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言瞧嘉敏磨了半天的墨,鋪好了紙,卻遲遲不落筆,湊過來問:“阿姐要寫什麽?”

    嘉敏低眉,凝視筆尖欲墜未墜一滴墨,慢慢說道:“魏武王年少的時候,曾任洛陽北部尉。”

    一麵說,一麵揮毫,落墨,是“洛陽北部尉”五個字:“……上任之初,設五色棒,懸於縣之四門,有犯禁者,不避豪強,皆棒殺之。”

    “好厲害!”嘉言咂舌,想一想又問,“魏武王是哪個,我怎麽沒聽說過?”

    嘉敏側目瞧了一眼這個不學無術的妹子,覺得有必要提醒父親正一正家風了。但是這時候並不解釋,隻繼續說道:“很多年以後,魏武王自述明誌,說他年少時候的誌向,是做大漢的征西將軍,為國開疆拓土,遠服四夷。”

    筆尖慢慢浮出“征西將軍”四個字。如果國泰民安,以魏武王的能耐,從洛陽北部尉做到征西將軍,也許是三年,五年,最多不超過十年,總之那是一個非常明確也非常現實,而且不難達到的目標。

    如果。

    “那後來呢?”嘉言搜腸刮肚,實在也想不起有這樣一個人物。

    “後來他做了魏武王。”嘉敏淡淡地說,“十常侍之禍,黃巾之亂,董卓進京,烽煙四起,之後英雄逐鹿,天下三分,魏武王挾天子令諸侯,曆任東郡太守,兗州牧,冀州牧,丞相,最後爵封魏王,諡武王,後世稱之為,魏武王。”

    嘉敏在白紙上曆曆寫下“東郡太守”、“兗州牧”、“冀州牧”、“丞相”幾個官名,最後以“魏武王”結束了這一行字。

    周城也是丞相,封號汝南王,當時天下,也是三分。

    可憐嘉言,被這一堆常識之外的官名、爵號徹底繞糊塗了,索性放棄追索“魏武王”是哪號人物,直接問:“阿姐你到底要說什麽,我怎麽就聽不明白呢?”

    “我在想,”嘉敏說,“如果魏武王能夠選擇,他會願意做大漢的征西將軍,還是挾天子令諸侯的魏武王?”

    “這有什麽好想的!”嘉言覺得嘉敏多半是被蕭南氣出毛病了,怎麽會想這麽奇怪的問題呢:“他有選擇嗎?”

    “沒有。”生於盛世還是亂世,哪裏是人自己能夠選擇,以魏武王天縱英才,他是改變得了漢末的災難頻發,還是阻止得了黃巾之亂席卷天下?是先有天下大亂,才有治世能臣不得已做亂世奸雄。

    但是如果有得選呢?

    嘉敏的目光在平

    西將軍與魏武王之間逡巡,換一種方式。如果換一種方式問人,你是想執掌天下權柄呢,還是願意聽人驅使?如果有人改變你命運的軌跡,把你從前者拉向後者,你會怨恨她恩將仇報嗎?

    嘉言快言快語道:“阿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啦,那個什麽奇怪的魏武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他怎麽想的我們怎麽會知道,又不能直接問他!”

    “什麽?”嘉敏忽然拽住嘉言的袖子,“你說什麽?”

    “什麽我說什麽呀,”嘉言“噯”了一聲,阿姐是真的魔怔了吧,“我說,立誌做平西將軍的不是你,最後做了魏武王的也不是你,你怎麽會知道他怎麽想呢,又不能直接去問他……除非找神婆……”

    不不不,魏武王是死了,但是周城是活的呀,如果她不能夠決定,那麽為什麽不把選擇權還給他,是走是留,他自己決定,他自己承擔。

    一念及此,嘉敏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阿言你真聰明!”

    “不會吧!”嘉言駭然,“阿姐你不會真去找個神婆上身吧……喂喂喂,我就是隨口、隨口這麽一說啦……”

    到夕陽將盡,嘉敏和嘉言才得到迴音,蕭南說:“……都準備好了,兩位姑娘,請登車迴府。”

    晚霞收走最後一絲光,正陽門打開,一輛華蓋金鎣翠羽車,之後跟著長長的尾巴,仔細看,盡是宮車,一輛、兩輛、三輛……有人認真數過,足足有三十七輛,三十七輛負重不輕的雙轅馬車。

    長長的車隊從正陽門出來,往南平王府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完。

    該驚動的人都驚動了。

    “太後對南平王可真是格外偏愛啊。”天子腳下,自然不乏“見多識廣”的閑人,說到“偏愛”兩個字,多少擠眉弄眼。

    馬上就有更“見多識廣”的老人冷笑反駁:“知道什麽,得寵的哪裏是南平王,明明是南平王妃!”

    “這話怎麽講?”自有人搭腔,是個胡人少年。

    老人一臉的高深莫測:“南平王妃可是太後的親妹子,話說當年南平王……太後對南平王妃,那不是一般的好,要我說,就算是南平王妃把宮裏都搬空了,你信不信,太後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她把宮裏搬空了,那聖人怎麽辦?”胡人少年憂國憂民地替太後皺起了眉頭。

    老人家失了興致,悻悻得道:“去去去,你個蠻子,操這麽多心做什麽!”

    就在整個洛陽城都在驚歎南平王府有多得寵的時候,嘉言扯著嘉敏,怯怯地問:“這樣……羽林衛就真不會攔阻咱們麽?”

    “羽林衛?”嘉敏露出驚訝的神氣,“羽林衛憑什麽攔阻咱們?”

    “因為、因為……哎,阿姐!”嘉言明知道嘉敏又裝蒜,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咱們‘假造懿旨’啊!”

    “假造懿旨?”嘉敏攤手,“咱們奉旨出宮,誰有那個閑功夫去假造懿旨!”

    “奉、奉旨出宮?”

    “要不是奉旨出宮,哪裏來這麽多賞賜?”嘉敏洋洋得意,“足足三十七車賞賜呢,顯陽殿都搬得半空了。”

    嘉言:……

    然而正如嘉敏所言,一路招搖過市,羽林衛還真沒上來找麻煩。

    其實於謹未嚐不想,但是元家姐妹和周城那小子消失已經超過一日一夜,而這個車隊又過於龐大,以於謹的精明自然想過,這車裏裝的自然不會是太後的賞賜,既然不是賞賜,那該是什麽呢?

    如果是南平王府的侍衛……

    更何況眾目睽睽,沒有足夠的理由,阻難南平王府女眷的車,誰麵前都交代不過去——南平王畢竟是正兒八經的宗親,掌兵的宗親,不是宋王。

    “可是父親……當真就這麽放過她們?”於謹捏著密文,近乎咬牙切齒:妹妹還被扣在宮裏呢,到手的人質倒先飛了。

    於烈淡淡看他一眼,淡淡地說:“沉住氣,不過是兩個小丫頭,她們是能進宮呢,還是能上朝?隻要消息傳不到陛下耳中,就壞不了事。”

    其實就算消息能傳到皇帝耳中,也壞不了大事。於烈在心裏補充。

    皇宮內外,原本就是羽林衛的地盤,現在更是被他們父子把持得和鐵桶一般,皇帝得不到外麵的消息,也出不了宮,如今進宮的奏折,和出宮的聖旨,都從他手上過,假以時日,就算南平王迴來,也翻不了天了。

    隻要……假以時日。

    周城被嘉言帶進南平王府後宅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微雨湖心的亭子裏掛起四麵桃花美人燈,半明不暗的光,浮在沉沉的水麵上,隨波逐流。嘉敏就坐在湖心亭裏,遠遠看去,恍惚一抹素白的影子。

    這樣單薄的影子,像沙上的字,風過去就能抹平。但是奇怪得很,這個小姑娘,平日裏並不讓人覺得單薄。周城有些意外自己會有這樣的聯想,以元三娘子的出身,應該是沒見過風沙的吧。

    猛聽得俏生生一聲喝:“六娘子!”卻是甘草。甘草雙手叉於胸前,正正攔住去路:“六娘子怎麽帶外男進來了!”

    嘉言從鼻子裏哼一聲:“要你管!”

    嘉敏被驚動,迴頭瞧了一眼:“讓他們進來。”

    甘草讓開,嘉言再哼了一聲,領著周城就進了湖心亭。南平王府的湖心亭比宋王府的南亭要寬大,華麗或有過之,精致卻多有不及。嘉敏隨意穿了件月白色重蓮紋衣,許是才洗浴過,長發半濕不幹,薄薄地披散在肩頭,青青草的清香,若有還無。她麵前擺了一副棋,對手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嘉言道:“好了我帶你進來了,我走了。”

    “六娘子!”六娘子一走,自家姑娘可不得和這小子單獨相處?甘草當時就急了起來:“六娘子這不合規矩!”

    嘉言古古怪怪又哼了一聲:“我倒不知道,我阿姐還是個講規矩的!”

    嘉敏撫額:“甘草,不要多事。”

    甘草這些日子的反思很見成效,嘉敏一開口,縱還有滿肚子的疑問和勸誡,也全都縮了迴去,默默然退到一旁,任嘉言揚長而去。嘉敏看著嘉言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方才轉臉對周城說:“好端端的,又撩撥她做什麽。”

    “我哪有!”周城笑嘻嘻落座,“我隻是求六娘子帶我來見你而已。”

    嘉敏才不會信這個“求”字:“你要來就來,難不成哪個還攔得住你。”

    周城“哈”了一聲:“三娘子真該對府上的侍衛多一點信心——南平王府還真不是我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

    這話嘉敏倒是信的,如果不是他上次太神出鬼沒的話。忽聽周城又問:“……三娘子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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