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以後,一連兩個星期我都沒再遇過那個男人,這對我而言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我隻知道他姓寄,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寄家大宅依舊清冷,一切顯得奢華、冷漠。

    檀香木的書桌上空蕩蕩,那個相架已經不知去向。

    床上的被子亂糟糟一團,椅子更是歪倒在地上,這讓我有點意外,平時房間都很整潔,可能與主人的生活習慣有關,但今天怎會這麽亂?

    我俯下身把椅子端好。

    “呃……”

    輕微的打嗝聲從床的另一邊傳來。

    我詫異地走過去。

    淩亂的頭發,鐵青著的臉色,充血的眼睛……

    一具龐大的身體躺在地上。

    “啊……”我嚇得尖叫了一聲,連連向後倒退。

    他看著我,一動不動,目光糾結著痛苦。

    我注意到他捂著胸口的手,還有那張愈發鐵青的臉。

    “你不舒服嗎?”

    我緩過神,試探著問。

    他沒作聲,眼睛漸漸閉合起來。

    我一驚,連忙大喊:“宋嫂!宋嫂!……”

    忽然,我想起宋嫂昨天把鑰匙交給我時告訴我,她要迴家一個星期。

    房子裏除了我和他,沒有別人了。

    看著他由青轉紫的臉,我咬了咬牙,扯著他的兩隻胳膊,吃力地將他挪上床。

    一米八多的身形……

    把他一點點地移上床後,我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水……”

    他閉著眼睛,喃喃地吐著這個字。

    “好!”

    我轉過身,跑到外廳倒了一杯溫熱的開水進來。

    我一手扶著他的上半身,一手緩緩地傾斜著杯子將水灌進他口裏。

    “藥在抽屜裏。”他沙啞著聲音告訴我。

    我拉開抽屜,裏麵果然有一盒胃藥。

    我望了一眼他。原來他有胃炎啊……

    喂他吃完了胃藥,我便將他放平在床上。

    他張開眼睛,定定地望著我。

    耳根一熱,我連忙站起身,轉過臉。

    “我下去了,有事再喊我。”

    我背著他小聲道。

    門緩緩合上。

    我靠著牆壁,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第一次單獨和一個男人呆在狹小的空間裏,我仿佛透不過氣。

    廚房裏隻有些雞蛋。

    我煮了半鍋小米粥,然後煎了兩隻蛋。

    “吃點粥吧,廚房裏隻有這些了。”

    我把碗端到床邊的書桌上,然後默默地退到一邊。

    他已經起來了,赤著腳站在窗邊,卡其色的休閑褲把那雙筆直的腿修飾得更加修長。

    暗長的影子投落在光潔的地板上,迤邐、落寞。

    天色驟然變暗,透明的落地窗外,烏雲囤積。

    雨,像絲線似的,飄落在陽台上,怒放的紫羅蘭在空靈的簌簌聲中搖曳。

    他的手指彈琴似的觸摸著澄澈透明的玻璃。

    他有一張魅惑的側臉。

    栗子色的眉毛直成一條,眉峰上挑。

    鼻梁的形狀是在歐洲代表著貴氣的鷹鼻。

    嘴唇薄薄的,上唇微翹。

    這樣的男人到底是裱在相框裏的陽光大男孩,還是那日我所看見的一隻會吃人的鷹?

    “謝謝你。”

    細碎的雨聲夾帶著他清冷的嗓音。

    “啊?”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謝謝你照顧我。”

    他轉過身,灼熱的目光盯視著我的臉。

    “啊,不用。”

    我慌亂地低下頭。

    “你很奇怪。”他走到我前麵,隨手按下旁邊的開關,燈“啪”地亮了。

    我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他。

    “你為什麽每次見到我都會低著頭?我很可怕嗎?”

    他彎下腰,平視著我。

    我赤著臉頰,結結巴巴地迴答:“不……不是的……我……”

    灼熱的液體在眼眶裏打轉。

    “天哪……你竟然哭了。”

    他直起身子,語氣盡是不可思議。

    “你出去吧。”他背對著我,坐到椅子上。

    壓抑的氣流在房間裏旋轉。

    怔忡了數秒,我逃也似的離開這個房間。

    雨水涼涼的。

    我沒有帶傘,驚魂未定地走出寄宅。

    仿佛愈合了許久的傷疤重新被人揭開,鮮血淋漓,我在白茫茫的天空下無所遁形。

    臉上的液體流進口裏鹹鹹的,又冷,又熱,是雨水,也是淚水。

    我迴頭望著那片透亮的玻璃,陽台上紫氣氤氳,一雙犀利的眸子牢牢地鎖定我。

    那是鷹的眼神。

    我像待俘的小雞,渾身瑟瑟作抖地軟倒在雨中。

    一雙有力的手臂打橫抱起我。

    步伐沉穩、有節奏。

    雨,落在他的臉上,落在我的臉上。

    粗黑的發梢末端一滴晶亮的雨珠緩慢地滑落,“叮”一聲濺到我的睫毛上。

    水霧迷茫。

    我的視野裏隻有一張刀刻般堅毅的臉。

    一張柔軟的毛毯包裹著我。

    他拿毛巾擦著我的濕發。

    我看到他裸露的手背上蚯蚓般匍匐的血管。

    “你神經出問題了嗎?”

    聲音冷冷的。

    他的臉離我不到兩公分:“下雨了,你沒傘為什麽還要走?”

    薄荷的香氣從他的口中噴到我臉上,熱熱的。

    我閉上眼睛,沒有迴答。

    柔軟的、冰涼的唇瓣貼上我的額頭。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

    他摟著我的肩膀,輕柔地吻我額上的皮膚。

    “走開!”

    我憤怒地推開他。

    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再次迎上我的目光時,他的臉上有濃濃的歉意。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樣做……”

    “我要迴去了。”

    我丟開身上的毛毯,急步衝出大門。

    “別……”他喝了一聲。

    一堵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前。

    我怒視著他。

    兩道目光僵持著,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進大廳。

    “留下來陪我。”

    我別過臉。

    “留下來陪我,求你!”

    他哀傷道。

    我凝視著他。

    那張臉像孩子般脆弱。

    “隻有我一個人,我怕。”

    我越聽越心驚。

    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跟我說:他怕。

    “很好笑是吧?我竟然跟你說我怕。但我真的怕,這間屋子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人。是的,我一個人在這裏生活了幾年……”他的聲音是顫抖的。

    “那天的女人呢?”我籲了一口氣,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沒迴過神來。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你那天,你房裏有個女人。”

    想起那扇緊閉的房門,那細碎的呻吟聲、喘息聲,我不禁臉一紅。

    “嗬……”他笑了,“那個女人是自己倒貼過來的,想住在這裏,她不配!”

    “那你又憑什麽在這裏侮辱別人的人格?既然不喜歡她,你為什麽和她上床?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應該有感情才在一起的嗎?”我激動地質問著他。

    他被我問得出不了聲。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管過頭了。

    “算了,那是你的自由,我又有什麽權力管你!”

    “不,你有。”

    他對我說。

    我吃驚地望著他。

    “做我的女人吧!”

    屋外大雨滂沱,雷聲轟鳴。“做我的女人好嗎?”

    他靠近我,聲音出奇的溫柔:“隻要你答應了,我會對你好,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答應,我會給你你要的一切,我全部的愛都可以給你!”

    異樣的情緒席卷全身。

    我推開他,歎息道:“我不適合你。”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他箍緊我的肩膀,不讓我離開,“你可以試著去愛我,或許,你會發現我是值得你愛的。”

    太可笑了,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像談判似的要我試著去愛他。

    “我想不必了,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你。”我說。

    “為什麽?”

    他的聲音像受傷的野獸。

    “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

    天空烏雲密布,雷轟電閃,屋內灰暗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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