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關上辦公室的門,思忖著剛才的決定:作息時間恢複到從前;取消餐補;員工定製自己的周工作計劃和工作總結;取消任何加班補助。最後一點的理由是:那些事應該在工作時間內完成,做不完是因為效率太低。今天的工作內容是:每人寫一份不低於兩千字的檢討。

    我作上述決定的依據源自我的最新總結:如果你把人當人看,那麽他就會把自己當成上帝;如果你把人當狗看,那麽他能做的,也隻能是學著做人¬——孔子不懂這事。

    我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劉洋,狗血噴頭地大罵一頓這個曾苦口婆心推薦張銳這個混蛋的劉副秘書長。再探討一下,“一個混蛋推薦給一個混蛋一個混蛋”的責任到底歸誰?

    奔馳開進了工商局的停車場,看門的保安這次沒有攔我,想起上次他拒絕我的夏利進入的事,我呸地吐了一口,心說一看到夏利你就當自己是爹,一看到奔馳你就當孫子了。人啊,你不把自己裝扮成爹樣兒,別人就把你當成孫子。

    劉洋正伏案接著電話。放下電話時,我正用憎惡的目光瞪著他。劉洋說你肯定是更年期提前來了。我說那是你閑得沒事淨整爛事了。劉洋聽出我話裏有話,說和華你到底怎麽了?我說是你的張銳給我幹了好事!

    劉洋聽了我的n個“混蛋”用語表述後,帶著疑惑的神情撥打張銳的電話。還是關機。我說你不用打了,這時候張副總正在參加密閉的體驗式教學呢。劉洋歎了口氣,說和華你消消氣,跟我陪幾個法院的朋友吃飯去。我說不去,如果你把張銳給我送進去我就去。劉洋連說行行行,你說送誰就送誰。

    除了中法一庭叫沈合的胖子庭長和其他幾個什麽科長外,還有一個城郊檢察院的批捕科科長劉洪濤,最後又來一個是我以前就比較熟悉的鐵北監獄的大隊長張國峰。張國峰的兒子是我初中同學,我應該管張國峰叫張叔叔,不過一起在酒桌上時間長了就變了,現在稱他為“老張大哥”。沈合大約五十多歲,張國鋒稍小一些。我聽到了市裏的中層幹部們最經典的一段對話:

    劉洪濤:“三哥(對沈合的稱唿),最近過得怎麽樣?”

    沈合:“還那樣對付活著,咱也就是那麽迴事,交家裏的錢不用往出拿,外麵吃喝有人管,也就這樣嘍。”

    劉洪濤:“是啊,像咱這樣兒的天天在外麵吃飯有人買單,也就中啦。”

    我心中暗罵:他媽的天天吃別人的,喝別人的,還把自己當成大爺,就是你們這群東西!

    劉洋和他們一通客氣,我心裏有點兒不是味兒。感覺劉洋已經離這個群體越來越近了,或者早已屬於這個群體了。我是嗎?

    事後劉洋同我說,像他們這樣的就算是不錯的了。還有那些是吃著,喝著,當爹理所當然。吃完抹著油嘴不但不說謝謝,還會拍著你的肩膀說:“一般人請我都不給麵子呢!”還有一幫人首先問的是“都誰參加”,好像市長去了他才不會猶豫,你不求他們三五十句都不能來似的。

    沈庭長和劉科長客氣一番後,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劉洋的生日。同時感覺一個相處多年的好友,在他生日的時候居然邀請了這群混蛋有些不安。難道這些滿嘴油汙、滿口義正辭嚴的“混吃型”人民公仆,比得上前些年在劉洋生日時為他包上一頓餃子,煮上一鍋雞蛋的老娘?

    沈合自動坐在主位,用他在席間的話說,他是見官升三級,同級的哥們兒更無需客氣。他送給劉洋最關切的話是:“兄弟啊,你有步啊,好好幹,有我在後麵給你支著呢。”我尋思這人民法院啥時候做了政府的後台?

    劉洋鄭重地向在座的介紹我時,我向大家客氣地點了點頭。沈合先是瞪著眼睛熱情地關注,隨即隱蔽地撇了撇嘴,我想他一定在想:商人啊,你隻是個商人,你畢竟隻是個商人!他這麽想,因為他是官。如果我是原告或者被告,可能會令他更感興趣。

    在劉洋再次鄭重地對我進行了一些補充說明後,聽到了劉洪濤及其他人溢於言表的讚賞。張國峰沒有附合,我知道當著他的麵,去讚揚一個與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年輕人,對他來說是一種汙辱和打擊。因為他兒子現在隻能屈居在他的單位,身份是犯人。

    除了沈合對我的不屑偶爾表露出來外,另一個便是什麽執行科黃科長了,這人四十左右,說起話來搖頭晃腦,落地有點,就是有時候聽起來像破鑼。

    探討了半天端起杯是“向左還是向右轉”的問題後,終於完成了第一輪。

    我和劉洋喝的是啤酒。關於我不喝白酒的問題,黃科長對我產生了極大的不滿。他的觀點是:做男人,一定要有男人樣,不喝白酒的男人不叫男人。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

    我說黃科長我還是小夥呢,要不你給我介紹個老婆讓我當個男人吧。黃科長說你不會出息得連一個女人都沒幹過吧?我說幹也得幹個著裝(穿警服)的!

    黃科長說你要是有種就別喝啤酒,咱來白的。劉洋輕輕拉了我一下,小聲說:“和華,快別爭了。”我沒理劉洋,站起身說:“來白的就來白的!”

    我推開劉洋的手挨著黃科長坐下,說黃科長是不是我咋喝你咋喝啊?黃科長說不行,得我咋喝你咋喝。我心說這還不是他媽的一個道理,不裝圓了他都認為不夠圓滿。我說好,那黃科長你就給我打個樣兒。

    黃科長向服務員叫了六個三兩容量的空杯,分別倒滿了“八年榆樹錢”。劉科長端起酒“哼哈”了半天,擺了個姿勢一飲而盡,第二杯喝進去的時候噪音增大,第三杯下肚時眼睛發直,作嘲笑狀看著我。我也笑著端起酒,強壓著心頭的厭惡,試探地嗅著——如果馬尿味濃烈,我準備摒住唿吸也要幹翻這孫子。

    我表麵上不動聲色,但一陣澎湃的竊喜差點讓我喊出聲來——馬尿味全失,我的味覺已經恢複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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