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掛在嘴邊不免落了俗套。孟婆自飲一杯,又斟上。誰說老舊的事情不能提了?誰說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再提就沒感覺了?


    她如今再想起隻覺得心口空蕩蕩,不痛不癢,卻空洞。


    三萬年前,她由伏羲的一縷魂魄衍生,未能修成人形獨獨保留了一絲神識。後來被伏羲不慎扔入忘川河之中,洗滌一番,反而成了鬼仙。


    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個鬼仙,也是唯一一個,尊貴得很,地位更是無比的高上。用她當時的一句話可以概括她那段時間的心態:“還有誰?!”


    是,那一萬年之間她‘久目’的名號響徹整個天上地下,打得人還不得手。


    無奈,遇上了剛從西天佛祖那兒求學迴來的帝止。兩個人,一個驕橫無理,一個嚴謹呆板。


    “想什麽?”董劈手奪過被孟婆拿在手裏頭搖晃的杯子,一飲而盡,“米酒?自個兒釀的?”


    孟婆斜了他一眼,心裏頭隻管想著這杯子可是她用過的,這人可忒是不要臉:“從前的事兒。”


    “你同那帝止?”董倒也怪會猜人心思的,一猜一個準,“你同他,本就是兩路人,伏羲大神當年也沒做錯。”


    “那……七殿是覺得,孟婆和七殿就是一路人了?”孟婆挑眉冷笑,她心裏頭對伏羲的恨遠遠超過對帝止的失望。


    帝止的那番狠話她又怎能不明白?即便九千年前不明白,這九千年之間也該明白了。她隻恨帝止的懦弱,卻又恨自己的弱小,緊接著更加怨恨伏羲所謂的天地綱常。


    如今,雖說已有九千年了,她依舊無法釋懷。


    “說到底……”孟婆從胸前掏出一個杯子,給自己斟滿,“那不過是伏羲的自私。”


    “你不該如此說伏羲大神,他畢竟是你的父神,是創造你的人。”董也給自己滿上,倒入口中。這酒雖說是米酒,卻醉人得很。


    他從前就知道孟婆很漂亮,如今半眯著眼睛再去看孟婆,隻覺得她的側顏越發好看,竟是移不開眼睛。


    “七殿!”孟婆身子一側,躲開了董逐漸碰向她臉的手,“孟婆迴頭還有活,先行一步。”


    執念,誰都有。


    董舉在半空中的手動了一下,然後捏成拳垂到了身側。說到底,十個殿的閻王各自有各自的命數。但每個人都心有不甘,最不甘心的當屬十殿輪轉王薛。十個殿裏頭每個閻王都有自個兒的禁忌,像他的禁忌便是與凡人觸碰。這也沒啥,不與凡人觸碰算是輕的。十殿輪轉王的禁忌卻是終生不得動情,恩,很好,現在那人紅鸞星動。輕的便是一番天雷劈下來,往嚴重了說,那是要魂飛魄散的。


    “薛……”董抿唇,忽然覺得自己和薛同病相憐。那人碰不得情愛,他得不到愛情,可不是殊途同歸?


    江君涸講故事隻是一個插曲,眾人可沒忘了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我和傾洹會去一趟不周山……”宋洵剛開了個頭卻被傾洹打斷。


    “我一個人即可。”傾洹皺眉,“不周山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那個地方有多危險,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怎麽可能讓宋洵跟著去冒險。


    宋洵也不糾纏,爽快答應:“那你早去早迴,不要戀戰。”他在地府也聽說了那麽一點點關於傾洹的事情,也知道當年傾洹是如何一個人獨自上不周山的。


    今不同夕,那不周山聽著就不是個什麽好地方,怎麽著都該小心為上。


    對於宋洵的妥協傾洹表示很震驚,溫潤的遠山眉微微隆起,然後啞著嗓子開口:“罷了,你同我去。你我一道,我還能看管著你一些。”


    宋洵立即眉開眼笑,桃花眼都眯了起來:“你可真懂我。”


    是啊,能不懂嗎?再不懂,恐怕宋洵就該另尋他人尾隨他到不周山了。正如他放不下心宋洵一樣,宋洵如何能對孤身一人的他放得下心?


    也罷,不過是多一個人護著罷了,他還是有這個本事的。


    “去不周山前,你先同我去蜀山一趟。”傾洹看著宋洵腰間的白靳,忽然想到了自個兒仍在蜀山的那把劍,“是時候把我的菁業劍拿迴來了。”


    宋洵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你的佩劍?”


    “七千年前,我便是拿菁業殺了那不周山的鳳凰火。”傾洹點點頭,菁業是他唯一的佩劍,後來放在了蜀山,為蜀山鎮山。


    “這麽說……你殺了不周山四大鳳凰火之一,那你此次迴去豈不是會被包圍報複?”宋洵的重點走歪了,卻也是他此刻最擔心的事情。


    傾洹聳肩,伸手摸了摸宋洵的發尾:“那你留下吧。”


    “……”傾洹不過玩笑話,宋洵卻當了真,認真考慮了一番,“不行,我去了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什麽都不會的你,幫什麽?倒忙?”傾洹忍不住嗤笑出聲。


    宋洵有些窘迫,但傾洹說的沒錯。如今的他什麽也不會,去了隻會多個累贅,平白拖累了傾洹。但平心而論,傾洹沒有任何理由幫沈苑。從情從理兩方麵,合該是宋洵的因果。可如今要冒險了,卻又落到了傾洹的身上,這讓宋洵覺得自己欠了一個大大的人情。


    人情這東西,不論是誰,都還是不要欠下的比較好。從前,他欠了唐翎的,便是窮盡一生都還不起。如今若是欠了傾洹的,那他是真真覺得沒皮沒臉了。


    “我的意思是……”宋洵張嘴想要辯駁,卻發現任何說出的話都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傾洹勾唇淺笑,伸手攬過宋洵的脖子,額頭碰了一下宋洵的:“你且需明白,你同我不分彼此。你若想去,我便護你就是了。不想去,大可以在蜀山等我。又或者留在這兒。你有許多種選擇,全憑你自己的想法,沒人能左右得了你。就像從前。”


    “……去。”這個時候掉眼淚就顯得有些娘們了,但宋洵是真的覺得心裏頭一陣溫暖。往事雖然痛苦,但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心上人說著體己話能懂他,他還有什麽不滿?


    江君涸站在一邊,眼睛覺得萬分刺痛,心裏也不舒服。壞掉的折扇被他捏在手中翻來覆去,最後手一鬆,‘啪嗒’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如果這是一個人間話本子上的故事,那宋洵和傾洹的愛情從此刻開始就要開花結果了,而這個故事即將走向結局。


    也許,從頭到尾他都白忙活了。說實在的,他也沒忙活啥,但總覺得渾身無力心裏頭空蕩蕩的。


    “謝謝。”沈苑蠕動著嘴唇,微微一笑。從前活著的時候,他沒能和這二人說上一句‘謝謝’,如今重逢,看著兩人為他奔波,總算有了個適當的名目說上這麽一句了。


    不記得是誰說過的,但總記得那一句話:“‘謝謝’和‘對不起’,這是一個人最該說的五個字。”


    人要懂得感恩也要懂得愧疚,這樣才不枉在人世間走上這麽一遭。


    宋洵抿唇:“你的謝謝我不敢收,但是,對不起,文覃。”


    “嗬嗬,宋先生,謝謝你的‘對不起’。”沈苑笑得眯起了眼睛,誰沒有過難堪的往事呢?何必揪著不放?一句‘對不起’一句‘沒關係’,放過彼此。


    “誒,這不是……”雲頭上,一紅衣男子一手端著一本冊子,一手牽著一個紅衣小童。他眉微微挑起,看著正往西天趕去的蓮愫,“那個剛上位的小仙,嘶~叫什麽來著?”


    “蓮愫仙子。”那紅衣小童開口提示,肥嘟嘟的身子赫然是當日來尋傾洹的那位小仙童,“仙人,咱可能記著點?”


    說著小仙童還用略帶鄙夷的眼神看著紅衣男子,嘴唇微微嘟起,怪可愛的模樣。


    男子‘嘿’一聲,伸手掐住小仙童的腮幫子:“阿雍,你倒是長膽子了,都敢這麽和我說話了。”


    阿雍被掐的‘嗷嗷’直叫喚,還叫的特別誇張,生怕男子聽不到似的:“仙人下手輕些,輕些!阿雍的臉皮快被仙人給拽下來了!哎喲!”


    聽著阿雍的叫喚聲,男子略微不忍,鬆了手,手指彎起輕輕敲了一下阿雍的腦門:“裝,就你會裝!還演起來了!”


    阿雍捂住自己被敲了一下的腦門,大眼睛淚汪汪:“仙人,你的心真狠,這麽一下阿雍可是要被敲笨了的。”


    “笨死你算了。”男子咬牙切齒,卻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雍的腦門,“我讓你送個信今兒個才迴,幹什麽去了?”


    “誒,我迴來的時候路過一個樹林,見裏頭果子嬌豔,邊吃了一會兒果子。”阿雍舉起肥嘟嘟的手,“阿雍保證,沒幹壞事。”


    男子無奈地笑了笑,看著阿雍此刻耍無賴的模樣,隻覺得腦子疼。


    武雍啊武雍,你怎麽投胎轉世卻換了個性格?


    “仙人……”阿雍抓著男子的手搖了搖,“咱們迴去吧,月老殿沒我們會淒涼。”


    “誰同你說的?”男子把冊子塞入懷中,彎腰伸手一把抱起阿雍,“學得如此油腔滑調。”


    “暮姐姐同我說的。”阿雍笑了起來,“她說,月老殿就數月老您和阿雍最鬧騰,兩個人擱在一塊兒能把月老殿掀了。”


    男子抽了下嘴角,怪隻怪他沒什麽威嚴,看把他殿裏頭的人給慣成什麽樣了?!


    “你見到了傾洹,他如何說?”


    “上仙說,他同那十殿是天定姻緣,遲早是要上姻緣石的。”


    “嗬……世間姻緣,緣起緣滅,他豈能說得準?”


    “何為姻緣?”


    “執念一生,糾纏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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