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

    怪不得她問賀蘭初袖,阿朱就迴了一個“好”字,果然好,好得很,嘉敏默默地想。雖然她不知道前世賀蘭初袖如何在這一場宮變中獲利,總脫不開與於氏父子交鋒,如今這事兒被她攔截,賀蘭初袖留在宮裏,卻仍得了太後歡心——到底是賀蘭初袖。

    忽聽得一聲歡唿:“三姐姐、六姐姐!”是明月。在宮裏住了近四個月,明月氣色裏漸漸生出妍麗來,她第一個發現了嘉敏這一行人。

    這一聲驚動裏裏外外,連太後也起了身,樂工和舞姬們識趣地停了歌舞,阿朱緊行幾步上前,盈盈行禮道:“太後,三娘子、六娘子到了。”

    嘉敏、嘉言也要行禮,卻被太後一手一個拉住,半笑半罵:“你們兩個猢猻,竟然招唿都不打就敢溜出宮去,可教哀家擔的好心!”

    嘉敏、嘉言對望一眼,自是連稱“知罪”,就有人笑吟吟道:“光是知罪可不成,來來來,先罰酒三杯再說!”

    能在太後麵前這樣放肆的人可不多,以往都是胡嘉子,而如今……嘉敏微微抬眸:“表姐。”

    再無多話,接過酒,一飲而盡,果然是三杯,賀蘭初袖還要再遞給嘉言,被嘉敏攔住:“阿言年幼。”她說。

    賀蘭初袖擱下酒杯,拉著太後的袖子嗔道:“姨母你瞧!這才真真見得是親姐妹,一見到妹妹,就把我這個姐姐給忘了!”

    太後反手摟住她:“喲喲喲,瞧你這小臉皺得,都不好看了!”

    阿朱一旁湊趣道:“要不要奴婢去給賀蘭姑娘取珍珠養顏膏來補妝……”

    賀蘭初袖跺腳道:“阿朱姑姑欺負人!”

    一時眾皆大笑。嘉敏、嘉言依次入席,嘉言自然到王妃手邊去,王妃一直板著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反正她身子重,精神也倦怠,不說話也沒人奇怪。嘉敏卻是坐到了賀蘭初袖下席,說是“就算有了妹妹,也沒忘了姐姐”,她右手邊就是謝雲然,久別重逢,相對一笑。

    酒過三巡,席上又熱鬧了些,無非言不及義的話,說說花草、首飾、胭脂,忽然賀蘭初袖道:“我聽說於烈那個惡賊把守永巷門,隔絕兩宮,卻不知道三妹妹和六妹妹,怎麽出的宮?阿敏莫怪姐姐多嘴,你們倆沒聲沒息就不見了,可不止太後、王妃擔著心,我這兒,也懸了兩個月呢。”

    原來於氏父子被誅,這些深宮裏的貴女也都聽說了……也對,太後之前就承諾過,就於烈半夜驅逐貴女一事

    ,要給她們一個交代——這不就是最好的交代?於烈做了替罪羊,所有的事,就推得一幹二淨,反正死人不能開口,皇帝自然還是被蒙蔽的英主。

    嘉敏這沉吟間,賀蘭初袖關切地問:“怎麽,有難言之隱?”

    嘉言驀地抬頭,應聲道:“賀蘭姐姐莫要胡說,我阿姐當初就沒想出宮,是因為我,我被人騙了,以為表姐出了事……”

    胡嘉子不安地動了一下。

    “胡家表姐在宮裏,能出什麽事,阿言是關心則亂了,”嘉敏截口道,“我當時隻想追上阿言,把她帶迴來,但是阿言已經走到永巷門,於……於烈怕我們去見陛下,所以留難,後來我和阿言請求迴家,於烈就放我們迴家了——阿言出事那晚,表姐不是在我屋中麽,白蔻來哭求,表姐不是都看見了麽?”

    賀蘭初袖“啊”了一聲:“可不是,那晚我在你屋裏,一直等到天亮,才有人來說,你在六妹妹那裏住下了,誰知道你那會兒,就到家了呢。”

    “是嗎?”嘉敏掀起眼皮,掃了賀蘭初袖一眼。

    “那必是於烈的奸計了,”謝雲然適時開口,“讓賀蘭姑娘以為三娘在六娘子屋裏,也許還遣了人去六娘子屋裏,讓六娘子屋裏的人以為六娘子在三娘屋裏,這樣,就沒有人追究兩位姑娘的去向了。”

    這一番話,謝雲然說得又輕又快,陸靜華忍不住嚷道:“謝姐姐你在說什麽呀,什麽姑娘什麽屋裏什麽人……我都聽糊塗了!”

    被她這麽一攪,席上又是一陣歡笑,歡笑聲中,嘉敏低聲道:“阿敏謝過表姐的披帛。”

    賀蘭初袖舉杯,聲色不動,也低聲應道:“些許小物,也值得妹妹一個謝字?”

    竟然得到這樣無恥的答案,嘉敏深吸了一口氣,小順子的聲音遠遠傳來:“陛下駕到!”

    嘉敏忽然覺得,所謂王八看綠豆,爛鍋配爛蓋,賀蘭初袖能被皇帝欽點為皇後,實在不是沒有原因。

    嘉敏已經有不短的時日沒有見過皇帝了,皇帝像是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如果說之前還能隱約看到少年稚氣的話,如今這張英俊的麵孔上,已經隻剩了威嚴和深沉——大約上位者都是如此。

    嘉敏努力要記起周城做了丞相之後的模樣,可是大約已經過去太久,她如今想到的周城,還隻是個佻達愛笑的少年,距離日後的汝南王,周丞相,大約有一萬年那麽遠……也許永遠都達不到。

    皇帝先後向太後和

    王妃問安,然後是公主、貴女依次向皇帝行禮,一整套禮節過去,太後方才問:“哀家和姑娘們正樂著呢,皇兒怎麽來了?”

    皇帝笑著說:“我聽說母後這兒,今兒上了櫻桃宴?”

    “噯噯噯,皇兒這鼻子,可夠靈的。”

    皇帝聞言,故意用拇指摸了摸鼻子,卻是道:“哪裏比得上母後的阿汪呢。”

    阿汪是太後養的哈巴狗,小玩意兒,最是討人喜歡,太後笑得打跌,指著皇帝說:“瞧瞧瞧,這也是一國天子!”

    “陛下彩衣娛親呢。”賀蘭初袖湊趣道。

    皇帝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又掃過席間:“三妹妹迴來了?”

    被皇帝這麽點名指出,嘉敏也知道是躲不開了,隻得上前半步,行禮道:“陛下吉祥安康,福壽綿長!”

    皇帝也不叫起,掂了掂手裏的玉玨,卻笑著對太後說道:“朕有個事,正要和太後說。”

    “哦?”

    “宋王——”兩個字出來,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瞥了嘉敏一眼,所有貴女都把耳朵支了起來,“年紀也不小了,朕想給他做個媒。”

    就仿佛有個雷在耳邊轟了一聲,嘉敏被震得怔住,也忘了要避諱,怔怔地抬起頭來。

    如果太後這時候嘴裏含了飲子,定然會毫不猶豫噴他一席——這小子,毛還沒長齊呢,不對,是自個兒婚事還撂在半空呢,居然想著給別人做媒,堂堂天子……等等,宋王?太後扭頭看了嘉敏一眼:“是彭城求你的麽?”

    “姑姑怎麽會求朕,”皇帝忸怩著說,“就算要求,那也是求母後啊,隻是最近宋王給朕上了一部《禮經》,是他費心治了好幾年才修成的,很合朕的心意,朕想要賞他點什麽,就想到宋王年紀也不小了,還沒成親呢。”

    皇帝又看了嘉敏一眼,明目張膽地。

    蕭南還在孝期,要賞美人自然不合適,賞官,身份不合適,想到做媒,也說得過去了。難為皇帝,繞這麽大個圈子,說到底,還是為了於家父子隔絕兩宮的事,蕭南出了力,皇帝想要示好於他吧。太後麵上笑著,心裏卻冷冷地想:皇帝是越長大,越不像話了。不過,要是讓蕭南娶了嘉敏……太後也看了嘉敏一眼:要不是她,她這會兒恐怕還不得脫出囚籠,嘉敏辛苦這一場,也該讓她得償所願了。

    太後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幾乎所有貴女,都往嘉敏看過來,之前嘉敏

    做過的事,鬧過的笑話,她們可都還記著呢。

    嘉敏還跪著,在遠遠近近善意、惡意、探問的目光中。

    她也知道皇帝對她心思微妙,在感激與怨恨之間——她帶嘉言出宮,直接終結了他與太後的對峙,他大張旗鼓,關閉永巷門,將太後囚於後宮,迫使太後屈服的計劃,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流產了。但是要不是她,恐怕到現在他也還沒察覺,他拚著不孝的罪名,卻是為於氏父子做了嫁衣。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應該不至於記恨吧。

    更何況,蕭南應該是一直都站在他那一邊。以蕭南的身份,賞什麽都不合適。爵?蕭南的爵位是親王,在燕朝,親王之上,就隻有皇帝了;官?不不不,即便年幼如皇帝,也知道蕭南是絕對不可能被委任實權官的。隻是個虛名,於他何加焉?至於金銀財貨,蕭南這樣的出身,難道還貪圖金銀財貨?光彭城長公主的嫁妝,除非他想造反,否則這輩子,應該是沒空去想阿堵物。

    這樣想來,沒準皇帝是真心把賜婚,當成是對她與蕭南的賞賜了?嘉敏幾乎是啼笑皆非:就算對她是,難道對他也是?

    或者是,皇帝想通過蕭南拉攏她,進而對父親示好?也許是她想多了,皇帝憑什麽認定她在父親心中的分量,會重過王妃母子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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