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走過去低聲笑道:“當家的,客人都快來了,您打算就這副模樣見客?”


    安晴一驚,迴首不住埋怨:“你每次都非要從後麵出現,嚇得我六魂出竅麽?”因他們上次鬧得不愉快,事後反思,她自覺是多想了,並不關裴靖的事。於是不覺有些尷尬,語氣也較平常溫柔許多。


    裴靖向外推她:“這裏有環茵和劉嬸子坐鎮,你迴去安心打扮妥當才是正經!再過頂多半個時辰的時間,客人便都要來道賀了,到時衣衫不整,你待如何是好?”


    把安晴說得,微紅著臉摘了圍裙低聲道:“做什麽非要在媳婦們麵前拆我台子。”


    裴靖笑:“這麽嘈雜,又都忙著,聽不到的。快去快去!”


    安晴出了廚房,看看天色,時間確實已經差不多了。忙匆匆迴房,換上一早就備好的新做衣裳,再由含夏幫著梳了個得體又不張揚的髮髻,插了足金的釵環步搖,描眉調粉之後攬鏡自照,確實溫雅得體。於是對鏡一笑,邁步出了房門。


    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她剛剛站定,客人便陸續登門。安晴笑意盈盈地接待道謝,寒暄問好,端的是一派大家風範。裴夫人看在眼裏,同顧夫人讚不絕口:“陽兒進退有度,又生得落落大方,姐姐你有女如此,真是福氣!”


    顧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哪裏的話!”


    落霞雖也按照朝廷的淨街令,晚上宵禁淨街。但因著山高皇帝遠,落霞又向來民風剽悍,外來的縣官壓不住,不光淨街鼓在日落後一個時辰敲,每隔十日還有一天解禁,稱為“解宵”,到了子時方敲鼓淨街。而按照落霞的風俗,中午是小宴,賓客們多在園子裏轉轉,隨意吃些果品小食,到得晚上才是大宴。因此落霞人紛紛趕著解宵那日宴客,而今年顧夫人五十大壽,又正趕上解宵,所以分外熱鬧。


    因著要玩到深夜,客人到齊也差不多是晌午時分。小宴撤下後,便要安排正式的大宴了,此時坐席便有了講究。


    顧家在落霞也算是小有名望,是以來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安排了十二桌才勉強坐下。裴夫人偷偷將安晴扯到一邊:“今日馮家惠家他們來的人不少吧?畢竟我們幾家走得近些……”


    安晴瞭然,含笑答道:“是,除了四位小姐,馮家歸寧的大女兒也來了,還有其餘幾位公子小姐。我們小輩自當坐在一桌,人多熱鬧,彼此間也有話說。”


    裴夫人滿意而去。


    裴靖又被強塞進了鶯鶯燕燕之中。


    席間不乏有幾位同裴家生意上有來往的客人,被裴靖引來介紹給安晴,又替安晴敬酒。道顧家生意雖小,以後也少不得要互相幫襯。安晴心中感激,又怕裴靖喝多了遭裴夫人怪罪,於是低聲道:“這是果酒,不醉人的,我也能勉強喝上幾杯。”


    裴靖也同她低語:“女孩子家總要注意幾分形象,且你一旦開了這頭,後麵便不好以茶代酒了,總不能厚此薄彼,令人覺得失了麵子。如此一晚上下來,你怕是要醉死過去!”


    安晴皺皺鼻子,感激一笑,便也不再說什麽。


    兩人常常走動,便顧不上與桌上其他人交流。酒過三巡,安晴頗覺有愧,於是重拉裴靖坐下,好教裴夫人放心。然而蓮清同落梅說說笑笑,似乎並沒注意到裴靖是否離席。繆真一雙妙目水汪汪地看著兩人,麵上有些不解,但神色好歹還算正常。然而丹楓的臉色便很不好看,抱著酒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丹楓的姐姐,馮家新嫁的丹霞奪了她手中杯子,輕聲勸道:“你這又發的哪門子瘋?好好的一個壽宴,莫要失了禮數。”


    丹楓盯著酒杯恨恨:“又不是我的壽宴。”


    丹霞忙左右看看,見沒人朝她們這邊望來,才又埋怨道:“你這丫頭,說的是哪門子渾話?發瘋也要看看時候,這一屋子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成了笑柄,你以後還怎麽做人?娘教我好生看著你,莫要給咱們馮家丟了人!”說著便奪去丹楓手中杯子,不讓她再喝。


    安晴隻當沒聽見,迴頭悄聲吩咐含夏將一早準備的醒酒湯盛上一碗端來。


    丹楓悶了一會,便軟聲央她姐姐:“姐,我頭有些暈,能問娘要些丸藥給我含著麽?”


    丹霞麵上掠過一絲緊張,也不細問,點點頭便起身離席。


    丹楓又偏頭去央裴靖:“裴哥哥,我怕是喝酒喝得猛了,噁心得厲害,你能帶我出去吹吹風麽?”


    裴靖不疑有他,一口答應,離席前向安晴看了一眼,安晴微笑表示知道。


    二人剛走,含夏便端著醒酒湯迴了。安晴本想讓她出門去追丹楓,轉念一想,這小姑娘上次在店裏時便似對她有些怨氣,若是含夏巴巴追去了,不知她又要說些什麽話出來,怕還是要趁著酒醉發發脾氣的。當著下人難免顧忌要少些,到時鬧大了,兩家怕是麵上都過不去。索性自己送去,也藉機勸勸她,省得她整晚鬱鬱,她這個做主人的臉上也不好看。


    她另一重顧慮,便是怕丹楓要與裴靖說些什麽,叫旁的人聽了徒增麻煩。


    於是自己也賠笑告罪,端著醒酒湯離席,又同含夏交待,待丹霞迴座後向她簡單說明幾句。


    眾位賓客齊聚大廳,園子裏自沒什麽人在,好在燈火通明,照得腳下小徑分明,是以安晴雖要分神照顧著手裏熱湯,卻也並不覺難走。


    她邊走邊在心中盤算,丹楓支走丹霞,大概就是要同裴靖說些什麽了,她這樣貿貿然闖過去,恐怕丹楓將她恨得更深,不如裝作不知,任由兩人自行處理。她相信,裴靖該是有這等手段。


    想通了這一折,便也覺得自己有些莽撞,於是轉身便迴,卻聽得前麵有人聲由遠及近,聽那少女聲音尖脆,頗似丹楓。


    為免尷尬,安晴索性一閃身躲進假山,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想著待兩人走過後再說。


    誰知兩人拉拉扯扯,竟到她附近便止步不前了。


    丹楓語帶哭意:“裴哥哥,你怎的這般不近人情,都不肯同我獨處片刻!”


    裴靖軟語相勸:“你醉了,我招人來送你迴府,好不好?”


    “不要。裴哥哥,你別躲我,咱們說個清楚!”


    靜了片刻,裴靖才柔聲道:“好,你想說些什麽?”


    丹楓反倒沒了聲音。


    安晴皺著眉默默嘆了口氣,良辰美景,花香襲人,少女心思,她又怎會不知?於是盯著麵前山石,心中默念非禮勿聞,可惜兩人距離實在太近,就連丹楓輕輕的啜泣聲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半晌,丹楓抽抽鼻子:“大師兄,你送我的糙蜻蜓,我一直珍藏著,我……我還為你繡了隻荷包……”


    夜風輕柔,糙叢中蟋蟀叫得令人心煩,醒酒湯的熱度順著安晴的指尖傳到她臉上,她竟比兩位當事人還要覺得尷尬難挨。


    良久,裴靖才嘆了口氣:“這荷包,我不能收。”


    “丹楓,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妹。我相信,其實你也一直是把我當哥哥的,隻是你現在還太小,不懂得如何區分哥哥和旁的人。過得一段時日,你心中自然會明白的。到時就算我收了這荷包,你也會將它要迴去的。丹楓,我不是那個對的人。”


    “我不小了!再過十四個月,我便及笄了!裴哥哥,你等我好不好?”


    裴靖再嘆:“丹楓,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小妹妹,以後也是如此。”


    “是……是你心裏,有了旁的人,是不是?”丹楓聲音哽咽,哀戚的尾音被夜風吹散,好似整個園子都感受到了少女的悲傷。


    “同別人無關。丹楓,你日後,定會遇到一個一心待你,將你視作珍寶的人,但那個人不是我。我是你的哥哥,我也會一樣愛護你,但這種感情同你設想的並不相同,且,尚不及夫妻情誼的百分之一。”


    “以後我們,也不要再這樣見麵了吧,對你不好,我也不願再令你誤會。”


    丹楓沉默良久。


    “裴哥哥,人是會變的,而且,你也許會弄錯兩份感情,不是麽?”她聲音裏仍帶著一份希望。


    安晴突然十分佩服她的大膽直率,也許,年輕時總要這樣勇敢一次,日後才不會後悔吧?


    “抱歉。”裴靖長嘆,迴答的卻是幹淨利落,不留絲毫轉圜餘地。


    “就算是妹妹送給哥哥的禮物,這荷包,你都不能收著麽?”


    “丹楓,我很抱歉。”


    裴靖似乎便隻會說這兩個字了,到了這般田地,饒是丹楓再大膽也畢竟是個麵皮薄的小姑娘,隻聽丹楓突然狠命跺腳:“你好狠的心!”


    而後腳步咚咚,似是轉身跑了。


    安晴等了良久,不聞裴靖的腳步聲響起,隻得輕嘆一口氣,從假山後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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