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新來的鍾點工?”

    一位肥胖的中年婦女靠在門邊,疑惑地望著我。

    “嗯,我是”幸福家政公司“介紹過來的,請問這裏是寄先生家嗎?”

    我拿著介紹信,忐忑地站在門外。

    “哦,是的,請進吧。”

    中年婦女把鐵門打開,招唿我進去。

    “我是這裏的管家宋嫂,往後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就問我,寄先生平時很晚迴來,白天你不會見到他,他不喜歡家裏有絲毫髒亂,你工作的時候可不能有丁點馬虎,不然寄先生知道了會不高興。還有,你不能隨便碰寄先生房裏的東西,清潔的時候得小小心心的……”宋嫂一邊領著我四處熟悉環境,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著。

    “喏,這是房子各個房間的鑰匙,上麵已經標好了房號,每天清潔完了以後拿到一樓還我。”宋嫂交給我一串房門鑰匙,然後走開了。

    真誇張,這裏大得就像一家豪華酒店!

    淡綠底色的繡花地氈,城堡形狀的黃色水晶吊燈,歐洲巨幅壁畫,柔軟舒適的宮廷沙發……

    奢華的視覺享受!

    我以前在酒店的宴客廳裏做過侍應,知道即使是最豪華的酒店也不外如是。

    有錢人家的房子原來就是這樣子。

    我站在空曠的大廳,暗歎著。

    好了,今天是我正式上任,我要好好工作!

    我拿著抹布,意誌蓬勃地唿了一口氣。

    地方大的壞處便是打掃起來超級不方便,僅僅是打掃完客廳,我便累得滿頭熱汗了。

    其實房子並不髒,但宋嫂也說了,這家的主人是個極為愛清潔的人,如果我不認真點,丟了工作就不好了。

    看來這間便是主人房了。

    我倚在門邊,木木地掃視了一下房中的擺設。

    房間很大,裏麵放著的那張床也極大,足足有普通大床的3倍多。床邊有一張棕色的檀香木製成的書桌,此外還有一排嵌在牆壁裏的衣櫥。除此外竟再沒其他多餘的擺設。

    我揮去腦海裏紛亂的頭緒,蹲下身子認真地擦洗起地板來。

    抹到床底的時候,我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我往裏掏了掏,那個東西被我不小心移得更裏麵了。

    我站起身,鼓足力氣搬移了一點床。

    一個黑色的相架露了出來。

    我彎低身子撿起那個相架。

    男的濃眉大眼,一臉陽光,女的細眉杏目,美麗秀氣。

    一對璧人。

    隻是相片看上去有些舊了,可能是幾年前照的。

    看來是主人不注意掉到床下去的,我抹幹淨相架上的灰塵,然後打開背後的支架,端端正正地擺上書桌。

    一絲涼風透過落地窗的縫隙鑽進房裏,額上幾縷劉海柔柔地飄動著,偶爾掃到我長長的睫毛,眼睛癢癢的。

    我把抹布扔迴盆裏,兩隻濕濕的手往牛仔褲上蹭了蹭,然後來到落地窗前。

    “嗞……”白色的窗簾劃開。

    我推開窗戶,金色的陽光水瀉般流下,被風吹動的窗簾沙沙作響。

    陽台上潔潔淨淨,角落裏一盆炫目的紫羅蘭妖嬈地在微風裏舒展,我仿佛看到紫色的霧氣在陽光下嫋嫋蒸騰。

    夏日到了,紫羅蘭的花期還沒過嗎?

    *** ***

    旋開門,迎麵是大字仰躺在沙發上的曇子。

    她睡得很死。

    我把背包往茶幾一扔,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浴室。

    累了一天,渾身都酸酸軟軟。

    蓬頭上溫熱的水簌簌地灑落在我的發上、肩上。

    我揉搓著身體,白色的泡沫頓時一團團地包裹著我的皮膚,然後又隨著不斷流下的水緩緩滑落到我的腳下,再落到地麵。

    整個浴室被泡沫裝點得夢幻、綺麗。

    氤氳的香氣充斥在鼻喉間,熏得我暈暈眩眩。

    從浴室出來,我用幹毛巾擦了擦濕答答的頭發。

    曇子還在睡。

    “曇子,起來,迴床睡!”

    我搖了搖那個睡得爛熟的人。

    她沒反應。

    我拱下身子,扯著她那兩條軟塌塌的手臂,搭上肩膀,然後吃力地背她迴房。

    “唿……”

    我站直身子長唿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床上那個仍然睡得沉香的家夥。

    “嘻……”

    她在笑,但是眼睛仍然閉得緊緊的。

    那家夥又在做夢了,紅撲撲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我被她逗樂了。

    “咦,好癢!”她不滿地嘟囔著。

    我繼續用她那把散落在床上的長發搔她的臉頰。

    “嗯?”

    她終於醒了,眼睛圓睜著看我。

    “好啊……你個壞丫頭!”

    我深感大事不妙,連忙丟下她的頭發奪路便逃。

    “往哪裏跑?嘿嘿!”她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的脖子被她用手臂箍住,整個人重重地倒在床上。

    “小丫頭,伺候伺候大爺……”

    天哪,她竟然伸手進我的睡衣裏,我剛洗完澡,底下可是什麽都沒穿。

    “嗯,不錯不錯,是個剛好一手掌握的女人!”

    她一臉得意地吧砸道。

    我羞紅了臉,奮力掙脫她的“鹹豬手”。

    她坐起來,抱著我。

    “夏衣,你真好……”

    背脊上暖暖的,我知道那是曇子的臉。

    傻丫頭……

    我微微地笑開了。

    曇子是和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夥伴,我們的感情好得就像左右手似的。從孤兒院出來後,我們便分道揚鑣了。時隔一年,我們在街上重遇,因為沒有文憑,我做著雜七雜八的散工,而曇子在酒吧做歌手。

    重逢後,我和她合租了一套房子,住在一起。

    “曇子……”

    “嗯?”

    “別做了。”我歎息道。

    “……”

    “那種地方太複雜了,我不想你被人欺負。”

    我抱著她的頭,禁不住流淚。

    她把頭埋到我懷裏,像個孩子似的拱著:“傻瓜,我這樣很好。”

    我沒作聲。

    她突然仰起臉,麵色蒼白:“你是不是嫌棄我?”

    我唯恐傷了她的心,急急地迴答:“當然不是!”

    ……

    “嘻!”她掩嘴而笑,“傻丫頭,我逗你玩呢!”

    “壞死了你!”我嗔怪道,心底卻是暖洋洋的。在這個世上,如果我還有一個親人,那一定是曇子。

    見她不願正麵迴答我,我也不再提那件事了。

    “好香……”

    她拱在我的懷裏睡熟了,嘴巴發出細細的夢囈聲。

    我摸著她的頭發,發間淡淡的香氣讓我感到很是窩心。

    *** ***

    像羽毛般柔和的白光包裹著大地,青色的柳葉懶懶地垂在街道上。

    “坐好啦!”

    前麵,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踩著腳踏車,背後坐著一個小一點的女孩。

    “哈哈,出發咯……”

    女孩尖聲歡唿,兩隻小手高高舉起。

    舒爽的夏風吹得枝頭亂顫。

    看著他們,我不由得想起雲宇。

    雲宇……

    那個我埋在心底深處的名字。

    心有點疼。

    “我喜歡你!雲宇,我喜歡你!”

    我低著頭迷茫地走著,路上細碎的小石子被踩得咯咯響。

    “嗚……”

    穿透耳膜的刹擎聲。

    我被撞向一邊。

    痛……

    我張開撐在地上的手,滿是碎石子。

    牛仔褲破了,膝蓋上有血滲出。

    “小姐,你怎麽樣了?”緊張的聲音。

    我抬起頭。

    那是一張充滿了書卷氣的臉。

    白皙的皮膚,清瘦的臉頰,無框眼鏡下溫和的眼神。

    我不習慣直視別人的目光,連忙低下頭,輕聲道:“我沒事。”

    “你的腿破皮了,我送你去醫院!”

    “不必了。”

    我艱難地站起身,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有車子,你這樣很容易感染的!”他的聲音有擔憂的意味。

    “沒事。”

    我拋下他,趔趄著腳步離開。

    “小姐,等等!”

    他追上來,塞給我一張名片。

    “要是有什麽問題的話打名片上的電話就可以了!”他溫和地對著我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徐節……他的名字。

    “好。”我應了他一句,隻想快快離開此處,今天的工作還沒完成呢。

    我把名片塞進背包裏,估計是不會打這個電話的了。即使出了什麽問題,我也不會找一個陌生人解決。

    才第二天上班就遲到,這不是我的風格,我急步向寄家方向走去。

    *** ***

    “今天寄先生的房間不用打掃。”宋嫂目光怪異地看著我。

    “哦。”我輕聲應道。

    有了昨天的經驗,今天打掃起來我已經駕輕就熟了。

    經過主人房的時候,房內傳出女人細細的呻吟聲,還有男人的喘息聲。

    空氣凝結成一團。

    我僵在那裏。

    忽然明白到為什麽宋嫂說今天不用打掃寄先生的房間了。

    我臉一熱,端著水盆急步逃離那裏。

    嗬……

    我拉開客房的落地窗,大力地透著氣。

    胸口急速地起伏著。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細毛冒出了點點汗珠。

    風吹進來,白色的窗簾蹁躚起舞。

    “你是新來的清潔工?”

    男人的聲音不太和善地響起。

    正在抹著樓梯扶手的我停下了動作,循聲望向那個人。

    他穿著黑色的睡袍,胸口袒露著一小片小麥色的皮膚,上麵有細密的汗水。

    一股春情的氣味遊弋在空氣中。

    我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臉。

    “怎麽?不敢看我?”他似乎覺得很怪異。

    是的,很多人對我都會流露出這種感覺……怪異。

    “往後不許動我房裏的東西。”他的聲音清冷得像泡在玻璃杯裏的冰塊。

    我抬起頭,目視他走進房裏。“我房裏的相架是你擺上去的?”他突然迴過頭,“把它扔掉!”

    突兀的聲音把我嚇得抖了一下。

    門“砰”地關上。

    我沉默著繼續手裏的工作。隻是,腦海裏揮之不去那張臉……陰鬱的、桀驁不馴的,像一隻會吃人的鷹。

    *** ***

    “呀……”

    我輕唿出聲。

    “痛?你還敢痛?”

    曇子一手拿著藥油,一手拿著棉球,扁嘴瞪眼地看著我。

    白天被車撞到後我便趕去上班了,一直沒好好處理傷口,晚上迴到家膝蓋已發了膿。

    “曇子,別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怯懦地望著生氣的曇子。

    “喲,你還有理啊?說你多少次了,總是不知道愛惜自己!”她絮絮叨叨著,手裏的棉花卻搽得更小心。

    “嘻,曇子,你真好!”我學著她,撒嬌地抱著她。

    “唔……走開走開!別來!”曇子兩隻手都拿了東西,像隻螃蟹似的張著手試圖推開我,嘴上無奈的笑意已經宣示了她不生氣了。

    “哈!”

    我得逞地鬆開手,懶懶地跌在沙發上。

    “夏衣。”

    “嗯?”

    “以後我們也一起生活好嗎?”

    “好啊,你養我。”我笑得花枝亂顫。

    “我認為你養我比較合理。”

    “你吃那麽多,我養不起哪!”

    “嘻,最多以後我吃少點!”

    此時,曇子已經幫我用紗布綁好了傷口,膝蓋厚厚的一層白色。

    小小的空間裏泛著青草香氣的藥油味淡淡地飄散著,混合著友情溫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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