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驟雨,梧桐樹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屋簷上,整個養心殿安靜地隻能聽見雨水的聲音。

    容太醫的手指搭在樓音手腕上,雙目微閉,久久不出聲。

    仿佛每個人的心跳聲都快要趕上外麵的雨聲了。

    “皇上……”容太醫睜開眼,想著怎麽說明情況,“喜脈”兩個字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他們皇上都尚未嫁人何來“喜脈”一說,“皇上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果然,不出所料。早有預感的樓音懸上懸下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低垂著眼簾不說話,眼裏的光忽明忽暗。反而是一旁的款冬姑姑沉不住氣了,“身孕?容太醫,這、這怎麽可能?”

    容太醫心裏也納悶呢,但行醫多年,若是連喜脈都診錯,他項上人頭早就不保了,“請問皇上,是要開養胎的方子,還是……”

    樓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容太醫立即禁聲了,心裏卻是苦不堪言。皇帝未婚懷孕,誰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他怎麽知道該開養胎藥還是墮胎藥啊?

    “你先下去吧。”樓音懶懶地將雙腿放到榻上,側臥了下來。

    容太醫看了款冬姑姑一眼,瞧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也不敢多說話直接退了出去。

    而款冬姑姑此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嘴裏念叨著“這可怎麽得了!”樓音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閉目養神,一幅閑適的樣子,仿佛孩子是在款冬姑姑肚子裏一般。

    “皇上!”款冬姑姑蹲下來,雙手拍了一下樓音的腿,“您倒是想想招啊!”

    樓音睜開眼,問道:“想什麽招?”

    “這、這孩子怎麽辦?孩子的父親是誰?”

    款冬姑姑問完,又說道:“孩子的父親是周皇吧?”

    樓音點頭,款冬姑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皇上打算怎麽處理這孩子?”

    樓音坐了起來,斜靠在軟枕上,看著窗外的落葉,眼神有些縹緲,“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了。”

    “是呀!”款冬姑姑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看著樓音的表情,心突然就“咯噔”一下,“皇上,您該不會是……想留下這個孩子吧?”

    樓音想了一會兒,說道:“你給朕想一個不要這個孩子的理由。”

    這哪兒還用想啊,款冬姑姑張口就說道:“皇上您尚未真正出嫁,這孩子以後的名分怎麽說?拿什麽來堵住眾大臣的嘴?”

    而樓音也是不假思索便迴答:“孩子是在朕的肚子裏,還有什麽比這個名分更正當嗎?”

    她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撫摸,眼神溫柔了下來,“且朕,也需要皇嗣繼承皇位。”

    孩子,是多陌生的兩個字啊。兩世為人的她都沒有想過孩子的事情,而當一切塵埃落定後,她突然有了一個孩子,第一反應與款冬姑姑一樣的著急,可當太醫親口確認了以後,她反而覺得這個孩子來得十分合適。

    一個尚未婚嫁的女皇,還有什麽比皇嗣更能穩固她的皇位呢?

    款冬姑姑聽了樓音的話,覺得也有道理,但如今的問題在於這個孩子名不正言不順的,用什麽來堵住悠悠眾口?

    樓音倒是一貫的不在意這些,“男子為皇時,有多少皇嗣生下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而朕的孩子,隻要是朕的血脈,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順了?”

    話雖是這麽說,款冬姑姑還是希望樓音能先擁有夫婿,再生兒育女,如今這算怎麽一迴事?

    “那皇上您打算將此事告訴周皇嗎?”

    樓音搖頭,“再等等吧。”

    容太醫還是開了養胎藥,他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親自熬藥一邊叫苦不迭,一不小心又知道了一件皇家秘聞,當真是如坐針氈啊!

    穀莠守在爐子邊上幫容太醫扇火,她右手酸了,便換到了左手,“容大人,皇上今日總是懶懶的,胃口也不好,還老是幹嘔,是不是病了呀?”

    容太醫的手一抖,“春乏秋困,皇上有些不適是正常的,我這不就是在給皇上調理身子嗎?”

    他說了這話,立馬又板起了臉,“以後可不能隨意在外說這些,皇上的狀況可是你能隨便議論的?”

    穀莠立刻誠惶誠恐地點頭,端起容太醫熬好的養胎藥告辭。

    一路邁著小步子走進了樓音的寢宮,輕手輕腳地將藥放下後便退了出去。樓音看著她低頭往外走,頭上掛著一片落葉都不知道。

    款冬姑姑也在看穀莠頭上的落葉,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給樓音扇涼藥,一邊說道:“穀莠這丫頭總是迷迷糊糊的,皇上你為什麽把她提到禦前來?奴婢看她也就適合做灑掃的差事。”

    樓音讓給她捶腿的宮女退了出去,這才說道:“穀莠家裏是什麽情況?”

    凡是被提到禦前的宮女,款冬都是在內務府仔細翻看了家世的,可以說對禦前伺候的人都知根知

    底,“她呀,家是江南一個小鎮上的,父母務農,家裏還有個三十出頭還屢試不中的哥哥。”

    樓音哦了一聲,卻被款冬姑姑聽了歎氣,“皇上怎麽歎氣了?”

    “覺得可惜而已。”樓音接過款冬姑姑遞來的藥碗,漫不經心地用勺子攪動藥汁,“朕覺得席沉像是對她有意思,這才提到禦前來讓兩人能多見見麵。但席沉又是個不主動的人,穀莠家世又這麽差,看來是沒戲了。”

    席沉作為錦衣衛千戶,家世顯赫,前途不可限量,怎麽偏偏就看上了一個沒有來頭的宮女,讓樓音不免覺得可惜。

    款冬姑姑也跟著歎道:“是呀,席沉私底下給穀莠送些小玩意兒,奴婢都見過好幾次,倒沒有往那方麵想,如今皇上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那麽一迴事兒。”

    她搖著頭,語氣也帶了些惆悵,“席沉的娘親與奴婢也有些交情,奴婢是知道他娘有多重家世。席沉也老大不小的了還沒定親,去年看的戶部郎中的嫡長女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賢惠,可他娘親也愣是沒看上。說來倒也正常,席沉是什麽出身,那可是江陵席氏,母親又是太原王氏長房嫡女,要看得上穀莠那才奇怪了。”

    即便是宮女,也分三六九等。像款冬這樣的女官,若是年輕時選擇出宮嫁人,那可是大把大把的人排著隊求娶。但穀莠這樣的宮女,即便得皇帝青睞提到了禦前,但家世擺在那裏,根本不可能攀上席沉這樣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是奢求。

    兩人正在說著話,枝枝突然捧著一束花進來了,一看便是剛在禦花園采的綠菊,嬌豔鮮嫩,芳香四溢。

    她一進來,款冬姑姑和樓音都默契地不再提席沉與穀莠的事情了。

    枝枝把綠菊插在琉璃花樽裏,再拿一把小剪子修修剪剪,然後再擺到一旁的書桌上去,迴頭笑盈盈地說道:“皇上,您幾天沒有出去了,每日不是在禦雄殿就是在養心殿看奏折。今日禦花園菊花都開了,您出去走一走吧。”

    樓音一口飲下手裏有些涼的藥,伸展了一下有些麻的雙腿,“走吧。”

    綠菊是新鮮花卉,禦花園今年剛栽上,恰逢首次開花,不少人都去禦花園看過稀奇了。而樓音因為身孕的原因,反而是最後來禦花園的人。

    秋日裏的禦花園雖不如春夏那樣萬紫千紅,但泛黃的落葉鋪滿了石子路,繁茂的各個品種的菊花大放光彩,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大梁的皇子都同母妃去了各自的封地,隻剩幾個為及笄

    的公主還在宮裏。樓音坐在亭子裏都能聽見小公主們的歡聲笑語。

    款冬姑姑在煮茶,枝枝剝著最新鮮的柑橘,樓音憑欄賞花,享受著難得地閑適。

    遠處銀鈴般的笑聲越來越近,七公主紮著總角小辮晃晃悠悠地跑了過來,穿著粉色的小錦裙,頭上還帶著花環,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金童玉女一般。

    她跑得慢,身後的奶娘不緊不慢地跟著,慢慢走近樓音的視線後規規矩矩地行禮,反而是七公主鬼靈精怪地轉著眼珠,彎著小短腿行禮後俏生生地看著樓音,問道:“皇姐,阿鸞好久沒有看到您了。”

    阿鸞長高了不少,將頭上的花環摘下來捧到樓音麵前,“送給皇姐!”

    樓音接過花環,蹲下來摸了一把阿鸞的頭,“阿鸞怎麽不去和其他皇姐玩,來這裏做什麽?”

    阿鸞瞪著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樓音,“阿鸞喜歡和二哥哥玩,可是阿鸞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二哥哥了。”

    樓音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下一刻就被阿鸞拉住了雙手,“皇姐,您把二哥哥放出來好不好?”

    自和妃“溺水身亡”後,樓音便禁止了二皇子樓玄踏出鹹福宮一步。

    她臉上笑容不減,拉著阿鸞的手問道:“阿鸞很喜歡二哥哥?”

    阿鸞點頭。

    “阿鸞為什麽喜歡二哥哥?”

    阿鸞望天,漆黑的眼珠子轉了一圈,說道:“二哥哥最聰明了,捉迷藏總是能找到阿鸞。”

    樓音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站了起來,說道:“阿鸞,是二哥哥讓你來求朕的,是嗎?”

    阿鸞稚嫩的臉龐頓時就憋紅了,但樓音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後的奶娘,“朕曾下旨,任何人不得私自與二皇子有來往。七公主為何會與二皇子說上話,朕是要去問問淑太妃,還是問問你這個奶娘?”

    前一秒還溫和如春風,下一秒又變成了閻羅王一般的皇帝,奶娘腿一軟,立刻就跪了下來,“奴婢知錯了!是鹹福宮的宮人說二皇子想見七公主了,正好七公主也十分想念二皇子,奴婢才帶著七公主去鹹福宮角門悄悄與二皇子說了一會兒話,奴婢知錯了!皇上恕罪!奴婢知錯了!”

    樓音沒再聽她的解釋,衝枝枝使了一個眼色,立刻就有人上來帶走了奶娘。

    “枝枝,你把七公主送迴去,囑咐淑太妃一定要好生看管著七公主,莫要見了不該見的人,聽了不該聽的話,否則,皇

    陵還缺守陵的宮妃。”

    說完,便帶著其他宮人走出來了禦花園。

    坐上了軟轎,樓音閉著眼養神。款冬姑姑跟著轎子走著,說道:“皇上對二皇子的打算是什麽?在鹹福宮也關了大半年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成日在這四方天裏關著,也是可憐。”

    款冬姑姑的語氣裏無不透露著自己的惻隱之心,樓音卻絲毫不為所動,“過了年便讓他去守皇陵,此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這……”款冬姑姑還想再說兩句,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她倒是一直覺得,犯錯的是和妃,但樓音加之與二皇子身上的懲罰太重了一些。若真是去了皇陵,那等於這一生都費了。

    款冬姑姑心裏五味陳雜,卻不敢多舌。這時,樓音突然俯下身幹嘔了起來。

    “停下!快停下!”款冬姑姑連忙讓太監們放下轎子,抬手去輕拍樓音的背。看著她一陣又一陣地幹嘔,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半,款冬姑姑不禁感歎,樓音害喜的程度和她母妃簡直一模一樣!

    吐了好一會兒,出來幾口苦膽水什麽也沒吐出來,樓音坐迴了軟轎上,喘了幾口氣,說道:“迴養心殿吧。”

    樓音吐得渾身無力,雙手摸著腹部,突然說道:“二皇子,讓他去南境與,收入舅舅麾下吧。”

    想了想,又說道:“不拒是小卒還是別的,無召不得迴京。”

    款冬姑姑笑了笑,“能收入尤將軍麾下,皇上仁慈!”

    樓音別過頭,心裏亦紛雜無章。若說她的性子,和妃做了那樣的事情,她是不會放過和妃的兒子的。明明已經做了決定,卻突然在一陣天翻地覆的幹嘔後心軟了。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而本來強勢的女子,在孕育了新生命後,心裏也會生出一陣柔軟。

    樓音摸著自己的小腹,突然覺得前方又有了一條路等著自己去摸索。

    一路慢悠悠的,也總算到了養心殿。款冬姑姑一進去便說道:“皇上,眼見著您月份也越來越大了,孕吐也一次比一次厲害。入冬了倒還可以遮一遮肚子,可這孕吐怎麽辦?若是在早朝之時突然吐了,又如何解釋?”

    樓音似乎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朕何須解釋?”

    款冬姑姑撇嘴,又說道:“那皇上打算怎麽交代孩子的事情,周國那邊知道了此事嗎?”

    樓音搖頭,眼神暗了一些,“他不知道。”

    “那皇上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周皇?”

    樓音望著窗外,說道:“再等等吧。”

    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款冬姑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說道:“皇上究竟在等什麽?”

    “等他成為周國真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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