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循,還有李豔英,卻沒有盧曉。李豔英神情惶惑地坐在沙發上,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沈毓僅僅是發現了這一點就跟盧循笑著道:“盧叔叔,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然後對陸笑說:“待會兒想迴去了,就給我打電話。”

    沈毓走後,盧循就開門見山地說:“dna報告已經出來了,隻是結果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盧循把一份報告摔在李豔英身前的地上,要笑不笑地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曉曉不是我的女兒嗎?”

    李豔英的身體一震,陸笑亦不可思議地看向盧循。

    盧循怕嚇到自己真正的親生女兒,就從房間的儲物架上取了一罐溫牛奶遞給她,“來,笑笑喝點飲料。”

    陸笑接過灌裝牛奶,有些不解地看著盧循。

    盧循知道她有疑問,也拿了份報告遞給她。

    陸笑強裝鎮定地先翻開自己和盧循dan鑒定報告的最後一頁,鑒定結果寫著:rcp(親子關係概率)值為99.99%,檢查血樣所有人為親子關係。

    陸笑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又翻開盧曉和盧循dna鑒定報告的最後一頁,看了結果,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那報告上赫然寫著:rcp(親子關係概率)值為29.03%,檢查血樣所有人為非親子關係。

    她下意識地看向李豔英,腦子裏都是盧曉報告上最後一句話,卻又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她望向盧循,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爸爸,是不是醫院搞錯了?”

    盧循知道這善良的孩子的想法,有些安慰也有些酸澀,卻是搖搖頭,“我分別讓三家不同的權威鑒定機構鑒定的。”

    那就不會錯了。

    陸笑再也不說話,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盧循對李豔英的處置。

    盧循等著李豔英來解釋,李豔英卻是眼睛大睜,目呲欲裂,死死地捏著報告,將報告的邊緣都捏得變了形。

    她的腦子滿滿的都是當年pub包廂裏模糊的場景:一個壯碩的男人,把她死死地壓在沙發上,將她的腿抬得高高的……她的身體被撕裂,被貫穿,被狠狠地踐踏。

    她知道那個人不是盧循,她當時隻是好後悔,給盧循下藥的那杯酒,不小心被她自己喝下,還被一個陌生的男人……

    李豔英的嘴唇哆嗦著,緊緊地閉上眼睛。

    她不想再迴想了。

    那是個噩夢。

    盧循沒有等到李豔英的迴答,也不在乎她的答案是什麽,隻是將被李豔英撕碎過多少次的離婚協議書又扔到她的麵前,“這次你還有什麽理由不離婚嗎?”

    李豔英像避瘟疫一般往沙發裏麵又縮了縮,生怕那份離婚協議書沾著她身體一點點,她就會得不治之症似的。

    她哆嗦著被唇彩勾勒的嘴唇,緩緩地抬起頭望向盧循,淚早已弄花了她的妝容,“阿循,我……我是真的愛你。”

    盧循覺得好笑。

    這個女人騙了他二十多年,到了這一刻還想用這些根本不存在他們之間的感情維持他們名不副實的婚姻。

    “李豔英,不要跟我說這些虛假的東西了。簽了這份協議,你還能得到一些離婚補償。否則,如果我將這份報告送上法院,那你將一分錢也拿不到。”盧循麵無表情地說,“你也不想,讓曉曉知道你這個做母親的如此齷齪,更不想讓她知道她根本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吧?如果你不簽這份協議,我不介意告訴曉曉報告的結果。”

    李豔英的淚霍然停滯了一秒,“你太狠心了。我們相處了二十年,你怎麽還能對我沒有絲毫感情呢?”

    “在你逼走了碧雲的時候,我巴不得殺了你。”盧循的麵部也有了一絲猙獰,將在一邊旁觀的陸笑也嚇了一跳。

    盧循扔給李豔英一支筆,“簽吧,別再廢話了。”

    李豔英想了好一陣子,顫抖著右手要去撿起筆來,卻是又縮了迴去,幾次三番,弄得盧循沒了耐性,自己從地上撿起紙筆直接塞進她的手裏,“簽吧。再不簽,你和曉曉什麽都得不到。”

    李豔英緊緊地握著筆,她的手抖得根本沒法寫字。

    她愛這個男人不比溫碧雲少,可到頭來,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卻將她逼到絕路上。

    李豔英抬起頭,又一次看向盧循,目光不經意地瞥見旁邊靜靜地看著他們的陸笑,心裏頓時湧上一團火氣——都是她,都是她,都是這個小賤人的錯。要不是她出現在曉曉麵前妨礙曉曉,曉曉也不會跑迴家去質問阿循,阿循也不會知道有這個小賤人的存在。

    如果……如果……如果這個小賤人在世上消失了,那曉曉還是阿循的女兒,她也還是阿循的妻子。

    對,對,如果這個小賤人消失,如果這個小賤人消失……

    李豔英的視線突然攫住陸笑旁邊茶幾上

    的一把水果刀。

    她猛地站起身,扔下手中的紙筆,衝過去,撿起刀子,迅速地朝著陸笑刺去……

    ☆、part47

    盧循見李豔英猛地起身,沒判斷出她要做什麽,等發現她拿了水果刀要刺陸笑時,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先於大腦一躍而起,匆匆跳過去阻止。

    而陸笑坐在那裏根本沒有反應,即便反應了也來不及躲閃,隻聽“噗”一聲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在燥熱的午後這個靜寂的房間裏響起,陸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著身前猙獰的女人被衝上來的男人一巴掌扇出老遠,她的耳朵裏迴響著這個對她向來都很溫和的男人驚恐的吼聲:“笑笑,笑笑,你別閉上眼睛,我,我叫了救護車,咱一會兒去醫院,一會兒去醫院啊。笑笑,你別閉上眼睛啊……”

    聲音漸漸模糊,陸笑的眼瞼強撐著睜著,卻是怎麽掙紮也爭不過胸口傳來的極致痛楚,終於還是疲憊地慢慢闔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胸口會那麽疼,疼得她以為自己要死掉了。神智慢慢抽離,慢慢遠去,在她徹底陷入黑暗之前,腦海裏一閃而過的那個人笑得一臉得意和無賴,仿佛還能聽到他說:笑笑,我的身體也很棒哦,晚上要不要試試?

    在混混沌沌的時候,陸笑仿佛迴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吵架,罵她什麽呢?哦,罵她是臭女人,賤人,不要臉,給他戴綠帽子,生了個小野種。

    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住爸爸的腿,仰著頭看他,稚氣的聲音脆脆地喊著爸爸,“爸爸,爸爸,您別再打媽媽了?”

    “滾,小雜種。”爸爸一腳把她踹開,她小小的身體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又像一顆被丟棄的蘋果核朝著天井一側的牆上飛了過去。

    “碰——”是腦袋和身體撞在堅硬的牆上的聲音,她在昏迷之前聽到媽媽竭斯底裏的哭聲,她喊著:“笑笑,笑笑,你別睡啊,笑笑……”

    她很想說:媽媽,我不睡,我不睡,可是卻挨不過頭腦身體的疼痛,徹底暈了過去。

    村裏的小朋友似乎聽到家裏的大人跟他們說了什麽,每每見到她,都笑話她是小野種,小雜種。

    她呲牙咧嘴說自己不是小野種小雜種,其實,那時候那麽小,她哪裏知道這兩個詞的意思啊,隻知道每次挨她爸爸打的時候,她爸爸總會說這幾個詞。

    她說不過那幫同齡的小孩子,本來想走,就聽到他們開始罵她的媽媽,說什麽,不要臉的女人生

    的小野種。

    她猛地撲過去,掄起小拳頭就揍那個率先起哄的小男孩,直揍得他哇哇大哭。其他小朋友看傻了眼,等反應過來,一個個都挽起袖子對著她七上八下地揍。

    她被揍得鼻青臉腫,渾身都泛著疼,他們讓她住手,不要再打身下的那個小男孩,但她還是不停下來。她就一個人,力氣又不大,隻能揍一個人。既然是他先挑事的,那她就專門揍她一個。

    等到她揍累了,停了下來,身邊的小孩忙把她推開,把被她壓在身下的小男孩扶起來。

    她看著被她揍得鼻血都流出來的小男孩,咧著往外滲血的嘴巴笑了,邊笑還邊擦自己的鼻血。

    雖然那次迴家後她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打,可在那之後,沒有幾個人敢當麵對她指手畫腳的了,也沒有一個人願意跟她玩了。

    這種類似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幾年,有一天她跟著媽媽去地裏拔草,累得一屁股坐在田地裏時忽然看到地頭的樹蔭下靜靜地坐著一個小女孩。

    那女孩遠看可真幹淨啊,穿著白色的短袖,藍色的半截褲,拿著一本書慢慢地翻看著,柳條隨著微風飄來飄去,枝條末端的柳葉掃到小女孩的頭上,綠葉黑發,兩相映照,特別好看。

    好像……沒在村裏見過這女孩啊。

    應該是別的村過來的吧?

    她想過去跟小女孩打聲招唿,想跟她玩,很想很想,可她又怕小女孩也聽說過她的劣跡斑斑,不樂意跟她玩。

    她有些糾結,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可是,那種想找個玩伴的心情撓得她的心癢到不行。

    她咬著嘴唇,看著那個小女孩,眼見著有個大人喊了她一聲,小女孩合上書站起來,那架勢就像要走似的,她根本沒再多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迅速地逮住一隻綠色的毛毛蟲,跟她媽媽說了一句她去玩會兒,就撒丫子跑到了小女孩的旁邊。

    小女孩發現她了,停下腳步還站在樹蔭下冷冷地看著她,渾身散發著嗖嗖的冷氣。

    她咽了口口水,咧開嘴嘿嘿的笑,盡量表現得和善可親一些,左手小心翼翼地捏著毛毛蟲,右手不斷地在褲子上擦來擦去。她的手太髒了,要是被麵前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孩發現了,該笑話她了。

    小女孩看她站了好久也不說話,扭頭就要走。

    她卻立馬伸出左手,遞給小女孩毛毛蟲,“你,你好,我叫陸笑,你能跟我玩嗎?”

    小女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看著她手中的毛毛蟲,一臉的厭惡。

    她抿抿唇,又咧著嘴笑,“它不咬人的,很乖很乖的,真的,毛毛蟲最乖了。它能聽懂人說話,真的。我平時都是跟它們說話的。”

    小女孩皺著眉,訝異地看著她,沒再後退,猶豫著伸出手來。

    她忙想把毛毛蟲放到小女孩的手上,那小女孩卻又立馬把手撤了迴去,警惕地瞪著她手裏的毛毛蟲。

    她就咧著嘴,鼓勵地笑:“你摸摸它,它毛茸茸的,很可愛的。”

    小女孩慢慢地把手伸過去,用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碰碰毛毛蟲身上的毛,看著它哆嗦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了些鬆動。

    她看著小女孩也喜歡毛毛蟲,特別開心,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問:“你叫什麽啊?我們能一起玩嗎?”

    小女孩抬起頭來,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眼睛跟水晶葡萄似的,又大又圓,她說:“我叫沈毓。”

    嗯,長得這麽漂亮,怎麽聲音啞啞的呢?她當時這麽想,卻立馬把這個問題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因為,終於有人陪她玩了。

    她說,我叫你小玉吧,這樣親切。

    沈毓說,隨便。

    她就開心地咧著大嘴,拉著小玉的手圍著那顆垂柳轉圈圈。

    她帶著小玉繞著村裏去釣蟬,小小的年紀扛著個大木頭棍子,嘿咻嘿咻,累得直擦汗。小玉卻閑閑地走在一邊,看著她滿頭大汗也不來幫一下。

    等釣到蟬了,小玉卻跑的比誰都快,蹭蹭地就去釣竿頭上的塑料袋子裏把被困的蟬捉出來,學著她先前的樣子,把蟬的翅膀撕去一半,再裝進盛蟬的袋子裏。

    然後,又好強地搶過她手中的釣竿,非要自己也捉到蟬不可。

    隻可惜,小玉從來沒釣過蟬,開始老把蟬嚇走。好在小玉聰明,嚇走過四五隻後就學會了竅門,最後竟然釣得比她釣的還多。

    她帶著小玉去草叢裏捉蟈蟈和大肚將軍,一捉一個準,把小玉高興得也咧著嘴笑開了。

    嗯,說實話,小玉又漂亮又可愛,笑起來更是俊得要命啊。

    她忍不住湊近小玉,吧唧一口親在她的臉頰上,呲著牙嘿嘿地笑。

    小玉的臉唰地紅了,睜大眼睛狠狠地瞪她,她卻撓撓短短的頭發,信誓旦旦地道:“你別氣,我會對你負責的。真的,等我長大了就娶

    你。”那時候啊,她根本就不知道女孩跟女孩是不能結婚的。

    小玉哼了兩聲,嘴裏嘟囔著什麽,好像是“男孩和男孩哪能結婚啊”之類的,她也沒在意,以為反正不是說的她們倆,就當耳旁風,一飄而過了。

    她帶著小玉鑽山洞,洞口好深啊好深。

    她們兩個手牽著手,小玉拿著火把,慢慢地朝裏麵探索,卻是突然聽到“轟隆隆——”石頭塌落的聲音,本來還有些光亮的山洞霎時間漆黑一片。

    兩個人被困在洞裏。

    她說:“怎麽辦啊?我們出不去了。”

    小玉說:“沒事,我跟我姥爺說了,我要到駱駝山爬山洞。”

    過了一會兒,小玉皺著眉頭說:“我們的水喝完了,我渴了怎麽辦?”

    她想了一會兒把嘴巴貼上小玉的嘴巴,慢慢地舔她的唇,希望借此辦法給她解渴。

    小玉似乎很吃驚,略略張開嘴巴,她卻突然放開小玉的嘴巴,笑眯眯地跟她說:“你還渴嗎?我看電視上的大人們說這個樣子可以解渴。”

    小玉瞪大水潤潤的眼睛看著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渴。”然後主動附上她的唇,啃了起來。

    那一年,她多大來著?

    哦,好像是十歲。對了,十歲。那時候和小玉認識也有三四年了。

    場景又一轉換,那天下暴雨,她在小玉的姥姥家玩,雨太大迴不去了。小玉的姥姥姥爺卻剛巧去鄰居家竄門,放著她們兩個半大的小孩子在家裏。

    小玉突然發高燒,痛苦地爬到床上哼哼著。

    她不知道該給小玉吃什麽藥,忽然想起每次發燒時她媽媽總會給她做薑湯,就幹脆到小玉姥姥家的廚房裏翻箱倒櫃地找薑。然後不算熟練地將薑切成片,踩在小板凳上,擰開煤氣燒薑湯。

    薑湯燒開了之後,她爬上小玉的床,拿著調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完。

    那一晚,小玉的姥姥姥爺迴來後,她已經趴在小玉身邊睡著了。

    場景再次跳轉,是她被他爸爸狠狠揍了一頓的時候。那次可真疼啊,她都快忍不住想哭叫出聲了。

    那天本來跟小玉約好在水庫邊見麵,一會兒去小玉姥姥家的葡萄園玩兒的,她卻失約了。

    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忍著疼痛不敢挪動半分,卻是看到著急的小玉跑到她的麵前。

    小玉說什麽了?

    哦,說,笑笑,哭出來,你哭出來啊。

    她說什麽來著?

    有些記不清了。

    她似乎又聽到小玉說,笑笑,笑笑,你快醒過來。

    醒過來?奇怪,她明明是醒著的呀?

    “笑笑,笑笑,你醒過來啊……”還是小玉的聲音啊,不對,又不是,像是大男孩的聲音,清朗卻帶著悲傷的嘶啞。

    她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問什麽人:“要是她醒不過來,就真的永遠的醒不過來了嗎?怎麽可能?她又沒傷到腦子。什麽?失血過多?……”

    “笑笑,笑笑,我是沈毓,我命令你快給我醒過來,如果你再不醒,我就剝光你的衣服,把你綁在床上,永遠不讓你下床……”

    嘶——

    這威脅可真毒。

    陸笑暗暗滴汗。

    她努力地想睜開眼,可用上了吃奶的勁兒也睜不開。試了無數次,隻好作罷。

    又是渾渾噩噩地轉換場景,夢裏的聲音有些扭曲,變得混亂不堪。

    一會兒是沈毓跟她耍賴撒嬌,還纏著她非要讓她當女朋友,一會兒是她媽媽囑咐她要注意門當戶對有自知之明,一定要和沈毓這種家世好的人保持相當的距離,一會兒又是她親生父親溫和地看著她,暖暖地喊著她笑笑,一會兒卻變成李豔英猙獰的麵孔,尖銳刻薄的話——你去死吧!

    陸笑猛地睜開眼睛,看著頭頂上白晃晃的一片,腦門子上出了一頭的虛汗。

    最後那個聲音實在是過於驚恐,嚇得她渾身直哆嗦。

    這一哆嗦,她的胸口就有些疼了,死疼死疼的,她忍不住倒吸口涼氣“嘶——”,身邊卻立馬有一道驚喜沙啞的嗓音冒了出來:“笑笑,你總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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