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怕紀桓執意要留在洛寧縣縣官的位子上,這迴接任的官員來得很快。紀桓同新官交接順利,告別了何嬸柳文軒等人,竹石還在收拾行李,外頭便來了江府的仆役——錢老大要請紀桓前去小住。


    燕霖在旁一聽,當即不以為然:“若要找個地方修養身體,江府雖不差,但怎麽也比不上洛陽王宮吧?”


    紀桓笑了笑,順手推舟,邀洛陽王一起去江府看看。


    陳二如今的身份是江府大管家,站在門口迎接紀桓。錢老大對待紀桓很客氣,卻不像陳二這樣,客氣中帶著誠懇和寬厚的意味。陳二江湖閱曆豐富、處事圓滑周到,沒有江湖人士的匪氣,相處一深,都不難發現此人通達世事的智慧。


    不請自來的洛陽王對上陳二,眉目一展:“又見麵了。”


    陳二迴以一笑,朝洛陽王抱拳作揖,又將紀桓迎進門,邊走邊道:“按楚姬姑娘開的單子,府中存了不少藥材,仆人會每天將湯藥端給公子,還望紀公子不要嫌麻煩。”


    紀桓:“……”


    他搬進燕疏原先所住的院落,名梨雪院,小花園裏栽了霜桂。紀桓始終沒把楚姬送的香囊佩戴在身上,然而那股桂花香氣已在他身上停了太久,細細去嗅,還是能感覺到。


    錢老大豪氣一揮,給梨雪院配了十個丫鬟,八個雜役,全供竹石指揮。竹石高興極了,明墨探頭探腦來找他,兩個少年不知何時已親如兄弟,紀桓見狀,索性讓他們一塊玩兒去。


    晚上有接風宴。


    江府的菜肴做得極為精細,一道道端上來,每道分量都不多,以素為主,油脂很少,口味偏淡。


    紀桓內心其實很無奈,這半個多月來,人人都把他當做了弱不禁風的病秧子,而且還時時刻刻處處提醒他要保重身體。一道湯撇淨油,加了十幾味中藥,幾乎沒放鹽,入口隻是苦,比何嬸做得還過分。


    藥苦也就罷了,菜也苦。


    相比之下,同桌的其他人愜意得很,小火爐煨燙著黃酒。


    燕霖也是一個善飲的,愜意地眯起眸子笑:“這花雕還是楚地的最好,其他地方比不上,差遠了。”


    入座的除了紀桓和燕霖,隻有錢老大和陳二作陪。


    陳二為洛陽王添酒,笑道:“聽王爺說的,莫非以前去過楚地?”


    “當然。”燕霖笑得玩世不恭,“江南道盡是溫香軟玉,美女如雲,本王怎會沒去過?”他向陳二抬手舉杯,“說來楚地才真正是談笑風生樓的地盤,陳二哥,日後本王再去,免不了還要你關照呀。”


    紀桓聽燕霖這麽說了一通,便知這人還要發作,默不作聲地喝湯。對麵的錢老大則是聽之任之的態度,頗有興趣地挑菜吃。


    不想卻是陳二先發製人,笑道:“關照不敢當,隻是王爺這麽一說,小的倒是想起來了,原來早在十多年前就曾見過王爺。”


    燕霖一愣,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陳二:“現在想想,王爺幼時長得同主子一般可愛,就是不在幻墟,也是個神仙般的小孩兒。隻是十多年前王爺不過兩三歲,很多事情要眼下記得也難,當然不記得我們幾個奴才。”


    燕霖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他確實不知道錢老大陳二等人,也不曉得談笑風生樓的人從小護在燕疏身邊。


    紀桓很意外,原來燕霖早就知道了燕疏的存在?


    “燕疏是我弟弟。”


    未幾,燕霖冷哼一聲,他這麽說,也就是承認了這份血緣羈絆,“他現在孤身一人究竟去了哪兒?是什麽情況,你們識相點就交代出來!”


    ……實在沒想到。紀桓想,原來燕霖是為了燕疏的安危,才說要同他一起前往邊關。


    “主子在瑰城。”


    陳二看向紀桓,溫和道,“我上次說的依然算數,而隻要紀公子願意,談笑風生樓分布在整個黃河以北的人手都可以聽候公子差遣。”


    錢老大停箸,沒說話。


    紀桓麵露疑惑。


    燕霖冷笑:“陳二哥,你這是在跟燕疏對著幹。”


    紀桓問陳二:“為什麽?”


    燕疏費力把他往安全的地方推,陳二卻鼓動他靠近燕疏,甚至願意調動整個談笑風生樓來幫助他。


    洛陽王說的沒錯,這是在跟燕疏對著幹。


    錢老大終於開口:“老二,此事確實太莽撞了,小疏若是迴來……”


    陳二不緊不慢地打斷,聲音不大,卻很堅定:“今天就算我們不出手,紀公子也不會老老實實跟著小疏的安排走。早在陝州一戰中,我們就應該明白,紀公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嗎?眼下主子進瑰城,這個決定做得太過輕率和莽撞,如若他身陷危難,至少瑰城還有紀公子能幫助他。”


    對於陳二而言,紀桓身體的不適遠遠沒有燕疏的安全來得重要。


    燕疏是談笑風生樓說一不二之主,他決定的事情,不管是錢老大還是陳二都無法阻攔。但是陳二相信紀桓不一樣,他能夠幫助燕疏,他認為,如同陝州一戰一樣,隻要給紀桓一份權力,紀桓就能陡然扭轉局勢。


    所以他可以送上手中一切的勢力。


    了然之餘,紀桓的心不由吊了上來:“他在瑰城有危險?”


    陳二點頭:“東匈奴王的王子和公主進了瑰城,主子如今正在霍紮的眼皮子底下……”


    瑰城地近邊關,是大燕和匈奴交易最繁華熱鬧的城市。可以說,瑰城是兩國和約實行得最好的地方,以商旅最多,漢人和匈奴能笑談生意,隻講利不講義,什麽理兒都比不過絲綢茶葉換牛羊毛皮。


    而匈奴如今分東西兩支,目前東單於冒延明顯強於西單於胡頓耶,兩個單於皆是赫沫爾之子。赫沫爾一生彪悍,膝下子女將近三十人。


    東單於冒延能從眾多兄弟中殺出,其膽略野心自然不小,本人也十分的英武,有勇有謀。他心愛的王妃給他育有一男一女,女兒伊哲公主,據說是匈奴最漂亮的女子,英姿颯爽,就連騎射都不輸男兒,最得東單於的喜愛。


    目前伊哲公主人在瑰城。


    “據說是追霍紮而來,將人堵在了瑰城。”陳二表情有點不自然,說,“伊哲公主想嫁給霍紮。”


    燕霖挑眉:“霍紮不是匈奴王族中人嗎?不過,要是伊哲公主嫁給霍紮,東單於也就大可放心了,不至於防備女婿啊。”


    紀桓遲疑:“……他母親是漢人,那他的父親是?”


    陳二和錢老大對視一眼。


    “霍紮的父親,就是赫沫爾。他由於母親的漢人血統,加上赫沫爾的輕視,一直不怎麽被族人承認,未效力東單於之前,霍紮這個名字很少用,多用漢人名字,想來就是霍懷謙。”


    錢老大接過陳二的話,進一步解釋:“霍紮原先在王族中的存在感便弱,早幾年又一直呆在中原,他迴來後,族中一片手足殘殺,混亂至極,根據我們的推斷,他多半是同東單於達成了交易。冒延隻想要幫手,不想多一個親弟弟跟他奪位,於是霍紮成了籠統的王族中人,在東單於的有意封口下,漸漸也沒人知道他其實是赫沫爾的幼子。”


    所以,霍紮等於是伊哲公主的親叔叔……


    紀桓的心猛地一跳:“那燕疏想做什麽?”


    陳二竟然一時語噎,許久道:“主子……恐怕又要使一些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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