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與世隔絕的山穀,一間古樸整潔的屋子,一點如豆的燭火,一個平凡沉默的中年人,一個風神俊朗的年輕人。

    片刻,年輕人說話了,他的聲音如清涼的泉水流過幹涸的土地,給人一種極其舒服的感覺。“師父,什麽是真正的兵器?”

    中年人道:“昔年我獨闖江湖,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在我手中皆為利器,上古神兵即使握在販夫走卒手中又有何用?”

    年輕人想了想道:“師父,那什麽才是真正的武功呢?”

    中年人不語,但整間木屋忽然充斥了一種波動,一種毀天滅地的波動,那一點如豆的燭火晃了晃,陡然爆炸,木屋在瞬間變為灰燼。

    而兩個人早已消失,下一刻出現在兩朵花瓣上,清晨的露水都沒有被震顫到。點滴未動。

    中年人道:“無剛無柔,無欲無求,無法無則,無始無休。這十六個字不但包含了武學的真義,更概括了冥冥之中的規律,當你將這十六個字溶匯貫通後,就徹底與冥冥合為一體,你的舉手投足間都暗含冥冥之中的法則,到時你就是冥冥!”

    年輕人沉思良久,道:“我明白了,最後一個問題:我什麽時候可以走出去?”

    中年人道:“現在。當你走後,我會毀掉這個山穀,所以今後你都不要再迴來了!”

    於是年輕人走出了這個山穀,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隨著一聲轟響,山穀忽然化為一朵巨大的蘑菇雲騰空而去,漸漸消散……

    一片花海,各式花朵爭奇鬥豔,香氣撲麵,給人一種陶陶然的感覺。年輕人閉上雙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去感受一種他剛剛領悟到的境界。陡然,一道劍光直取他的腦後,這一劍,快,準,狠,陰,毒。出劍之前沒有絲毫預兆,顯然是欲一劍必中。

    年輕人仍是閉著雙眼,低頭去聞一朵剛剛綻放的小花,動作是那麽悠然自得,但這致命的一劍卻刺空了。劍光不斷,一個急速的迴旋,變作十七點寒星分灑他全身十七處要穴。年輕人雙臂展開,似乎去迎接那蘊含花香的微風,但身體卻如羽毛般飄然而起,十七劍皆盡落空。

    劍式不變,又是十七劍,十七劍後仍是十七劍,每一劍都暗合快,準,狠,陰,毒五個字,年輕人忽然伸手,兩指輕易的挾住了劍尖。睜開雙目道:“皇甫絕,十年中我們交手十次,可你的劍術還是老樣子,殺氣太重,勝負心太強,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對方長劍一抖,脫開了年輕人的兩根手指,冷聲道:“龍飄渺,你給我少廢話,能贏你就是好劍。”

    年輕人自然就是龍飄渺,歎道:“話是這麽說,但是每次見麵時起手都是這套‘鬼連環十七劍’,換換新的好不好?”

    皇甫絕不語,左手一動,又現出一柄劍,如無形的引力在操控一般,淩空激射而出,直取龍飄渺,同時,右手劍一陣顫動,劍尖上吞吐出一尺長的金色劍芒,並發出哧哧的輕響。隨意抖動,已幻成數十行劍氣,將對方的身形完全籠罩。

    龍飄渺雙目一亮,道:“分心二用,左劍禦氣而行,右劍……不錯啊!你竟練成劍芒了!”

    話語沒有絲毫停頓,但身形卻更是飄逸俊灑,不帶半點凡塵煙火氣,雙足並不借力,人已冉冉升起,白玉般的手掌隔空一抓,那禦氣飛行的長劍忽然一個停頓,直落入他手中。同時,尺餘長的金色劍芒已逼至麵門。一聲金鐵交鳴,雙劍同時折斷。龍飄渺緩緩落下,笑道:“一年不見,你的內功又精深了。”

    場外一個聲音道:“皇甫絕,若想勝得飄渺,必須深諳冥冥之中的規律。以他現在的修為,舉手皆是妙招奇式,你永遠都無法參透。”

    龍飄渺道:“軒轅天,不服氣你可以上來。”

    軒轅天笑道:“因所願也,不敢請耳。”

    皇甫絕忽然道:“先不用著急,龍飄渺,你再接我一式。”

    說著拋去斷劍,手掌輕揮,又一柄長劍出現在掌中。是一柄斑斕古劍,從頭至尾都給人一種暗流波動的感覺。皇甫絕持劍不動,似乎已人劍合一。慢慢地,天空忽然發生了變化,明明是一個萬裏的晴空,卻在一個瞬間被濃密的烏雲遮住。

    “哢嚓”一個炸雷落下,正落在這柄古劍之上。皇甫絕絲毫不為所動,仍似老僧入定一般,又是一個炸雷落下,緊接著是千萬道落雷,均在這柄古劍的劍身上消失。起風了,轉眼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轟雷的聲響更加密集,皇甫絕動了,挾風雨之勢,借雷霆之威,刺出一劍。

    沒有劍芒。沒有勁風,有的是罡氣!

    龍飄渺臉上變色。身形疾退。一旁的軒轅天也不禁歎道:“不愧是劍道奇才,‘霹靂雷霆之劍罡’隻是在傳說中才有,即使魔界那幾個練劍的瘋子也沒聽說誰練成過,皇甫絕,你還真不負‘劍王’二字。”

    這邊的皇甫絕劍招大開大合,一往無前,每劍刺出必有風雷之聲,劍身漸漸泛紅,慢慢地越來越紅,直到通紅如火。而此時的龍飄渺已避過了第三劍,誰知第四劍竟是帶著點點火星,隱含著一道炸雷而來。攻勢之威猛,不是凡人所能招架。龍飄渺深吸一口氣,雙掌一合,竟將這隱含風雷威勢的一劍挾在掌心之中。兩股真氣相交,饒是古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化作點點鐵屑飛向半空。皇甫絕身法不變,拋去劍柄,立掌如劍,並齊的指尖處發出哧的一聲輕響,金黃色的劍芒再現,丈餘長的劍芒吸收了數道炸雷的力量,再次向對手激射而去。龍飄渺雙臂一分,一股無形的力量將花海中的萬千花朵吸起,如萬鳥投林般直撲向那金黃色的劍芒,每朵花瓣上俱附著無上的內家真氣,無數次的飛蛾撲火,無數個花朵化作微塵,終於,那劍芒的金黃色慢慢地黯淡了,直至消失。

    皇甫絕停住了身形,凝目看著自己的右掌,半晌才道:“軒轅天,換你了。”

    龍飄渺失笑道:“車輪戰嗎?”

    一旁的軒轅天也笑了,道:“我不會占這個便宜,皇甫絕,閃開。”

    一聲厲喝,如千年的魔鬼衝出牢籠,對這個世界開始了惡毒的詛咒一般,方圓十丈立刻夷為平地。

    皇甫絕堪堪避開,立於十丈開外。而場內,兩人已交上了手。

    龍飄渺身形如飛,姿式之曼妙優美,沒有什麽語言能夠形容,雙掌隨意揮灑,圓轉如意,招式剛現,罡風已起,威力絕對無堅不摧。軒轅天身法如鬼似魅,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森森魔意,雙掌變得墨黑,與對手硬接硬架。不出五十招,掌心處已冒起了九色煙霧,絲毫不懼對手的內家絕頂罡風,顯然,魔功已催至極限。轉眼間數千招過去了。軒轅天忽然變招,墨黑色的手掌直取對方麵門,龍飄渺迴掌招架,罡風暴起,皇甫絕似乎看見了一個淡淡的掌影閃過,軒轅天的手掌忽然一虛,扣住了對方的脈門,沉聲道:“飄渺,你欺我眼盲,看不見你這快到巔峰的‘偷天手’嗎?”

    龍飄渺左掌疾出,與軒轅天硬碰了一式,笑道:“你能扣住我的‘偷天手’,不代表能蠃我,就相當於……”

    他出手如電,五指彎曲如鉤,抓住了軒轅天的肩井,接道:“這樣,但不代表我勝。”

    軒轅天雙肩齊晃,身體似乎變成了一縷輕煙,脫出對方手指的範圍,迴身雙掌齊出。

    龍飄渺無法躲閃,亦是雙掌齊出。四掌相交,內家絕頂罡氣對上了魔界至邪功法。方圓五十丈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土坑,四周所有植物均在刹那間汽化。

    皇甫絕變了七種身法,方躲過這場粉身碎骨的厄運。

    而場內的兩個人直接自坑底飄起。龍飄渺全身上下點塵不沾,一雙眸子有如天上的恆星,亮得刺眼,令人不敢逼視,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容映出了他心中無比的自信,銀色的長袍無風自動,白皙的手掌四周環繞著絲絲靈氣,顯然正極力的吸收天地的精華,做全力一搏。

    軒轅天滿頭白發根根立起,無神的眸子仿佛變成了兩個無底的黑洞,可以吞食世間的一切,墨黑色的嘴角掛著與對手同樣的笑意,金色的長袍已被發揮至極限的魔功撕裂,遠遠看去,就像兩隻金色的翅膀,一雙墨黑色的手掌變得盤根錯節,暗綠色的指甲長逾一寸,但是他沒有選擇一招定勝負,而是自腰間一帶,一柄靈蛇般的軟劍握於掌中,一刹那,如無數個魔鬼起舞,歡笑一般,一個軒轅天變作無數個,手持無數柄靈蛇軟劍,劃出了無數道魔意滔天,魔氣橫行的招式,正是魔界的至高武學————“萬魔齊現之九天魔劍”!

    龍飄渺雙手一橫,一輪純由天地靈氣組成的圓月般的兵器出現,正迎上了那柄魔劍……

    直到數十年後,當地的居民還會說起數十年前的那個場景,都是以同一句話開頭:“太可怕了,我以為是世界末日到了,整個大地都在顫動,那一瞬間閃現的光芒刺瞎了很多人的眼睛,一股神秘的力量使得那片區域直到現在都寸草不生,太可怕了……”

    軒轅天收迴了那柄魔劍,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友情,道:“飄渺,走,咱們三個迴我家,好好喝個五天五夜。”

    龍飄渺大笑道:“三個人中唯你富可敵國,自然要讓你大請一次,可別心痛啊!”

    皇甫絕道忽然道:“恕我不奉陪了。”

    龍飄渺怔了怔道:“我出山了,軒轅也迴來了,你若不給我個好的理由,我可是不會讓你走的。”

    皇甫絕道:“沒什麽理由,我隻是在你們身上發現了武學的更高境界,你知道的,我生平唯一的目標就是攀登到武學的頂峰。”

    龍飄渺吧道:“人生中還有很多足夠讓你為之奮鬥的事情,為什麽一定要執著於武道呢?”

    軒轅天表示同意,道:“飄渺說得不錯,一山總比一山高,即使你站到了巔峰處,那種孤獨的感覺也足以讓人自殺。我們並不是你的目標,我們隻是朋友,是兄弟!”

    皇甫絕道:“我意已決,不用再說了,不過無論怎樣,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今後無論你們遇到什麽難事,隻要我知曉,不管千山萬水,我定當趕來,助一臂之力。”

    龍飄渺道:“你準備去什麽地方?”

    皇甫絕道:“去一個幽靜的地方,專心修煉,已期達到劍道的一個更高境界。”

    龍飄渺道:“那需要多長時間呢?”

    皇甫絕道:“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

    龍飄渺道:“也可能一生是嗎?”

    皇甫絕不語。

    軒轅天道:“皇甫若真心隻為修煉,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皇甫絕道:“什麽地方?”

    軒轅天道:“生死殿!”

    龍飄渺道:“不行。”

    皇甫絕道:“為什麽?”

    龍飄渺道:“‘生死殿’是人界與魔界的交點,那是個魔界曆代長老的埋骨之所,四周皆是消息機關,踏錯一步,就等於走入了無間地獄,而且殿內永遠迷漫著魔界的獨門瘴氣,中者立斃,其中的‘迎客魔奴’沒有人性,隻知殺戮,殺戮,無盡的殺戮。還有守護魔界長老屍骨的‘食魂魔童’,在他們的思想中沒有任何意識,隻要驚動了他們,引來的就是無休止的死亡。最奇怪的是‘生死殿’的地理位置有些異常,很多人走進去立刻無法動彈,被自己的體重活生生的墜死了,你說這種地方是一個適合修煉武學的地方嗎?”

    軒轅天道:“你居然把‘生死殿’了解得這麽清楚?”

    龍飄渺道:“武林中的六大禁地:巫山洞府禍無邊,恐怖首推鬼域間。邪界軒轅穀,妖駐一線天,左看魔主生死殿,右望神王島中仙。這幾句話,隻要是武林中人都知道。

    皇甫絕雙目變得無比熾熱,道:“隻要我心如堅石,萬般魔境均不能影響我,若心已入地獄,即使身在世外桃源又怎麽樣?軒轅,帶我去。”

    軒轅天道:“飄渺,人各有誌,我們能做到的隻是盡力去幫助我們的朋友。”

    龍飄渺默然良久,忽然一笑道:“也好,皇甫,我不送你了,但願如你所說,早日更上一層樓。軒轅,你帶他去,我剛剛出山,要去外麵轉轉,晚上我們在你家匯合。”

    說罷,化作一道白光逝去。

    軒轅天道:“皇甫,你要知道,在那裏,一年的修為足可以抵得上外麵數十年,當然,飄渺說得不錯,那裏麵的環境也異常險惡。你要不要做些準備?”

    皇甫絕道:“我隻想到你產業中的鑄鐵行裏打造幾柄好劍。”

    不知名的山,不知名的穀,一座不知名的巨大城堡矗立其中,四周的環境隨時都在變換著,讓人永遠也看不清,找不到這裏真實的一麵。城堡的鐵門給人的感覺就是說不出的結實,即使千軍萬馬也無法一下子衝進去。

    軒轅天上前輕叩了幾下門環,半晌,一個枯瘦的老者開了門,見到軒轅天,一雙昏花的老眼立刻變得精光四射,笑道:“是軒轅公子,怎麽?公子又想到殿內小住?”

    軒轅天道:“張伯,這次是我的一個朋友。”

    張伯掃了皇甫絕一眼,道:“殿內本不招待魔界之外的人,不過軒轅公子介紹,那又另當別論了。這位公子請吧!”軒轅天道:“皇甫,從你進入殿內的第一步開始,就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暗殺,千萬小心,記得,一年後我來接你。”

    皇甫絕點了點頭,昂然進入,老者道:“公子請這邊走。”同時,冒著輕煙的右掌無聲地拍向他的後心。皇甫絕冷笑一聲,全身不動,一個橫移,這招“移行換位”在他施展中至少可以滑出三尺開外,誰知,身體竟像灌滿了鉛粉一樣,隻勉強挪動了三寸,老者那一掌正印在他後心右側三寸處。皇甫絕一口鮮血噴出,手一揚,長劍飛出,將那老者射了個對穿,餘力不衰,直將那屍體頂出一丈開外,釘在了牆壁上。而皇甫絕也緩緩坐倒,口中的鮮血不停的外溢,“生死殿”內奇異的地理環境加強了這裏的重力,再加上那老者陰狠的一掌,皇甫絕已沒有力氣移動了。同時,他的四周閃出了數十個身法或輕靈,或厚重的彪形大漢,眼中閃著殘酷的快意,向他慢慢靠近。

    軒轅天雖然盲如蝙蝠,但他的雙耳之靈,可稱得上妙絕天下,所有的異變,包括皇甫絕受傷坐倒,以及那數十個“迎客魔奴”興奮的喘息聲他都聽到了,但是他沒有辦法,因為魔界有它獨特的規矩,沒有人能破壞,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後也不會有。最後他隻聽見那扇厚重的鐵門無聲的關上,還有皇甫絕的一句話:“軒轅,如果我死了,記得為我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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