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限製鹽運,上京吃緊,鹽價上漲,物價失衡。

    東都楚氏掌管家族庶務的楚越現如今正在京師,怎麽敢限製鹽運,攪亂天下物價?就算楚氏與叛軍有了勾結,敢於藐視朝廷,難道就置楚越於不顧?

    “蕭愛卿去調查一下東都楚氏的鹽業究竟怎麽迴事,再到京中市井聽聽鹽運販子都有什麽說道,不過當務之急是緩解眼下物價混亂,你有什麽辦法?”我向蕭傳玉問計。

    物價非一人能控,非政令能改。這樣棘手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見。

    蕭傳玉點頭後,沉吟:“眼下也隻能從內陸州郡加急調運井鹽,填補海鹽短缺之需,不過這非長久之計,陛下還是得同楚氏謀鹽。”

    “我知道了。”

    送走蕭傳玉,門外排隊的內監上殿稟道:“陛下,太上皇在禦花園候著陛下。”

    我心中頓時警惕:“她又要整什麽幺蛾子?”

    “皇叔也被叫去了禦花園,太上皇說讓陛下過去見一個人。”

    我更加不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不知。”

    於是我以最快的速度翻箱倒櫃換了一身陳舊衣物,不加修飾就去了禦花園,以視死如歸的相親心態。

    能讓我爹走出鳳儀宮,會是什麽人?還特意設在禦花園,且叫我去,真是虎狼之心,居心叵測!這樣一個爹,我真想給她納個妃!

    內監在前引路,不時迴頭看我跟上沒,並對我的穿著打扮欲言又止。我一路折個花攀個枝,能拖延則拖延,遲到是破壞相親氛圍的第一條。

    內監好脾氣又無奈地低頭在前慢行,我拖拖遝遝地在後麵跟,穿過九曲十八迴的鵝卵石小徑,望見前方花間八角亭內人影幢幢。尊崇端雅獨坐一方的自然是我爹太上皇,在日影花間的亭內,王氣斂盡,隻剩美貌,人比花嬌。難怪她總宅在自己宮裏不出來,怕養出來的嬌氣外露。

    伴駕一旁的皇叔無法直視太上皇的美貌,盡量低著頭,或轉而賞花。也是難為他了。

    而另一個與太上皇相對而坐的男人,氣派不俗,側容便風姿皎皎,喝茶的一舉一動頗為牽扯人心,唯一不足的是——

    年紀大了點。

    不過似乎更符合我父皇的審美,因此太上皇她老人家正目不轉睛盯著人家,被她盯著的人卻並沒有表示受寵之幸,反而略有不耐。

    我三步並兩步,兩

    步跨一步,上了亭子。

    亭中三人聽到動靜,都朝我看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我嘴裏說著話,眼睛瞟著那個轉過臉來的美貌陌生男人。

    陌生老男人也盯著我看,上下左右地打量,目光帶鉤,審視挑剔,在看到我一身亂七八糟的搭配後,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表情凝滯,從桌旁起身。

    太上皇沉聲對我道:“還不快見過舅父!”

    什麽?!這迴換我受到沉重一擊。

    而我的舅父在聽到“舅父”這個詞時,眉頭一皺,頗不樂意。

    “舅、舅父?”我驚道,重新恭敬地打量對方,“母妃的兄弟,謝家二公子?”

    舅父他老人家眉頭緊了又緊,好像對我言行舉止都看不順眼,然而還是簡單行了禮:“臣謝庭玉拜見陛下。”

    我趕緊惶恐地將他扶起:“舅父不必客氣。”

    他華貴的衣袖瞬間從我手中抽離走,退出我的幹涉範圍,嫌棄之意溢於言表。然而他退完後,卻又不時掃我兩眼,目光在我臉上度量似的。

    太上皇看到我被人嫌棄,也不說什麽,因為她也對我一身穿著很有意見。我們目光相接,便互相明了各自的意圖。

    倒是皇叔出來打圓場:“陛下近日為國事勞累,形容憔悴,消瘦不少,一應衣物皆不合身,日常閑服能省則省,可挑的便不多。好在陛下並不挑揀這些外物,一心處理國政。厲行節儉,我朝中興有望。”竟昧著良心將我誇成一朵花。

    太上皇不知出於什麽目的,歎息著道:“朕近來削減了她的飲食,克扣了些她的零食,也是望她兢兢業業。這孩子在民間餓過,深知民間疾苦,朕怕她迴了宮,忘了往昔苦處,才要叫她時時銘記。為帝王者,並不為人間富貴花。”一副後娘做派。

    身為一片小白菜的我配合地擺上相應表情,憔悴中透著呆滯,呆滯中透著淒慘……

    而我越是淒慘呆滯,謝庭玉眼裏的嫌棄越少,最後竟頂撞太上皇:“她才多大,何必待她如此苛刻?她在民間受過苦,迴宮更要好生嬌養才是,你們竟還這樣待她!”

    太上皇目光送遠:“十六歲了,又不是小孩子,該長大了。可惜落了一迴崖,竟摔傻了,什麽也不記得……”

    謝庭玉目中動容,聽不下去,幾步走過來,不顧君臣之禮,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這孩子,沒爹養,沒娘疼,在民間遭了大難,幸而留得一條

    小命,你們竟不知珍惜!”手又撫到我臉上,勾畫眉鼻,俯身凝看,“我竟越瞧越像庭芝……”

    我抬頭望著他,這皎皎之容,大概就是我母妃的模樣吧,原來母妃這樣美。

    太上皇又在旁道:“若非生在帝王家,元寶兒也該姓謝,是北府謝氏嫡親血脈。有人說元寶兒像朕,有人說像庭芝,興許是我與庭芝兩人的模樣都叫她繼承了。”

    謝庭玉一刻前的冷漠疏離全都在謝氏血脈麵前煙消雲散,溫言道:“元寶兒本就應是我謝家嫡長女,若非生在皇家,怎不該是富貴花?名門嫡長女,何須為國計民生操勞,原該享盡一世榮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如,元寶兒歸我謝氏……”

    見他越說越離譜,皇叔冷言道:“皇家比不得名門?給不得她富貴?這天下都將是她的,要多少風雨沒有?”

    謝庭玉哼一聲:“女兒家生來是享福的,要天下何用?政局朝堂,本就不是女兒家的歸宿。”

    這一手含沙射影,令皇叔不快,太上皇卻不在意:“謝公子還在怨我奪了你謝家長子?庭芝自願隨我入宮,雖然這些年委屈了他,但我自認為感情一事,雙方自願,旁人無權幹涉。”

    謝庭玉直言不諱:“庭芝重情義,舍家而為你,也為國。於他而言,是大義。但於我謝家而言,何嚐不是屈辱?”

    “放肆!”皇叔震怒,石桌上茶杯盡碎,水流墜地。

    太上皇抬了抬手,表示無所謂,臉色平靜道:“謝公子也言之有理,男兒作女裝入內宮,前所未有,何況是世家嫡長子。你們覺得是辱沒,也是情理之中。雖然朕自問對庭芝未有虧欠,但對北府謝氏卻有。所以朕允了你們謝氏私與赤狄互市通商,不必經朝廷關卡。這份補償,還不能消謝氏之恨?”

    “若庭芝尚在,興許謝家能消此恨,但如今,庭芝在何處呢?”謝庭玉徑直發問。

    太上皇目中一黯,低頭不語。

    皇叔自然見不得太上皇受委屈,當即反問:“貴妃失蹤,最傷慟的,莫過於太上皇陛下!謝家失一子,太上皇陛下失一夫,陛下失一父,論慘痛,她們不比你們更甚?謝公子今日所言,哪一事不是揪住往昔不放,你來京究竟是何居心?”

    我在中間半晌插不上嘴,盡聽長輩們的恩怨情仇了,然而這時不得不插一嘴:“舅父是有我母妃的消息吧。”

    我一言出,他們三人皆是一愣。

    太上皇從椅上彈起,

    衣袂翻飛:“你說什麽?”

    謝庭玉低頭看我,一手拍上我肩頭:“何出此言?”

    我挽了挽長長的袖子,坐去桌邊,見三人都注視著我,我轉頭望一眼桌上破碎的茶杯,歎息沒茶可飲。

    “舅父入京,來為我慶生,自然是要獻禮。母妃消失已久,幾乎可定為失蹤人口,父皇無此妃,謝家無此子,那麽謝家與北方赤狄的互市通商又能在朝廷眼皮底下維持多久呢?當父皇對謝家的這份虧欠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消散,謝家與赤狄的互市必將納入朝廷管轄。”

    我方起了個頭,太上皇便以目光示意我說下去,皇叔則對我的出其不意表示見慣不驚,謝庭玉臉上則大為震動。

    我繼續道:“所以舅父入京的另一重目的,便是向朝廷,或者說皇家,討要互市的管轄年限。而商榷互市年限,必要追溯其源,追其源,自然要把往昔的恩怨拎出來再炒一炒,加深我父皇對謝氏的愧疚。”

    皇叔點頭表示認同了我對謝氏居心叵測的分析,謝庭玉則臉現猶疑,被我看透,有一絲絲的窘迫,然而更多的還是震驚,一點窘迫在名門世家的臉皮上,根本算不得什麽。

    太上皇則一心聽我推論,根本不管什麽利益得失。

    “貴妃的消息,又從何說起呢?”皇叔等不及,直接問。

    “商榷互市年限,僅僅加深父皇的愧疚,又能延續幾年?敢再度揭起當年恩怨,舅父定然是有更多的籌碼才行,是不是,舅父?”我轉過頭,麵向謝庭玉,“我母妃,謝庭芝,在赤狄還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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