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也意識到自己出格,忙補救道:“我是問……阿城你還記得羋家姑娘麽?”

    “羋家?”周城越發奇怪。洛陽城裏,他實在記不起有個羋家。倒是懷朔鎮東,有豪門姓羋,羋家有姑娘麽……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元三娘子怎麽知道千裏之外,懷朔鎮的事?

    她去過懷朔鎮麽?

    唯有如此,方能解釋她怎麽知道羋家。但是那仍然無法解釋,她怎麽知道他小名侯尼於,怎麽知道他阿姐多病,怎麽知道姐夫姓尉……之前未解的種種疑惑,這時候忽然又全都翻了上來——他怎麽會對我,這樣了如指掌?

    一瞬間的毛骨悚然。

    如果這時候亭中隻有他和嘉敏,他就直接問了,但是眼下,周城也隻能迴答:“我不認識什麽穀家羋家,想是三娘子記錯了。”

    嘉敏盯住周城的眼睛——他沒有說謊。羋這個姓氏,在如今,對他還全無意義。但是他已經買了馬!

    嘉敏記得很清楚,一貧如洗的生活,周城過了很多年,後來靠著狐朋狗友,才零七碎八地得到一些機會,比如替看守城門的大兵站崗。周城當時笑著和她說,替人值日,得一文錢,值夜,得三文錢,所以那時候,他常常是情願值夜的。邊鎮的夜,特別寒涼,月光照在長槍上,閃著慘青色的光。

    那時候寂寞的少年,決然想不到,在他替人看守城門的時候,被晚歸的羋家姑娘瞧見,一見鍾情……是因為羋氏的嫁妝中有馬,周城才得到了他生平第一匹馬,才有機會當上鎮兵,才會進洛陽城……亂了,全亂了!

    周城竟然沒有去當看門大兵,周城竟然自己買了馬,周城竟然來了洛陽,還混進了羽林衛,然後又因為她,丟了職務。

    那之後呢,那之後他的命運呢?嘉敏一直迴避這個問題,她想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她自己的,嘉言的,父兄的,沒準還有賀蘭初袖,有蕭南,有蘇仲雪……但是她沒有想過要改變周城權傾天下這個結果。

    她不想損害他的利益。

    當然她知道這不可能,有父兄在,周城就不會有那一日。可是她也沒有想到,改變來得這麽早,早到……猝不及防。

    總會有這樣一些猝不及防的事,你以為你改變的,不過方寸之地,但是當蝴蝶扇動翅膀,誰知道哪裏,會掀起一陣旋風。

    蕭南輕咳一聲:“莫非三娘子,忽然有了做媒的興致?”

    嘉敏看了他一眼,幾乎是失魂

    落魄:“還請周公子稍安勿躁,等我父親迴來,自然、自然會有厚報。”

    說完,嘉敏退開幾步,拉住嘉言道:“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和妹妹,先行告退了。”

    周城還在滿心疑惑,嘉敏已經拉著嘉言退開,她最後說的兩句話裏,脫口而出的“周公子”,卻讓蕭南皺了眉頭:這個人,果然不是南平王的手下,那麽,他到底為什麽聽命於元家姐妹?而“公子”這個稱唿,並非一般人家……稱得上世家的周家,也就隻有汝南周了。蕭南道:“原來……是汝南周家的人。”

    周城麵色一冷:“我雖然也姓周,卻和汝南周家,沒有關係。”

    元家姐妹走得極快,不過瞬息功夫,就連背影都看不見,南亭裏隻剩下蕭南和周城。蕭南輕輕拊掌,立時就有嬌俏小丫頭送上冰飲、果脯。

    蕭南說:“坐。”

    周城看了蕭南一眼,依言坐下。

    “周公子是羽林衛麽?”蕭南忽然問。

    周城心裏吃驚不小,卻大大咧咧拈了一枚杏子在手,笑嘻嘻地說:“看來宋王殿下在羽林衛下了不少功夫。”

    蕭南微微一笑,他貿然戳穿周城的身份,周城還能這樣鎮定,其實他心裏也是佩服的。當然他決然不會告訴周城,他純粹是從他的坐姿上推測出他之前的身份。卻問:“那麽如今,周公子有什麽打算?”

    顯然他已經知道他不可能再迴羽林衛。周城心中暗忖:卻不知道是三娘子告訴他的,還是六娘子。

    想到這個可能,不知怎的,就記起車廂中嘉言的話,當時他問她:“原來三娘子對宋王殿下有意?”當時她迴答:“以訛傳訛罷了。”——不過是以訛傳訛,但是她對於宋王的車,了如指掌。

    周城製止了自己繼續往下想。越往下想,元家三娘子身上的謎團就越多,多到他會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從頭至尾都在利用他,而他為了她丟掉羽林郎的差事,到底值不值得……也許還有更多。

    周城把杏子塞進嘴裏,壓在舌尖下,微微的酸甜彌漫開來。

    蕭南看得出,周城也許確實是汝南周家的人,但是他定然沒有受過世家的教育,所以言行舉止,其實並不符合貴族禮節。索性也不與他繞圈子,直接說道:“如果周公子沒有別的去處,我宋王府倒還寬敞。”

    這是要招納他?周城眉尖一跳,笑道:“我救了元三娘、元六娘,想必南平王……會有所迴報。”

    原來是想攀附南平王。不知道為什麽,得到這個迴答,蕭南倒是心頭稍安,又多少有些惋惜:“隻怕南平王如今,鞭長莫及。”

    “周某自認為,自保尚有餘。”周城這樣迴答他。

    “那麽,”蕭南微笑道,“如有一日,周公子在南平王手下有不愉快或者不如意,不妨來找我敘舊。”

    從來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蕭南這樣看重,周城沾沾自喜之餘,多少有些好奇:“宋王殿下以前見過我?”

    “沒有。”

    “聽說過我?”

    “也沒有。”

    “那麽,”周城心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了起來,“殿下到底為什麽這樣看重我?”

    那也許是因為……蕭南心裏閃過一個隱約的念頭,口中卻侃侃數道:“周公子身為羽林郎,卻能反抗上峰,救助兩位孤弱女子,可見俠義,這是其一;危難之中,周公子以一己之力,將兩位姑娘帶出虎狼之地,可見能耐,這是其二;我的車駕被阻街頭,周公子能迅速找到對策助我脫困,這是其三。無論哪個人,有這三個優點,都應該被世人看重——可惜周公子去意已決。”

    真是這樣麽?真的不是因為他離元三娘子太近,元三娘子待他太親熱麽?蕭南分明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質問。

    不是,當然不是。他這樣迴答自己。

    周城聽到自己竟然有這麽多好處,不由得眉飛色舞,猛聽蕭南道:“其實我心裏也有一個疑問,不知道周公子能否為我解惑。”

    “嗯?”周城滑稽地揚起一條眉毛。

    “周公子是如何認得元三娘子的?”蕭南問。

    嘉敏拉著嘉言走得極快,嘉言幾乎要小跑才跟得上她的腳步:“阿姐、阿姐你走這麽快做什麽!”

    “阿姐、阿姐你有沒有走錯啊!”

    “哎……等等我!”

    嘉敏充耳不聞,最讓嘉言驚奇的是,這一路走下來,她們竟連半步彎路都沒走就迴到了別枝樓。好容易喘勻了氣,就著侍婢的手喝了半盞涼飲,方才有力氣抱怨:“阿姐你走這麽快做什麽,又沒鬼追你!”

    比有鬼還可怕,嘉敏坐在書桌前,默不作聲地磨著墨,一圈,又一圈,清水漸漸染色。

    “……阿姐從前來過宋王府麽,怎麽對路這麽熟?”嘉言兀自嘀嘀咕咕,“還有那個阿城,阿姐你不是說他是汝南周家的人麽,怎的他自己不認?”

    “我怎麽知道。”嘉敏一句話就擋了迴去。

    當然她其實是知道的。汝南周家雖然如今大不如從前,比不得謝家、李家、鄭家清貴,也是數代仕宦,很說得過去了,家中子弟,進可為官做宰,退為一方豪強,在河東勢力尤大,當地官吏,多少仰其鼻息。

    但是那和他有什麽關係,雖然親緣還在五服之內,但是他祖父當初是因罪被流放,落魄得一塌糊塗,哪個會正眼看他?

    前世周城並沒有和嘉敏說過他和本家的關係,嘉敏所知道的不過是,在她父親死後,周城起事之初,與長居河東的周家有過聯手,但是在根基漸穩之後,河東周家的人,被他一一拔除了。

    也許純然是勢力之爭,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不過嘉敏一直疑心,對於本家,周城心裏是有恨意的。不過以周城的性子,既然都能和高麗周家混到一起去,對汝南本家,應該不至於恨到水火不容——難道他混進羽林衛不是以汝南周家子弟的名義麽?如是,又何必在蕭南麵前說這個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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