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的話題跳躍得我應接不暇。

    “等等,你們一定要給我選男妃嗎?我反對!”警醒過來後,我嚴詞抗議。

    抗議聲音有點大,殿側的蘇琯轉頭看來,顯然對我們的話題也深感震驚。“男妃”一詞,著實太過挑戰人們的底線。

    “不選男妃,你難道不成親?”皇叔並不在意引起旁人側目,立場同太上皇還是一樣,“國不可無嗣,君不可無妃!你也不小了。”

    “選妃難道不能由我自己做主?”我從椅子上站起,依舊抗議。

    “你可以在名錄裏挑選。”皇叔的退步僅限於此。

    “名錄都是我父皇挑的,那是她的標準,留給她好了,我才不要!”我怒而掀桌。

    “胡說八道!你父皇是為你挑選的,無論出身還是相貌,都是幾輪審查篩選,你可以見見麵再說!”皇叔按住桌子,不容我撒野。

    “不見不見,好看的見多了!”我狠狠搖頭。

    皇叔靜了下來,似乎從我話裏悟出些什麽:“你有自己的人選?還是,你有自己的選妃標準?”

    我握住桌上一隻杯子,緊緊攥在手心,偏過頭哼一聲:“男人光好看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縱然生得好皮囊,腹中原來草莽,又有什麽趣味?”

    “你的意思是……”皇叔湊近問,“不僅要長得好看,還得有學問有內涵?那……年齡上……”

    我又哼一聲:“太年輕的又不穩重,過於輕浮哪裏能居後宮!”

    “陛下先前不是透露喜歡年少的郎君……”

    “喜歡、欣賞,又不是一定要搶到後宮!朝中青年才俊那麽些,我看著養眼,這是一迴事,納妃自然是另外一迴事!皇叔難道不喜歡年少的小姑娘?你府中年幼清秀的侍女不就比老嬤嬤多,那你會娶年幼的姑娘嗎?”我扭迴頭,據理反問。

    皇叔被我反問得無言以對,瞪我一眼:“這是一迴事麽?胡言亂語!”

    “那皇叔怎麽不成親呢?”我決定抓住機會,反催婚一迴。

    他垂眼,端起茶盞:“長輩的事情,休要打聽。”

    “要不,朕替皇叔主個婚,叫朝中大臣家裏待字閨中的千金們候選?”我不屈不撓。

    聞言,他微微嗆了一下,擱下茶盞,收手起身:“我還有事情,就不陪你胡鬧了。”幾步走出去,不想再同我繞舌廢話。

    “皇叔要走了嗎

    ?”我亦起身,追了兩步以示相送。

    皇叔即將跨出殿門時,半迴身,嗓音壓低:“薑冕身份,並不合適。”

    殿前光影一晃,人已去。

    我站在門後,手揣進袖兜裏,捏著一縷絲絹邊角,看曲廊上皇叔離去的背影。

    “陛下。”殿側蘇琯走來,到我身後,“烤雞腿還吃麽,要涼了。”

    我轉身:“當然要!”

    走去書案前,翻出藏裏麵的雞腿,坐到凳子上,一嘴咬到雞腿上,狠狠扯下一口肉,油滴順著嘴角滑下。蘇琯挽了手巾來接油滴,又擦手又擦嘴,生怕我弄髒了奏折,弄汙了衣裳,留下了偷吃的證據。

    殿外有小內監來奏:“陛下,禮部尚書童大人來了。”

    “宣。”我繼續啃雞腿。

    蘇琯手持白巾,不敢離開,站在禦案側,見有人來覲見我也我行我素,便隻好依了我。

    禮部尚書童休入殿,行禮畢,抬頭道:“陛下……”被我啃雞腿的模樣驚住。再往旁盯向蘇琯,目色不善。

    “太上皇不許朕吃肉,童大人也對朕吃肉有意見?”我含著雞腿不悅道。

    “臣不敢。”童休趕緊收了目光,“臣隻是覺得狀元公身為天子侍講,於君臣禮儀上,也當講究。陛下生辰大典在即,天下名門已入京,陛下當為天下表率,不可叫人以為我朝禮儀不修。”

    我懶得跟他糾結禮儀不禮儀,奪了蘇琯手裏白巾,蘇琯麵無表情地退後幾步,站到為臣子的位置距離。

    “童大人說天下名門已入京?”

    “臣正是來啟稟陛下此事。”童休斂眉肅容,“四大世家奉召入京為陛下慶生。西京薑氏來的是當家嫡長子,太傅之兄,薑軒;北府謝氏來的是謝庭玉,鸞貴妃之弟,陛下的舅父;東都楚氏來的是楚越,於楚氏子侄輩中掌管家族庶務數年;南郡蕭氏來的是蕭傳義,當家嫡子,與戶部尚書蕭傳玉同一個嫡母。”

    聽來客與人物關係一一匯報完畢後,我將啃完的雞骨頭一扔,邊擦手邊確認:“薑軒、謝庭玉、楚越、蕭傳義,這麽說是四大世家的年輕一輩了,不過好在他們都能當家做主。童大人將他們都安頓好了?”

    “各居驛館,都安頓妥當。”

    “他們互相之間見過麵了嗎?”

    “四家各據一方,關係較為疏鬆,到京師後,目前尚未見麵。但此次入京為陛下慶生,聯係先前陛

    下在朝中散布的針對世家的國策,他們未必不會私下打探,互通消息。”

    我點點頭,隨他們去,世家知道忌憚一下朝廷也是好事,諒他們也翻不出什麽花來。我想起一個人來,問童休:“封在東都的懷王,入京了麽?”

    “已入京,單獨安置於親王驛館。”

    我奇道:“懷王在京中沒有建府?”

    童休抬頭看我一眼,對我的天真表示了一下詫異:“懷王幼年便被送出京,封在東都,在京中自然沒有府邸。”

    “這些年他都沒有被召迴京過?”

    “未曾。”

    真是個可憐的弟弟,我在心中同情了一下,然而也隻是出於一種偽手足之情的有限同情。雖然同這個兄弟沒有直接血緣關係,但其母居於我父皇的後宮那麽些年,總覺得我爹是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容忍後宮三妃共存的局麵。

    前些時,皇叔跟我提過這個懷王叔棠,才知他未必是個安分的親王。東都楚氏明裏監看懷王,暗裏卻勾搭成奸。還有一個裴柬,可能暗中支持這幫狼狽為奸的家夥。皇叔說傳召懷王入京,以試其心。可眼下懷王承召入京,表現出坦然無畏。

    是真心無辜不怕試探,還是萬事籌備底牌太足?

    然而懷王有無反心這件事,並不能明麵上同朝臣商議,既然東都在宮中安插有眼線,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得好。

    “懷王驛館可要招待周全,不要虧待了朕的弟弟。”我假心假意囑咐禮部尚書。

    “臣遵旨。”童休當然不會理會我是真心還是假意。

    皇子三人,一個謀反被貶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一個被遣往離京千裏外的東都,無詔不得入京,剩下最後一個登了基。這般舉措,防範之心昭然若揭,誰會看不出來太上皇對懷王的猜忌提防呢?所以招待懷王到底要不要周全,以及怎樣周全,根本不用囑咐,禮部官員才不會顧忌一個不受寵反受猜忌的親王待遇。

    我身居帝位,卻也無師自通這般帝王心術,對兄弟也好,也臣子也好,真真假假,連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內心所想了。難怪薑冕會將我質問,有無真心。我的真心哪裏去了呢?

    “陛下?”蘇琯在旁喚醒走神的我。

    我收了收神思,看向禦案下還候著的童休:“朕的舅父跟朕的母妃,有幾分像?”

    童休雖然不明白我的話題為什麽如此跳躍,但還是極為配合:“謝家芝蘭

    玉樹,模樣相仿佛,未有八分也有七分。”

    我心中替皇叔深深地歎一口氣。母妃生死不明,父皇並不放棄,如今母妃他弟弟入京,被父皇看到的話,豈不更勾起對母妃的懷念?萬一父皇再禽獸一點,搶了謝家那位舅父入後宮,以解對母妃的相思之情……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太上皇沒有召朕的舅父入宮吧?”我緊張問。

    “尚未。”童尚書對我此問不解。

    “謝家的人,畢竟不同旁的世家。”我找了個借口,“童大人多派些人伺候朕的舅父,若太上皇召其入宮,千萬要有人跟著,免得深宮裏,朕的舅父迷了路。”

    “臣記著。”

    “這段時日就辛苦童大人了。”

    童休帶著我的諸多叮囑出了殿,我還沒鬆一口氣,內監來報,戶部尚書蕭傳玉求見。

    “宣。”

    蕭傳玉重返戶部,走馬上任不久,賬務便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戶部很窮。

    戶部窮說明我也窮。

    見蕭傳玉一臉嚴肅地進殿,眉頭緊蹙,麵相一看就不是有什麽好事匯報。

    “蕭愛卿,戶部又破產了?”我緊張問,比我爹搶我舅還要緊張。

    “陛下,臣近日發現京中商戶囤貨嚴重,大肆哄抬物價。”潦草地行了一禮後,蕭傳玉沉重道,“陛下可知,於百姓而言,什麽最為重要?”

    “穀米糧食?”

    “此外呢?”

    “美人?”

    蕭傳玉瞪視我。

    我撓撓頭:“朕跟你開個玩笑,你表情太嚴肅了,朕有些緊張。穀米之外,難道是鹽?”

    “正是鹽!”蕭傳玉完全不理會我活躍氣氛的用心,“京中有糧倉,商戶囤聚穀米並無意義,而鹽則不同。京中鹽價逐日高漲,朝廷卻無儲備應對,百姓食鹽短缺,民間議論橫生!”

    我自案後站起:“鹽源在何處?”

    “東都。”

    “為什麽會漲價?”

    “東都鹽運減少,京中供不應求。”

    “隻有東都有鹽麽?”

    “東都楚氏數代經營,以海煮鹽,與內陸井鹽不可同日而語。東都限鹽,京師平價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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