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心若風輕

    “福人有酒”的半展紅招一如坐在樓上臨街窗邊的白衣少年一樣懶懶的不願動上一動。少年輕輕將一直把在手上的木扇合了放在手邊,邊提起了茶將飲也邊欣賞起這繁忙大街的景象。隨意流離地用眼神掃視著街上來往的人群,然後抬頭望了一眼天色,白衣少年算計了一下道:“壽宴怕是過了大半了吧……”

    前門掌櫃的看見這位翩翩白衣少年走出酒坊的時候熱情歡送道:“唉呦,公子您慢走,下次再來啊!”少年微微一笑徑直走了出去。這掌櫃的才開始看著他的背影碎念起來:“哪有來酒坊不喝酒隻喝茶的?真是怪人。”

    怪人小白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溜達著,看他的表情就像這麽走下去就好了——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似的。走著走著,他看到旁邊在賣一匹黑馬的兩個小夥子:這兩個小夥子一個愣頭愣腦卻隻靠著馬兒站在一邊一直呆笑著順它的頸鬃,另一個則在街邊大聲吆喝極力向來往人群推銷他的馬是多麽多麽的好。小白看過去,這匹馬倒是貨真價實的一匹好馬,但怎麽樣也沒有他吹的那麽好……

    他走近的時候正趕上一個商人被那推銷者忽悠著了,不出幾句話就拿出銀子買了下來,而那個傻乎乎的小夥子滿臉的舍不得將馬牽給了商人。手裏拿著銀子,那吆喝的年輕人兩眼綻放著異樣開心的光芒。

    小白沒馬可看,便就身經過兩人。

    “於大哥,我的馬真的賣了這麽錢哪?”

    “多虧了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要不然你以為你那匹連十三裏地都跑不到就撩蹄子的畜生怎麽能賣得出手?”

    “那是,那是。”

    “所以呀,老弟你還得多感謝我。”說著,那年輕人就揣起銀子要走。

    “等等,於大哥,我的那份呢?”

    “什麽你的那份?”

    “賣馬的銀子啊……說好平分啊。”

    “什麽呀……”雖然很想狡辯,但是發現周圍的人因為他們兩人越來越大的說話聲音而看著他們兩人,他也不想生事端,終於坳不過去了,打笑道:“哈哈老弟啊,你真當大哥忘了嗎?”說著將銀子算了算,一邊平分一邊道:“來,這匹馬賣了二十四兩,你我平分,每人十二兩,沒錯吧?”

    手裏拿這著十二兩銀子,那憨厚的年輕人笑道:“沒錯沒錯。”

    “老弟應該不會忘了吧?那馬的鞍子是我去城外找人做的,”大於大

    哥道,“那鞍子花了四兩,所以呢,這錢你還要給我的。”

    “那是,於大哥的錢還是要還給於大哥的。”於是那傻乎乎的年輕人從自己手中銀子裏拿了四兩交給那於大哥。

    “這樣就公平了,嗬嗬。”於大哥道,臉上卻滿是狡猾的笑容。

    腳步停了下來,將扇子輕輕展開,一身白衣的少年轉身慢慢來到兩人麵前,什麽都還沒說禮就先到了。

    “兩位小哥且慢。”

    “你是誰?”那於大哥十分不耐煩地看著他。

    “在下隻是一個教書先生。”小白彬彬有禮道。

    “教書先生?”那於大哥不屑道,“我連個大字都不認識,你找我做什麽?”不少人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小白聽他這麽講,反而笑道:“小哥不必在意,剛才聽聞兩位分帳如此仔細,在下隻是有幾句話想說。”

    “你,你是閑的沒事做嗎?在這裏胡說八道。”有些心虛的於大哥聲音都有些激動了,說的話也就更大聲了,也就引來了更多圍觀的人。

    “先生,您到底有什麽事?”那老實小子道。

    “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於大哥已經十分按耐不住了。

    不去理他的挖苦,小白侃侃道:“在下有幾句話,若是說的不對,還請兩位見諒。是這樣的,兩位的馬賣了二十四兩銀子,其中馬鞍是這位小哥出的錢,是四兩;而這四兩是賣馬前的成本,實際上兩位淨賺的是先刨除那四兩成本的二十兩,這二十兩再做平分,每人十兩;而那之前的四兩就是屬於這位於小哥的。”

    大家這麽聽著,紛紛議論起來,大部分人都點著頭應和小白,也都在指著這個於大哥歎氣斥責。

    這於大哥好歹還是要麵子,見這麽多人都針對了他,這麽不利的情況下他哪還有狡辯的選擇,隻得生吃下這個虧道:“哎呀,哎呀,我說哪裏錯了呢,原來是這樣啊,算出了差自己也不知道,果然還是念過書的厲害啊……來,老弟,這是你的二兩銀子。”說是這麽說,但於大哥交出銀子的時候可沒這麽暢快。

    “於大哥,”那小哥看著銀子又想了想,忽然搖了搖頭把那二兩銀子又還給了於大哥,眾人包括小白和於大哥在內都是不解,隻見小哥誠懇地道,“你是我的大哥,一直都是你照顧著我,這馬能賣出去也多是大哥的功勞,這二兩還是大哥的。”

    大家都被他的舉動所撼到了,圍觀的街坊鄰裏也都

    滿臉讚揚的點著頭用佩服的目光看著他;至於那於大哥,他看著這個怎麽看都不聰明的傻小子好一會,才吞了吞口水,拿過了銀子,又將這二兩銀子舉在手裏肯定地道:“老弟,大哥請你喝酒去,走!”

    看著漸漸遠去的勾肩搭背的兩人,小白的笑容在暮霞中分外柔和,人群散開後他又在那裏自言自語道:“善有善報,當仁不讓。”

    輕輕收扇的他,笑了笑,打算繼續溜達。才轉過身來,小白就看到自己的對麵散去的人群中有一雙善良讚許的美目怕是剛才一直在盯著他的一席白影了——看到小白轉過身來也看著自己,那雙美麗的眼睛鑲嵌的眉目間露出了笑意。

    淡粉衣衫的輕翩衣紗的提籃少女走上前來請禮道:“白先生伸張正義路管不平,真叫人敬佩。”

    小白也還了禮,打了哈哈道:“哪有妙允姑娘說的這樣好,我不過是對錢財分細之事過分執著罷了。”

    小白這樣說,妙允便不再多言,忽然她想起什麽:“傅老夫人的壽宴已經散了嗎?”

    小白被說中,勉強地笑了笑道:“嗬嗬,大概還沒。”

    “那先生……”妙允這就不明白了。

    “妙允姑娘見笑,我人在鬧市久了,也就上不了台麵,隻要是達官貴人的家宴酒席,我都沒辦法不失禮。”小白倒也坦白。

    “先生不像。”妙允看著小白說了一句。

    “不像?不像什麽?”小白倒不明白了。

    “先生不像先生說的這樣的人。”妙允眼神真摯。

    頓了一頓,小白看著妙允,笑了笑道:“妙允姑娘看高了在下,世上的人並不都如姑娘這般真摯坦誠。”

    對於他的這些話,妙允滿麵的不解。

    “妙允姑娘這是去哪?”

    “少奶奶對妙允一直照顧有佳,妙允想親自為少奶奶準備些少奶奶愛吃的菜。”妙允看了看籃子道。

    “我也正愁沒事可做,可否與姑娘同行?”

    “白先生,這不妥吧?妙允隻是一個侍女……怎麽能夠和先生同行?”妙允有些緊張。

    “我也隻不過是個‘先生’。”不管怎麽想,小白都隻能想到許心湖叫他“先生”時的過分順口的口氣。

    妙允笑了,帶著她慣有的羞赧,隻是她大概知道一件事——最近每一個人在她看來都是那麽的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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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街上走著,小白在和妙允閑聊的時候也不忘注意左右的店麵,忽然他眼前一亮指著一個店麵招牌道:“‘錦繡七分’?姑娘覺不覺得這間繡莊的名字有意思?”

    妙允笑答:“城裏人都把這家叫作‘七分繡’,白先生是不問俗事的才俊,對這些市井買賣可能並不熟悉。”

    小白迴道:“姑娘太高抬在下了,充其量也隻是孤陋寡聞之輩,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妙允哪敢在先生麵前談‘賜教’,先生既然問了,妙允知無不言。”妙允慢慢解釋起來,“‘七分繡’本是源於明州,開張短短數月,卻在江南大多城鎮都十分馳名。”

    “那一定很有特色。”小白很好奇地問道。

    “先生說的是,”妙允邊走邊向小白說道,“‘七分繡’采蘇粵之長,既有蘇繡的精致細膩,又加入了粵繡的獨特墊繡之法,所以七分繡的繡作看起來不僅極富立體感更是栩栩如生仿若真身。”

    “妙允姑娘對江南佳繡似乎十分了解。”小白更好奇。

    “先生笑話了。”妙允被誇的很緊張。

    “但是聽姑娘一言,覺得這‘七分繡’好不簡單,若是和那個有名的鳳什麽的繡莊比起來又是如何?”

    “‘鳳絳繡’?先生可是說笑了,一個是一夜成名的繡界新銳,一個是百年老號的江南第一繡莊,這要如何作比?”妙允輕道。

    “沒關係啊,姑娘隻說姑娘所想便是。”小白報以一個十分可愛的邀請笑容。

    “這……”小白的笑容果然奏效,妙允也不好再推辭,便徐徐敘來,“妙允淺見,‘七分繡’的絹細綢滑、做工精細和心思獨到之處比之‘江南第一繡莊’之稱的繡商世家‘鳳絳繡’並無不及之處。‘七分繡’另辟蹊徑,除了繡中經驗,便是欠了時日。”

    “妙允姑娘見解獨到,佩服。”小白這樣稱讚著,在他聽著妙允有條不紊的意見的時候,他就已經慢慢地在關注起她的舉動。

    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妙允比之前更加緊張,緊張到扶籃的手都輕輕地緊抓起了籃沿——“先生,說笑了……妙允不過是在之前的府裏跟隨小姐們走多了各處的繡莊才學了些皮毛,不足以在先生麵前賣弄。”

    “在下向來實話實說……妙允姑娘,你沒事吧?”小白忽然有點疑惑地看著她,關心地詢問起來。

    “沒,沒事。”雖然這麽說

    著,為了不想小白再看,妙允將臉都轉了過去,以免被他看到自己麵紅的樣子。

    本想再確定她是否沒事,但將要用手接觸妙允衣袖之前,小白頓而止住,然後很守禮地將手收了迴來。

    來到湖邊,兩人終於對周圍的湖邊垂柳斜陽之景而感到愜意起來。

    輕扇而展,小白笑道:“諸州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望著這片霞色,趁著微風,妙允應道:“先生說的是,這裏確實是個好地方。”

    “妙允姑娘家鄉在哪裏?”下白又好奇起來。

    “家鄉在揚州。”妙允又露出了那股想家的神色。

    “揚州也是好地方,水畔清波,半綻佛蓮,住久了便不想離開。”小白迴憶著曾去過幾次的揚州。

    “先生喜歡揚州?”妙允反而好奇。

    “喜歡。”小白誠實迴答。

    “先生喜歡揚州的什麽?”妙允又問。

    臨在微風之中,白襟飄飄,小白臨湖笑道:“我覺得揚州的風是最好的。”

    “風……”妙允這就不明白了,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著他。

    “姑娘喜歡什麽?”小白問。

    妙允想了想,道:“……喜歡這裏的翠柳。”

    “為什麽?”小白不明白,便收扇問道。

    兩人一同看著麵前湖邊隨風輕擺的柳枝婀娜飄蕩的樣子,妙允看著隨風擺動的柳條緩緩道:“像柳一樣隨風擺動不是很好嗎?”

    小白看著柳條很久,忽然眼神中又出現了那種難以捉摸的連許心湖都不得不覺得陌生的樣子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不做扶柳隨風擺,願化輕風任西東。”

    ……不做扶柳隨風擺……

    ……願化輕風任西東……

    妙允抬頭看了看隨風輕擺的纖柳,青絲也像柳枝般在風中輕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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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表哥冒昧啊,為什麽表妹要作如此爽朗打扮?”“表哥”問道——而“表哥”和“表妹”這兩個詞是打從這位林大少爺在壽宴上一見到許心湖開始便無數次充盈了她的耳朵的。

    許心湖不禁感慨地想著:為什麽這世上所有悲慘的事情好像都在幾天前瞬間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拋開不願再提起的明如許不談,比如險些嫁給杭州出名的肥碩

    花花少爺,也就是她父親的世侄林世寶;又比如在傅老夫人壽宴上第二次“很不巧”碰上的杭州花花少爺,也就是稱唿她相公的狐朋狗友的母親為“嬸嬸”的林世寶。

    百無聊賴地在看著院中的歌舞表演的許心湖時不時就被這位隻照過一次麵的表哥親切問著一些她不想要迴答的問題——反正看著她的表哥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要她的迴答,不,不是“看”,是“盯”,而且打從見到她那時起就一直在盯著她。

    不過這個問題她是有答案的。

    坐在側座的傅七夕欣賞了半天這一對表哥和表妹的有趣姿態,終於用扇子輕輕戳了戳身邊隻顧著喝茶的明如許道:“明兄,你的家務事外人本不該過問,不過作為兄弟,小弟要提醒一句,明兄再不看緊些,怕是明夫人要變成林夫人了。”

    明如許將茶杯放下,露出一絲笑意:“真是這樣,不是免去你妹妹的煩惱了麽?”

    “這倒是。”傅七夕居然還點點頭,忽然他不懷好意地看向一臉無奈還要勉強迎合著老夫人笑著的明少奶奶笑道:“不知道明夫人聽到這番話是什麽表情。”

    “看看無妨。”明如許笑著,傅七夕將身一展——終於好戲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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