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中的時光總會變得格外的漫長,每一瞬間,沒一須臾,都像是被無限的拉長,好似度過了幾個春秋,可青草的葉片才隻是微微蜷縮了一下。

    葉隨風沒能見證青草的一生,卻親睹了夙夜的更替。

    當大門口傳來響動的時候,葉隨風已經不知道托著腦袋支棱在窗框邊多久了,久到半邊的身體僵直如石塑,酸麻如螞蟻爬過。

    她聞聲起身,可麻痹了的肢體卻跟不上她大腦突如其來的指揮,一個趔趄便直接摔入一團黑影之中。

    葉隨風這才意識到天已黑透,她側趴在地上,微微舒展著自己的身體,頭稍微一偏,便能從透過窗子望向狹小的一方天際。

    天空烏蒙蒙的,好似裹了一條寬廣的絲綢,半隱半遮,似覆麵的嬌羞女子,不肯展露原本的顏色。蟾光淺淡,鮮亮的光彩像是被流水衝洗掉了一樣,渺遠又微弱,也似包裹了層層疊疊的輕紗,不敢輕易露麵,好像與這蒼茫大地一對視便禁不住要讓溶溶月華如淚泉般揮灑傾瀉。

    迷蒙的月色,朦朧的夜,冷冷清清中本就自帶淒迷之感。積攢了一白晝的憂傷終於爆發在夜空,連浩瀚星海也迷失在濃鬱的哀婉之中。

    門“吱嘎”一聲響,幾聲輕柔徐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葉隨風連忙翻身坐起,從黢黑之中驀然突出,就在來人的腳即將踩到她衣袂之前。

    腳步淩亂了幾聲,隨後清冷的聲音便在葉隨風的頭頂響起。

    “為何躺在地上?險些踐踏了你……地上寒涼,趕緊起來吧。”

    說著朝著葉隨風伸出一隻纖細玉手。

    葉隨風毫不猶疑地握住這隻冰涼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室內漆黑,離得近了才能看得真切。黯淡月華下,宇文述學白玉似的膚色更如同籠上了一層白霜。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葉隨風的神經“突突”一跳,她如同被蜇到了一樣,彈開握住的手,縮到了體側。

    “屋裏太黑,我不小心被桌子腿絆了一下。”葉隨風咬著下唇,想要問點什麽,可卻不知道如何啟齒,咬得下唇浮出半圈齒痕,她也沒說出口。言語好似流螢上飛下舞,她卻蠢嘴笨舌地捕捉不到。

    “他在那棵梅樹下。”

    宇文述學隻消瞥一眼,便知道葉隨風內心的掙紮與糾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一整天的哀慟一筆帶過。

    葉隨風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連眼皮都感覺炙熱滾燙。

    這是早已預知的結果,即便如此,即便宇文述學已經說得極其簡明,可葉隨風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脆弱得像是熒熒燭火,微微的喘息即可讓它熄滅,徒留一縷嫋嫋白煙,不依不饒地吐露哀思。

    白日的喧囂猶在耳畔,不需要宇文述學詳述經過,那一幅幅以朱紅為色調的畫麵也一直在她的頭腦中循環播放著。

    心像是落入了深井之中,沉沉垂落,卻不知墜入何方,惟有寒冷能被感知。

    心如同冰封,眼中卻是再無半點淚光。

    貝齒終於放棄了對嘴唇的蹂躪,她輕聲言道:“能跟喻心姐親釀的荔枝春相伴……也好。隻可惜,他們今生無緣相守,來世隻怕也……”

    沒有機緣。

    “我想去拜祭一下他。”葉隨風望了一眼深重的夜色,淡淡地說道:“可惜……城門也應該已經關了,出不去了……”

    宇文述學凝視著葉隨風的下唇,在黑暗之中,那抹血色也是黯然失色的。

    “走吧。”

    “去……去哪兒?”

    “你不是要拜祭梅大哥嗎?”

    “可是……城門……”

    “我既然能進得來,自然也能出得去。要去嗎?”

    葉隨風點了點頭,便跟隨著宇文述學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夜已深沉,街上已經無人行走。空氣中好似還殘存著淡淡的火藥味,風一吹,還能將散落在犄角旮旯的鞭炮皮揚起來迷人眼。

    這令人窒息的氣息,嗆得葉隨風連連咳嗽。

    宇文述學駐足,用空心拳輕輕拍打葉隨風的後背。

    拍打了一會兒,她的咳聲略微緩解了,宇文述學柔聲問道:“可感覺好些了?”

    葉隨風捂著口鼻,點了點頭,剛想要說話,便聽身後一丈開外傳來訇然開門聲。

    二人迴頭瞧去,卻見一人驚慌失措地從大開的門後,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隨著跑隨著失聲大喊道:“救……救命啊!殺人了!”

    宇文述學眉峰一凜,與葉隨風對視一眼,便一起調頭去往大喊大叫那人處。

    走到近前,宇文述學將葉隨風攬到身後,自己捏著隱語劍,蓄勢待發,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葉隨風瞥了一眼癱軟在地上慌慌張張的男子,又抬頭望向男子身後的二層小樓。

    聚安客棧。

    那人抬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客棧二樓,“裏麵……死人了……”

    幾聲驚叫,攪亂了客棧賓客的睡眠,紛紛披著外衣,揉著惺忪睡眼,開門探頭探腦地察看動靜。

    葉隨風看著一個個鮮活的人,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已經變得十分虛弱了,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與驚嚇,她方才多害怕全客棧又是血淋淋的一派死氣。

    眾人嘁嘁嚓嚓,幾個膽大的好事者從自己屋裏出來四下檢查,終於看見了血淋淋的現場。唿吸中混入血腥氣,饒是膽量過人,冷不丁地也會驚一跳。

    人群迅速把出事的房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宇文述學攬著葉隨風,也擠到了人牆之外。

    宇文述學略一踮腳,視線便可越過眾人頭頂,望見屋內情形。

    他隻瞥了一眼,身子便驟然僵硬,足尖泄了力,視線跌入人潮,往後踉蹌了幾步。

    葉隨風揚起頭來也隻能看見層層人群的肩膀頭,她扶穩宇文述學的身體,心焦地問道:“怎麽啦?”

    宇文述學臉色“刷”得一下變得鐵青,眼中掩飾不住驚色。

    農彩妍躺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已經沒有了生氣,而淩寒攤著一雙帶血的雙手,在她半步之外,好像木頭樁子一樣一般愣愣地跪坐在地,原來就沒有神采的雙眸如今更是沒了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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