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萬籟俱寂。府衙後院牆頭之上,隱約一條身影,飛身躍下,隱身樹後,見四周寂靜,杳無聲息,悄然過得庭廊,貼身牆角,近得窗格,伸手輕推,不曾鬆動,那人摸索左右,將一格窗紙捅破,伸手進去……

    那黑影返身牆下,借一樹幹上得牆頭,見四下無動靜,躍下牆去。街巷前後,寂靜一片,黑影急急隱去。黑暗之中,隱約閃出又一條身影,望那遠去黑影方向悄然跟去。

    且說蘇仁領了蘇公密令,喬裝出了府衙,在市井熱鬧處轉悠。出得茶樓,又進酒肆,蘇仁挑得一顯眼桌兒,要了一壺酒及些下酒菜,待酒菜上來便如餓虎般吃喝,又大聲招唿店小二過來,詢問些湖州貨產。蘇仁有意滿口蜀語,那小二怎生聽得明白?費了些好周折,方才一知半解。蘇仁謝過小二,用過酒菜,將包袱提上桌麵,解開結兒,唿喚小二結帳,不經意間卻將包袱碰散落地,滾落出白花花七八錠銀子。樓座中人,皆驚訝張望。蘇仁急忙起座,彎身將銀兩收拾起來,付得小二酒錢,慌慌張張而去。

    蘇仁懷抱包袱,急急而行。離了市井,進得僻巷,偷眼迴望,竟有三人尾隨而來。那三人一前二後,前者近得蘇仁身來,緊上前一步,撞向蘇仁。蘇仁閃身躲過,那人卻“哎呀”一聲倒在地上。蘇仁正疑惑間,後者二人高聲喝道:“怎的迴事?”那跌倒者手指蘇仁,道:“他撞了小弟。”那二人故作憤怒,飛身上前,前後夾住蘇仁,喝道:“你怎的撞了我家兄弟?莫非想一走擺脫幹係不成?”那跌倒者爬將起來,怒道:“你這入臠的,怎的行路?撞了爺便想逃脫。”伸手便來搶蘇仁手中包袱。那二人亦趨向前來,意圖左右夾擊。

    蘇仁冷笑一聲,手中包袱一揚,打向左側那人,包袱甚重,那人怎料此變,見包袱打來,雙手來擋,卻已遲了,後退不及,跌倒在地。揮打包袱之時,蘇仁右腿彈出,踢向右側那人,正中其胸口,那人大叫一聲,後滾倒地。先前跌倒者見同夥被襲,猛撲上來,蘇仁迴手一下,將包袱撲打過去,那人雙手來奪,蘇仁左手一拳,正擊中那人腹部,那人怪叫一聲,痛苦倒地。蘇仁不待左右兩人起身,各自一腳。三人痛苦不堪,苦苦求饒。

    蘇仁楸住一人,厲聲嗬斥道:“你喚作甚麽名兒?”那人驚恐道:“小的常備達,人送綽號通天鼠。”蘇仁道:“他二人是甚名號?”常備達沮喪道:“他二人一名樂懷,人稱遊天鼠;另一人名於升,人稱巡天鼠。”蘇仁道:“好你三個天鼠,竟來打劫爺的包袱。可願嚐嚐爺的拳頭滋味?”三人驚恐道:“不敢不敢。”蘇仁道:“爺來問你等,湖州城可熟悉?”常備達道:“小的三個乃湖州人氏,四街五陌,無有不曉。”蘇仁道:“可知湖州四雄?”常備達一愣,道:“小的知曉。”蘇仁道:“此四人姓甚名何?”常備達道:“老大姓伍名勝,人稱奪命刀;老二餘定,人稱追命劍;老三元天,人稱催命判官;老四卜任,人稱鉤命郎君。四人皆身懷絕跡,十分了得,人稱湖州四雄。小的隻是見過,並不熟識。”蘇仁道:“他四人以何為生計?居在何處?”常備達道:“他四人是朱山月朱大老爺的看家教頭。”蘇仁道:“如此說來,他四人在朱府。”常備達道:“朱山月老爺高價雇得他四人多年了,故而他四人少有在江湖露麵。”蘇仁道:“原來如此。”說罷,嗬斥一頓,將常備達三個饒了。三人拜謝,急忙退去。

    蘇仁問得朱山月府之所在,曲折而行,到得朱府前,尋一個酒攤邊坐下,遠遠瞧著。那朱府高牆朱門,果然氣派。正門前,一對石獅左右分立,石階上,四個家奴虎勢眈眈。兩條道兒通東西角門,作車馬進出之用。蘇仁守侯約一個時辰,那朱府進出之人不斷,多是丫鬟家人。直待夜黑時分,三個家仆自角門出來,嬉笑著轉入一道巷中。蘇仁瞧得清楚,悄然跟上,又轉得一條小巷中。隻見前方有一宅,門前懸有一個燈籠,其上有一個“安”字。蘇仁見那三個仆人進得安宅,便近得門前,隱約聽得有人吆喝之聲,很是混亂,卻原來是一處賭房。

    蘇仁思定,抬步上得台階,正要入門,那把門的攔住道:“你是甚人?怎的如此麵生?”蘇仁笑道:“你真個好眼力,某卻是隨主來販綢緞的外地客商,一時手癢,正尋個博錢去處,經人指點,方才知曉來得。”說罷,於懷中摸出兩錠銀子來。那把門的見著銀子,滿麵堆笑,隻道:“這位大哥,進得進得。”蘇仁也不多言,徑直進得賭房,卻見早聚有二十餘人,圍作兩團,叫囂之聲不絕,或贏而歡唿;或輸而悔罵;或催使他人下錢;或哀聲乞求借錢。個個入迷,人人興奮,那顧得進出之人。

    蘇仁認定朱宅仆人,近得身旁,故作伸頸探望。早有做莊的叫道:“下注下注。”這廂朱家一仆手中捏著銀子,琢磨四方,便伸手將銀子壓在右側一方,道:“我下一注。”另一仆歎道:“你怎的下在那方?應在這方。我二兩銀子下兩注。”眾人紛紛下注。須臾,莊家開點,先前那仆的銀子被收去,這仆怨道:“不聽我的,便輸卻了一兩。”那仆眼中放火,並不言語,又摸出一兩銀子來。不多時,那仆輸了五兩銀子,再摸懷中,卻已空空,隻得退身出來,看過幾番,見另一仆麵前堆了些銀兩,便湊身過去,低聲道:“三哥,可否支二兩與小弟周旋?待博迴便還與你。”這仆手氣正旺,聞得此言,早已不耐煩,揮手將其撥開,怒道:“恁的可惱,滿身晦氣,仔細衝了老子運道。”哪肯借錢與他。那仆無奈,隻得尋另外一仆,那仆已輸了好幾兩銀子,悶著氣,哪裏顧得及其他。

    蘇仁看得真切,近身過去,笑道:“這位兄弟,可是無有錢博?”說罷,將一錠銀子亮出手心,足有二兩。那仆見錢眼開,滿麵笑容,道:“這位大哥,這銀子……”蘇仁低聲道:“兄弟我意欲問樁事。這位兄弟如能相告,這錠銀子便與你。”那仆忙道:“甚事?”蘇仁一笑,引那仆於賭房外,道:“我乃是外鄉之人,喜好些拳腳棍棒、刀槍劍戟,聞得湖州四雄個個武藝高強,出手不凡,意欲比試一番。又聞四人現在朱府,故問這位兄弟,他四人誰人第一?個個有何絕技?”那仆聞聽,細細打量,笑道:“我道是甚事,原來如此。非是兄弟我看低大哥,我朱府的四位爺個個武藝高強,身懷絕技。你欲與他四爺比試,無異於以卵擊石、螳臂擋車。快快打卻念頭,休要現世。”

    蘇仁笑道:“謝過兄弟你一番好心,常言道: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鬥量。我且問你,他四人近日可在府中?”那仆道:“這位大哥,若不聽我言,明日隻管來府便是。”蘇仁道:“白日來尋,恐引他人注目,無論輸贏,必失一方臉麵。可否告之其居處,某獨尋之?”那仆道:“四位爺本居府內,現在城北祥雲莊。”蘇仁道:“這祥雲莊是何居處?”那仆道:“乃是我家老爺一處住所。平日空閑,隻把二人守著,老爺偶來遊興,卻去住上一日。我家老爺請得四位爺來,安頓在府內居住,這四位爺嫌家眷出入,多有不便,便移身祥雲。不過,每日必來府中教家丁操練。”蘇仁又問得一些閑話,那仆一一道來,並無隱瞞。蘇仁將那錠銀子塞入其手,那仆故作推脫,而後笑而納之。

    那仆笑顛顛入得賭房,蘇仁抽身出來,正待出門檻,卻聽得前有人語,抬頭看去,卻見三人迎麵而來,當中一人趾高氣揚,滿臉傲氣,又二人左右跟隨,滿麵堆笑。那把門人低頭彎身,極為恭敬。蘇仁急忙閃在一旁,那人隻是冷冷瞟望一眼,並不在意。蘇仁低頭,暗記其容貌,而後離去。

    那人正待進房,忽轉過身來,招唿把門人,問道:“方才那廝是何人?怎的如此麵生?”把門人迴道:“迴安爺,乃是外來絲商的隨從,經人指點,來博銀錢,並非其他。”那安爺問左右,道:“你二人可曾見過此人?”左右道:“並無記憶。”那安爺思索一番,不再言語,徑直進得賭房。

    蘇仁急急趕往城北,詢問多人,方到得祥雲莊。這祥雲莊雖不比朱府,卻也別具一格,甚為氣派。蘇仁依牆而行,察看四方,於一偏僻處,上得一樹,躍上牆頭,而後飛身入院,摸索前行,近得一亮光居室旁,隱身樹後。側耳細聽,並無聲響,蘇仁近得窗格,用一手指沾得口水,將窗紙捅破,側目窺視。卻見房內有二人,斟酒自飲,互不言語,蘇仁見那二人模樣,斷定是湖州四雄中二人。二人已飲得三四壺酒,卻無一言。蘇仁詫異,不敢久望,隻得退身隱蔽,等待時機。

    約莫一個時辰,隻聽得有捶門之聲,房內便出來一人,穿庭到得前門,問道:“何人?”門外之人答道:“二哥,是小弟。”那二哥道:“原來是四弟。”說罷,開得一扇門,讓那四弟進來,又探出頭張望一番,而後合上門。那二哥問道:“怎的去了如此時候?”那四弟道:“好生等候,直待他等睡下方下得手。”二人迴進房內。

    蘇仁悄然隱於窗格之下,隻聽得房內一人道:“可曾順手?”一人答道:“大哥安心,無事。”那大哥道:“如此甚好,先飲些酒,而後去歇息吧。”那四弟道:“大哥,小弟心中不解,朱爺為何如此這般?”那大哥笑道:“我等隻是替朱爺辦事,問他這些何幹,朱爺自有朱爺的理。”那二哥道:“大哥此言極是,我等隻須將事辦好便罷。”三人說罷,斟酒對飲。蘇仁聽得明了,心中疑惑,果與那朱山月相幹,卻不知他三人所說是甚意思。蘇仁正待往下聽去,忽覺身後隱約有聲響,不覺一驚,急身退蔽。細細聽去,黑暗之中似有悉悉索索之聲,卻不曾見著甚麽。蘇仁疑惑,暗道:湖州四雄,便是四個,目今房中隻有三人,尚差一人。莫非是自己行蹤被他等發現,他等故作不知,實則暗中讓那第三雄隱蔽待機,又說些話來引自己去聽,露出行跡。蘇仁迴手腰間,摸出一對分水娥眉刺,隻待那人撲來。

    蘇仁靜而不動,細細傾聽,那聲響卻已消去,莫非那人亦躲匿起來?蘇仁心中詫異,暗自思索:若他四人一並上來,自己絕非對手,不如趁此時機離去。思定,蘇仁貓身潛行,緊握兵刃,待近得牆根,飛身上得一樹,而後躍上牆頭,立於牆頭上,迴首看去,並無異常。蘇仁躍下牆頭,消身暮色中。

    待蘇仁離去,那牆內一株樹後,閃出一條身影來。

    次日天色拂曉,蘇公起得床來,來見蘇仁。蘇仁早已在院中等候,見蘇公出來,上得前去,施禮請安,而後將夜間之事細細說來。蘇公聆聽,卻不言語。二人進得書房,蘇公欲取一卷詩詞,卻聽得蘇仁驚唿一聲,道:“老爺,你看那是甚麽?”蘇公聞聲看去,隻見那案桌之上赫然放著一顆明珠!蘇公一愣,蘇仁喜道:“老爺,失盜之明珠怎的又無端複現於此?”蘇公近得案桌,細看那明珠,果是罕見之珍寶。蘇公看罷,喃喃道:“此正是那失盜之明珠。”蘇仁笑道:“端的是一樁蹊蹺怪事。莫非是哪位俠義之士暗中把薪助火,將明珠從那盜賊處盜迴。”蘇公二指拈起明珠,細細端詳,並不言語。

    早膳罷,蘇公方上得公堂,門吏來報,縣令秦聰碧大人求見。蘇公準入,秦聰碧進得堂來,施禮道:“卑職奉大人之命,勘查殷小六一案。卑職著手下四處查問得知,那殷小六渾家為人淫賤,多有風流之事,殷小六有所耳聞,與渾家幾番爭吵,十分惱怒。想那殷妻蛇蠍心腸,定是與奸夫密謀,謀殺親夫,剁去首級,拋屍龍溪,而後與奸夫連夜逃遁。卑職正竭力尋他二人蹤跡。”蘇公點頭,道:“蘇某來湖州不及幾日,命案連連,先是明珠被盜、而後施青蘿小姐無端失蹤、殷小六屍首異處、呂瑣殘遭殺害,如此等等,甚為蹊蹺。凡此種種,煩勞秦大人竭力查察。”秦聰碧惶恐道:“卑職治理不力,還望蘇大人降罪。”蘇公道:“即便是那京城之內天子腳下,亦難避偷盜行兇之徒。怎生降罪於你?秦大人,不必過分自責。”秦聰碧唯唯。

    秦聰碧又道:“那呂瑣被殺一案,卑職聞得其店內夥計郝甲、鄢小乙行為不檢、手腳不淨,多被呂瑣叱責。卑職竊以為,呂瑣之死,或與那二夥計相幹。”蘇公似有所悟,問道:“秦大人有何證見?”秦聰碧道:“卑職思索:案發之夜,隻有呂瑣、郝甲、鄢小乙三人在宅內,呂瑣死在後院,其間並無他人出入,此是其一;其二,呂瑣被害,室內並無遺失,可見那兇犯並非圖謀財物,行兇之動機,必是挾恨複仇,而呂瑣為人忠厚,童叟無欺,無有甚麽仇恨之人,隻有他二人。”蘇公點頭,道:“秦大人此言,說的極是。既如此,李龍,你著些人去將那郝甲、鄢小乙拘來。”李龍領命而去。秦聰碧亦躬身告退。

    蘇公一一吩咐,眾捕頭衙役領命退去,隻留得趙虎一人。趙虎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蘇公道:“適才秦大人所言,你以為如何?”趙虎疑惑,道:“小人以為,秦大人之言有所偏頗。殷小六之死、呂瑣被殺,二者似有滕蔓,其中或有隱情。”蘇公問道:“甚麽隱情?”趙虎道:“或與明珠被盜相幹。他二人許是知情人,故而被殺滅口。”蘇公道:“明珠一案,引發種種事端,甚為複雜。本府行徑,屢屢落於兇犯之後,故疑府衙之中有其耳目。滿府之中,惟有趙、李二爺乃可信之人,故留你下來商議此案。”趙虎聞聽,受寵若驚,道:“承蒙大人抬愛,趙虎慚愧。”蘇公道:“非是本府慧眼,乃是張睢張大人舉薦。”趙虎拱手道:“小人代李龍謝過二位大人。”蘇公道:“本府欲交一重任於你,你可……”

    正言語間,忽聞得堂外有人猛喝一聲,而後有人打鬥,趙虎急身躍去,卻見二人正拳腳相加,其中一人卻是蘇仁,另一人卻是一名衙役,趙虎兀自愣著,那廂蘇仁叫道:“還不束手就擒?”那人抽身欲走,蘇仁飛身上去,一腳將之踢倒,那人就地一滾,抽出刀來,迎麵一刀,蘇仁閃過刀身,一把將之奪下,反手一拳,擊中那人麵部。那人哪顧得上疼痛,翻身欲跑。蘇仁早將刀架於其脖頸之上。蘇公過來,冷笑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那人叫道:“大人誤會,小的隻是恰巧路過,並非其他。”趙虎奇道:“大人,究竟何事?”蘇公道:“你須去問他。”那人辯道:“趙爺,兄弟確是無意。”蘇公淡然一笑,道:“本府早設下此計,隻等你來投網。目今之計,惟有如實招來,方可將功折罪。如若再巧言簧舌,隱瞞實情,即便是觀世音菩薩臨凡,亦奈何不得。”那人惶恐不已,低下頭來。

    蘇公吩咐趙虎細細詢問那人,須盤問出其幕後主使。而後,蘇公換了衣衫,與蘇仁出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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