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虎奉蘇公之命前往打聽湖州四雄其情,徑直到得朱府前,轉悠多時,無機可趁,轉念一想,那湖州四雄現在府內,自與朱山月相伴,其居處祥雲莊必定空虛,何不往之查探一番,或有發現。趙虎思定,直奔那祥雲莊而去。到得莊前,趙虎見四下無人,於一旮旯上得高牆,入得院內,隱身牆腳。卻見庭院當中、大樹之下,圍聚四五個家仆,鬥促織博錢,你吆我喝,十分快活,怎顧得其它?趙虎貓身而行,入得側房,又轉入四雄居室。室內幹淨整潔,無有一人。趙虎喜道:四雄果然不在。搜索一番,並無要緊之物。

    趙虎低聲嘀咕一句,正欲抽身退出,猛聽得腳步之聲,由遠及近,竟進得室來。趙虎隱身木櫃之後,卻聽得那人口中罵罵咧咧,想是輸個精光,他人又不肯借些與他。那家仆徑直入了側房,趙虎悄身跟隨,卻見那家仆進得一間睡房,直奔那床頭而去,低身去摸那床底,須臾,摸出一木匣來,抽去木銷,打開匣子,隻見其中有些散碎銀兩並銅錢。那家仆正待取些出來,忽覺身後有異,正欲迴首來看。趙虎早已衝將過來,將一柄雪亮鋼刀架於其脖頸之上,家仆早已唬得魂飛魄散。

    趙虎低聲喝道:“休要叫嚷。否則取你狗命。”家仆哭喪道:“好漢饒命。”趙虎道:“湖州四雄何在?”家仆道:“我家四位老爺並不在莊中,好漢如若要見他等,可往朱老爺府中尋之。”趙虎怒道:“他四個幹的好事!我且問你,湖州府衙明珠可是他四個盜得?”那家仆連連搖頭,道:“不曾有的事。”趙虎冷笑一聲,將手中鋼刀晃了幾晃,嚇道:“還不如實招來,先割你這廝的鼻子。”那家仆急道:“好漢饒過小人吧。小人隻是一下等家奴,怎的知曉此等機密之事。”趙虎道:“他四個行跡詭秘,可知他等幹的甚麽勾當?”家仆道:“小人亦不曾知曉。”趙虎道:“你可曾聽得他四個說及甚人甚事否?”家仆思索道:“小人隻聽得四爺說及殷小六,想是在尋他,不兩日,小人便聞得那殷小六死了。”趙虎暗道:早已料到那殷小六乃是湖州四雄所殺。又道:“你可曾聽得他四個說及古董店掌櫃呂瑣?”家仆搖頭道:“不曾聽得。”趙虎料想問不出甚來,揮手一掌,將其擊昏。

    趙虎正欲迴身退出,猛聞得身後一聲冷笑,直驚得他魂魄出殼,急退幾步,迴身將鋼刀封住門戶。抬頭看去,卻見房外門口有一人,身著黑袍,滿麵橫肉,陰森可憎。趙虎不待那人言語,飛身撲去,揮手一刀,一招“劈山救母”。那人見刀已劈來,急飛身退後丈餘。趙虎一刀落空,躍出房來,又一刀“白蛇吐信”,斜劈那人左肩。那人雙手一揮,徑自迎住鋼刀,卻原來是一對精鋼判官筆。趙虎虛晃一刀,意欲抽身脫逃,迴首卻見四下早已布滿家仆,各執刀槍棍棒,個個虎視眈眈。趙虎暗叫不妙。

    隻見一名中年漢子,約摸四十餘歲,手提一柄彎刀,近得前來,厲聲喝道:“你是甚人?敢來祥雲莊取鬧。莫非吃了豹子膽不成?”趙虎冷笑一聲,道:“你等可是湖州四雄?”中年漢子道:“你這廝還有些眼力,識得大爺我等。大爺我乃老大奪命刀姓伍名勝者是也。你麵前這位乃是老三催命判官元天元爺。”趙虎笑道:“二爺、四爺可曾在此?”元天道:“便在你身後。”趙虎迴首看去,卻見牆腳兩側各有一人,一人身高體瘦,麵容可憎,手握一把利劍;又一人雙手持雙鉤,身材矮小,麵無神情。伍勝笑道:“那二位乃是追命劍餘定、鉤命郎君卜仁。敢問英雄高姓大名?仙居何處?”趙虎滿麵堆笑,道:“在下蕭七,合字中人口便,喚在下作鐵麵虎。蕭某素聞湖州四雄大名,個個武藝高強,十分了得,久欲拜訪,隻恨無緣。今日方得一見,四雄果然非常人物,正所謂百聞不得一見。”催命判官元天冷笑道:“兀自滑舌,隻道我等是癡人不成。你究竟何許人也?還不快快說來,免受皮肉之苦。”

    趙虎正待言語。卻見一名家仆趨身過來,近得伍勝,附其耳側,低聲私語。伍勝聽罷,微微一笑,殺氣頓起,喝道:“原來是府衙的公差大人,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說罷,使個眼色與元天。元天會意,飛身撲上,兩支精鋼判官筆徑直往趙虎刺去。趙虎知事已敗露,隻得一博。不待元天落身,挺身操刀直砍,此著甚是兇險,似置對手兵刃於不顧。元天未曾料想趙虎如此應著,判官筆直刺其雙肩,如不躲閃,必定刺中。隻是趙虎鋌而走險,利刃刺來,如不收身,必將刺透腹背,命喪黃泉。元天幾將嚇出一身冷汗,判官筆護住門戶,閃身一旁,幾將跌倒。不料趙虎此著卻是虛招,反手一刀,竟往一旁伍勝脖頸抹去。

    伍勝大驚,急退數步,揮刀來擋,與趙虎鬥在一處。那廂餘定、卜仁各持兵刃來助。元天緩過神來,大怒,返身來戰。五人鬥作一團,甚是兇惡。常言道:好漢難敵四手,惡虎難鬥群狼。趙虎雖勇,怎敵他湖州四雄?愈戰愈疲,混戰之中,鋼刀脫手。四雄仗刃圍住,齊齊撲上,趙虎急道:“我命休矣。”將眼一合,隻待受死。

    元天喝住三雄,令人將趙虎縛住,押至後房。早有家仆將刑具呈來。元天手執一柄牛耳尖刀,剝其上衣,惡聲道:“你這撮鳥,受何人指使?意欲何為?”趙虎隻是冷笑。元天怒道:“任你嘴硬,元爺不信你不言語。”將尖刀一揮。趙虎慘叫一聲,胸前頓現一道血口,鮮血迸流。元天喝道:“元爺問你,朱爺府內所失之物可是你竊得?”趙虎怒道:“府衙蘇大人所失明珠可是你等竊得?”元天一愣,道:“那明珠……”正待說出,伍勝喝道:“我等為朱爺看護,要金有金,要銀有銀,怎的希罕區區一顆珠子?府衙明珠被盜,當是那些貪圖錢財的盜賊所為。”趙虎道:“蕭某奉府衙蘇大人之命,暗中追查盜賊及明珠下落,聞聽人言,你等四雄或與此案有幹係,故來查探。”伍勝道:“蕭爺錯矣。外人謠言,豈可輕信。伍某聽得人言,那明珠乃飛天俠盜得。”趙虎笑道:“卻是在下錯怪四位爺了。還望四位爺海涵。”伍勝笑道:“恕我等無禮,多有得罪。三弟,還不快替蕭爺鬆綁,護送蕭爺迴家。”元天冷笑一聲,眼露兇光,猛將那牛耳尖刀往趙虎胸口一搠……

    且說蘇公用過晚膳,正與夫人閑話。蘇仁來報,隻道縣令秦聰碧大人求見。蘇公到得廳堂,秦聰碧上前相迎,二人施禮落座。蘇公道:“不知秦大人有甚急事?”秦聰碧躬身道:“卑職特來請罪。”蘇公驚訝道:“秦大人何出此言?”秦聰碧悲道:“秦某木訥迂腐、耳目混濁、不辯忠奸,以致受小人唆使,助紂為虐。此卑職之罪也。”蘇公奇道:“秦大人何罪之有?”秦聰碧於袖中摸出一折本,呈上蘇公,道:“卑職自來湖州上任,已兩年矣。凡受豪紳商賈之賄賂、方便他等私利之行徑,皆書其上。其間又有牽涉明珠一案之情形。卑職本不知曉情由,朱山月屢求某打聽府衙動靜,並及蘇大人言語、意圖。卑職礙於情麵,多有泄露。”

    蘇公卻不看折本,笑道:“如此說來。秦大人早已知曉盜珠之人?”秦聰碧道:“先前不知。前日,那朱山月到得縣衙,求見卑職,隻道有要事相商。聽罷方才知曉,明珠竟是他遣人盜得!”蘇公笑道:“他怎的與你言及此事?”秦聰碧道:“卑職亦如此問他,朱山月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呂瑣好藏古董珍寶,見奇異者如命。他聞得有此等明珠,便欲求人盜竊。朱山月手下四人,喚作湖州四雄,頗有本領。明珠便是此四人盜去。”蘇公道:“朱山月求你做甚?”秦聰碧道:“朱山月亦不曾料想,此事竟鬧得如此之大,官府追查甚嚴,不知如何罷手。”蘇公道:“你怎生言語?”秦聰碧道:“卑職聞聽,大驚,隻道:目今之計,不如如實招認,交出明珠。朱山月欲言又止,沉默多時,難以決定,遂告辭迴去了。卑職思索再三,深知自身之不端,有失職責,故來府衙,肯求大人懲處。”

    蘇公笑道:“常言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又雲: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秦大人何必自責?有道是:人貴有自知之明。秦大人既知不端,便是高明。”秦聰碧歎息道:“蘇大人大量。想我秦聰碧白屋寒門,早年喪父,自幼苦讀詩書。十年寒窗,方有今日之功名。上任之時,老母相送,隻道:為官須清正愛民,不可令百姓辱罵先人。上得任來,卑職誠惶誠恐,晝行夜思,不敢有誤,惟恐辜負聖上恩典、愧對白發娘親。隻是久則疏之,整日與富紳豪賈為伍,與美酒佳人相伴,怎生抵擋得住心魔?世道滄桑,人心叵測。為人者,如置身滾滾長江之中,或為浮萍,隨波逐流;或為砥柱,中流擊水;或為旁支,同流合汙。凡此種種,或清靜無為、或不得其終、或榮華富貴。身處其中,多不由己。卑職每每思及此些,自慚形穢,惶恐不安。”蘇公道:“聖人雲:人之初,性本善。秦大人既出此番言語,足見良性未泯。古人雲: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幸甚幸甚!佛語道:苦海無邊,迴頭是岸。今秦大人已迴首抵岸矣。”秦聰碧聞聽,嗟歎不已。

    子醜時分,天地漆黑寂靜,偶聞犬吠之聲。蘇仁忽然驚醒,一躍而起,細細辨聽,隱約聞得有人叫喊,又有捶門之聲。辨其聲,似是李龍。忙出得房來,近得院門,大聲道:“可是李爺?”院門外人道:“正是正是。蘇爺,快快開門,有急事相告。”蘇仁拉下門栓,開得院門,將李龍放入,問道:“三更半夜,甚麽急事?”李龍道:“李某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大人,還望蘇爺通稟。”蘇仁一愣,把持不定道:“如此時刻,何不待明早再言?”李龍道:“實不相瞞,乃是趙虎趙爺出事矣。”蘇仁一驚,不再多言,直奔廂房而去。

    蘇公亦已醒來,披衣出房,蘇仁細聲相告。蘇公隻道:“李龍何在?”蘇仁引李龍來見。李龍道:“趙虎幾將被殺矣。”蘇公驚道:“趙爺現在何處?”李龍道:“現在衙房。”急引蘇公到得衙房。三四名衙役正忙不迭,那廂趙虎躺臥在床,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呻呤之聲幾不可聞。蘇公近得床旁,低聲唿喚。趙虎睜開眼來,欲言不能。蘇公問:“可曾去喚郎中?”李龍道:“早已吩咐人去了。”不多時,一衙役引一郎中來,郎中細細察看過,為其敷上金創藥,隻道並無大礙,隻是體虛力乏,受些皮肉外傷,幸不曾傷及骨骼內腑,隻需調理休整幾日便可。

    蘇公安下心來,謝過良醫,又問眾人事之前後。李龍歎道:“其中情由,我等並不知曉。隻知趙爺查案,夜間常不歸迴。我等亦不在意。今日亦如此。方才,我等睡得正熟,忽被一聲巨響驚醒,又聽得有人高聲喊叫。”蘇公道:“甚麽聲響?叫喊甚麽?”李龍道:“我等亦不知是甚聲響,隻聽得有人叫道:快快起來!快快起來!卑職聞得,忙取過腰刀,衝將出去。望那庭院之中,並無一人。眾兄弟亦紛紛衝出。其中一人眼尖,見地上隱約一團物什,近得前去,卻發現是一人。我等疑心有詐,叫喊多聲,未見響應。取來燈籠一照,竟是趙虎趙爺!隻見他皮開肉綻,滿身汙血,幾無聲息。”蘇仁奇道:“趙爺傷至如此,怎能高聲叫喊?”李龍道:“待我去看那門,竟被打破。想必那聲響是破門之聲。破門者、叫喊者,似另有他人。”

    約莫半個時辰,趙虎醒來,李龍喂些粥飯,待其安定,方才開口,道:“卑職奉大人之命,前往查探湖州四雄,潛入祥雲莊內,到得四雄居室,無有發現。正巧有一家丁過來,便將之拿住,再三逼問,那廝隻道殷小六與四雄有瓜葛,其餘一概不曉。卑職正欲退出,卻不料行蹤早已被四雄窺破,卑職欲奪路而逃,卻因寡不敵眾,被其所俘。那四雄將卑職縛住,嚴加盤問。某卻與他等周旋,不曾露出半點話語。那四雄惱羞成怒,竟欲一刀將某搠死。”

    “那一刀刺來,卑職心道:我命休矣。隻將那眼一閉,卻不料性命交關之際,忽聽得有人道:‘且慢。’某急睜開眼看,隻見進來一人,乃是朱山月管家安福。那安福道:‘三爺,稍安毋躁。若殺之,未免過於急性。須嚴加逼問,或可問得出些要緊話來。’那三爺元天罵道:‘這廝口緊,死賴不肯言語。’那安福道:‘三爺將他交與安某,安某自有法子令其開口。’那元天道:‘如此甚好,某自去飲酒。’那安福衝卑職笑道:‘差爺可知殷小六、呂瑣結果乎?如不從實說來,與他二人一般。’卑職冷笑,道:‘安爺,某願快快受死。’那安福令人將某雙手縛住,高高懸起,惟餘雙足尖可抵地,甚是吃力。如此二三個時辰。”

    “那安福又引一幹人來,將某下衣剝去,道:‘差爺可曾想過?’某早已疼痛難忍,道:‘如此囉嗦,是甚好漢?某非貪生怕死之鼠輩。如若皺眉叫聲痛亦非真漢子。’那安福道:‘好一條漢子。’說罷,令手下在卑職上下劃了幾十道血口,又敷上鹽巴,直痛得卑職鋼牙亂顫。而後又鞭抽棍打,約莫一個時辰,卑職不曾言語一字。那安福冷笑道:‘真漢子也!’說罷,自退身出去,隻餘下三名惡奴。那三人早已疲憊,罵罵咧咧,各自躺下,並不理會卑職。”

    “卑職全身如麻,早已昏昏。迷糊之中,忽聽得幾聲低唿,睜開眼來,卻見囚室之中,有一黑衣人,手執鋼刀,竟將那三名惡奴性命結果。卑職又驚又喜又疑心,那黑衣人將繩索砍斷,將卑職放將下來,解去縛手繩索,反手將卑職背將出來。至得暗處,又躍出二人,皆是黑巾蒙麵。三人合力將卑職救出祥雲莊。卑職伏在一人肩背之上,道;‘好漢救命之恩,趙某沒齒不忘。敢問恩公高姓大名,他日當感激不盡。’那人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區區小事,何言感激。賤姓拙名,不足一提。’ 卑職再三懇求,那三人隻是不言,其中一人道:‘府衙到矣。’另二人衝上前去,將那大門揣開,那人將卑職背得院中,道:‘我等便將趙爺放置於此。’一人高聲叫道:‘快快起來。’而後三人悄身退去。”

    眾人讚歎不已。李龍道:“那三位好漢究竟是何來曆?端的令人不解。”蘇公道:“他等不願說出,我等又何必強求?想必有一日,自當分曉。目今之計,應速將湖州四雄緝拿歸案。趙爺逃脫,事已敗露。湖州四雄必然驚恐,或藏或逃。如此則事難矣。兵法雲:兵貴神速。不如連夜擒之。”李龍等人附和。

    蘇公令吳江召集衙役公差,約莫三十餘人;又急書一紙公文,令李龍速往尉司。府尉看罷公文,立調集馬步弓手並士兵一百餘人,趕到府衙。府尉見過蘇公,而後兩撥人馬悄然趕至祥雲莊,將其團團圍住。李龍、吳江翻牆而入,開得大門。蘇仁引人衝入莊內。

    卻說那安福、四雄,逼問未果,甚是氣惱,自在前廳飲酒猜拳。伍勝喚人召來五名娼妓,各自摟抱作樂。安福心中狐疑,令家仆探問逼供情形。那家仆到得囚房,卻見三名家仆倒地氣絕,趙虎早已不見蹤影。家仆流水迴報,安福聞聽,大驚失色。那元天推開娼妓,大怒,道:“恨不聽我之言,一刀結果那廝性命,怎有此事?”伍勝急道:“如之奈何?”安福道:“那廝身受酷刑,必定逃之不遠。可令人四下搜尋。”伍勝點頭,自引三雄並家仆,分路尋之。約莫一個時辰,四雄各自迴莊,皆無音訊。

    安福道:“那廝或藏匿某處,夜間漆黑,不便搜尋,不如待天明後細細尋之。”餘定道:“那廝乃是府衙公差,定是逃迴衙門。”卜仁道:“那廝已知曉我等,若報之,怎的是好?”安福道:“言之有理。此事幹係重大,不可等閑視之。依安某之意,某先與伍爺去見朱爺,與其謀劃,共商對策。”餘定道:“我等如何應對?”安福道:“二爺盡可安心。湖州城中,天大的事,在朱爺眼中,不過屁大。朱爺通天之術,誰人可及?你等且先安歇,明日朱爺自有安排。”餘定、元天、卜仁終是豪雄,藝高膽大,又聞聽安福之言,寬心大睡。

    醜牌時分,房外喊聲大作,三雄驚醒,翻身下床,各自取過兵刃,衝出房來。元天喝道:“甚事?”一家仆倉皇而入,驚恐萬分,道:“官兵殺來矣。”三雄大驚,元天道:“二哥、四弟,且殺他一條血路。”說罷,揮舞判官筆,跳入院中。餘定、卜仁未及攔阻,隻得跟隨其後。院中人濟濟,眾衙役公差各持火把,將大院照得如白晝一般。早有二十餘名弓手彎弓搭箭,隻待令發。

    李龍手提鋼刀,上前道:“大膽湖州四雄,目無王法、私刑公差、謀人性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元天冷笑道:“隻恨那廝命大,遲則入閻羅殿矣。”餘定於其後低語道:“官兵勢大,且有弓箭手,不可強出之,不如自走後院。”卜仁道:“二哥言之有理。”三雄退身迴房,穿堂而過,到得後院,不覺大驚。原來府尉率兵早已守侯多時,莊中家仆多數被縛。元天驚道:“前狼後虎,如之奈何?”卜仁道:“區區數十人眾,我兄弟三人合力一博,或有生機。”餘定惶恐道:“不可強奪之。我兄弟三人如有死傷,怎生是好?不如棄刃而擒。待明日朱爺與大哥知曉,自有解救之法。”元天怒道:“我湖州四雄,頂天立地,何至如此?如若傳聞出去,豈不讓線上朋友笑話?今非魚死,便是網破。”言訖,飛身撲殺過去。

    府尉冷笑一聲,喝道:“大膽狂徒,兀自囂張。”開弓放箭,一箭射出,如流星一般。元天眼明身快,往旁一閃,躲過來箭,正欲言語,卻不料又一箭飛來,躲閃不及,正中右腿,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府尉將手一揮,道:“還不快快將其拿下。”眾官兵齊擁上去。卜仁大怒,自腰間摸出三柄柳葉飛刀,正待飛出。餘定急攔之,道:“萬萬不可。刀一出手,我兄弟三人皆成刺蝟也。”卜仁無奈,隻得拋下雙鉤並飛刀。三人遂被擒拿。

    蘇公謝過府尉,府尉自引兵迴去。又令李龍、吳江等押解三雄至囚房,三雄並關一室。蘇公令吳江取來三雄鞋履,又取白紙三張,一一拓影,又細細辨別,道:“原來是他。”李龍、吳江不解。蘇公令提審三雄,又令人取來美酒一壇、幹肉五六斤。李龍、吳江更是疑惑。

    那三雄囚於一室,因衙役將鞋履取去,十分納悶,低聲言語,商議對策。元天右腿中箭,那箭翎深入肉中,且有倒鉤,不可強撥之,疼痛難忍,哀號不止。餘定、卜仁細聲勸慰。卻聞得聲響,吳江引三四名衙役來開鏈鎖,隻道提審餘定。眾衙役將餘定提出,押至刑房。

    餘定見眾衙役個個如狼似虎、兇神惡煞。房中刑具林立,不覺心驚膽戰。那廂蘇公端坐上方,笑道:“可是人稱追命劍餘定餘二爺?”餘定冷笑道:“是又怎的?”蘇公道:“且坐。”有衙役搬來座椅,餘定亦不多言,兀自坐下。蘇公笑道:“蘇某初來湖州,久聞湖州四雄之大名,如雷貫耳。四雄個個乃英雄豪傑,義薄雲天,皆俠義之士也。”餘定聞聽,甚是狐疑,不得其意。蘇公又道:“餘二爺可飲否?”說罷,令人倒滿三碗美酒並大塊幹肉,端得其麵前。蘇公笑道:“蘇某向來敬重豪傑俠士。餘二爺可飲之。”餘定目顧左右,心中疑惑,冷笑一聲,也不多言,竟將那三碗酒喝下,又大口吃肉。蘇公故作驚道:“身陷囚室,亦如此鎮靜自若,餘爺可謂真壯士也。依蘇某度之,即便荊軻、樊噲亦不過如此。”蘇公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盡是些阿諛奉承之言。左右衙役個個滿頭雲霧。約莫半個時辰,那餘定已飲下六七碗酒,滿麵通紅,眉飛色舞,竟已忘身刑房。

    蘇公見餘定酒酣,令人將其押禁於另一囚室,與原囚室相對。元天、卜仁正耽心,見餘定迴來,滿麵笑容、酒氣熏熏,眾衙役個個恭敬,大為疑惑。不待他二人言語,衙役早叫道:“大人有令,帶元天。”說罷,四名衙役將元天拖出囚室。到得刑房,元天百思不得其解,見眾惡衙役、刑具,不免心寒。蘇公笑到:“汝可是元天元三爺?”元天惡道:“正是你家爺爺。”左右聞聽,皆怒。蘇公笑道:“蘇某早聽朱山月朱爺言及元三爺,今日一見,相見恨晚。三爺受苦了。”說罷,令醫為其取箭敷藥。元天不解,也不多言,任其擺布。而後,蘇公道:“蘇某聞聽元爺武藝高強,一對判官筆出神入化,神見愁,鬼見怕,綠林中人稱作催命判官。可是否?”元天冷笑道:“元某今日被你等暗算,要打便打,要殺罷殺,何必多舌?”

    蘇公笑道:“蘇某見豪傑俠士多矣。名曰豪傑,多是外強中幹、心虛膽怯之徒。元爺真豪傑也!不知畏死否?”元天冷笑不止。蘇公道:“今有毒酒三碗,毒肉二三斤,敢飲否?敢吃否?”元天大笑,道:“元爺即便是死,亦要作個酒肉鬼。快快拿來!”待衙役端來酒肉,元天猶豫片刻,仰天大笑,大口吃喝,毫無顧忌。蘇公讚道:“元爺果真豪傑也。朱爺果然不曾走眼。不瞞元爺,酒非毒酒,肉非毒肉。乃試汝之心也。”元天麵有喜色,隻道是朱山月與蘇公有言約。蘇公又極力奉承,直說得那元天豪氣衝天、春風得意,不知所以。

    蘇公令衙役將元天押解迴囚室,隻道讓其暫且忍耐。那卜仁本已疑心,欲問元天究竟,卻見元天與餘定一般,滿麵笑容,卻酒足肉飽,且其傷腿包敷,並無疼痛,口中還道:“好酒好肉。”自押與餘定同室。對麵囚室卜仁欲問不能,感覺蹊蹺,卻聽得衙役道:“大人有令,帶卜仁。”四名衙役將其押至刑房。卜仁疑慮重重,入得刑房,卻見一方刑具林立,甚是陰森。另一方美酒幹肉,更是疑心。

    蘇公喝道:“大膽卜仁,願受酷刑乎?願享美酒幹肉乎?”卜仁聞言,想起餘定、元天二人情形,驚道:“酷刑如何?美酒幹肉又如何?”蘇公道:“本府問你,一一道來,可享美酒幹肉。反之則……”卜仁驚詫:如此說來,餘定、元天竟自招認不成?正狐疑間,蘇公笑道:“卜四爺,常言道:知時務者為俊傑也。天下英雄,無不順其勢,順勢者榮,逆勢者亡。可見餘二爺、元三爺否?”卜仁驚道:“莫非二哥、三哥竟已……?他二人怎的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蘇公笑道:“卜四爺,真愚人也!餘二爺、元三爺乃聰明伶俐之人。為今之世,處世不可過剛,過剛則折;亦不可過柔,過柔則辱。卜四爺知否?”卜仁把持不定,道:“他二人如何言及?”蘇公道:“他二人已將前後一一道出。他二人道:湖州四雄不過受人恩惠,為人驅使。幕後主使乃朱山月是也!”卜仁驚詫不已。蘇公又道:“他二人還道:殺死呂瑣、殷小六者,乃卜四爺也。夜闖府衙者,亦是卜四爺。與其餘三雄並無幹係。”卜仁疑道:“我四人乃結義兄弟,同生共死,他二人怎會如此言語?”

    蘇公笑道:“卜四爺之言可笑之至。常言道:兄弟本是同根命,大難臨頭各自行;又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又道:富貴朋友不絕,患難一個不見。你道你所作之事,他等豈肯與你擔當?依我大宋刑律,殺人者償命。呂瑣、殷小六係你所害,自當由你償命,與他二人何幹?”卜仁怒道:“他二人果真如此言語?”蘇公取出兩份卷宗,道:“此乃他二人供狀,並有指印畫押。他二人供道:殺呂瑣,乃是你一人所為;追殺殷小六,四雄齊往之,到得翡翠閣,尋著殷小六,你四人將其押至龍溪河畔,於僻靜無人處殺之。出手斷其頭顱者,乃是卜四爺也。還有,你夜闖府衙,探本府書屋,暗放明珠。凡此種種,皆是你所為。”卜仁聞聽,大怒道:“餘定、元天,乃賣友求榮之小人也。卜仁與你等勢不兩立。殺殷小六者,非是卜某,乃是元天所為。”蘇公道:“殷小六之妻何在?”卜仁道:“早已為元天所殺。先奸後殺,屍首埋於其家糞窖內。”蘇公細細盤問,卜仁一一招認,而後令其在供狀上簽字畫押。審罷,令李龍另擇一室囚之。

    蘇公複令吳江提審餘定、元天。二人醉眼朦朧,衙役將涼水潑其頭,方才清醒。蘇公問之,二人極力狡辯,死活不言。蘇公將卜仁供狀示出,二人大為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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