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鷙穀最近來的人特別多,且都是一些上頭的人,讓一眾妖魔不敢往外頭跑,生怕被收了去當做玩偶。


    江君涸和沈苑待在一塊兒,時刻注意著沈苑身上的鬼氣。這鬼氣一旦引發出來,收迴去自是很難的。


    蓮愫獨自一人在陰鷙穀逛了很久,發現真的是沒什麽好逛的,再加上心裏頭憋著一股子勁,如何都靜不下心來。


    說不在意是假的,江君涸的話讓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忽的,她想起那日傾洹所說的:“靜坐小軒窗,執書細品讀。”也許,她可以去西天佛祖那兒,參參佛,念念經,靜靜心。


    這個念頭一起,蓮愫心一橫,幹脆就真的往西天佛祖那兒趕去。說做就做,總好過一拖再拖。


    一時之間,本來還熱鬧的陰鷙穀一下子人去樓空,再一次恢複到平常模樣。


    “主子?”沈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你在謀劃一些什麽?”


    江君涸正在給自己重新做扇子,扇骨準備就緒,就差畫扇麵了,此刻正擺弄著朱砂準備畫扇麵:“此話何意?”


    “孟婆湯於我並無意義,地府這一遭他二人走得甚是無意。若要壓製鬼氣,隻有鳳凰火。如此簡單的事我尚且知道主子如何不知?”沈苑做了鬼三百年,自然也是明白這天地之間的循環共生。


    “你知我知卻不明白傾洹也知?”江君涸提筆,在扇麵上畫了朵桃花,“知道了還願意去地府,傾洹又是何種心思,你可想過?”


    沈苑抿唇,如今的他和三百年前的並沒什麽變化,依舊看不透所謂的你來我往:“主子……我很不懂。”


    江君涸畫了幾朵桃花擱下筆,雙手手指交疊放在下巴下,微微側頭去看沈苑:“傾洹起了不得了的心思,妄圖逃過天罰地誅。你不知道吧,宋洵四百年前便是地府的鬼司,他本就是忘川河上撐船人。仙與鬼,可不是要天誅地滅?”其實宋洵的身份他沒能查個清楚查個透徹,但如今他得到的一切信息總歸是不會錯的。


    塵世之間有太多的法則,誰也能違背。而傾洹如今卻要逆天而行,自然做得不能太過明麵上。


    沈苑皺皺眉,這事兒他聽不大懂但卻又覺得懂了一些什麽。


    也許,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而他可能就是這個陰謀裏頭一個不算重要的棋子。


    “他們……”江君涸扭頭,看了看窗外,淺笑,“也該迴來了。”


    果不其然,不過一刻,那二人已經到了沈苑的房中。


    宋洵迴到地麵上覺得跟重生了一迴一樣,桃花眼滴溜溜地轉,顯得有些興奮。扭頭見沈苑睜著個大眼睛看著床頂便走了過去:“你可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說完這句話又覺得不大合適,便換了個方式詢問,“我的意思是指,你有沒有哪裏覺得舒服?”


    “……阿洵。”傾洹拉了拉宋洵的袖子,憋著笑,看了一眼沈苑,“我們尋來了孟婆湯,你且……”


    “我不喝。”還不等傾洹說完話,沈苑就截斷了,“孟婆湯飲盡我便忘卻一切,那樣我留在這塵世又有何意義?”


    宋洵挑眉:“文覃,給我我就喝。”


    “那是你。”沈苑反駁。


    “好好好……”江君涸站起身,拿著自己剛弄好的扇子,“喝與不喝都是沈苑的事情,宋兄也莫強求。”


    “哦?”宋洵猛地扭身,伸手用前臂一把扼住江君涸的脖子,將他摁在了牆上。扇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兩人你進我退之間不免踩了幾腳扇子,本就是純手工的扇子難免經不住這麽踩,不過幾下就壞了。扇麵上的桃花開得豔麗,可惜染上了腳印。


    “江君涸,兩百年前的事我隻當是你與我一同犯得糊塗,不同你計較。再見麵,你我同是兄弟……”宋洵幾乎是猙獰著麵孔說得此話,“可如今,你非但不給一顆真心還要步步算計,就別怪我翻臉了!”


    江君涸冷笑,也不掙紮:“宋洵,你也算是個聰明人,誰步步算計你可睜大眼睛好好看著!?”


    這話意有所指,宋洵豈能聽不出來。但,裝傻從來不是傾洹的專利,更是宋洵的拿手好戲。


    “誰?”宋洵腰間白靳若有若現,看著好似真有要打一場的想法。


    江君涸氣結,牙齒一蹦,愣是給他‘哢嚓’一聲:“也行,你和他不分彼此,你同我向來陌路。兩百年前是這樣,兩百年後還是如此。”


    誰為誰好從來不是口頭上的說道,宋洵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但他也知道,兩百年前的那些事兒到底是出自於誰之手。


    “你說的沒錯。”傾洹走上前,將宋洵的手臂拉了下來,一雙眼睛顏色漸漸變淡,直至變成純白色,“我的事,阿洵的事,從來不需要你來插手!”幾乎是一個瞬間,一道光線在江君涸耳邊一閃,緊接著,唿唿的風聲傳到了江君涸耳裏。


    這就是戰神,當年一人獨闖不周山的神!


    宋洵的瞳孔逐漸放大,唇角抿得很緊。他隻知道傾洹是個神卻不知,這人竟是如此的厲害。聽著地府閻王說的那一番話倒也沒什麽概念,如今乍一見,便知道此人是多麽厲害。


    如此厲害的人……有何目的?


    他渾身一哆嗦,一陣冰涼刺入脊梁骨一路攀升到腦子裏。他越發覺得看不透傾洹,甚至……恐慌。


    未知便會帶來害怕,對於傾洹的未知讓宋洵腦子發蒙。傾洹不是顧止袁不是衡景更不是陸禾笙,又或許,傾洹是這三個人的合體。但不管如何,傾洹隻是傾洹,一位上神,一位他不曾了解的上神。


    江君涸感覺肩膀一沉,膝蓋更是有發軟的跡象。這就是神威?果然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你是上神,說什麽都對。”江君涸幾乎是咬緊牙關在說話,“但……你是上神又如何?當天天帝帝止都違抗不了的伏羲大神,你又能如何?”他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像是一句威脅,讓傾洹恨不得立刻殺了這個挑撥他的人。


    誰也不能違抗洪荒裏頭的伏羲大神,九千年前帝止不能,因而放棄了久目;九千年後傾洹……能不能?大抵是不能的。


    “伏羲大神?”宋洵耳尖,挑了不算是重點的點來問,“帝止?天帝?”


    傾洹歎了口氣,看著一臉‘我想知道來龍去脈’的宋洵,淡淡開口:“九千年前,如今的天帝還是儲君太子,雖說已經受了龍印,但還未真正接掌天帝之位,權利受著限製。那時的他愛上了鬼族久目,伏羲大神知道後大發雷霆,九九八十一到天雷轟得二人差點魂飛魄散。中間發生了什麽我不太清楚,隻知道後來天帝妥協了,才有了今日的天帝。”


    這些是隱晦的事情,天庭的記事官是不會記錄這些的,即便是記錄了也都是添油加醋張冠李戴一番,教人看不出事情的原委。


    九千年前,傾洹剛剛成了仙還未拿下戰神稱號,稱不上是一個引人注目的神仙。這般隱晦的事情他能知道這麽多也算是稀奇得了。


    倒是江君涸,他不明白怎麽江君涸一個千年還不到的魔族之人會知道幾千年前的天族秘史。


    “魔族的史冊上記載過。”見傾洹疑惑的目光,江君涸自發解釋,“比你知道的還要詳細。”


    宋洵抽了一下嘴角,忽然覺得魔族的人真不簡單,居然還有史官,還有史冊。文化人,恩,魔族還是有文化人的。這不,他唯一認識的就是許多文化人之中的一個。


    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也是個文化人,整個人檔次都高了。


    “……”江君涸很想嚴肅地爭吵,但是看到來自宋洵那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的時候,他無言以對,隻想一巴掌唿上去以泄心頭之憤。


    僵硬的躺在床上的沈苑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想了想,決定說句話來提醒一下還有他:“那……為什麽?當年天帝為何放棄了久目?”他隻是想隨意找一個話題,卻不知自己問得有多隱晦。


    “能有什麽原因?”江君涸彎腰拾起自己的扇子,有些心疼,“帝止要繼承天帝之位,當然隻能放棄鬼族之女。權利當前,隻能棄美人而取江山。”


    沈苑抿唇,這不是一個好的原因,卻無懈可擊。


    愛美人更愛江山,也許這就是宿命,所有帝王的宿命。


    宋洵和傾洹走後,地府一下子沒了仙氣的製壓再次恢複原先的鬧騰。孟婆迴了往生橋,去熬製自己的孟婆湯。


    鬼排成了一長串來領孟婆湯,一人一碗忘卻人間事。


    “我……我能不能不喝?”


    剛打好一碗孟婆湯就聽到這句話,孟婆抬抬眼皮子,這事兒她遇到得太多了。揮一揮手,打算放過這個人。


    “我還是很喜歡他,我不想忘記他……”那鬼好像誤會孟婆的意思了,哭哭啼啼地解釋,“我想記著他同我看的每一場折子戲,也想記著他同我走過的每一條老舊巷口,我想……我想記著他。”


    孟婆抬起頭,眼前的女子身穿紅色嫁衣,脖子上一道紅線。她估摸著,這女子是在新婚之夜被人勒死的。


    她伸手碰了碰那女子的額頭,一連串記憶竄入孟婆腦海之中,她歎了口氣:“即便,是你最愛的那人殺了你?”這女子生前溫婉賢淑卻遇人不淑,家財萬貫被艱險小人一並騙了去,身家性命也丟了。所謂的折子戲老舊巷口不過是那人欺騙的手段,並不高明,卻把這深閨小姑娘騙得團團轉。


    這般的事很常見,孟婆見慣不慣。


    那女子愣了一下,豆大的淚珠砸在了地上:“……便是如此,我也隻記得他的好。”


    世間自然是有真心的,隻是一腔真情錯付。


    孟婆笑,砸了手裏頭的碗,湯灑了一地:“下一位。”


    那艱險小人也總算做了一件好事,隻留給這姑娘美好的記憶,倒也算是積了德。


    她忽然想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人,那人白衣飄飄卻背對著她越走越遠,留下的隻有一句:‘你的真心不過草芥,如何比得過天帝之位?’


    多麽諷刺?當年她甚至不怕魂飛魄散,卻被這句話擊敗,從此不再上天庭,甘願落魄。


    誰不曾驕傲?少年時的傲骨硬生生被折斷,須知這是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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