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樂齡,王宇翔的心裏便住進了一個天使。他甚至很高興讓她住了進來。

    天使有著天使般的美貌,白色羽毛撲閃著純潔的光,照亮他的黑暗麵。

    他為天使的純真迷醉,也為天使背負的苦痛而心疼。許多次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摟住那略顯蕭索寂寞的身影,卻又膽小地收迴。

    他隻能默默關心,時不時接送她上學,約她出來玩,看電影。但看不到她的時候,他依然玩鬧、打架、喝酒、幹男人該幹的事情,義氣江湖。這些都是天使不能沾染的。天真善良的她應該呆在家裏,不染塵世、被盡心嗬護。

    也許有一天,他能鼓足勇氣,存足了錢,有自立能力,不再依靠老爹的庇護,像個真正的男人、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麵前,拉過她的手,讓她完全屬於自己,承諾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會有這麽一天的,王宇翔堅信。

    在他的堅信中,日子就這麽似水般流逝,隻留下時光的剪影,蕩漾在下一段水麵上。毫無進展,離他成為真正的男人總有一段望不到頭的遙遠距離。王宇翔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愈發厭惡宮長悠,厭惡宮長悠那毫無掩飾的感情流露,厭惡他公然在街頭與艾滿摟抱,厭惡他天天跟艾滿泡在一起,厭惡他把江湖恩怨拋諸腦後。據說宮長悠最近向他的舊部下宣稱:以後看到艾滿,當以大嫂而待之。

    那該死的宮長悠——簡直英雄氣短!他王宇翔絕不要成為這樣的人的。

    樂齡很樂意同王宇翔一塊兒出去,老同學之間有很多話題可以聊。況且暑假到了,一個人孤零零守著諾大空房是很辛苦的。

    但她有時會猶豫。她想,也許不該接受他的邀約。

    她可以感受到王宇翔對自己的強烈好感,但她更清楚自己對他沒有相似的感情。說過分一點,她覺得自己是在利用他,以逃避迷戀蕭天毅的漩渦。她不過是個溺水者,想攀附上王宇翔這根浮木。

    思及,她盡量避免與王宇翔過於頻繁地出門遊玩,說話時注意分寸,把握與他相處的尺度。

    她抬頭看到麵前的情景,不禁莞爾。艾滿和宮長悠已經吵吵鬧鬧地在同在一個碗裏吃飯,掙搶最後一塊叉燒。勝利者當然隻會是艾滿,但宮長悠總要先跟她鬧一鬧,才把叉燒讓給她。

    宮長悠告白的第二天,艾滿躲在被子裏不肯出來。她隻要一想到昨天種種,便紅潮洶湧,眼冒金星,忍不住痛苦呻吟,這要放到從前,她早拳打腳踢,將宮長悠扁至不見天日。可昨天一掌甩在他臉上,手心卻隱隱作痛,讓她無法再下手。

    突然,她聽到咯吱一聲,房門被推開。

    “老媽,不要吵我,我不舒服。”她在床上喃喃。

    “哦。”宮長悠的聲音詭異地傳來。

    艾滿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看到宮長悠站在門口。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氣急敗壞。

    “你媽媽讓我把你拖起來。”宮長悠很老實地迴答。

    艾滿差點氣急攻心,她還穿著背心和短褲,清涼無比,她老娘發的什麽神經讓宮長悠這個男孩子來叫自己起床。

    男孩子,她第一次把宮長悠當作雄性生物來對待,而非從前的中性兄弟。她臉紅透了,一把扯過被子包住自己,喝道:“出去。”

    “哦。”宮長悠關門出去。

    艾滿鬆懈下來,被子順勢滑下,露出大麵積裸露的光滑皮膚,像一片溫香的麥浪。

    咯吱——宮長悠再度打開門。

    艾滿嚇壞了,扯過被子把自己裹得象隻粽子,連頭都遮住了,恐慌如穆斯林女子。她正欲河東獅吼,宮長悠趕忙開口堵住:“你該起床了,你媽媽讓你去吃早餐。”

    “滾出去。”一隻飛枕如暗器迎麵襲來,宮長悠慌忙帶門躲了出去,一抹淺淺的微笑浮上他薄薄的嘴唇。

    艾滿梳洗好,怒衝衝出現在客廳裏。她媽媽和宮長悠聊得正歡。楊湖看見女兒,趕忙說:“快來吃早點,別讓小悠等太久。”

    小悠,好惡心的名字,這奸詐的壞蛋什麽時候把老娘收買了?艾滿惡聲惡氣:“誰讓你來我家的?”

    宮長悠趕忙從兜裏掏出兩張票子,獻寶似的遞過去,陽光燦爛地微笑道:“今天的球賽,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的嗎?”

    艾滿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注意力立即全部轉移,倒戈至那兩張薄薄的票子上。

    她一把搶過票子,眼放綠光,興奮道:“這可是決賽!你怎麽弄到的?”轉瞬間,她對宮長悠的不滿怨憤被全數拋諸腦後。

    兩周前她提起這場比賽,抱怨隻能在電視機前觀看,宮長悠暗自記下,用盡一切方法弄來票子。當初擔心告白失敗,想以這票子來挽迴她這個好朋友的,但現在處於沒被拒絕也沒被接受的膠著狀態,或許這比賽能推動一下事情發展——宮長悠在心底皮皮笑著,任由肚子裏的小小陰謀軌詭計不住打著轉兒。

    “所以,快點吃早餐吧。咱們要出門了。”宮長悠一把搶迴票子,半哄半推艾滿到餐桌前。

    艾滿樂得滿腦子隻有那場期待以久的比賽,她草草扒了兩口早飯,扯過宮長悠出門去了。

    可她到底不是傻子,扯著宮長悠出門沒多久就察覺自己上當受騙了。她可沒打算這麽快跟宮長悠和好如初。

    但她轉念一想:算了,看他雙手獻上門票,這次就原諒他吧。但她還是主動鬆開扯他的手,大步流星走到前邊去了,宮長悠扯扯嘴角,跟了上去。

    那天下午,他們在人潮湧動的體育館中高聲呐喊,聲音幾近嘶啞。艾滿的球隊贏了,她高興得抱著了宮長悠。等她清醒過來,發現宮長悠也摟住自己。她臉皮緋紅,任他抱了好一會兒,才在旁人的哄笑聲中掙脫。

    經此一役,宮長悠的花樣更是層出不窮。

    次日返校,他偷偷遞過來兩張室內攀岩的優惠卷,艾滿早想試試這種被成為“岩壁上的芭蕾”的極限運動,鮮少當壞小孩的她在宮長悠的引誘下,裝病逃學翹課。一個鍾頭後,兩人已站在岩壁頂端互相嬉笑。

    第三天,他搶過她的單車,載她去吃必勝客,艾滿大塊朵頤後,他再遞過來一隻麥當勞的甜筒。

    遊樂場,拍大頭貼,打電動。艾滿和宮長悠仿佛體力充沛的拓荒者,把整個城市踏個遍。直到某天下午,艾滿捧著書本在教室苦讀,心中哀悼:完蛋完蛋,玩的過癮忘了考試。宮長悠陰魂不散,抱著書本過來蹭她,像隻頑皮的小狗,打死也要跟在主人身邊,不住地搖頭晃腦,捧卷,貌似閱讀。偌大的教室滿溢夕照的餘暉,沒有吵鬧,隻有翻書時沙沙的響聲,一派寧靜的氣氛。考完考試,宮長悠拉著艾滿上電影院,說要慰勞辛苦挑燈夜讀的自己。大概是連續開夜車的緣故,他們居然在電影院裏補眠了,任熒幕上連環爆炸、火光衝天,都沒能震醒兩人。兩顆小腦袋歪到一塊兒,像冬天裏兩隻靠在一起取暖的小鳥。

    兩人關係日漸明朗,雖然艾滿沒有親口承認,但宮長悠當她默認。有時候他都直接拐過她的手,緊緊拉著,生怕她在人潮中走散了。艾滿則從不知如何解決兩人的問題,到最後與宮長悠玩得幾近瘋癲,這讓她懶得再去辯解或者表明立場態度,她甚至覺得,假如這就是戀愛,那感覺還不賴,宮長悠是個不錯的玩伴,和他總能玩出新東西,聊天拌嘴也很愉快。她甚至開始期待收到宮長悠的電話和短信,每天都會在睡覺前互發幾條才乖乖去睡覺。

    兩人常常一起出現鬧市,宮長悠親口公布艾滿是他的女朋友,凡此種種,讓當初懷疑艾滿性趣傾向懷疑宮長悠暗戀許樂齡的人大跌眼鏡。眾人感歎,這分明是魔王與惡女的終極結合。有人已誇張到為下一代默哀——要活在魔王二世的陰影籠罩下了。

    蕭天毅迴國了。還未好好休息,便要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場赴宴。都是些不能得罪的大客與供銷商,個個身懷酒場絕技。一連數日,觥籌交錯,天昏地暗。蕭天毅心裏自嘲,他快分辯不出對麵是誰,而自己談的是哪一場生意。三個助理中已有兩人喝垮,隻剩一個麵帶菜色杵在他的辦公室裏。蕭天毅瞥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小吳開口道:“今晚隻是和劉總他們聚聚。你就不用跟去了。”小吳頓時長長鬆了一口氣,這年頭吃飯比上戰場還痛苦。

    蕭天毅以為這會是個普通飯局,跟劉總吃飯至少不會往死裏灌,這個晚上可以輕鬆渡過。直到他走進富麗堂皇的房間,黑色皮質沙發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記憶就像冷不防射出的暗箭,正中靶心。

    “蕭總,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上麵來的領導唐x長。”劉總腆著圓鼓鼓的肚子,笑意盎然,一雙綠豆眼溜溜打轉,在兩人身上仔細打量。

    對麵的人伸出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蕭天毅心想,他還是沒有改變,額闊眉疏,深沉的眸子安好地藏在鏡片後,唯一變的,是他的位置,他的權勢,還有深不可測的內心。

    多年後的今天,那場對話依然曆曆在目。

    “這正是我要的,你從哪裏弄來的?”那雙鏡片後閃爍著挖到寶藏的狂喜。

    “我並不打算把這些東西交出去……”蕭天毅抽迴那薄薄的資料。

    “天毅,別傻了,把這個給我,你就可以扳倒許治邦了。你不是一直像這麽幹的嗎?” 低沉的聲音誘導著,

    “就算想,也不打算用這個方法。”蕭天毅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試圖用煙讓自己冷靜下來。

    “天毅,我這麽說你可別氣,如果你真不想把這東西交給我,就根本不會讓我看見它。” 聲音愈發低沉下去,但引誘的意圖愈發明顯。

    蕭天毅的手收了迴去,他的確有公布這些資料的念頭,便沒再堅持。

    隻是當時的他不知,便是這一念之間,改變了諸多命運。

    帶著心事喝酒,總容易醉。

    沒幾輪,蕭天毅便覺有些上頭,精神恍惚,思維偶爾中斷,交談有點不通暢。他盡量避免與那位唐x長談話,甚至避免與他四目相交。隻是與身邊的兩位老總暢談。

    再接著幾輪,蕭天毅覺得頭更暈了。他起身去洗手間,想用清水拍拍臉。走廊蜿蜒曲折,明晃得紮眼,給蕭天毅添了幾分鬱氣。突然,他鬼使神差地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盡頭一晃而過,進了了一間包廂。

    暈沉沉的他帶著酒勁走過去推開門,房間裏的諸多視線刷的全集中在他身上。眾人不知所措,麵麵相覷。

    這時,左側一個少女錯愕地站起來,低低叫了聲:“舅舅。”

    酒席為首的那人最先反應過來,站起來堆笑道:“這不是蕭總嘛,您好,您好。原來我兒子的同學是您外甥女呀。真是緣分,緣分。”說著,他離座與蕭天毅握手。

    蕭天毅搭腔幾句。王大富這人他認得,做茶葉起家,在本城也算有幾分臉麵的人。但,這不是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蕭天毅別過頭問那少女,口氣嚴肅:“樂齡,你來這裏做什麽?”

    坐在樂齡身邊的王宇翔立刻搶著迴答:“我帶她出來吃飯,現在暑假,她老悶在家裏不好。”王宇翔先入為主地認為樂齡的舅舅對她不太好。今天見到蕭天毅開口便有指責樂齡的意思,對他更毫無好感。於是搶在樂齡前,護著她。

    王大富看兒子帶個女孩上來吃飯,早明白了幾分,幫忙解釋:“我兒子和他同學正好在附近的圖書館看書,我把他們叫上來,跟我們老人家湊一桌。”這時王大富趕忙轉移話題,熱情地把在座的人介紹了一邊,有一兩位蕭天毅是認得的,還有幾位是外省來的客商。大概是酒醉的緣故,蕭天毅不覺有他,恍惚接過王大富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他更沒發現自己正瞪著樂齡。

    樂齡驚惶失措。低頭不語。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多久了,她本以為她忘記了。可今天再見到他,那黯淡下去的火苗瞬時升騰,狂烈的思念讓她如坐針氈,飽受油煎火燎,胸口陣陣疼痛。

    她還是沒有忘記,沒有忘記他,沒有忘記她愛他。

    在座眾人立即對她產生同情。在他們眼中,樂齡文文靜靜,有禮謙遜,端看氣質便知家境良好,沒準家教嚴厲。她與王宇翔是對早戀小情侶,而今被家中長輩發現,她自然害怕。

    本就頭重腳輕的蕭天毅越發覺得難受,王大富呱噪的言辭中有種要與他結為親家的感覺,他的眼神逐漸模糊起來,但王宇翔對樂齡愛慕的眼神倒是瞧得清楚。這讓他很不舒服,這個男孩子也太明目張膽了。他心裏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窺視著的感覺。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隨著酒意漸漸升華。

    他突然一個激靈,趁著自己還沒醉倒,抓過樂齡,對王大富說道:“不早了,我先送我外甥女迴家。”再見也忘了說,他一把扯過樂齡奪門而出。

    王大富拍拍兒子肩膀,算是安慰。知子莫若父,王宇翔頭迴帶個女孩子給他看,便知這孩子對這女孩上心得很,看來下次要單獨宴請蕭天毅,至少要讓蕭天毅看自己的麵子莫要為難自己兒子。

    而王宇翔早已坐立不安,為樂齡憂心忡忡,又不敢輕舉妄動,衝出門搶人,怕惹鬧了蕭天毅,給樂齡添麻煩。

    蕭天毅讓樂齡站在大堂等他,自己去跟劉總告辭,免不了又被灌了幾杯。他用最後的清醒支撐著自己高大的身體走出來,帶樂齡去搭出租車。他醉成這樣,實在沒辦法自己開車迴家。

    樂齡敏感地感覺背後有人的注視。她迴首,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個男子碩長的身影,反光的鏡片後射出兩道精刮的視線。

    剛坐上車子,蕭天毅便全身鬆懈下來,癱在座位上,便沉沉睡去。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男子,兩鬢有些發白了,幹枯如柴的手架在漆黑的方向盤上。他有些好奇車上這對年輕男女的關係,從後視鏡裏瞄後座的情況。

    樂齡若無其事地報出地址,說我舅舅醉了,麻煩叔叔把我們送迴家雲雲。她知道自己在默默辯解著。可她不想在這樣一個晚上,在跨越半個城市的迴家途中,被一雙好奇的眼睛屢屢侵犯。司機也許沒有惡意,但她骨子裏介意。

    這個沒有月亮,沒有星辰的夜晚,像極了那個夜晚。一樣的陰沉,詭譎寧靜,像是暴風雨的前兆。

    司機開口扯天扯地,說最近天氣實在糟糕,台風過境,雨水過剩。

    樂齡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直到車子駛到樓下。

    樂齡並不知道不迴家的蕭天毅住在哪兒,隻能把他帶迴家。她婉言謝絕司機幫她把蕭天毅抗上樓。她撒謊外婆已經睡了,擔心吵到她老人家。她輕輕喚醒蕭天毅,吃力地把他扶下車子,任他的重量幾乎把自己壓垮。

    而蕭天毅迷迷糊糊醒來,步履踉蹌,並未細想,就被樂齡攙扶上樓。

    把蕭天毅往沙發上一扔,樂齡幾乎累癱倒地。但她還是直起身,從廚房取來水,喂蕭天毅喝下。蕭天毅半眯著眼,酒勁緩了些,體溫微微降了下來。

    他覺得冷。

    他觸到身邊溫潤軀體,他的手就這樣搭了上去,他的身體隨即覆了上去。

    在這個台風頻繁過境的炎熱夏季夜晚,體溫呈下降趨勢的他急需另一具軀體的溫暖。

    這一次樂齡還是沒有掙紮反抗。

    她也覺得冷。

    在這個詭譎的夏夜,她的心冰冷地跳動著,氣若遊絲。他強悍的臂膀中可是她避風的港灣?相契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卻生出一種搔癢的欲望,在心尖上來迴竄動。

    他的手、他的身體不安分起來。

    她放任他的手指遊走全身,任他索取無度。她不敢想象明天,但至少這一刻,她迴到了最溫暖的懷抱中。

    水眸氤氳,她閉上眼。

    同一時間的不同地點,幾位老總也同劉總告辭。才出門,就有人開口低聲抱怨:“一頓鴻門宴,吃的心堵。劉祈昌安的什麽心,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那位唐x長可是當年查了許家的那個……”

    “正是,年紀輕輕就查出了大案要案,短短幾年就飛升了上去。”

    蕭天毅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黎明前灰蒙蒙的天際線,白霧在樓宇間遊走飄浮,雙腳仿佛懸空,沒有接觸地麵的真實感,體內突然湧起一股跳下去的衝動。

    第一次錯誤可套用“酒後亂性”這個借口。但這是第二次,他還能誠實地欺騙自己這仍是“酒後亂性”?或許他該去探究這行為背後的真正原因,並且反省他背棄的諾言。“我不會再迴來了”,當初離家他信誓旦旦,而今卻折返迴來,與他的錯誤再度嚴絲合縫。

    昨晚醉酒後殘存的體力讓他在床上翻騰,酣暢淋漓。醒來後看著床邊那嬌柔的身軀,白皙柔滑的肌膚泛著青春的粉嫩,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內疚感,無力感,挫折感,百感交集。

    他還有什麽顏麵去麵對九泉下的純慧?他怎麽可以對純慧的孩子做這樣的事情?孩子,樂齡還隻是個孩子,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盡管之前他努力漠視這個事實,但事實終究是事實,不會因為忽視便不存在。它仍杵在他的角膜外圍,直到有一天他轉過眼去看它、並痛苦地承認它的存在。

    霧氣愈發沉重了,仿佛將高樓與天連接起來。那白霧的背後會不會藏著金色的天國?他應該無法得知了。

    蕭天毅想,自己看來是要下地獄的了。

    一隻小手突然從身後伸出來,輕扯他的手臂。他猛迴頭,對上那怯生生的翦水雙瞳,臉色蒼白,她的手在發抖,裹著黑色床單的單薄身軀未著寸屢,在微微顫抖著。

    她輕輕張開口,卻因緊張而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唇,尷尬地顫動。但他還是明白了。她在對他說,別拋下她。

    她仍是當年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在幽深的黑夜裏,獨自坐在醫院空蕩蕩的長椅上,那蒼白的皮膚一如牆上的顏色,使他在數年後都牢牢記住了那堵牆。他有時在想,醫院的牆大可塗上另一種讓人安神舒服的顏色,莫要那麽慘白無情。護士們已經把她的外婆推去太平間了。他蹲在她麵前,伸出手摸她的腦袋,那溫暖的掌心讓她收不住她的徹骨疼痛,淚珠就這樣撲簌撲簌地滑落。他沒說安慰話,隻是伸手擦去她的淚水。

    她不停地掉著眼淚。

    他不停地幫她擦眼淚。

    她的眼淚把他的袖子都沾濕了,他也沒發覺。

    他們隻是默默的重複一個動作,一個男人與一個小女孩,時間仿佛亙古般遙遠。

    畫麵更迭,他看到更遙遠的過去,年老的梧桐樹下,十六歲的他低頭親吻穿白色罩衫的女孩子,她的嘴角帶著甜甜的笑,甜甜的味道甚至融化進舌尖裏——他畢生難忘的初吻,寬闊的綠葉在頭頂隨風輕笑,注視著這對天真的孩子。

    迴憶重疊在一起,他望著麵前熟悉的容貌,是那麽惹人憐愛,他的感情從心底狂烈湧上來,他的身體渴望擁抱她,他伸手緊緊摟住麵前這個可人兒。

    他想要她,無論她是誰,他都要定了她,即使隻是為了彌補十六歲的遺憾。

    他將她橫腰抱起,大步跨進臥室。黎明的白霧籠罩著整個城市,霧氣蔓延上二十八樓的窗戶,迷朦了一室的旖旎與淺淺呻吟。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過了多久,樂齡醒過來,全身酥軟。她扭頭,身邊是空蕩蕩的床沿。她一陣心慌,撐起無力的身子,披上一件寬大的襯衣,衝出蕭天毅的房間。

    她環顧張望,根本沒有蕭天毅的身影。她驚呆了,癱坐在地上。她陷入無窮恐懼中——他又拋棄自己,而他這一去或許不會再迴來。她隻覺得她的身心被完全掏空……

    突然,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看到蕭天毅提著一隻袋子走進來。

    樂齡又驚又喜,體內傳來一股衝動和勇氣,支使她站起來。她向他奔去,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不放手。

    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奪眶而出。

    蕭天毅沉默不語,任她抱著自己。他伸出空著的手,環上她的腰。將她擁進自己懷中。

    夕陽的餘光在房中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是兩個人緊緊擁抱的形狀。

    兩個寂寞的靈魂,在這一刻擦出溫暖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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