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這裏千頭萬緒,皇帝不緊不慢又宕開一筆:“我記得前兒母親和我提過,三妹妹快要及笄……也該冊封了。”

    提到冊封,太後麵上顏色愈緩:“皇兒打算給嘉敏什麽封號?”

    皇帝朗朗道:“三妹妹柔嘉居質,婉嫕有儀,閨門雍睦,動遵圖史之規,車服有庸,步中珩璜之節……”

    才提了兩句,嘉敏心裏有數,這是要封她公主了,隻是這一世,不知道封號是不是還是蘭陵。有一瞬間的恍惚,恍惚前世也是在這裏,當時狂喜,把聖旨上每個字都記得真真的——其實封公主就這麽一套流程,封她時候用過的詞,後來冊封嘉言未嚐沒有再用過,隻是那時候,就更像是個笑話了。

    隻恨當時不懂。當時得意,在此之前,她不過是個麵目模糊的“三娘子”,之後,無論那些人心裏有多瞧不上她,見了麵,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唿她“公主殿下”——這個稱唿一直伴隨她,直到國破家亡。

    國破家亡之後,就隻有周城還惦記舊時稱唿。

    要到那時候,才知道所謂榮華富貴,危如累卵。父親苦心為她討來的爵位,到底沒能護住她。她自己立不起來,莫說是公主,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也保證不了她不受氣——說起來,她是真當過皇後的。

    嘉敏唇邊一閃即逝的輕笑,落在賀蘭初袖眼裏,多少有些詭異:上一世,蘭陵公主這個尊號,是南平王大勝歸來,向太後爭取的;這次,卻是元嘉敏自己的功勞,皇帝和太後擺明了是要酬謝,酬謝的不僅僅是元嘉敏,還有蕭南,所以封公主,主要還是為了鋪墊下一步的賜婚——在皇帝與太後看來,也許兩全其美,但是元嘉敏……難不成上一世蕭南對她的所作所為,還不足以讓她死心?

    如果真個癡心不悔,倒是有些棘手……賀蘭初袖秀致的眉峰微微蹙起,明眸一轉,瞥見一眾貴女神色各異,有豔羨,有忿忿,有圍觀看戲的,也有擔憂,更多掩飾不住的輕視,畢竟都是高門貴女,哪個不自矜身份,哪個會像嘉敏這樣,低三下四,死纏爛打,即便得到了姻緣,難道以後會有好日子過?宋王府上下能瞧得起她?

    都是玲瓏剔透,水晶心肝的人兒,也就元嘉敏,聰明麵孔笨肚腸,白瞎了好出身。賀蘭初袖“噗嗤”一聲輕笑。這當口,早停了絲竹,所以她這一笑,不輕不重,剛剛好讓每個人都聽得到。皇帝語聲為之一滯。

    嘉敏趁機出聲:“陛下——”

    皇帝是早知道嘉敏和賀蘭初袖不

    對付,心裏對賀蘭初袖的打斷很有幾分惱意,卻對嘉敏笑道:“朕話還沒說完呢,三妹妹不用這麽急著謝恩。”

    嘉敏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方才道:“臣女謝過陛下,陛下厚愛,臣女不敢受。”

    “不敢受?”皇帝奇道,“朕的賞賜,你有什麽不敢受的?”

    一眾貴女也在驚詫中,唯有太後,卻是想道:奇怪,莫非這孩子在畫舫上發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誓,竟然不是賭氣,而是真的?

    卻聽嘉敏道:“臣女的父兄,如今尚征戰未歸,臣女未曾聽說過父親在外拚殺,做兒女的,有心思安享太平、接受富貴的。”

    冠冕堂皇的說辭——連爵號都不受,就更毋論親事了。

    在皇帝聽來,不過是想:是了,如果南平王得勝歸來,少不得還要再賞,不過到那時候錦上添花,效果卻不如現在。

    到南平王妃耳中,卻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嘉敏是元景浩的心頭肉,可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如此倉促定下親事,嘉敏滿意也就罷了,萬一要有個差池,元景浩還不恨毒了她——別提什麽皇帝賜婚,太後是她的親姐姐,賜婚不賜婚,原本就是一句話的事。

    一念及此,一直沉默的南平王妃就開了口:“王爺和世子征戰在外,我們母女難免懸心,陛下固然是好意,恐怕嘉敏這會兒,還領受不起。”

    王妃的顧慮,太後自然明了,接過話頭道:“你姨母言之有理,先緩緩再說罷。”

    “兒子受教。”皇帝從善如流,應聲道,“三妹妹起來罷,是朕考慮不周,三妹妹莫要怪朕魯莽——”

    嘉敏心裏長出了一口氣,忙道:“陛下言重了,臣女不敢。”

    行過謝禮,緩緩退迴坐席。謝雲然悄然身後過來,用力握一握她。嘉敏明白謝雲然的意思,她大約是以為她痛失機會,試圖安慰她。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好笑。隻得眼觀鼻鼻觀心,飲了一盞酪。

    太後道:“皇兒還有事麽?”

    皇帝笑道:“朕一路行來,見花開正好,教小順子折了幾支,想要借花獻佛,母後莫嫌簡陋。”

    言罷拊掌。小順子快步上來,跪行而近,雙手高舉過頭,在太後麵前托出瑩白溫潤一隻纏花玉盤。盤中琳琅擺放了十餘支鮮花,深紅淺翠,品種各異。太後隻掃了一眼,心裏有數,笑道:“哀家是寡居之人,這鮮花,須得配上鮮花一樣的人兒——阿朱,拿下去給姑娘們插戴吧

    。”

    阿朱領命。太後手側第一位是南平王妃,王妃抿嘴一笑,示意嘉言。嘉言選了支粉色木芙蓉。

    嘉言左手邊是永泰公主,然後陽平公主,挨個選了粉白的玉簪花和淺紫鳳尾蓮。

    元明月拈了一支金鈴花。

    再往左是胡嘉子。

    胡嘉子往白玉盤裏一探,最打眼的自然是那支大紅的牡丹。牡丹的花時原本在四月到五月,也不知道皇帝從哪裏弄來,不僅風姿正盛,顏色也正,正得就像是清晨的朝霞,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朝陽噴薄而出,金光萬道,普照眾生。

    胡嘉子見獵心喜,伸手就要拿,忽聽得皇帝輕咳一聲,不由自主抬頭多看了一眼。

    她自小就被家裏灌輸“日後要當皇後”,以為姻緣天定,太後是她的姑母,待她再親熱不過,皇帝更是她這輩子最熟悉的人,眉梢,眼角,每一個表情。他不喜歡她,她其實是知道的,她極力想要討他歡喜,無非是以為,總還來得及,總有一日,他會愛上她——他們有時間,無窮無盡的時間,他為帝,她為後。

    直到永巷門關閉。

    ——有沒有過這樣一個瞬間,雖然並沒有人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但是你會知道,所有,所有一切從這時候開始,都不一樣了。

    胡嘉子猶豫半晌,就聽得太後含笑催道:“怎麽,花太多,迷眼了?”

    猛地記起嘉言的話,想起素來與她不對付的元嘉敏說“阿言是關心則亂了”,胡嘉子咬了咬唇,扭頭看了嘉言一眼,終於從玉盤中撿了鳳尾蓮邊上的月見草,金燦燦一朵,在指尖閃著光。

    像是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席上空氣莫名又歡快起來。

    一個接一個,穆秋玉,鄭笑薇,李家姐妹,陸靜華……轉到謝雲然麵前,盤中赫然隻剩了三支,一支紅牡丹,一支藍目菊,一支月光花。謝雲然微垂眼簾拿走一朵,玉盤到嘉敏麵前,還剩兩支,一支紅牡丹,一支月光花。

    謝雲然拿的,竟然不是牡丹!嘉敏心裏微驚。

    牡丹是花中之王,豔壓群芳,皇帝費盡心思,挑了這許多種花,算計著擺放,在謝雲然的位置,是一朵牡丹,用意可知。而謝雲然不顧次序拿走藍目菊,意思也很明白,是一種拒絕的姿態,拒絕——六宮之主的尊榮。

    她自然知道自己被太後留在宮裏,為的是什麽,也知道一旦被定為皇後,對於家族的意義,但是她仍然拒絕,嘉敏不知道是該欽

    佩她的勇氣,還是慨歎人各有誌——有人孜孜以求,有人棄之如敝履。

    嘉敏也不知道是什麽事讓謝雲然下了這個決定,是胡嘉子的飛揚跋扈,還是小潘兒的撒嬌弄癡,又或者是深夜裏的那場變故,這時候也由不得她多想,嘉敏伸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牡丹插在發髻上,偏頭一笑,甜甜地問:“謝姐姐你幫我看看,這支牡丹可襯我今日的發式?”

    嘉敏拿了牡丹,謝雲然心裏也不是不驚,卻還笑著伸手幫她扶正,像是認真打量過,方才說道:“再合適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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