道:“如此言來,你二人確不知山上究竟何物?”焦蜀連連點頭,道:“小人兩個遠遠望著,哪裏看得清楚?料想焦爺……焦無泥上得山去,自是看得清楚,便是信了。”蘇公問道:“焦無泥引你二人出了木陰穀,便見得山上麒麟,端的湊巧。莫不是他早已知曉?有意引你二人前去,以為佐證?”焦署吱唔道:“小人確不知情。”

    蘇公問道:“事前,焦無泥可曾有何異常之舉?”焦蜀、焦客思忖半晌,搖搖頭道不曾留意。蘇公問道:“往日,焦無泥與甚人幹係密切?”那焦客忙道:“與焦爺……焦無泥最要好者,端是嚴押司並淩溪。他三人可謂一路神祇。”蘇公問道:“那淩溪是何人?”焦客道:“乃是莊中的一個潑皮,甚是兇悍,他三人常在一起喝酒,亦常往縣城勾欄瓦舍逍遙。”

    蘇公問道:“那淩溪可在莊中?”焦蜀道:“適才在曾遊宅前,兀自見著他。”蘇公點頭,似有所思,問道:“那淩溪好喝酒?”焦蜀連連點頭,道:“那廝甚是嗜酒,身旁常提著一隻酒壺。”蘇公心中一喜,問道:“卻不知他常在何處沽酒?”焦蜀道:“莊中焦環善釀酒,常挑至縣城賣。淩溪常去焦環家要酒喝,一文錢不付,焦環怕他,不敢不與。”蘇公笑道:“我等好生愚鈍,竟未想起這般。”遂喚徐溜至馬鞍處取過酒壺。

    徐君猷欣喜,遂令焦蜀引馬踏月前去請焦環前來。蘇公笑道:“我等閑著無事,不如親往一遭。”徐君猷然之,餘下徐溜、馬踏月隨從照看馬匹,三人隨焦蜀、焦客前往焦環家。入得莊內,過得十餘戶人家,便聞得幽幽酒香。蘇公料想,焦環家便在前方了。焦蜀引眾人至一院前,但聞得院內有人言語。焦蜀進得院內,便唿叫焦環。院內一人應答,見得焦蜀,隻當他來沽酒,又見得其後數人,不免詫異。

    焦環低聲問道:“聞聽說焦爺被人殺了?”焦蜀點頭。焦環瞥望徐君猷等。焦蜀忙道:“快且拜見知府大人。”焦環聞聽,將信將疑,稍作猶豫,而後拜見。徐君猷笑道:“本府雖好酒,但今非為酒而來。”遂自徐溜手中取過酒壺,問道:“你可見過此酒壺?”那焦環接過酒壺一看,便點頭道:“迴稟大人,小人見過此酒壺,乃是莊中淩溪之物。”

    徐君猷不動聲色,道:“你可曾看得仔細?”焦環頗為肯定道:“淩溪常來小人家要酒,便是用此壺,小人斷然不會認錯。隻是前兩日,淩溪來要酒,隻道此壺無端丟失了。”蘇公不由問道:“他可曾言是哪日丟失?”焦環思忖半晌,搖頭道:“他隻道丟失了,卻不曾言是哪日。”蘇公料想如此,不再多問。

    徐君猷謝過焦環,眾人出了焦家。蘇公詢問焦蜀,那淩溪家住何處。焦客多言道:“他此刻端在焦無泥家中。”蘇公笑道:“我等去他家看個究竟。”徐君猷點頭。焦蜀道:“這廝哪裏有家,平日便住在嚴押司家中。”徐君猷奇道:“他住在嚴押司家中?”焦蜀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廝乃是莊中出名的敗家子,父母早亡,隻餘得他一人,好吃懶做,家業早已敗盡,因與嚴押司來往密切,便寄住在其家中。”

    至巷弄口,徐君猷謝過焦蜀、焦客,並囑咐他二人須守口如瓶,不可言出一字一句,但若胡言,定將嚴懲。二人唯喏,拱手拜謝。

    蘇公忽扭過頭去,見得後方巷尾有一人,正探頭窺視著。遂喚馬踏月,擒住那廝。徐君猷等人甚是驚詫,待迴過神來,馬踏月早飛奔而去,蘇公跟隨其後。徐君猷、二焦亦追將過去。但見那人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馬踏月、蘇公急急追至巷尾,目尋遠處,哪裏有那廝身影?蘇公正失望間,卻見那廝便在跟前牆腳處躲藏著。那廝見得蘇公,竟站立起來。蘇公細看,吃了一驚,那廝分明便是杜攀杜押司。

    待徐君猷趕到,杜攀急忙上前施禮,徐君猷亦驚詫不已,道:“怎的是你?那焦無泥可是你所殺?”杜攀環視四下,甚是警覺,道:“此非言語之地。”而後引眾人至僻靜林中,跪拜道:“懇請大人為小人做主。”徐君猷如墜雲霧,茫然不解,心中暗忖:此案端是曲折迷離,目迷五色。

    蘇公問道:“譚大人正緝拿於你,你卻要徐大人救你,此是為何?”杜攀道:“莊中有人欲殺小人。”徐君猷驚詫道:“有人要殺你?”杜攀連連點頭,道:“正是。適才在曾遊宅院前,大人等入院勘察,小人等在院門外,暗中留意那嚴竇舉止。”徐君猷奇道:“你為何暗中留意嚴押司舉止?”

    蘇公淡然一笑,道:“杜押司好生精明,竟疑心上嚴押司矣。”徐君猷望著蘇公,奇道:“莫非蘇大人亦早疑心上嚴押司了?”蘇公點頭,道:“隻是未有證據,故未點破,以免打草驚蛇。”杜攀歎道:“小人死裏逃生,欲告知大人此事,原來蘇大人早已知之。”徐君猷追問道:“你等怎生疑心嚴押司?”

    蘇公望著杜攀,笑道:“還是請杜押司告知大人。”杜攀忙道:“因鄉人報曾遊遇害,小人等隨譚大人來得石馬莊,見得大人等,大人詢問小人十三日那天到得石馬莊所為何事。小人道因私事來得。大人又問小人去的哪家。小人道乃是曾遊先生家。那時刻,嚴竇曾驚詫言道:‘杜兄何故去他家,曾遊先生便是那日死去的。’小人聞聽,心中驚詫。小人十三日去得,今已十七日,今發現其屍首,仵作尚未勘驗。他怎知是那日死去的?而非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或是今晨?”

    蘇公點頭道:“隻因嚴押司早知曾遊死於十三日,心中已有定論,今日案發,隻當我等亦知是十三日,故而未加思索,隨口道出此言來。蘇某料想他或是兇手,或是同謀。且其言語指向杜押司,分明是想欲嫁禍於你。但蘇某心中尚有疑慮:曾遊臨死手握殘紙,是何用意?杜押司在此案中究竟是何角兒?其言金子之事,是真還是假?凡此等等。待蘇某自根雕花盆中尋出五十兩金子之時,蘇某便已信杜押司矣。”

    徐君猷恍然大悟,杜攀疑道:“怎的隻尋出五十兩?還有五十兩在何處?”蘇公道:“蘇某正待問你。”杜攀詫異道:“怎的問小人?”徐君猷奇道:“蘇大人疑心另五十兩金子是你拿得?”蘇公搖搖頭,道:“杜押司且細迴想十三日那天,你奉還一百兩金子,曾遊先是入室存放,而後出來,手捧五十兩,欲答謝你,你不肯收,二人推來讓去,曾遊無奈,隻得罷了,便出去買得兩斤肉迴來,款待於你。那時刻,這五十兩金子放置何處?”

    杜攀聞聽,不由一愣,皺眉思忖,半晌,吱唔道:“大人今日問起,小人竟想不起來了。那時刻,曾遊似隨手一放,而後便出去了。”蘇公道:“蘇某推想,此五十兩金子放置在外,無意間被歹人窺見,起了殺心。”馬踏月驚歎道:“那兇手不知另五十兩金子,故而未曾翻找。”徐君猷思忖道:“那兇手究竟何人?莫非便是嚴押司不成?”

    蘇公問道:“杜押司適才言死裏逃生,卻不知是何兇險之事?”杜攀道:“小人疑心嚴押司,便暗中留意,待衙役搬出曾遊屍首,焦無泥安排人事後,小人見得其與焦無泥在一旁私語甚麽,而後焦無泥便匆匆離去了,小人便尾隨而去。行至僻靜處,忽不見了焦無泥。小人驚訝,忽覺得身後響動,不待迴頭來看,頭上便挨得一下,頓時昏死過去。”

    徐君猷疑惑道:“看來,那焦無泥早有察覺。”杜攀道:“待小人醒來,卻在一個黑洞之中,小人甚是疼痛,好一番掙紮方爬將出來,察看四周,原來在莊西山林中。待小人摸索至莊來,聞得莊人閑言那焦無泥被人殺死了。小人料想,其後另有他人。小人不敢露麵,隻得隱於僻靜處,適才見得大人一行,心中欣喜,故而追將出來。”

    徐君猷疑惑道:“其後另有其人?你莫非那襲擊者乃是嚴押司?”杜攀搖頭道:“小人不知。”蘇公搖搖頭,思忖道:“蘇某詢問過蘇仁,隻道那時刻嚴押司在曾遊院門外,並未離開,隻是其與鄉人言語過。那鄉人莫不是淩溪?”徐君猷奇道:“他等為何要殺焦無泥?他等豈非是同謀?”

    蘇公思忖道:“因麒麟真假之事,我等盤問焦無泥,焦無泥驚恐不已。今杜押司又跟蹤焦無泥,可見焦無泥已然暴露。嚴押司欲殺人滅口,又欲嫁禍杜押司,故而令人襲擊杜押司,又隱匿其屍首,造成杜押司畏罪潛逃之假象。最終,官府下得海捕文書,四方緝拿杜押司而不得,此案便成懸案矣。隻是不曾料到,杜押司吉人有蒼天庇佑,大難不死。”

    徐君猷怒道:“這嚴竇好生陰險,我等當即刻緝拿此賊。”馬踏月然之。蘇公搖頭,道:“無有證據,難以治其罪。蘇某倒有一計。”徐君猷忙道:“蘇大人有何妙計?”蘇公道:“大人可遣馬將軍隨杜押司複迴那山洞之中,隱匿躲藏。大人與蘇某迴莊中,隻道偵查得蛛絲馬跡,欲搜尋全莊並莊西山林。那嚴竇唯恐山洞暴露,必然先行至洞中,處理痕跡。待到此時,馬將軍可一舉將之擒獲。”徐君猷、馬踏月、杜攀皆道妙計,而後分頭行動。

    徐君猷、蘇公問明焦無泥家宅所在,將近其家,聞得哭聲,又見鄉人出出進進,甚是忙碌,門前不遠處樹下坐著一人。蘇公看得清楚,正是蘇仁。蘇仁見得,急忙過來,蘇公詢問情形。蘇仁隻道嚴竇尚在焦家,不曾出來。蘇公問道:“可有異常行徑?”蘇仁道:“見他多次與一廝耳語,甚是可疑。那廝麵相兇惡,似非善輩。”蘇公料想那廝便是淩溪,遂吩咐蘇仁緊盯此人,萬不可有紕漏。蘇仁點頭,隱於一旁。

    那嚴竇聞知府大人來得,急忙出來相迎。徐君猷引嚴竇至一旁,問道:“焦地保之後事已安置妥否?”嚴竇點頭道:“大人放心,焦氏宗族自有人料理。”徐君猷道:“今之緊要事,乃是緝拿謀害焦無泥之兇手,以慰死者亡靈。”嚴竇點頭道:“譚大人定會將杜攀緝拿歸案。”徐君猷搖頭道:“譚大人未必能抓獲此廝。”嚴竇詫異不解,道:“大人之意是那杜攀早已逃之夭夭了?”

    徐君猷搖頭道:“本府料想其未逃往他鄉,而是隱匿某處。嚴押司若是那杜攀,會隱藏何處?”嚴竇思忖道:“定是難以尋覓之處。”徐君猷搖頭道:“非也,乃是最不令人疑心之處。”蘇公忽問道:“何謂最不令人疑心?”徐君猷道:“便是最不可能藏身之處?”嚴竇驚詫道:“如此言來,縣衙最為可能。”

    徐君猷搖頭,道:“非是縣衙,乃是石馬莊!”嚴竇驚詫不已,疑惑道:“大人料想那廝隱匿在此?他怎會如此大膽?”蘇公點頭道:“殺人潛逃,乃是常理,殺人而不逃離,必出人所料,反得以保全。”嚴竇思忖道:“若如此,那杜攀會藏身哪戶人家?”徐君猷道:“嚴押司乃是本莊人,熟知各家各戶並四周地勢,依你之見,當在何處?”嚴竇思忖半晌,搖頭道:“小人不敢妄猜。”

    蘇公淡然一笑,道:“尋常百姓自不敢接納,此其一也。其二,杜攀心中驚恐,必然怕人見得。故而當是無人之處。那曾遊家宅並其後一處舊舍,今皆無人,或可藏身。”徐君猷思忖道:“莊西樹木茂密,亦可隱藏。”蘇公點頭,道:“嚴押司可召集些青壯漢子,布成羅網,細細搜尋。”嚴竇連連點頭。徐君猷道:“此事便煩勞嚴押司了。我等且先迴莊口祠堂,會合馬將軍等人,待嚴押司將人召齊,我等便同往。此事當小心謹慎,萬不可走漏風聲。”嚴竇唯喏。

    徐君猷、蘇公與嚴竇道別,往莊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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