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還在為我的話迴不過神來,太上皇就已然向他步步逼近,眼底波瀾橫生。

    “謝公子當真有庭芝的消息?”

    謝庭玉從我身上收迴注意力,麵對太上皇此問,不置可否:“此次入京,除了為元寶兒慶生,我確有些其他的事。謝家與赤狄互市一事,是受家族之托,來京同陛下商議。拋去個人恩怨,陛下將互市許給謝家經營多年,這份恩澤,謝氏自然不忘。但聽聞朝堂新政待世家多有苛刻……”

    “謝公子是生意人,萬事皆有自己的權衡。你對互市的權衡,焉能沒有庭芝的分量?”太上皇壓抑不住心急,索性開門見山,“若當真有庭芝的消息,不管好的壞的,你且說來!朝堂新政是元寶兒的打算,你謝家可放心,十年內,互市不會在新政籌劃之列!”

    我扭過頭看父皇金口獨斷,一下子就允諾十年,同我連個商量都沒有。

    謝庭玉聽聞太上皇的承諾,當即放下大半的心,另一小半不放心,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我,從他轉而看我的眼神,我便猜了出來。方才還同情愛護我的舅父忽然就對我提防起來。

    “舅父,你若有我母妃的確切消息,我可以答應十年內不管互市。”我一派天真,目光炯炯向他承諾。

    舅父的警惕卻是沒有放鬆,對我的誠意報以了極大的懷疑,皎月般的容貌落了一層暗影:“看來太上皇允諾了十年互市,陛下卻是不允了。以陛下的聰慧,自然推測得到,我若有兄長的確切消息,自然早將他尋迴了,何須同你們周旋到現在?”

    “這麽說,舅父是準備以一個虛無縹緲的消息來換取十年互市管轄權?”我做好了同舅父砍價的架勢,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腦袋頓時挨了一記栗子,我兩手捂腦袋。

    “小混球!虛無縹緲的消息就不是你母妃的消息?朕這些年四處打探也未得一點蛛絲馬跡,你還要拿你母妃討價還價!”狠狠揍了我的太上皇將我扔到後邊去,以比談國事還要鄭重的氣勢,同謝庭玉殷切道,“朕說了算,國舅但說無妨!”

    在場眾人均被太上皇一聲國舅給刺激壞了。我在皇叔身邊大大搖頭,小聲嘀咕:“美人誤國呀!”皇叔尋了塊糕點堵了我的嘴。

    “國舅”謝庭玉在惶恐與驚悚間徘徊了片刻,立即便融入到了外戚國舅的身份中,同太上皇促膝而談。

    “關於兄長庭芝的消息,要從我家長姐說起……”謝國舅在眾人的聆聽中,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我家中兄弟

    姐妹四人,依長輩寄望芝蘭玉樹之意,長子庭芝,長女庭蘭,次子庭玉,幼子庭樹。長子入內宮為妃,外界並不知曉,是以謝家從未以外戚身份昭告世人,隻當長子無存。長女庭蘭嫁入赤狄潞氏為後,以保謝家與赤狄世代交好,互市無虞。長姐嫁與赤狄君王潞氏後不久,生有一子,聰穎可愛。然而三月前,赤狄舊部皋落氏作亂,遣人行刺王子,欲除潞氏子嗣,再以皋落氏取代潞氏!”

    我聞言大驚:“赤狄內亂的話,北境不穩,更難保狼子野心的皋落氏不趁機南犯!”

    太上皇卻問:“王後和王子沒事吧?”

    國舅舒了一口氣,繼續道:“皋落氏行刺失敗,王後與王子皆得保全。皋落氏以千金買刺客行刺王宮,籌謀不可謂不嚴密,瞞過了潞氏王宮內外,卻在最後行刺時被擒,長姐和外甥才幸免於難!”

    太上皇情緒波動,放在膝上的手顫了顫:“所以你懷疑……”

    謝庭玉目中定定:“我懷疑是兄長庭芝暗中保護。”

    我又大吃一驚:“母妃這麽厲害?”

    皇叔沉默不言語。

    太上皇手握成拳,屏息許久方吐息:“何種跡象使你有這一猜測?”

    “據長姐傳信,刺客行刺之時,有一黑衣男子自王宮暗處閃出,一招便生擒刺客,將其擊暈。侍衛趕來護駕時,那黑衣男子便不見了蹤影。長姐並未看清他的長相,但身形卻覺眼熟。長姐思來想去,具如此身手卻暗中保護她與孩子的,有此理由的,唯有庭芝一人可想。但若真是庭芝,為何不與她相認?是他有什麽苦衷,還是,隻是一個路過的高手,碰巧出手相救?長姐拿不定主意,傳信家中,叫我們暗中調查,不可使外人得知。若真是庭芝,他不現身相認,自有他的理由,萬一大肆尋他,反倒叫他為難,他便更不露麵了。”

    太上皇聽得臉色發白,終於動怒:“他再有苦衷,不迴京與我們母女報平安,獨自逞什麽英雄!若迴來,朕定饒不了他!”

    父皇一怒,亭內氣氛便一沉。國舅枉費這麽多口舌替他兄長辯護,此時也覺無計可施,遂看向我。我這樣識時務的人怎麽可能去撫父皇的逆鱗,摸了摸還隱隱作痛的腦門,我便退到了皇叔身後,做一個安靜的陛下。

    雖然我對記憶裏隻有朦朧影像的母妃充滿著好奇,與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且對他出入赤狄王宮如入無人之境的本事深感欽佩,但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證明那個人就是我母妃。萬一,這又是一場空

    ,中間隻是個美麗的誤會,那麽因這消息而生的祈盼,對我父皇將造成二次傷害。

    我不知道要怎麽勸解父皇,但自然有人知道,比如皇叔。

    關注父皇這麽多年,最了解她的,除了母妃,隻有皇叔了。

    因我後退一步而造成視覺上皇叔迎難而上的情勢下,皇叔在國舅的瞭望中,走到了我父皇身邊,以他不輕不重的嗓音從旁分析:“赤狄部族之間相安無事許多年,舊部忽然有不軌之舉,實非尋常。貴妃又恰在此時此地出現,未必沒有關聯。若非形勢所迫,他定然不會逗留北境而不返京。這些年,兩位陛下為他憂思掛心,他豈會不知呢?料他對兩位陛下亦如是。”

    從大局形勢分析,再到個人情感唿應,皇叔不負所望,果然安撫下了太上皇。

    “但願如你所說。”太上皇無怒氣地哼了一聲。

    局勢穩定後,謝庭玉才又道:“家中應長姐所言,暗中調查兩月,一無所獲。想著入京將此事告知陛下,一來可消去陛下多年記掛擔憂,二來陛下興許有辦法查明真相,追到兄長的蹤跡。”

    “查,朕自然要查。”太上皇目中堅定,有火星重燃,整個人彷如煥發第二春,容顏愈發嬌豔,“這混賬,朕非逮了他迴來扒皮抽筋不可!”隨即,話鋒一轉,“但若他真因赤狄內亂無法露麵,或是暗中做些什麽,不便旁人插手,那便由他去吧。”信任之情,溢於言表。

    能屈能伸,唯太上皇。

    謝庭玉有些反應不過來,皇叔隻是視線從太上皇臉上移開,我吃飽了糕點半躺在亭中護欄上看皇叔,心中不由替他哀歎。半生辛勞奔波,為一個得不到的人,這又是何苦呢?既然我親爹還在世,那我自然不會再去撮合一個後爹了。

    親爹究竟是怎樣威武霸氣的一個存在呢?我陷入了遐想。

    “稟陛下、太上皇陛下,太傅薑冕與西京薑軒求見。”亭外,有內監啟奏。

    躺在欄杆上遐想的我直接翻去了欄外,噗通一聲悶響。

    “快來人,陛下掉了!”內監疾唿。

    亭處高地,我自亭上掉落,骨碌碌一路碾壓奇花異草,滾去了亭外七八丈遠。太監們大驚失色,圍追堵截,也未能抓住。

    天旋地轉,我咬了一嘴草,被一個迎麵趕來的身影跪地一攔一抱,才止住。我躺在草地和他的衣袖上,旋轉的星星中央,一個容色緊張、眼角眉梢俱是風情的太傅出現了。

    他另一隻手從我嘴裏摘去草葉,手指在我唇間磨來蹭去,又拿袖角拭去我臉上蹭的灰土:“真是圓滾滾,這麽不小心,劃到了臉可怎麽辦?”

    “據說你以前劃破過臉蛋……”滿目金星照耀下,我盯著他的俊臉端詳。

    他嘴角一抿,似是被提到了不愉快的過往,忍不住又要證明自己的天生容貌:“難道我現在的風姿不夠?不然你怎會迫不及待來迎我?”

    “這麽不知羞,你哥哥知道麽?”我攀著他的手起來,望向他身後。

    薑冕扶了我一把,拉我起身,嘴唇貼近我耳邊,氣息溫熱:“你知道就好。”

    太監們都聚了過來,薑冕才撤身退開。

    薑冕身後跟來的一人,衣著名貴,容貌與薑冕有幾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薑冕眉目舉止可莊可諧,百般風情千般變,而另一人通身端凝氣度,絕無半分輕佻。

    “臣西京薑軒拜見陛下!”後者撩袍下拜,禮節半分不落。

    “原來是太傅的兄長啊,快免禮。”我暗中將兩人比較,實在不覺得這是兄弟二人,龍生九子此言不虛。我將兩人往亭中指引,“二位來得巧,北府謝家謝庭玉也在呢,薑大公子同他一定認識吧?”

    薑軒尚未作答,薑冕卻笑道:“北府西京相去甚遠,何以見得兩家認識?”

    “北府謝氏同赤狄互市,怎麽會沒有西京參與呢?”

    薑軒頓時臉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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