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父親?

    這、這實在太、太……

    容佑棠大驚失色,無數念頭雜亂湧現,脫口而出:“我爹很好啊,不換!”

    “本王指的是你親生父親,,周仁霖。”趙澤雍指出。

    “哦~”容佑棠籲了口氣。

    趙澤雍提醒:“周仁霖已知情,殿試在即,必須盡快解決此事,若叫他先動作,我方就被動了。”

    “今早貢院放榜,我撞見了他。”容佑棠懊惱又憎惡,餘怒未消,恨恨道:“觀其神態,並不如何驚訝,原來已知情?我跟他實在無話可說,招唿沒打一個就各自散了。哼,料定他不敢當眾如何,因為周明傑在場,他非常畏懼奉承平南侯,雖是女婿,卻過得比侯府略有臉麵的謀士都不如!”

    “先問你幾句話,務必如實迴答。”

    容佑棠渾身一個激靈,當即鏗鏘有力表示:“您盡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哼,慣會裝乖的嘴甜混帳。

    “你幼時見過平南侯?或是去過平南侯府?”趙澤雍正色問。

    容佑棠自嘲苦笑,無奈道:“楊若芳對我母子恨之入骨,百般羞辱,豈會允許我去平南侯府?她夫妻時常因瑣事大吵大鬧,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楊若芳拿剪刀紮傷姓周的,平南侯來了,我剛好在後院抓蟋蟀,湊巧見過一迴。想來真夠稀奇的,十來年前平南侯就那模樣、十來年後在北營見麵,他竟絲毫沒有衰老?保養有方啊!”

    “你小時候有機會出門嗎?”趙澤雍緩緩問。

    “沒有。”容佑棠情緒低落,輕聲說:“我娘確實是私奔的,在京城無親無故,深居偏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哦,有個雪姨!當年就是她陪伴我娘入京,人非常非常好,可惜我七八歲時,她就病故了。”

    窗洞開,細細夜風送來嫋嫋桂花香,沁人心脾。

    長年習武戍邊養成的警惕性,趙澤雍從不在窗口久留,他往迴走,滿意於對方緊密跟隨,自行落座書案後,仿佛他才是書房主人——無論在何處,慶王都泰然自若,通身強悍氣派壓得人心服口服。

    “除了令堂及侍女,還有誰見過小時候的你?”趙澤雍關切問。

    “嗯……因楊若芳有意刁難,姓周的懼內、自私無情,所以我們一直住在小偏院,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雜役、粗使下人,以及逢年過節會象征性地坐著看幾出戲。我娘一年也出不了兩次門,多半是去

    附近庵堂,認真算起來,那就算帶我出門玩了。”容佑棠極力迴憶前世的十三歲以前。

    ——他沒有坦白重生。因為實在過於駭人聽聞、匪夷所思,說出來會被當成失心瘋、魔鬼附身的。

    人一輩子,總有一兩個無奈得帶進棺材的絕密。

    “你沒上過學堂嗎?”趙澤雍歎口氣。

    容佑棠搖搖頭,苦中作樂道:“幸虧我娘通文墨!她琴棋書畫樣樣通,吟詩作對信手拈來,所以楊若芳就說啦:家計艱難,能省則省,明棠又多災多病,風吹吹就倒,容氏,你先自個兒教導,等孩子身體好些了,再送學堂。”容佑棠頓了頓,冷冷道:“當然,那都是借口,我在周家從未上過一天學堂,直到被趕走、被謀殺。”

    “不必為往事傷神。”

    趙澤雍溫和安慰,低聲道:“若早些相識,你滿十五歲就能進國子監讀書了。”

    容佑棠手扶書案,誠摯道:“能相識已是三生有幸。殿下雄才偉略,寬宏大量,可我卻不是什麽好東西。”

    “哼。”趙澤雍後靠椅背,即使坐著,也氣勢逼人。他頷首讚同:“你確實混帳。”

    呃~

    容佑棠尷尬杵著,無可辯駁,臉紅耳赤。

    “聽說,你沒長開之前跟現在很不一樣?”趙澤雍仔細端詳眼前玉白俊美的人……怎麽看都覺得欠收拾。

    “是。”容佑棠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家母心情抑鬱,悔恨苦悶,又吃住得不好,導致未足月生產,我小時候長得挺醜的:矮小、腦袋大,頭發稀疏,麵黃肌瘦,十三歲那年——”容佑棠想了想,在自己胸口比劃:“大概隻有這麽高。周家人總笑話我是豆芽菜。”

    趙澤雍無言沉默,難以掩飾疼惜之意,半晌,才大加讚賞:“如此看來,容老確實撫養有方。”

    把一棵豆芽菜養成挺拔修竹。

    “哈哈哈~”容佑棠忍俊不禁,迴憶道:“當年剛被撿迴家裏時,病了小半年。雖是病著,但吃住比在周家時好多了,我躺著也拚命長,病愈後,衣褲短一大截,胖乎乎的,把我爹嚇得夠嗆,以為是吃藥吃傷了哪兒。”

    趙澤雍聽著愉快笑聲,卻倍覺對方可憐,沉吟半晌,果斷道:“事實上,你已和周家鬧得決裂,索性做個徹底了斷!”

    這件事容佑棠冥思苦想已久,他硬著頭皮,忐忑告知:“可是,我之前辦理戶冊文書及下場應考時,均注明‘淩州蕪

    鎮邱小有’的身世,隻能將錯就錯,不能前後矛盾。”

    “哼!”趙澤雍淩厲挑眉,屈指,重重敲桌,低聲怒斥:“你若盡早主動坦白,本王就有足夠時間抹平一切!如今匆匆忙忙,你個混帳又是會試前三,不日即參加殿試,還能更改身世嗎?”

    容佑棠小心翼翼搖頭,羞愧內疚至極。

    “你隻能是‘邱小有’。”

    趙澤雍凝重指出:“那一段已呈交幾處官府的身世不能更改,幸而隻有寥寥數筆帶過,尚有迴旋餘地。”

    “事出有因,實屬無奈下策。”容佑棠細細解釋:

    “我當年下定決心與周家恩斷義絕,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律法規定,科舉考生必須家世清白,養子上戶冊需注明來曆,家父費了好大功夫,黑白兩道都使銀子,精挑細選,特意挑數千裏之外的淩州蕪鎮,當年淩江決堤,蕪鎮地勢低窪,不幸遭洪水衝涮浸泡,死傷失蹤無數,邱母溺亡,邱小有報了失蹤,其年歲體態與我那時相仿。故選其偽作身份。”

    “黑白兩道?白道找的誰?”

    “曆代內侍年老出宮後,僅小部分有家可迴,絕大部分無家可歸。”容佑棠同情歎息,解釋道:“類似家父者,幾乎都會收養孩子組成家庭,買妻妾的也不少……咳咳,就是您想的那樣,有專人專門給內侍家小弄身份,有錢就行。”

    趙澤雍恍然大悟,而後告知:“經查檔,淩州兩年前又送奏報入京。其中,蕪鎮後續打撈尋獲眾多遇難屍首,可惜麵目全非,無法辨認,故‘邱小有’由失蹤更改為‘死亡’。”

    容佑棠不自知地俯身靠近,眸光水亮,黑白分明,側耳傾聽,恍惚道:“邱小有溺亡,我也險些溺亡,冥冥之中,我們可能——”

    “你們毫無關係!”

    趙澤雍斷然否決。他眼前的人束起全部頭發,脖子修長,肩頸線條猶如工筆描畫,無一不恰到好處,皮膚白皙,熱得領口微濕。

    容佑棠迴神,歉疚道:“我借用了他的身份,正在攢錢以他的名義為蕪鎮修橋,也算功德一件。”

    “你雇傭宋飛耗銀多少?”

    容佑棠頓時心疼:“前前後後一千多兩呢!相當於半年的收入,唉~”頓了頓,他又自我寬慰:“不過,那銀子花得值,周明宏這輩子洗不清瘋癲名聲了,周筱彤也惡名在外!”

    “下不為例。”趙澤雍威嚴逼視,忍無可忍一把將對方按坐、略推開些許距離

    ,免得自己總分心分神。

    “……是。”容佑棠敏銳察覺對方的推拒意味,難免黯然失落,努力掩飾,打起精神問:“不知殿下有何對策?姓周的已發現我,家舅父又在工部當差,撞在一起就糟糕了。”

    “換掉周仁霖,另認生父,容開濟仍是你養父。”趙澤雍明確表示。

    容佑棠憂心忡忡:“父親能隨便認嗎?”

    “你為了擺脫周仁霖,憑空捏造身份,為何不能捏造個父親?”趙澤雍挑眉。

    “據載,邱母家境貧寒,父母早亡,她家在蕪鎮僻靜處,不知與誰有的孩子,至死不肯吐露,邱小有是私生子。”容佑棠唏噓道。

    “你的戶冊與科考文書均注明‘生父不詳’,本王挑了個合適人選,你認祖歸宗,即可徹底擺脫周家。”

    容佑棠坐不住了,緊張靠近,躬身小聲問:“您挑的誰?他願意幫我嗎?”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今夜太悶熱了。

    趙澤雍別開視線,恪守君子禮儀,忍住想動手的衝動,有些煩躁地整理領口,熱得俊臉微紅。

    “啊!”容佑棠盯著慶王看半晌,猛然迴神,忙不迭道:“失禮失禮,看我糊塗的,竟然忘記奉茶了!”他轉身疾步走到圓桌前,打開冰渥著的瓷盆,問:“殿下,您想喝茶還是綠豆薏仁湯?”

    “隨你。”

    又不是我喝,隨我?

    容佑棠啞然失笑,倒茶奉上,他自己順手盛了碗甜湯。夏夜炎熱,稍微動一動就流汗,吃些冰涼的十分愜意。

    “容正彥。”趙澤雍問:“你知道嗎?”

    “容正彥?”容佑棠思索片刻,窘迫道:“不甚了解,隻從家母和瑫表弟口中略聽過。他父親是外祖堂弟,論輩分是我的舅舅。其母難產而亡,父亦英年病故,外祖父慈心,代為撫養,可他身體隨堂叔祖父,甚孱弱,未及冠就因病去世。殿下,莫非您……?”

    “正是。”

    趙澤雍頷首,低聲道:“你跟容正清太過相似,生父人選隻能從容家入手。”

    舅父變父親??

    容佑棠捧著碗,任由冰意透入手心,沉思許久。

    “隻要你願意,容家那邊無需擔心。”趙澤雍寬慰。他眼神堅毅果決,嗓音渾厚有力,極具男子漢大丈夫氣概,令人不由自主臣服。

    “雖同在雲湖省,可外祖家

    在桐州、邱家在淩州,如何圓?再者,堂舅已逝世,我貿貿然變作他的兒子,他會不會……”容佑棠凝重肅穆,無意識攪動綠豆薏仁。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趙澤雍凜然昂首,不讚同地皺眉:“容老盡心盡力,撫養有功,就隻不應該總帶著你禮佛談經。”

    “沒!家父從未特意引導,是我自個兒感興趣……”看慶王表情,容佑棠明智地話音一轉,遺憾表示:“不過,自效忠殿下這大半年以來,我隻去過幾次弘法寺添香油錢,虔心磕幾個頭就離開了。”

    趙澤雍滿意點頭,隨手翻看書案上的習作,看幾眼,就習慣性提筆,欲批閱,沉聲道:“容正彥未娶妻生子即病亡,香火無法延續,你若‘認祖歸宗’,令外祖高興還來不及。一是血親、是正經外甥;二又能延續香火,待日後你出人頭地,光耀的是容家門楣。一舉數得,有何不可?”

    “嗯,您說得挺有道理。”容佑棠喃喃讚同,心不在焉舀一口甜湯吃。

    “據查,容正彥雖孱弱,但喜好遊山玩水,不顧勸阻,足跡遍布雲湖。”趙澤雍提筆蘸墨,看見硯台神色微變,略一停頓才蘸了蘸。

    “堂舅去過淩州?!”容佑棠立即問。

    趙澤雍抬頭,正色道:“不僅去過,他還在蕪鎮靜宓山上的無名寺借宿月餘,遺留不少詩畫。”

    “天呐……”

    容佑棠瞠目結舌,半晌,才茫然無措追問:“真的嗎?我、我知道外族家在雲湖桐州,當時恰好淩州遭遇水患,沒有其它更好選擇,所以才借了邱小有的身份。”

    原來堂舅去淩州蕪鎮遊玩過嗎?

    真巧,太叫人意外了!

    “容正彥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可願意認他作‘親生父親’?”趙澤雍問。

    “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了。”容佑棠歎為聽止,下定決心後,他放下湯匙,精神抖擻道:“我明日就去尋小舅,問問他的意思!”

    “順便讓他盡快去一趟慶王府,本王有話交代。”趙澤雍囑咐。

    “您……”容佑棠屏息凝神,試探著問:“您有何交代?我能代為轉達嗎?”

    “不能。”

    “哦。”

    趙澤雍起身,高大偉岸,俯視容佑棠,指著硯台,麵無表情問:“本王給的你拿去扔著玩了?”你就這麽厭惡本王所贈?

    “怎麽可能?!”容佑棠忙不迭搖頭,就近拉開抽屜

    ,自最深處取出硯匣,坦蕩蕩表示:“唉,洮硯太名貴稀少,我舍不得用,萬一磕壞了多心疼。”

    趙澤雍緩和臉色,接過硯匣,打開放置案旁,承諾道:“隻管用,磕壞也無妨,到時另尋好的給你。”

    “您實在太慷慨了,屬下惶恐。”容佑棠發自內心的惶恐。

    趙澤雍莞爾,順手端起剩下的半碗甜湯。

    “殿下!我吃過了的。”容佑棠急忙勸阻。

    “唔。”趙澤雍幾口吃完,說:“不錯。”語畢,放下碗,捏捏眉心,微疲倦道:“本王該迴了。”說著就往外走。

    容佑棠鬼使神差,膽大包天,一把捉住慶王胳膊——

    “還有何事?”趙澤雍不動,也沒迴頭,嗓音格外低沉。

    “沒、沒事了。”容佑棠窘迫鬆手,耳朵發燙,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衝動,尷尬得胡言亂語:“夜深人靜,殿下路上保重。”

    趙澤雍想笑,勉強繃住臉,一本正經道:“若本王帶這麽些人仍不安全,京城豈不亂得不像樣了?”

    “對,殿下所言甚是。”容佑棠胡亂點頭,總覺得慶王眼裏滿是戲謔,他強作若無其事狀,一直把人送到院門。

    “你迴去吧。”趙澤雍皺眉提醒:“溫書別太晚,金殿對策精氣神尤其重要,既要才華出眾、又要儀表堂堂。”

    容佑棠垂首:“多謝殿下指點。”

    慶王一行衣袍翻飛,雖孔武高壯,卻步伐輕盈,齊整闊步,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少爺,夜深啦,快迴屋睡吧,別熬傷了身子。”老張頭落鎖上閂,關切催促。

    “好。”容佑棠怔怔盯著院門,出神許久,才慢騰騰迴屋。

    ——殿下文韜武略,豐神俊朗,不知將來會迎娶哪位千金貴女。慶王、慶王妃……慶王妃、慶王……

    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未眠。

    一覺睡醒,艱難起身,慢騰騰行至外間,赫然看見養父在用洮硯磨墨!

    “爹~”容佑棠莫名有些心虛。

    “起了?快去洗漱用膳,別磨蹭。”容開濟磨墨的動作非常平穩,時不時低頭,仔細觀察墨汁。

    “哦。”容佑棠急匆匆洗漱,喝了一碗粥就一陣風似地刮迴書房,直覺養父要問話。

    此時,容開濟已用洮硯磨出的墨汁提筆默寫半頁《金剛經》。

    “爹

    ,練字呢?”容佑棠滿臉的笑。

    容開濟頭也不抬,“棠兒,坐下。”這語氣代表他要訓誡孩子。

    來了!

    容佑棠依言落座,不等養父發問,即主動告知深入捏造身份徹底擺脫周家一事。

    “哦?”容開濟早已擱筆,憂心忡忡:“此舉可行嗎?認祖歸宗絕非兒戲,一定要雙方情願,否則日後鬧出糾紛豈不難堪?”

    “您放心,肯定要取得、取得……那位堂舅當年就是在蕪鎮遊賞山水時風寒致病,迴桐州後病情兇猛,月餘內不幸逝世,其生前身後,皆是外祖一家照管。所以,我現在就去見小舅,爭取得到他的同意,繼而再爭取外祖父諒解。”

    容開濟忙起身,自然不再追問“慶王何故深夜造訪”,說:“咱爺倆一起去。走!”

    “好。”

    父子倆提了糕點茶葉,去西城拜訪容正清,直密談至半夜,留宿一晚,次日方返。

    此時,距殿試還有幾天。

    容佑棠提上書箱,仍上國子監讀書,思前想後,特意去文昌樓求見路南。

    文昌樓乃國子監最高建築,大氣恢宏。

    登高望遠,心曠神怡。

    “學生拜見大人。”容佑棠畢恭畢敬行禮。

    “無需多禮。”路南習慣於一有空便修剪露台外的幾十盆花草,他不疾不徐道:“會試第三,你發揮得很不錯,但切莫驕躁,來日殿試方定乾坤。”

    “學生不敢驕躁。此次僥幸得中,全仰賴諸位夫子與大人平日教誨,如今殿試未過,學生十分惶恐,隻怕有負師長辛勞培育。”容佑棠深切敬仰對方才華與品性,恭謹侍立其側,如實表明苦惱。

    路南修剪好一盆風雨蘭,放下剪子去洗手,容佑棠忙遞上帕子,待對方擦幹後又接過放好,前者不由得露出讚賞笑意。

    “坐吧。”

    “謝大人。”

    “好些日子沒喝你煮的茶葉湯了。”路南悠然道。

    容佑棠頓時羞愧得臉皮發燙,立即起身,忙碌烹茶,歉疚道:“學生蠢笨不擅茶藝,盡浪費您的好茶葉。”

    “品茗亦是觀心。”路南慢條斯理道:“你雖不擅烹茶技巧,但心意足夠,煮出的茶葉湯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大人寬厚,學生無地自容。”容佑棠扇爐煮水,平心靜氣小半天,才硬著頭皮致歉:“大人,學生前些日

    子渾噩糊塗,冒犯了您,不敬師長,乃大錯,請大人責罰。”

    “怎麽忽然想通了?”路南笑問,端正嚴謹,高處風一吹,世外智者一般超然。

    “學生、學生汗顏。”容佑棠憶起上次的失禮決絕,幾乎抬不起頭。

    “隻要問心無愧,何須在意流言蜚語?”路南和藹寬慰。

    容佑棠懇切解釋:“大人,學生並不在意,可不能連累您,您是一代鴻儒,辛勤教育半生——”

    “所以,你還是不願意師從於我?”路南打斷,好整以暇道:“但,我已不慎告知親友同僚收弟子一事了。”

    不、不慎?

    容佑棠手足無措,慌忙起身。

    “前幾日吃了你請的謝師宴,我總要有所表示。難道你隻是順便邀請的?”路南狀似不悅,眯起眼睛。

    “不不不!”容佑棠連連搖頭,正色道:“當日所請僅三桌,賓客俱是學生至親至信。”

    路南滿意點頭:“很好。”

    二人對視片刻

    容佑棠感動極了,眼眶發熱,雙膝跪地,端端正正磕頭,行拜師禮,額頭觸地,口稱:“學生容佑棠,叩見師父。”

    路南欣慰頷首,受禮後,愉悅笑著起身攙扶弟子,自此教導其更是加倍用心、傾囊相授,師生暢談至傍晚,路南才意猶未盡地催促容佑棠迴家,並吩咐殿試前日日到文昌樓學習對策。

    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迴家路上,容佑棠思緒激蕩,鄭重其事懷揣師父贈禮,心潮澎湃,走路都發飄,又是笑又是歎,更十分忐忑,唯恐自己不爭氣、沒出息,丟師父的臉。

    然而,他的好心情一迴家就結束了。

    “少爺,快快快!”

    李順在門口張望,一見容佑棠就不由分說推進屋。

    “怎麽了?順伯,家裏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我爹身體……?”容佑棠膽顫心驚,惴惴不安,以為養父舊疾複發。

    “老爺身體沒事。”李順心急火燎,耳語告知:

    “來了個姓周的中年人,氣勢洶洶,正在老爺書房裏,不知何故,吵起來了!我們想進去,可老爺不讓,唉喲,急死人!”

    姓周的中年人?

    容佑棠勃然變色,立即衝去養父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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