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南。嘉言和嘉敏不由自主對看了一眼。

    早知道蕭南會趕來救命,就不必哄嘉言念半天《大悲咒》了,嘉敏有些懊惱,嘉言卻滿滿都是興奮:果然!果然是她!

    佛堂裏的婦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來了也好。”

    蕭南的聲音裏像是有一點點遲疑:“兒……可以進來嗎?”

    婦人的聲音裏仍然聽不出任何情緒,就仿佛如今站在門外請求的,並不是她的親生骨肉,而是不相幹的陌生人:“進來吧。”

    這樣生疏和冷淡的對話,嘉敏也就罷了,嘉言心裏的詫異,又更添了十分——她可是從來,都直闖九華堂的,幾時問過母親能不能進,就算母親說了不許進,難道王府上下,還有誰能攔住她?

    蕭南進了佛堂,看見嘉敏和嘉言都還好端端的,心裏才鬆了一口氣,就聽見母親說道:“怎麽,怕我吃了她們?”

    蕭南麵不改色,解釋道:“元家兩位姑娘昨晚遭了變故,不能迴府,是兒子請她們來家中小住,不知怎的走丟了,還怕她們驚擾到——”

    婦人打斷他:“既然你來了,就帶她們走。”

    婦人說得幹脆,蕭南也應得利落:“是。”

    又對嘉敏、嘉言說:“三娘子六娘子,跟我來。”

    出了佛堂,又穿過月洞門,嘉敏和嘉言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蕭南有些歉意地說:“兩位受驚了。”嘉言同情地看著他,彭城長公主兇巴巴的也就算了,連親娘也這麽個冷冰冰的性子。

    嘉敏卻道:“宋王殿下還是管束好下人比較好。”

    話這樣說,眼角餘光瞥見蕭南額角微汗的時候,還是怔了一怔。她們在佛堂,並沒有逗留太久,他來得很快。如果前世、前世他也能來這麽快就好了,忽然跳出來的念頭,讓嘉敏又是一呆。

    然後迅速被抹去。

    那時候王夫人調教她,名正言順,而如今,王夫人能以什麽名義為難她呢?他們還什麽關係都沒有。她是南平王的女兒,不是宋王府的王妃。人隻能欺侮願意被欺侮的人——你不自己躺平,誰能踩到你的臉?

    這樣的責問,蕭南還是頭一迴自嘉敏口中聽到,腳底下虛虛的影子,太陽太亮,照得人眼花。

    其實他知道自己不用著急。母親雖然脾氣乖戾,但是並不是不知道輕重。阿雪引她們前去,不過是因為嘉敏對他的傾慕,想要嚇唬嚇唬她們罷了。都不是什麽

    大不了的事,那麽,到底為什麽這樣著急呢?

    也許是因為,阿雪昨晚陰惻惻地發問:“殿下為什麽不殺了她?”

    ——阿雪說,嘉敏很可能猜出了之前種種,清河王的死,太後母子的決裂,都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殺了她,能永絕後患。

    這顯然不是一個殺人的理由,蕭南並不認為,自己有必要為一個可能殺人。殺人是一件風險甚大,而受益甚微的事。如果一定要殺人,那最好是借刀。而對付嘉敏這樣的閨閣女子,實在連借刀都不必。

    阿雪實在想太多了。蕭南這樣和自己說。他對嘉敏說:“……我會的,三娘子。”停一停,又道:“和你們一起來的……車夫,說要見你。”那個聽從元家姐妹差遣的少年,雖然舉止上沒有太大的破綻,底下人迴報,也說確實就隻是個執役的下人,但是蕭南總覺得古怪,說不出的古怪。

    也許僅僅是因為,他看他的時候,眼珠子轉得過於勤快了。

    嘉敏順著蕭南的目光看過去,周城就在前麵的南亭中,這個人,即便是在等候的時候,也安靜不下來,摸索著亭柱上優美的刻紋,一時看天,一時握拳,像是在喃喃自語。嘉敏快步走過去:“阿城!”

    嘉言要跟上,蕭南攔下她:“他像是有話要和三娘子說。”

    嘉言“啊”了一聲,不服氣地道:“難不成他們還有什麽話,要背著我?”

    話這樣說,心裏多少有些虛。阿姐說這人是故交,但是嘉言也不傻,什麽樣的故交,會冒著性命危險,從羽林郎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她們姐妹?在那樣的情形下,阿姐又憑什麽信任他?那須得是生死之交吧。如果是生死之交,之前,又為什麽會參與瑤光寺的綁架?難道他之前不知道阿姐的身份?

    還是說,從根本上,瑤光寺事件的背後,就有阿姐的參與?

    這個念頭一起,立時就被嘉言否決。就算元嘉敏能算無遺策,她身邊也沒有能成事的人,就憑那個踹一腳都懶得喊痛的丫頭甘草?還是凡事乖覺的賀蘭初袖?又或者隻知道抱怨,在母親麵前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喘的溫姨娘?連個像樣的心腹都沒有,怎麽和外頭傳遞消息,怎麽支使得了那麽多人?

    嘉言迷惑於周城的來曆,蕭南也有同樣的疑問:“這個阿城,不是南平王的人吧?”

    嘉言脫口道:“你怎麽知道的?”

    這時候嘉敏已經走進南亭。周城也停止了對亭柱的摧殘,規規矩矩坐好,

    才一小會兒,又跳起來:“這個宋王府可太討厭了。”

    嘉敏:……

    嘉敏問:“誰惹你了?”

    周城隻“哎”了一聲,沒有細說。其實他不細說嘉敏心裏也有數。當初晉室南移,南邊以衣冠正溯自居,繁文縟節,自然比洛陽嚴重,就更別提懷朔鎮這等邊陲小鎮了。周城能習慣才奇怪呢。

    就聽周城道:“這一次,三娘子要怎麽酬謝我?”

    嘉敏撫額:“你要去哪裏?”

    “大概是……迴家吧。”周城的眼珠子又骨碌碌亂轉起來。嘉敏簡直受不了他這副擺明了“我在說謊”的形容,脫口道:“得了吧,迴家?上次怎麽沒迴去,我還沒問你怎麽混進的羽林衛呢。”

    “誰說我沒迴去!”周城喊起冤來,“我當然迴去了,不然難道我放心讓猴子把錢帶迴去!”

    嘉敏認真想了一會兒他口中那個“猴子”的為人。那是個非常兇殘和狡詐的人物——周城身邊像是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後來也曾在她父親帳下效力,甚至比周城還早一步發達。因為長相醜陋,又身負殘疾,還是個羯人,讓大多數人敬而遠之。前世他曾上宋王府拜訪,蕭南用很隆重的禮節接待了他,隆重到讓當時的嘉敏迷惑不解,蕭南難得地同她解釋:“沒必要得罪睚眥必報的小人。”

    特別是,有本事沒底線的小人。

    嘉敏默默在心裏添上注解。要光說小人,於謹未嚐不是,但是蕭南並不擔心得罪他。而猴子——後來周城幾乎是將整個河南道都交到他手上,能耐可見一斑。周城說,他在生一日,猴子就鬧不出什麽亂子。

    “那如果你死了呢。”嘉敏想問這句話,但是最終沒有出口。

    大多數人,在躊躇滿誌的時候,是不會去想身後事的。就如同她的父兄。父兄一死,驕兵悍將無人節製,互相攻訐。原本疲敝的江山立時四分五裂。若非如此,蕭南索要她,皇帝大可以拒絕——但或者也不,光是對周城的恨意,已經足夠皇帝把她交出去了。所以不拒絕,是不能,也是不想。

    嘉敏微歎了口氣,卻道:“既然已經迴去了,為什麽又進京來?”

    “混飯吃啊!”周城迴答得理直氣壯,“錢呢,我是和猴子分了,給阿姐治完病還有餘,就買了匹馬——”

    “等等!”嘉敏叫停,“你說……你買了匹馬?”

    “可不是!棗紅馬,精神著呢,才三歲口。”周城心裏得意,卻

    見嘉敏麵上古怪之色愈發濃重,心想不會吧,元三娘子這樣的高門千金,難道會知道馬的市價?好吧他得承認那是他連哄帶騙誆來的。

    但是這個元三娘子,看起來也不像對坑蒙拐騙有多反感啊。

    周城在忐忑中,卻聽嘉敏顫聲道:“你、你成親了嗎?”

    突如其來這樣一問,周城呆住,不知怎的,臉上就熱了起來:說好的矜持呢?說好的高門千金的矜持呢?

    剛踏入南亭中的嘉言和蕭南也都被這句話驚住。嘉言又羞又氣,脫口道:“阿姐、阿姐你胡說什麽呢!”

    蕭南不可思議地看了周城一眼,又淡定地轉迴來。他承認這個少年有種奇怪的氣質,並不像常見的下人,但是元嘉敏——元嘉敏又在玩什麽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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