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蘇公四人欲牽馬上路,東方雨道:“不知蘇大人欲何往?”蘇公道:“久聞莫幹山佳名,神往不已,今欲借路一遊。”東方雨道:“素聞蘇大人好賞遺跡民風,今卑職指引一處,如何?”蘇公道:“何處?”東方雨道:“便是前方芭蕉莊。”蘇公甚是詫異,道:“卻不知這芭蕉莊有何怡人景象?”東方雨道:“這芭蕉莊並無甚獨特之處,隻二三十戶蠶農,男耕女織,養蠶紡絲,喂雞捕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然自得。雖非世外桃源,卻有如桃源一般。”蘇公驚訝不已,道:“不想此處竟有此般好去處?”東方雨道:“卑職願引大人前往。“遂令手下料理案子,且在酒店等候,隻喚上押司相隨。蘇公聞聽,興致大發,欣然前往。

    沿大道前行一裏餘,見一河流,寬約七八丈,河上有石橋,橋名“通湖橋”,眾人卻不沿大道過橋,依河左岸而行,取一小道入一片桑林,但見桑林中有男女采摘桑葉,高聲談笑,甚是快樂。東方雨指點道:“芭蕉莊便在林後。”蘇公甚是欣悅,不知怎的,忽想起冷冰凝、牛壽通之言語,不免思索,莫非他二人果真欲往芭蕉莊?卻不知他等欲見何人?所為何事?

    蘇公等入得桑林中,但見四五名漢子攔住去路,為首一人,乃是芭蕉莊地保焦南,約莫五十歲,高聲唿喚道:“你等甚人?來我莊中做甚?”東方雨近得前去,道:“焦二爺,怎的不識得我來?”焦南見得東方雨,急忙上前施禮,道:“原來是知縣大人來了。”蘇公見得,暗自讚許。蘇仁納悶,與嚴微私語道:“這莊民言語怎的如此兇惡?”嚴微道:“蘇爺有所不知,今乃非常時節。”蘇仁不解,道:“何謂非常時節?”嚴微笑道:“今逢蠶月時節,蠶農皆如這般。”東方清琪詫異道:“何謂蠶月時節?”嚴微道:“但凡三四月間,正是江南養蠶時節,稱之蠶月。此蠶月非同尋常時期,頗多忌諱,但凡科舉考試、征收捐稅、辦案拿人等等,皆須緩辦。又不喜外人來訪,即便鄰裏亦少有往來。”東方清琪甚是好奇,道:“為何這般?”嚴微道:“蠶農以蠶為生,稱蠶作‘寶寶’,比之嬰兒,非同小可。此蠶寶寶甚是嬌貴,看蠶亦多講究,所喂桑葉,不可濕,亦不可熱。所居蠶室不可暴冷、又不可暴熱、不可有煙、不可有臭、不可有病,故不喜外人前來,若不知時務,蠶農必潑你一盆冷水。”蘇仁、東方清琪恍然大悟。東方雨聞得,把眼來望嚴微,道:“不想這位相公竟頗曉養蠶之道。難得難得。”蘇公笑道:“嚴爺端的見多識廣。”嚴微淡然道:“吾乃湖州人,焉有不知看蠶道理。”

    東方雨道明來意,眾蠶農囑咐再三,方才應允眾人入莊。地保焦南引眾人穿過桑林,入得莊來,但見眾屋舍門上貼一紅紙,上有“蠶月免入”四字。莊中婦幼見著七八人,心存戒意,但見得東方雨,不免笑臉相迎。不知何故,蘇仁覺得此莊中有一絲怪異,思索多時,方才明白:原來此莊中甚是安靜,既無雞鴨,又無貓狗。即便是那孩童,亦不追打吵鬧。

    地保焦南引眾人入得焦氏宗祠。聞聽德清縣令到來,族中長者紛紛來迎。那宗祠遠離蠶室,乃是莊農祭祀、議事之處,共分外、中、內三堂,大小房屋共一十五間。外堂當中供奉一尊女菩薩,供桌上有饌點祭品,又有蠶婦燃上紙錢香燭,跪地膜拜。中堂所設乃是焦氏祖宗牌位,亦供有香果。又有祖宗遺訓。

    蘇仁立於一側,細細觀望,詫異道:“原來不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卻不知是何方神聖?”蘇公道:“此嫘祖也。”東方清琪道:“嫘祖又是何人?”嚴微道:“嫘祖本是黃帝之妃,乃蠶農始祖。”地保焦南早令人沏來熱茶。眾人依次坐下。東方雨方才引薦蘇公,地保等聞得是湖州知府蘇大人,急忙上前施禮。蘇公起身迴禮。而後賓主複又落座。蘇公問及蠶桑賦稅水利等農事,眾人皆道東方大人治理有方,百姓安居樂業,諸如此類。

    東方雨問道:“德清城有一雨湖齋,其掌櫃冷冰凝,不知諸位可曾識得?”眾人皆道不識。東方雨又問及“牛壽通”。眾人亦不識得。東方雨道:“近些時日可有外人來莊中?”地保焦南道:“小人每日巡視,不曾見得外人入莊。”東方雨道:“莊中可有異常情形?”地保焦南思忖道:“莊中亦無甚異常。大人何故問及?隻不過有一樁事,細細想來頗為奇怪。”東方雨道:“何事?且道來一聽。”地保焦南道:“此事並不在我莊中,卻在莊外。非是他處,便是莊西南和氣園內。”東方雨令他細細道來。

    地保焦南道:“此事說來頗有些詭秘。諸位有所不知,原來那和氣園本是一所廢墟,傳言說是巴氏先祖所遺,所占地約三十餘畝。”嚴微驚道:“莫非民間傳言所稱巴氏七世者?”地保焦南唯喏道:“正是正是。不想這位爺竟知巴氏七世!今知此事者,鮮矣。”東方雨似有所思,道:“某任德清縣已近三年,隻道無事不知、無事不曉,此事卻不曾聞得。前後來芭蕉莊數番,竟未聞你等言及。”蘇公見東方雨言語緩和,言語中不免有些許遺憾。東方清琪不解,道:“何謂巴氏七世?”有族中老者歎道:“我等亦隻聞父輩言及,其中詳情,亦不知曉。恍惚間當是八十年前之事。”地保焦南道:“據族中長者言,我等焦氏先祖本是巴氏鄰裏,不知何故,巴氏家人竟自離去,餘下先祖一家在此,繁衍至今,方有焦氏一族。”眾人聞聽,一知半解。蘇公暗道:原來所謂芭蕉莊非是有芭蕉,乃是姓巴、姓焦者之故。

    嚴微道:“我嚐聞家師言及,道是德清山野有巴氏者,七世同居,共男女百餘人,安老懷少,和睦相處,其樂融融。”眾人聞聽,驚歎不已。蘇仁驚道:“家有七世,端的世間罕見。”蘇公歎道:“七世者,奇也。而七世同居,則奇中之奇也。”東方雨道:“可惜我等遲來八十年矣。”東方清琪奇道:“如此言來,那最長者豈非有百餘歲?”地保焦南然之。蘇公暗自驚歎,不由想起陶淵明《桃花源記》,百餘人隱居於此,怡然自得,豈非亦是那桃花源?隻是此中頗多懸念,巴氏一族為何離去?又投往何方?其中緣由不得而知。

    東方雨問道:“且不知這和氣園中有何怪事?”地保焦南道:“這和氣園因風霜雨雪之侵蝕,又無人居住,庭院中雜草叢生,早已破敗不堪。”蘇公詫異道:“巴氏離去,為何尊祖先人不住在和氣園中,反另辟屋舍?”地保焦南道:“大人有所不知,先祖傳有遺訓,但凡焦氏子孫,不可住在和氣園中,且園中物什,不可竊拿。”蘇公似有所思。一族中長者歎道:“家祖遺言,好好看護鄰裏屋舍,待巴氏迴來。隻可惜待得時日久了,巴氏無人迴來。而我焦氏子孫,漸漸忘卻先祖遺訓,不免有人暗中偷盜園中有用之物,以為己用。”地保焦南道:“此亦是三四十年前之事,至得今日,那園中早無可用之物了,空餘些殘垣斷壁罷了。且不時有狗兔、鼠蛇出沒,甚少有人入園。隻是那和氣園旁有十餘株桑樹,待到蠶月時節,莊中人便采摘桑葉。遮莫五六日前,小人渾家及小兒前去采摘桑葉,小兒年少好玩,竟自一人入得園去。”言到此,焦南停頓下來,竟滿臉驚恐之色。

    東方清琪見他此般神色,不由驚詫,追問道:“甚事如此可怕?”焦南道:“小兒入得園內,不時便不見了蹤影。小人渾家兀自懵懂,竟未留心。待到覺察,高聲唿喊,未聞小兒迴答。小人渾家急忙入得園去,四下找尋,入得一院中,小人渾家忽見得一條黑影,一閃之間便不見了,小人渾家唬得半死。原來這和氣園中有鬼!”眾人聞聽,皆臉色大變。唯有蘇公、東方雨、嚴微麵不改色。焦南顫栗道:“小人渾家尖叫不已。園外采桑族人聞得,紛紛入得園來,尋得小人渾家,又四下找尋小兒,不多時,在一破屋內尋得小兒。小兒倒在地上,人事不醒,抱出屋來,掐其人中,又冷水潑麵,方才醒來,問其前後,小兒並不曾到屋內玩耍,也不知何故昏倒在地。”蘇仁驚道:“此園中必有蹊蹺。”焦南道:“待眾人將小人渾家、小兒攙扶出園,忽聞得園中一聲怪叫,那聲甚是淒厲,似非人聲。眾人皆驚恐不已,迴得莊來,告知族老。住老遂召集數十名男子,持刀握棍,尋得園內,四下搜尋,並無怪異。小人引幾人尋至一院,那院中有左右廂房,隻是門窗屋檁早已全無,忽見得那破壁上赫然流著血!”東方清琪雖是俠女,頗有膽色,聞得此言,亦不免驚恐。

    東方雨淡然道:“此血何來?”焦南道:“小人等戰戰兢兢上得前去,卻見那牆上血離地約莫七八尺,順牆流下。小人等唬得半死,環視四下,除卻雜草,並無一物。”蘇仁道:“卻不知那血何以上得牆去?”嚴微冷笑不語。焦南道:“小人等猜想,或是畜生受傷,隨即召喚眾人前來,細細搜尋,四周竟無點滴血跡。”東方雨笑道:“依焦二爺之見,莫非這和氣園中果真有鬼魂?”焦南顫栗道:“小人渾家明明見得一條黑影,絕非眼花幻象。”東方雨淡然一笑,道:“不知蘇大人有何高見?”蘇公笑道:“鬼魅妖精,未免怪誕。隻是此事頗為怪異,難以解釋。依蘇某之見,不如入和氣園一遭,探問究竟則個。”東方雨道:“卑職願隨蘇大人前往。”焦南驚道:“萬萬不可。若二位大人有所失閃,小人等性命難保矣。”蘇公笑道:“古人雲:邪不勝正。我等火焰甚高,即便有甚鬼魅,亦不足為懼。”焦南及眾族老苦苦勸阻,蘇公哪裏肯信,焦南無奈,隻得依了,遂引蘇公、東方雨等往莊西南和氣園去了。眾族老放心不下,遂著人召集莊中男丁,以為接應。

    地保焦南引眾人出得莊,過得一小山坡,便見得坡下一片樹林,那和氣園便隱身林中。原來那園中大樹頗多,故此遮掩住殘垣斷壁。園牆多已坍塌,淹沒在雜草灌木中。唯有那和氣園門兀自立著,隻是那兩扇園門早已不見蹤影。蘇公等近得園門前,但見園門兩柱岌岌可危,漆皮剝落,柱上有字跡,早已無法辨認。入得園來,卻見庭院之中,盡是雜草、雜樹。這和氣園依坡而建,占地三十餘畝,分東、南、西、北四園,乃是住宅,中部為主園,宅園間又造以景觀,如亭、閣、樓、榭、軒、台、石山、水池,彼此以廊相通,廊者又有迴廊、遊廊、水廊、山廊等,曲折通達。無論樓閣亭廊,皆構造簡樸,古拙爽潔,可惜曆經八十年風雨,早已破敗不堪。

    蘇公等依廊基前行,滿目瘡痍,無限滄桑,令人傷感。蘇公道:“此般情景,不由思起劉夢得之《烏衣巷》來: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東方雨接言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焦南道:“小人聞祖輩人言,此和氣園主人巴太祖公本是一商賈,賺得大筆錢財,而後避跡藏時,隱居在此,建房起屋,生兒育女,繁衍生息。”蘇公見得前方院中一大圓形石台,對徑約丈餘,高約六尺,石麵之上雜草叢生,竟長有兩株樹。

    東方雨環視四下,道:“此園內端的陰森。”焦南顫栗,左右張望,唯恐有甚變故。焦南引眾人入得一院,道:“那血便在前方斷牆上。”蘇公見那院門牆上刻有三字,細細辨認,卻是“盡玉閣”三字。至得牆邊,卻見一片黑跡,原來那血早已風幹。東方雨上得前去,細細勘驗,道:“此血非自牆流出,當是被人潑上牆的。”焦南道:“大人怎知?”東方雨道:“且看四周黑點,呈濺散之狀,且牆腳有牆灰衝落下,故而知之。”蘇公道:“那廝潑血上牆,意欲恐嚇你等,以為鬼魅所為。”焦南道:“依大人所言,那廝裝神弄鬼有甚企圖?”東方雨道:“若園中有鬼,你莊中人往後必不敢再來。”焦南疑道:“莫不是巴家後人尋來了?”嚴微笑道:“即便尋來,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蘇公思忖道:“且四下察看一番,或有發現。”

    眾人前行,但凡樓閣,皆門窗破爛,遍布蛛絲。行至北院,嚴微忽是低唿一聲,令眾人止步,細細傾聽,竟聞得院內中有聲響。焦南臉色大變。嚴微把個眼色,使個手勢,蘇仁會意。二人一左一右迂迴過去。入得院內,嚴微、蘇仁悄然前行。卻見得一破敗大堂,堂上懸有一匾額,依稀見得“交可”二字。堂內隱約一青衣人,手持一卷軸,正思忖甚麽。又聞得堂內“砰砰”聲,嚴微料想堂內還有一人。嚴微貼牆而行,忽然那房上 “嘩啦”一響,掉下十餘片破瓦來。那青衣人聞得聲響,大驚失色,遂迴身入堂,堂內聲響頓時止住。嚴微唯恐那廝驚走,急奔將過去,正待入堂,猛見堂內刀光一閃,嚴微暗叫不好,急抽身後退。卻見一黑衣人揮刀跳將出來,一刀落空,飛身撲上,又砍一刀。嚴微眼急身快,飛起右腿,直踢那廝下身。那廝將刀一偏,欲砍嚴微右腿。不想嚴微此一腳卻是虛招,待那廝刀鋒偏離,嚴微猛的收腿,右手一揮,打出一物。那廝躲閃不及,竟被那物打中額頭,頓時鮮血迸流。原來嚴微早已摸有石塊在手,權作暗器之用。

    那廝大怒,又揮刀砍將過來。忽聞一聲哨響,那廝稍作遲疑,遂急身而退。嚴微料想那廝欲逃,急忙追將上去。那青衣人見勢不妙,召迴黑衣人,穿後堂而逃。不想早有蘇仁守候在此,青衣人大驚,揮刀砍來,蘇仁卻不躲閃,將分水峨眉刺左右一分,猛戳過來,左峨眉刺挑開來刀,右峨眉刺直刺那廝麵孔。那廝驚恐,急忙閃身,不想蘇仁右腳踢來,正中腰部,站立不定,滾倒在地。蘇仁正待擒他,不想那黑衣人奔將過來,飛身一刀。蘇仁急迴身來戰,險招連連。那廂嚴微追將過來,又聞東方清琪喊叫之聲。那黑衣人見勢不妙,賣個破綻,與那青衣人急急而逃。蘇仁正待追趕,嚴微笑道:“此窮寇小賊,不必追趕。”忽見草叢之中一卷軸,正是那青衣人堂口所看卷軸。原來方才打鬥間,那青衣人滾倒在地,卷軸自其身掉下,竟未察覺。

    嚴微將卷軸拾將起來,正待展開,東方清琪、蘇公、東方雨、焦南趕將過來。焦南顫栗道:“二位爺看著甚麽?”蘇仁笑道:“非是鬼怪,乃是兩名山賊。”嚴微將卷軸呈與蘇公,道:“嚴某見得那廝苦苦琢磨此軸,其中必有玄機。”東方雨道:“是何卷軸?”蘇公展開卷軸,眾人探頭看來,卻是一幅書法卷軸。其上道:

    湖州巴有容一百零八歲喜子孫滿堂對月有思遂手書古人詩

    不與秦塞通人煙

    須臾掃盡數千張

    傾心酒美盡玉碗

    吾兄行樂窮曛旭

    莫學夷齊事高潔

    漢帝不憶李將軍

    青山欲銜半邊日

    擁彗折節無嫌猜

    石作蓮花雲作台

    有時與我論三車

    意氣相傾山可移

    交柯之木本同形

    君去容華誰得知

    文章獻納麒麟殿

    我在巴東三峽時

    灑酒澆君同所歡

    田氏倉卒骨肉分

    趙有豫讓楚屈平

    此曲有意無人傳

    權歸臣兮鼠變虎

    心藏風雲世莫知

    瓶裏千年舍利骨

    長鬆之下列羽客

    橫垂寶幄同心結

    卷軸上又有朱紅印章數方,有名號印“湖州巴有容”、齋館印“和氣園同心居”、收藏印“巴氏子孫永保不可外傳”、吉祥印“百世昌榮”,印章皆為朱文,其字或篆或隸,印形或方或圓。觀其書法、章法及刀法,頗有獨到之處。

    蘇公、東方雨等看罷,暗自稱奇,此卷軸詩句字字體形方扁,體勢外張,內緊而外鬆,燕不雙飛,竟是一隸書帖。東方雨道:“蘇大人以為此卷軸氣勢章法如何?”蘇公道:“隸體盛於漢代,其後漸衰,後世雖有學者,有所成者,鮮也。此卷軸雖非絕世佳作,亦為難得。”東方雨道:“此卷詩文上下各句似不妥帖,不知是何用意?”蘇公笑道:“蘇某嚐聞東方大人飽讀詩書,卻不知此中詩句出於何處,可否一一點來?”東方雨淡然一笑,道:“蘇大人欲考卑職否?卑職便一一道來,不知對錯,敬請大人指正。此卷軸詩文二十四句,皆出自詩仙太白筆下。不知是否?此‘不與秦塞通人煙’一句,乃出自《蜀道難》;‘須臾掃盡數千張’一句,出自《草書歌行》;‘傾心酒美盡玉碗’一句,出自《雉朝飛》;‘吾兄行樂窮曛旭’一句,出自《豳歌行上新平長史兄粲》;‘莫學夷齊事高潔’一句,出自《梁園吟》;‘漢帝不憶李將軍’一句,出自《悲歌行》;‘青山猶銜半邊日’一句,出自《烏棲曲》;‘擁彗折節無嫌猜’一句,出自《行路難》;‘石作蓮花雲作台’一句,出自《西嶽雲台歌送丹丘子》;‘有時與我論三車’一句,出自《僧伽歌》;‘意氣相傾山可移’一句,出自《扶風豪士歌》;‘交柯之木本同形’一句,出自《上留田行》;‘君去容華誰得知’一句,出自《江夏行》;‘文章獻納麒麟殿’一句,出自《流夜郎贈辛判官》;‘我在巴東三峽時’一句,出自《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灑酒澆君同所歡’一句,出自《東山吟》;‘田氏倉卒骨肉分’一句,出自《上留田行》;‘趙有豫讓楚屈平’一句,出自《笑歌行》;‘此曲有意無人傳’一句,出自《長相思》;‘權歸臣兮鼠變虎’一句,出自《遠別離》;‘心藏風雲世莫知’一句,出自《猛虎行》;‘瓶裏千年舍利骨’一句,出自《僧伽歌》;‘長鬆之下列羽客’一句,出自《當塗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橫垂寶幄同心結’一句,出自《搗衣篇》。”

    蘇公笑道:“東方大人果名不虛傳。青蓮居士乃天生詩才,其詩雄奇豪放,有如天馬行空。隻是方才所言‘趙有豫讓楚屈平’一句,道是出自《笑歌行》。而據蘇某考究多年,此《笑歌行》詩兩首似是後人偽作,假冒太白之名罷了。”東方雨淡然一笑,卻不多言。嚴微道:“那廝為何攜此卷至此?又見他苦苦冥思,莫不是此卷軸中有甚玄機?”東方清琪笑道:“這李白詩句有何玄機?”東方雨道:“巴老先生為何斷文取句?又有同一詩中兩句,分隔開來,不知是何用意?”蘇公道:“若果有玄機,必在此詩句之中,且句句有其用意。”嚴微思忖道:“方才我等入得一院,喚作‘盡玉閣’,此‘盡玉’二字豈非取於‘傾心酒美盡玉碗’一句?又有卷軸上印章‘和氣園同心居’,‘同心’二字豈非取於‘橫垂寶幄同心結’一句?”東方雨聞聽,恍然大悟,道:“果是如此,莫非此詩句暗指和氣園中諸多樓閣亭榭?”蘇公疑道:“或是巧合罷了。”東方清琪笑道:“你等隻四處找尋查證便知。”

    蘇公笑道:“東方小姐言之有理。”東方雨、嚴微、蘇仁遂四下找尋,雖尋得數匾,可惜木朽字褪,早已辨認不出。近得一池邊,旁有疊石山,嚴微見得亂石山中有一碑,急忙上前,撥開茅草,細細辨認,乃是“羽客穀”,不由大喜,此“羽客”二字豈非出自“長鬆之下列羽客”一句?遂唿喚眾人,蘇公急忙過來,細細看來,果真如此。此刻,東方雨亦發現一石碑,乃是“曛旭亭”,源於“吾兄行樂窮曛旭”一句。蘇公思忖道:“如此言來,此卷軸共詩二十四句,園中命名者必有二十四處。”嚴微歎道:“可惜偌大一處家園,竟落得如此破敗不堪,昔日昌榮,隨風雨消蝕,徒餘些斷石殘壁,怎麽一一尋找?”焦南疑惑道:“那二人持卷軸而來,莫非巴氏後人前來尋祖?”東方雨搖頭道:“既來尋祖,行徑為何如此詭秘?”焦南道:“巴氏先人八十年前拋家棄園,神秘離去,其中必有緣故。今日潛迴,決然不會聲張。”嚴微道:“此一去一迴怎可同日而語?”

    東方雨思忖道:“蘇大人,卑職有一念。”蘇公道:“東方大人有言且道來。”東方雨道:“卑職竊以為,他等此來必有所圖。若細加留心辨析,便可知他等分明在找尋甚麽,而非為尋祖。”嚴微似有所思,道:“莫非那巴氏先人神秘失蹤時,留下甚緊要之物不成?”東方清琪笑道:“莫非是金銀財寶?”東方雨道:“非財帛不足以動人心。”嚴微笑道:“若是財寶,怎會等得八十年後來取?”東方清琪道:“或是那巴老先生突然仙逝,不曾留下甚遺言。”東方雨笑道:“那巴老先生乃是百餘歲老人,但有後話必定早有交代,決計不至如此。”嚴微思忖道:“東方大人言之有理,那巴老先生必是不曾明言,而是隱語相告,可惜後人竟不得領悟,故而耽擱數十年。”東方雨點頭道:“某竊以為:此隱語或便在卷軸中。這卷軸詩句蹊蹺,匪夷所思。又有印章‘巴氏子孫永保不可外傳’,此言頗有深意。”

    嚴微頗有同感,道:“嚴某細細琢磨,思量不出這李太白二十四句有甚玄機奧妙?”東方雨思忖道:“若將此二十四句依原詩解析,甚易理解。隻是合而為一,卻難知其意了。”東方清琪笑道:“或是他有意將詩句雜亂,故弄玄虛罷了。”蘇仁詫異道:“那巴老先生何故如此?”東方清琪笑道:“若非如此,豈非人人可以破解?”東方雨、嚴微聞聽,恍然大悟。東方雨道:“幸得東方小姐點撥,原來玄機非是這詩句,而另有他處。”嚴微疑道:“莫非此卷軸內隱有話語?”眾人皆看卷軸,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蘇公笑道:“所謂玄機,非在此卷軸上,而在此園中。”嚴微道:“若不破解卷軸玄機,又怎生尋得園中玄機所在?偌大一處家園,若不得其法,便有如大海撈針一般。”正言語間,焦氏長者引莊中二三十人入得院來,見眾人無恙,方才安心。焦南道明前後,眾人醒悟:所謂鬼魅,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

    蘇公等退出和氣園,且迴芭蕉莊歇息。眾人苦思卷軸玄機,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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