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蘇公、蘇仁在東坡菜園墾土澆菜,一番勞作之後,二人汗流滿麵,蘇公將鋤頭倚了樹身,取過茶壺,酌了碗水,一口飲盡,好生暢快。那廂蘇仁亦過來喝水。二人商討些種菜之事,但聞得山坡下有人唿喊,蘇仁迴身張望,見坡下一隊人馬,竟似是官軍,當先一人卻是徐溜,忙道:“想是出了甚事,徐大人又來請老爺了。”蘇公思忖道:“想是出大事了!”

    待徐溜上得坡來,稍作喘息,道:“蘇大人,出大事了。”蘇公一驚,問道:“何事?”徐溜道:“昨夜,伍寒燈一家老小並家仆共十八人悉數被殺,伍宅亦被放火焚燒。”蘇公、蘇仁聞聽,驚詫萬分。蘇公痛惜道:“罪過罪過,此我等之過也,未曾料想賊人竟如此猖狂狠毒!蘇仁問道:“可曾緝拿得兇手?”徐溜搖搖頭。蘇仁道:“徐大人早已遣人暗中監視,怎未有察覺?”徐溜歎息一聲,道:“陸忍等四名差人亦遇害了。”蘇公又一驚,緊縮眉頭,道:“今之時,不是魚死,便是網破。”徐溜連連點頭,道:“老爺恐那賊人加害大人,故著小人引軍兵前來保護大人。”蘇公臉色鐵青,喃喃道:“黃州城中何人有如此勢力?”蘇仁低聲道:“此不打自招了。”蘇公點點頭,道:“馬蜂窩一動,馬蜂自然要蜇人。”徐溜道:“我家老爺請蘇大人還往府衙一遭。”蘇公然之,遂與蘇仁換了衣裳,與徐溜並四名軍兵同往黃州城,餘下軍兵護衛蘇公家眷。

    一路無話,到得東城門,早有軍兵嚴加盤查。為首頭目乃是馬踏月副將張林,識得蘇公、徐溜,忙相告徐大人、馬將軍此刻在伍宅中。蘇公等人直奔伍宅,趕到之時,但見圍觀閑人擠滿巷口,伍宅門前有軍兵把守,伍宅早已經燒成廢墟,徒餘下高大的宅門並兩頭石獅子,院內尚有微微餘煙繚繞。

    大院內亦有軍兵把守,西側一線擺放著十餘具屍首,皆用白布遮蓋,兩名仵作正勘驗屍首。廊階下,徐君猷、蔡真卿、馬踏月臉色嚴峻,正竊竊私語。軍兵、捕快正在廢墟中翻找。蘇公近得仵作身旁,察看屍首。那仵作偏頭來看,識得蘇公,忙點點頭,道:“蘇大人,這夥賊人端的心狠手辣,便是幾歲的孩童亦不肯放過,一刀砍了。”蘇公問道:“皆是刀傷?”仵作點點頭,道:“多是一刀斃命,致命處是脖頸咽喉,可見非是一般賊人。”蘇公點頭,道:“可有伍寒燈屍首?”仵仵道:“自其居室清出兩具屍首,一男一女,勘驗那男屍,當是伍寒燈。”蘇公問是哪一具,仵作遂掀開一白布,但見那屍首已燒得焦黑,哪裏辨認得出。

    那廂徐君猷見得,急忙過來,歎道:“不想那賊人竟先我一步了。”蘇公點頭,道:“可有兇手線索?”徐君猷道:“此滅門血案當在子醜時分,那時夜深人靜,何嚐知曉,待到大火燒起,方才有打更人發覺。”蔡真卿於一旁道:“此夥賊人甚是兇狠狡詐,陸捕頭等隱在宅外亦遭其害。”蘇公點頭道:“賊人分明是知曉內情。”蔡真卿皺眉思忖道:“蘇大人之意,是官府中有內賊?”蘇公點頭道:“蘇某竊以為,府衙公差皆不可信,但凡行動遣人,隻可調用馬將軍兵馬。”徐君猷點點頭,遂喚來顏未,令其召集所有衙役捕快等迴衙門,聽候調遣。顏未領命,召集眾人去了。

    徐君猷歎道:“伍寒燈一死,此案難矣。”蔡真卿搖搖頭,道:“此正佐證我等思索正確,賊人驚恐,急於殺人滅口了。”蘇公點頭,道:“蔡大人所言甚是。此打草驚蛇,未免不是好事。蘇某倒有一計。”徐君猷喜道:“何計?蘇兄快說。”蘇公道:“賊人殺伍寒燈,乃為滅口。今屍首燒得焦黑,何人辨認得出伍寒燈來?倒不如散發傳言,隻道是仵作驗屍罷,未見伍之屍首,伍寒燈得以逃脫。官府營造竭力找尋伍寒燈之勢,又暗中令得力心腹假冒伍寒燈,兩三日後被官府拿住,密囚某處,又將此事泄露出去,令內賊知曉。賊人先是疑惑,後必驚恐,定會暗中打探消息,然後來刺殺伍寒燈滅口。”

    徐君猷連連點頭。蔡真卿思索道:“此計雖妙,唯恐賊人不信。昨夜行刺者必然熟識伍寒燈,出手之後,必然驗證伍寒燈已死,方才放心。若道其未死,賊人怎會相信?”徐君猷點頭,疑惑道:“蔡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唯恐賊人不中計。”蘇公淡然道:“某曾寫一字,寫了數遍,便覺不是此字了,疑心自己寫錯了,愈看愈不象,翻書驗證,一筆未錯。”徐君猷一愣,點頭道:“徐某亦常遇此事。”蘇公道:“此人之疑心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隻要造得真,假亦可成真。”蔡真卿點頭道:“便依蘇大人之計行事。”徐君猷然之。

    蘇公又道:“可令仵作剖身檢驗,待明日下定論。”徐君猷點頭,低聲道:“若伍寒燈果是同夥之一,其與何夜雨一般,必定有一處密室藏匿官銀。”蔡真卿環視四下,道:“房屋已燒成這般,要尋密室入口,恁的棘手。”徐君猷道:“便是掘地三尺,亦要找尋出來。”蘇公思忖道:“但凡密室,必是緊要之處,易於入出,又避人耳目。”蔡真卿道:“如此言來,往往在居室、書房或是佛堂,閑雜人等不可擅入。”蘇公點點頭。

    徐君猷遂引蘇公前去伍寒燈居室。穿過前院,到得後院,東西十餘間廂房皆已燒得麵目全非,蘇公察看四下,料想大火自伍寒燈居室燒起,故而最為嚴重。徐君猷令軍兵清理各室雜物。蘇公邁步入得伍寒燈居室,但見室內燒得焦黑,淩亂不堪,四下皆瓦片屋檁,外室有未燃盡的桌椅殘骸,內室依稀可辨出床架、衣廚等大件物什。內室一側又有一門,蘇公近得前去,探頭張望,原來是一間書房,書房內的書籍早已成灰燼。三人好一番尋找,未有發現,無奈之下,隻得罷了。徐君猷令馬踏月留下一隊人馬,清理伍宅,並嚴密把守。徐君猷等迴得府衙,下令四門並諸縣懸賞緝拿殺人縱火案犯。又商議,馬踏月引一幹人暗中打探市井江湖人等;蔡真卿、蘇公謀劃假伍寒燈計策事宜;又遣得力心腹日夜監視韋公平並家眷家人舉動;顏未引人查尋孔佑下落。

    眾人各自領命去了,餘下徐君猷、蘇公商議誘賊細節。蘇公以為,此事成敗之關鍵在於造勢、保密,所用之人需真誠可靠。徐君猷亦有同感。商量再三,欲令徐溜假冒伍寒燈,遂喚來徐溜,細細交代。正言語間,堂外有人來報,道是捕快邢戈求見。徐君猷不覺一愣,蘇公見得,遂言語提醒,徐君猷方才記起,邢戈奉命前去查探玉魚情形。徐君猷令邢戈入堂,邢戈進來,施禮見過徐、蘇二位大人,徐君猷歎息道:“陸捕頭之事,你可知曉?”邢戈麵有悲色,道:“迴大人,小的適才迴來,聞眾兄弟說起了。”徐君猷歎道:“往後凡事須小心謹慎些個。”邢戈點頭。徐君猷問他何事,邢戈拿出那玉魚,道:“小的已經查明此玉乃是出自城東烏帽巷餘氏匠人之手。小的將此玉交與他看,他一眼便認出。”徐君猷詫異道:“他一眼便認出?”邢戈點頭道:“那餘匠人雕琢玉器之時留有暗記,他一看便知。”

    蘇公問道:“可知此玉係何人所有?”徐君猷疑道:“他雕琢玉器甚多,怎生記得買家?”邢戈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初始,那餘匠人亦如此言,小的再三詢問,依據那孔字倒是想起來了。”徐君猷一喜,問道:“可是孔佑?”邢戈道:“他隻知那廝姓孔,不知其名,那廝遮莫三十上下,麵容白淨,無有胡須,左眉心有一黑痣。”徐君猷詫異道:“此玉何時賣出?”邢戈道:“約莫半年了。”徐君猷搖頭道:“事發已半年之久,他怎生記得如此清楚?恁的可疑。”邢戈道:“小的亦如此疑惑,那餘匠人道出實情。原來,那廝甚是可惡,此玉本價一兩銀子,那廝卻隻肯出兩百文,餘匠人不肯,那廝便強行買賣,還狠打了餘匠人一拳,痛了半個月,故而記得甚是清楚。”

    蘇公聞聽,皺起眉頭,似有所思。

    徐君猷見得,問道:“蘇兄有何見解?”蘇公拿過玉魚,道:“蘇某欲往臨江書院一遭。”徐君猷追問何事,蘇公笑而不答。徐君猷無奈,隻得作罷,又擔憂蘇公安危,欲遣軍兵相隨。蘇公謝過,道有蘇仁在身旁足矣,無須擔心。蘇公又借了無極肆的賬簿,與蘇仁出了城。

    次日,徐君猷依照蘇公之計,先令仵作出了初檢、複檢驗屍格目,未發現伍寒燈屍首,遂召集眾衙役捕快,密令他等滿城找尋伍寒燈。第三日申牌時分,徐君猷正召集黃州大小官吏商討事宜,有捕快來報,在城北一園內生擒伍寒燈。徐君猷令將其關押刑房,嚴加看守,待明日大堂候審。當夜,徐君猷令餘下兩名公差把守,且在刑房外吃肉飲酒,其餘人等伏在四下,等候賊至。徐君猷、蔡真卿自在二堂靜候消息,等到子時過去,未有絲毫動靜。

    徐君猷心中疑惑,莫不是走露風聲?心中甚是焦慮,待到醜寅時分,聞得前房刑房院內喊聲大作,徐君猷、蔡真卿頓時大喜,出院來看,但見刑房院人聲沸雜,料想是賊人來了。徐君猷急忙奔到刑房院,眾衙役舉著火把,提刀找尋甚麽。徐君猷詢問情形,眾人皆道適才聞得聲響,便蜂擁殺來,卻不見有人。徐君猷歎道:定是中了賊人投石問路之計。有衙役在院牆外拾得鞋子一隻,料想是賊人逃脫時落下。

    徐君猷、蔡真卿商議,料想賊人不知伍寒燈是假,或會再來,再行埋伏,不過加派三四人提著燈籠來迴巡查,造成加緊守衛之勢,以免賊人生疑。待到天明,未有動靜,料想計謀被賊識破,兩日來無有蘇公等人音訊,徐君猷甚是焦急。蔡真卿甚是惱火,口中嘀嘀咕咕,但又無計可施。

    待到辰巳時分,有人來報,道是馬踏月將軍求見。徐君猷、蔡真卿欣喜,馬踏月進來,拱手施禮。徐君猷急忙問道:“將軍可有發現?”馬踏月點頭道:“卑職奉大人台旨,在市井暗查,三教九流、五花八門、茶坊酒肆、花街柳巷,昨日探得一事,道是城中文廟後有一園,住著一夥人,為首之人喚作吳仁顧,通曉些拳腳,會耍刀槍棍棒,為人兇惡,人送諢號雙拳太歲,手下一幹閑人,其中有五人,甚是兇悍,喚做黃州五虎將,平日常在賭坊酒樓勾欄瓦舍廝混。卑職探得,這吳仁顧乃是韋公平韋大人的護院教頭,不知為何,其與手下五虎將近幾日不見了蹤影。”

    蔡真卿疑道:“韋大人護院教頭?那夜,捕快邢戈所見伍寒燈入韋府,莫非便是見此人?”徐君猷皺起眉頭,思索道:“馬將軍疑心他等?”馬踏月點頭道:“卑職察看伍宅眾屍首,兇手出手狠毒,端是習武之人。卑職詢問吳仁顧手下嘍羅,得知當夜吳仁顧並五虎不知去向,次日便不見了蹤影,想必是作案之後藏匿起來了。”蔡真卿點點頭,道:“端的可疑。”徐君猷思忖道:“他等與伍寒燈有何瓜葛,要下如此毒手?”馬踏月道:“他等定是受人指使。”蔡真卿驚道:“如此言來,韋公平難脫嫌疑。”徐君猷思忖道:“韋大人素來清正,為人正派,頗有讚譽,若無真憑實證,不可妄言他與命案相幹。”蔡真卿然之。

    馬踏月道:“卑職已著人查尋吳仁顧並五虎下落,但見其人,當即拿下。”徐君猷點頭,忽問道:“那五虎之中可有喚作孔佑者?”馬踏月搖搖頭,道:“無有此人。”徐君猷詫異道:“依蘇大人推測,這孔佑似是兇手其一。”蔡真卿思忖道:“或是這廝化了他名,那五虎分別喚作甚名?”馬踏月道:“乃是彭蒿、龍捐、靳力、眭晚、常勞,皆是市井潑皮,斷無孔佑其人。”徐君猷疑惑道:“莫非蘇大人推測錯了不成?”

    三人正推論時,堂外有人報蘇公求見,徐君猷大喜,急忙道聲快請,遂起身相迎,至廊階下等候。不多時,蘇公入得院來。蘇公見得徐君猷,笑道:“蘇某此行,不辱大人使命。”徐君猷甚是欣喜,忙迎蘇公入得堂來,四人落座。徐君猷令人上了香茶,急切詢問。蔡、馬二人亦滿臉期盼之色。蘇公道:“蘇某此番查探,確有發現,數樁命案漸浮水麵。”徐君猷喜道:“兇手何人?”蘇公道:“此案兇手甚多,非止一人。”蔡真卿驚詫不已,道:“兇手甚多?此是何意?”徐君猷急道:“快請蘇大人一一道來。”

    蘇公飲了口茶,點點頭,道:“容蘇某從頭道來。此案發生當自三四月前說起。”馬踏月奇道:“三四月前?此是為何?”蔡真卿笑道:“馬將軍隻管聽來,休要多問。”徐君猷望著蘇公,問道:“此是為何?”蘇公道:“三四月來,黃州多有幼童失蹤之案。府衙亦曾暗中追查,但無進展。此案便因此而起。”徐君猷皺眉思忖,自言自語道:“原來是拐賣幼童勾當。”蘇公又道:“此夥賊人行事甚是謹慎,皆為單人暗中聯絡,但凡拐搶得小孩,便送往一處,此處又送往另一處,如此多處,前處不知後一處。至於其中究竟幾處,尚不知曉。但孔佑、羅五味、何夜雨、伍寒燈四處已然明了。”

    徐君猷驚詫不已,怒道:“果是如此!死有餘辜!”蔡真卿思忖道:“不知是哪一處出了紕漏?莫不是露了馬腳,被人察覺,而後殺人滅口?”蘇公點頭道:“乃是無極肆羅五味一處。”徐君猷急道:“蘇大人快快道來,究竟怎生迴事?”蘇公淡然道:“徐大人休要著急。這無極肆有個幫閑夥計,喚作孔六。”徐君猷點頭道:“此人便是被殺棄屍河中之人。”蘇公點頭道:“此人在無極廝幫閑,卻不知羅五味害人勾當,正如店中夥計何太一般,毫不知情。但這一夜,他無意間聽了羅五味與何夜雨密謀此事。”蔡真卿思忖道:“聞人言,那孔六亦曾是個潑皮,羅五味何不利用於他,反殺人滅口?”徐君猷疑惑道:“殺人害命,拋屍河道,反招惹出了事端。此等潑皮,不如與些銀兩,收買用之。”蘇公淡然一笑,道:“二位大人所言不無道理。但有一事你等不知。”徐君猷追問何事。

    蘇公淡然道:“隻因羅五味、何夜雨商議拐騙的孩童便是孔六之子孔憫心!”徐君猷一愣,恍然大悟:“原來他等欲拐騙孔六之子!”蔡真卿思忖道:“行事者莫非便是孔佑?”徐君猷疑道:“孔佑與孔六乃是同族,自小長大,頗為要好,怎生做此畜生勾當?”馬踏月歎息一聲,道:“這世間,有的人為了錢財,哪裏還顧及人情倫理?”

    蘇公道:“羅五味、何夜雨商議,欲令孔佑實施此事。孔六竊聽得,驚詫萬分,遂一不做、二不休,偷得羅五味家中值錢物什,用竹筐挑著,其上掩些青菜,臨逃時兀自拿走了羅五味一件黑錦袍。天方亮便出了城門,徑直迴孔家莊。途中正逢著蘇某與家人來城中挑糞。”徐君猷歎道:“便是逃迴孔家莊,他亦難逃此劫。”蘇公點頭道:“孔六料想羅五味不肯放過他,便思量出一條計策來。”蔡真卿奇道:“甚麽計策?”蘇公道:“金蟬脫殼之計。”徐君猷一愣,疑道:“你道孔六未死?”蘇公點點頭,蔡真卿奇道:“那河中屍首是何人?”蘇公淡然道:“乃是孔佑!”徐君猷驚詫不已,轉念思忖,連連搖頭,道:“蘇大人錯矣。那孔六屍首乃是其渾家辨認,其足有六趾,甚是清楚,何曾有假?”蔡真卿點頭道:“徐大人所言甚是,辨屍之時,兀自有孔家莊鄉人,以其六趾為據。”蘇公淡然一笑,道:“正是如此,便無人疑心了。可惜孔家莊非孔六一人是六趾!”徐君猷、蔡真卿不由一愣,徐君猷奇道:“你道孔佑亦是左腳六趾?怎生如此巧合?”

    蘇公拈須笑道:“何止他二人,蘇某打聽清楚,孔六的母親便是六趾。”蔡真卿疑道:“此與孔六之母有何幹係?”蘇公淡然道:“但凡手之六指、足之六趾、多自父母所傳,亦有祖父母外祖父母隔代相傳者。那孔六與孔佑明為同族同輩,實則不然,他二人本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徐君猷、蔡真卿聞聽,驚詫不已。徐君猷奇道:“此是為何?”蘇公道:“若言來,又是三十年前婦道人家的羞恥之事了。”蔡真卿醒悟道:“原來如此,故而孔佑六趾之事隱瞞甚久。”蘇公點頭,道:“可惜此等事情終究瞞不過莊中老人,那日,蘇某前往孔家莊打探,遇著一老農,問及孔六孔佑相交如何,那老農嘀咕道:何止相交,他二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那老農本意是:他二人本就是兄弟。”

    徐君猷奇道:“如此言來,那河中屍首是孔佑,兇手反是孔六。血案現場所書‘何’、‘伍’字與孔佑簽名之‘佑’字似出自一人之手,實則是孔六模仿其字,意嫁禍孔佑,迷惑我等?”蘇公點頭,道:“正是。那孔六雖曾是個潑皮,但還有些良心,今事危及自身,便欲暗中追查清楚,斷了賊人惡念。他先尋得孔佑,隻道是識得一美貌婦人,欲邀孔佑夜間同去相會,那孔佑本是好色之徒,自是高興。當日夜間,孔六瞞過渾家,將兒子抱走,藏匿某處,而後引孔佑去會婦人,尋得時機殺了,換了衣裳,而後剁去頭顱,棄屍河中。”徐君猷點頭道:“雖說是為保自身,卻亦是為民除害。”蘇公取出一紙,道:“孔六逼令羅五味寫下供狀,先後錘殺之,今蘇某將此供狀交與徐大人。孔六又潛入慈善巷何宅,逼問何夜雨,得知賊人伍寒燈情形,而後又錘殺何夜雨。地上血字何、伍,皆是孔六所書,意欲暗示官府。那夜他潛入伍宅,欲殺之,可惜未能得手。虧得邢戈拾得玉魚,又尋到餘匠人,得知此人約莫三十上下,麵容白淨,無有胡須,左眉心有一黑痣。不由令蘇某想起那日巧遇之人來。”徐君猷接過供狀,細細閱看。蔡真卿驚歎道:“蘇大人一麵不忘,蔡某欽佩不已。”

    徐君猷思忖道:“那伍家滅門之事似非孔六一人可為之。”蘇公搖頭道:“殺害伍家十八人並府衙捕快四人者,非是孔六,乃是所謂黃州五虎者。”馬踏月驚道:“蘇大人亦查到黃州五虎了!端的厲害。”蘇公笑道:“非是蘇某查到,乃是孔六探得。徐大人可曾記得,那日我二人自迴首樓出來,蘇某覺得有人跟隨我等。”徐君猷點頭道:“記得記得,隻是其後一路留心,並無甚人。”蘇公笑道:“確有其人。”徐君猷疑道:“莫非便是孔六?”蘇公點頭道:“正是。”徐君猷奇道:“他為何跟隨我等?”蘇公道:“那孔六探得賊人內幕,欲告知我等,但他行事小心謹慎,猶豫再三,最終作罷。”蔡真卿問道:“那黃州五虎為何殺了伍寒燈?”

    蘇公道:“此本是拐騙幼童之案,不想竟牽連出五年前官銀被劫一案來,何夜雨已然暴露,但凡與之往來密切者,必被府衙懷疑。伍寒燈亦因此被殺。”蔡真卿思忖道:“此正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隻是真卿有一事不解,既然何夜雨、伍寒燈雖非富甲一方,亦是大戶人家,何夜雨行善舉捐贈何止千兩銀子?伍寒燈醉紅樓日進百金。且不言他等劫有官銀,又怎會貪圖拐賣幼童之小錢?”徐君猷點頭道:“蔡大人,初始本府亦不信他等會拐賣幼童,但蘇大人推測,他等非是拐賣幼童。”蔡真卿一愣,思忖半晌,道:“恕真卿愚鈍,不知大人此言怎解?”徐君猷道:“蘇大人以前,他等非圖錢財,而是孌童也。”蔡真卿聞聽,驚詫不已,良久未語。

    蘇公歎息一聲,恨恨道:“此等人驕奢淫逸,荒淫無度,竟搶劫幼童,肆意淩辱,以滿足其變態之心。”蔡真卿兩眼冒火,雙拳緊握,怒道:“此等人千刀萬剮,不足解恨!”徐君猷壓住心中怒火,問道:“蘇大人可曾查明幕後真兇?”蘇公搖搖頭,道:“幕後真兇,究竟何人,尚不得而知。”馬踏月思忖道:“如今之計,當先擒住吳仁顧並黃州五虎。”蘇公一愣,問道:“吳仁顧是何人?”馬踏月如實相告。

    蘇公似有所思,喃喃道:“莫非是他?”蔡真卿問道:“蘇大人所言他是何人?”徐君猷不假思索,脫口道:“韋公平韋大人?”蘇公把眼望徐君猷,幽然道:“徐大人此言有何證見?”徐君猷語塞,搖搖頭。馬踏月道:“若擒得吳仁顧等,嚴加審訊,必然招供。”蔡真卿思忖道:“此事當小心謹慎,萬不可打草驚蛇。若他將吳等六人滅口,此案難矣。”徐君猷、馬踏月然之。

    蘇公道:“他等殺害伍寒燈全家並四名捕快,而後火燒伍宅,非是神不知鬼不覺,實則有人親眼見得。”徐君猷大喜,追問何人。蔡真卿猜測道:“莫非是孔六?”蘇公點頭,道:“今早,蘇某與孔六相見,孔六將前後告知蘇某,又道黃州五虎等人藏匿在微泉園內。”蔡真卿問道:“這微泉園在何處?”蘇公道:“乃是城東北十裏外一處莊園,蘇某已令家人蘇仁與其同往,秘密監視,見機行事。”徐君猷甚是欣喜,拍手叫好,道:“既如此,可令馬將軍率軍前往,圍剿微泉園,生擒賊人。”蔡真卿思忖道:“蘇大人之意,欲放長線釣大魚?”

    蘇公拈須笑道:“知我者,真卿也。”徐君猷憂道:“恐夜長夢多,若走露風聲,賊必驚走。”蔡真卿笑道:“昨夜蘇公誘敵之計,雖未擒住賊人,但可知府衙未有賊人細作。此事隻我四人知曉,細細守候,定可引出大魚來。”徐君猷猶豫不決。蘇公道:“徐大人所慮不無道理。蘇某之意,待探明賊情,可令馬將軍引人趁夜潛行,悄然圍剿,不可走露一人,而後伏在莊內,守株待兔。”

    徐君猷聞聽,思忖後應允。四人細細商議,由蔡真卿、馬踏月挑選忠誠可信軍兵,分作兩路,一路由蘇公、馬踏月率領,待到亥子時分,傳府衙急令調往麻城縣剿賊,出北城門,轉東圍剿微泉園;一路由徐君猷、蔡真卿率領,圍守韋府,以防不測。待蘇、馬得手後,當即審賊,取得口供後即刻迴報,徐、蔡即拿下韋公平。午膳後,蔡真卿、馬踏月先行告退,不題。

    待到未申時分,蘇仁迴報:午牌時分,有一人入得微泉園內,後出園來,一路跟隨入城,那廝終入得團練使韋府。徐君猷聞聽,不由長歎一聲,喃喃道:“好一個韋公平呀!”

    待到亥牌時分,蘇公會合馬踏月,集合一百五十名精兵,隻道奉知府大人急令,速往麻城縣剿滅山賊,而後出北城門,由蘇仁引路,轉往東北,一路急行,至微泉園外。那微泉園傍著青山,隱於林中,園外有一溪,蜿蜒而過,借著蒙朧月色,隱約見得園門上偌大一塊匾額,上有楷書“微泉園”三字。蘇仁學了三聲貓叫,但見自園牆外一株大樹有動靜,下來一人,此人便是孔六。孔六見過蘇公、馬踏月,隻道園內無有動靜,園門口兩條惡犬已被其毒死。

    馬踏月遂兵分三路,其中兩路分左右包圍微泉園,親引一路自大門而入,早有人翻牆而入,開啟園門,大隊軍兵遂入得園內。穿過前堂,至廂房,悄然無聲,亦無燈火,料想園內人早已入睡。馬踏月遂令各組軍兵,入室擒賊。不多時,各組軍兵陸續迴報,各室內皆無一人。馬踏月驚訝不已,遂詢問蘇公,蘇公甚是驚詫,喃喃道:“莫非走露了風聲,賊人早已潛逃。”孔六亦詫異不已:“莫非賊人察覺出小人,而後自後林悄然逃走?”馬踏月連連頓足。此時,有一組軍兵迴報:後堂發現數人。

    蘇公、馬踏月急忙趕至後堂,那後堂甚是別致,水池花園亭榭間有一室,隱約見得那室匾額上書有行書“得閑齋”三字,入得齋內,隻見數人或躺倒地上,或伏在桌邊,一動不動。馬踏月伸手逐一試探,五人皆已死去,遂令軍兵四下搜尋,找尋活口。那齋中有一桌,桌上滿是佳肴美酒。蘇公令蘇仁取過一火把,察看屍首,喃喃道:“我等來遲矣,他等乃是中毒身亡。毒藥或下在酒中,他五人隻當美酒,不想竟要了性命。”馬踏月恨恨道:“這兇手好生狠毒。”蘇公歎道:“他等與兇手幹係非同尋常,絕然不曾料想其會下毒。”馬踏月思忖道:“他五人或便是黃州五虎,少了頭目吳仁顧,兇手或便是此人?”不多時,又有軍兵來報,在廂房後夥房發現四具屍首。

    蘇公、馬踏月急忙趕往夥房,但見四具屍首,乃是兩名廚子、兩名侍女,皆被砍殺,汙血滿地。馬踏月惱怒道:“分明是殺人滅口。”蘇公思忖道:“觀其情形,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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