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經算是借到了盤古之力,然而這兩日的時間施勳卻也是沒有半點停閑,因為按照鬼穀子所說,盤古之力乃是修煉體魄,與道家心法以氣修行的柔和不同,這東西不僅及其霸道,吸收起來也能要人半條老命。


    而若想要完全吸收這盤古之力,不僅需要祭祀時對泰山之心的催動,還要有能夠吸納先天靈氣的法陣至於泰山之心的心眼上,借助靈氣來融和盤古之力。


    心眼便是石敢當與岩壁相接之地的那處泉眼,這東西好找,靈氣濃鬱的程度幾乎聞都聞得到,這地方最是利於修行,兩日內,施勳與鬼穀子一邊收集東西於泉眼布陣,一邊又加緊修煉體內真氣,以便借力當日不會出現差錯。


    兩日時間轉瞬而逝,當晚,整個峽穀內仿佛完全換了個景色,無數的紅綢高高掛於橡樹繁密的枝葉間,如少女豔紅的裙擺般在風中旋轉飄拂。


    縱橫交錯的溪流之中被放進了一盞盞明燈,順著石敢當下水流的波動,一點點的推向穀內四處,一時間,流水如銀河,源源不斷的照亮了峽穀內所有的角落。


    穀內的族人因著祭祀,早早的便換上了一身新衣,男子們獸皮著身,還要掛上祭祀用的飾品,扛著祭品拎著長矛往返於古木與泰山之心兩邊。


    女子們穿上大紅色的裙袍,肩上搭著紅綢布,伴著額前飾品叮當的脆響,發出悅耳的嬌笑聲,而扒著橡樹枝打鬧的孩童們,頸間都被係上了小塊的石敢當,驅除邪煞,保佑年年平安。


    施勳和鬼穀子兩人也算沾了喜氣,皆換上了盤古一族的衣衫,因著他倆是外族人,怕兩人穿不習慣這獸皮,族長還特意讓人給趕製了兩件裏衫,套在了獸皮裏麵。


    然而即便是這樣,穿慣了綾羅綢衫的兩人還是忍不住地抓撓一下,總感覺身上紮滿了毛似得,尤其是鬼穀子,這家夥的麵部表情打從穿上獸皮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僵硬的了。


    垂頭把玩著胸前的飾品,施勳扭過臉看著往日仙風道骨的鬼穀子被個獸皮折磨的慘不忍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終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兩人此時正站在那與崖壁相接的石敢當下,幫著搬運祭品的族人們搭把手,巫良在另一旁抬起柴木走來,遠遠的衝著施勳揮了揮手。


    這家夥在族內的地位應該不低,琳琅滿目的飾品掛滿了整個胸口,甚至頭頂也帶著別的男子沒有的額飾,丁零當啷的格外顯眼。


    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大步跑來施勳身邊,似乎注意到施勳目光停駐的地方,巫良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唇,將頭上的飾品一把抓下,挑出一根遞與施勳身前。


    眉頭一挑,施勳眨巴眨巴眼,伸手指了指那額飾,“給我?”


    “送你了。”將額飾放到施勳手上,巫良黑眸中帶著些許暖意。


    茫然的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巫良為什麽送自己額飾,但琢磨著既然人家送自己東西自己也得有點迴禮才好。


    正想著要不要把胸前掛著的東西摘下來,就聽旁邊一聲暗咳傳來,施勳下意識的扭了下頭,剛巧看到鬼穀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施勳:“……”


    為什麽鬼穀子會露出這種奇葩表情,他明明什麽也沒做啊好麽?


    心思一轉,施勳微微明白了過來,估計這互贈飾品在盤古族內也是某種儀式,不能隨意贈送的。


    這下子,放在胸口的飾品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想了想,施勳幹脆厚著臉皮將額飾掛在了手腕上,衝著巫良溫笑著點了點頭。


    雙眸微微一黯,巫良欲言又止地看著施勳,剛想要說些什麽,一陣衝天的鼓聲轟然而響,萬把篝火由溪道兩旁星星點點的燃起,祭祀開始了。


    祭祀開始的一瞬間,施勳和鬼穀子二人早已躍上了石敢當,落在了泉眼之旁,崖下,所有的族人站立於橡樹下,女子們伴著鼓點在旋轉中踩踏於男子的肩上,將頸間的紅綢高舉於頭上,像是對一位古老而崇高的老者表達著自己最真誠的敬意。


    抿唇站於崖邊,施勳微眯起眼眸看著峽穀內這壯觀而浩大的祭拜,莞爾道:“有時候,真想就這麽停在這裏。”


    上前一步,鬼穀子淡淡道:“你想過幾次?”


    “很多,很多次。”吸了吸鼻子,施勳說:“從秦至此,每一世中,總會有些東西讓我這麽想。”


    “但是每一次,也隻不過是想想罷了,過去的曆史已經是時間軸上的一股洪流,它衝遠了,便不由人去追趕。”


    巨大的火苗由樹前冉冉升騰,漫天紅綢籠罩在整個樹冠之中,族長由屋中緩緩而出,虔誠接過擺放於最前方的紅綢。


    轉開眼眸,施勳輕聲低語:“而我則是在這洪流中逆行的人,一路向前,無法停留。”


    這是從一開始便以注定的事情,秦時月,三國雪,千古帝王,英雄兒郎,無論如何他始終都在一步步的向前行去,追尋曆史最終的源頭。


    雙眸溫和地注視著鬼穀子,施勳微低下頭,朝他莊重一拜,“子冠,謝謝你。”


    似乎沒想到施勳會來這麽一出,鬼穀子臉色微紅,局促的擺了擺手,躊躇了片刻終是伸手將施勳扶起,低低歎了口氣,“這是我該做的。”


    眼眸中帶著些許溫和與淡淡的澀意,鬼穀子似乎終於放下了什麽,沉默半晌後,緩緩吐出了口氣,“施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河洛這麽做究竟是為何,這些因果跟你又有何關係。”


    雙瞳微微一縮,施勳不敢置信地看向鬼穀子。


    “以前一直不跟你說,是怕壞了曆史招來天罰,但如今卻是無事了。”微微一笑,鬼穀子悵然道:“你已不再需要我的幫助。”


    “不,不是…不說也沒關係……”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施勳下意識的說道。


    “遲早要知道的。”雙手輕輕用力按於施勳肩上,鬼穀子說:“施勳,你可知洪荒一說。”


    唿吸微屏,施勳略帶顫抖得點了點頭。


    “一切的源頭隻不過是洪荒內一個因果而已,但為了這個,你與河洛二人已輪迴了萬年。”


    “輪迴?”喃喃著抬起眼眸,施勳仿佛迴到與河洛初見之時,金眸閃爍,一眼萬年。


    “對,輪迴。”鬼穀子說:“這是輪迴,卻不隻是你一個人的輪迴,你的弟弟,你與河洛的相遇,你所經曆的一切,甚至是天下眾生都在輪迴之中,你由輪迴中完結因果,追尋到最初的本源,輪迴的引始,那便是洪荒時期。”


    “然而一旦你在因果中出現差錯,那便會再度重墜輪迴,而這時,整個六道乃至天下蒼生都會和你同墜輪迴,因果重歸,曆史迴溯,萬物一輪迴。”


    完全被鬼穀子話中之意震撼,施勳霎時間動容不已。


    萬物一輪迴,也就是說,由他墜入輪迴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會倒流於曆史最初的時間,一點點的重演,直到他再度出現與河洛相遇,進入曆史之中,包括施迪的死亡,包括他與所有人的相遇,包括他的一言一行,親手導致的因果,而這一切,很可能已經上演了千次,甚至是萬次。


    艱難的轉過頭,施勳喃喃道:“那河洛他……”


    “但唯有河洛,他跳脫於六界之外,保留著所有的記憶。”


    怔怔的看著鬼穀子,施勳有些說不出話來。


    輕歎了一聲,鬼穀子也不禁慨然:“他的記憶會流落於曆史之中,魂體則在所有的輪迴重啟之後來到最後一世找到你,助你完結因果,收集法器,而每當一個法器迴歸,他便恢複一部分的記憶,直至重歸洪荒。”


    “我是不是,失敗過。”半晌,施勳問。


    點了點頭,鬼穀子道:“就是在此世,你因孫臏而死,卻未曾解決他的怨憎。”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施勳眼眶紅的兔子似得,望著峽穀內歡聲四起的祭典,顫抖的抿住了唇瓣。


    兩人身旁的法陣散發著柔和的金光,像是穿透了鬼穀子的身體,映射在了施勳眸中。


    注意到了這點不尋常,施勳抬頭看向鬼穀子。


    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鬼穀子繼續道:“因此,孫臏在上一個輪迴中所遺留的怨憎與此世相重疊,導致此世因果強橫,變為了洪荒前最大的一個因果。”


    “所以河洛才會代替我,想讓最後的因果落在他身上,是麽?”施勳問。


    “這隻是其一。”鬼穀子答道:“你二人的因果源頭處在洪荒,此世乃是最接近洪荒的一世,亦是洪荒前最後的一個因果,就像是欲要得道先渡天劫一般,想要穿過此次曆史,所付出的東西必是龐大。”


    “若是因果完全消除,此世過後,你便會被抹去一切記憶重歸洪荒,以新生經曆一切,來找到那個最初的因果,而河洛也會與你一同重生,元神迴歸天道。”


    “也就是說,他無法再伴於你身邊,此前所發生的一切,皆會被你二人遺忘。”


    “河洛想陪著你,他也知道,你亦不想忘記他。”似乎對這二人甚是無奈,鬼穀子輕笑了一聲,溫和的拍了拍施勳的肩膀。


    “對,我不想忘了他。”施勳啞聲道。


    鼓點聲陣陣迴蕩於整個峽穀之內,石敢當前明亮的篝火越燃越高,族人們順著溪道沿路走至山前,將收集的火把擺放至篝火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熠熠生輝。


    不知是由誰口中發出的歌聲,女子清亮的聲音幾乎穿透雲霄,緊接著,男子們渾厚的歌聲響起,他們緩緩圍繞至圓環四周,緩緩跪拜在石敢當前。


    鬼穀子的身影越發的模糊了起來,他索性拉著施勳坐在了崖邊,不讓施勳扭過頭看他。


    “萬年的輪迴幾乎已將他逼入了絕境,因此河洛想賭一把,他想讓你們二人在這最後一世中,脫離天道的看管,所以河洛才幹脆將孫臏的怨憎激發至最大,這樣因果擴大之後,他便能借此機會犧牲全身之力來阻攔因果,在元神散盡的一瞬間脫離天道,以自毀的方法留一線生機。”


    施勳壓抑不住的吸了口氣,驚愣道:“河洛想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對,置之死地而後生,然而因果的強度是他所不能預計的,他此法雖可行,成功的幾率卻是微乎其微,因此需要你去助他。”話語微微一頓,鬼穀子遲疑道:“但稍有不慎,因果的力量亦是你無法承受的。”


    “河洛擔心我不讓他冒這個險。”施勳聲音中含著細微的哽噎,“他自始至終都在瞞著我,他不願讓我受傷,卻又怕我會因此而阻攔他。”


    隆隆鼓聲再度敲響,峽穀內歌聲迴蕩,女子們由圓環內高高躍起,火紅的長裙如黑夜中燃燒的火焰般旋轉而起,霎時間,石敢當前焰火飛騰,亮如白晝。


    不遠處,溪流內明燈匯聚於橡樹之前,整個碩大的樹冠透出璀璨的光芒,家家戶戶燈火如星,仿如億萬年之久,曆史長河之中無數已逝的時光。


    而就在此時,泉眼處法陣中的金芒轟然而起,爆發出強烈的金光,籠罩了整個泰山之心。


    “時間到了。”站起身,鬼穀子揮手灑出數千道金符重重疊疊覆於法陣之上,聚成了一個容納一人踏進的陣口。


    “天道已經有所察覺,我此番話語說出,已不能停留於曆史之中,便就此將這脫離天道的方法告知與你。”


    說話間將一道金符揮至施勳心口,鬼穀子低聲道:“我打進你心口的金符中繪製著收歸元神的陣法,你務必要在穀內好好修煉,待到恰當的時間將它使出。”


    “恰當的時間。”腦中微微一震,施勳脫口而出:“馬陵之戰。”


    馬陵之戰乃是龐涓於孫臏兩人於曆史上的最後一場大戰,也是這場大戰使得龐涓的身死,孫臏亦就此辭官隱居,而河洛既然代替了他的曆史,必會借此次大戰與孫臏相鬥,從而引發怨憎。


    “沒錯。”鬼穀子點頭道:“河洛為了抵禦怨憎的力量必會恢複元神,此時天道有所感應,因果將會放大無數倍映射於他的身上,摧毀他的元神,元神碎裂後會化為數到迴歸天道,隻有這一瞬間,天道是無法顧及到你的。”


    “你體內有道德經,它乃天道的一部分,可以助你避開因果,盤古之力則可以強化你的肉身,讓你能夠在短時間內抵禦天道,並在靠近河洛之時不會被其威壓毀滅身形,而你則要趁此時使出陣法,將他的本命元神收於心口,這樣,河洛的元神便可逃脫天道,不受輪迴。”


    “這樣,河洛雖會因元神不全重生洪荒,但那留在你心口的最後一絲元神卻可保留你的記憶,並指引你在洪荒中與他重逢。”


    點了點施勳的心口,鬼穀子莞爾道:“他與你心脈相連,待你尋找到他所有的元神之後,此時河洛便會恢複所有的記憶與力量,伴你共同了結那最開始的因果。”


    眼眶微紅的看著鬼穀子於光芒中逐漸消失的身影,施勳喃喃道:“這最開始的因果又究竟是什麽……”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世間所有的因果皆是由一個演化而成,而那就是一切的本因。”


    “天道所止,我言盡於此,然而脫離天道後,你到洪荒後便再無所顧忌,你隻要找到那個因果,一切便會停止。”


    金光中,鬼穀子的身形緩慢的變化著,最後停駐於一個身著道衫不苟言笑的青年,青年微眨了眨眼,唇角勾出抹笑意,“我相信你施勳,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青年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舍,像是在與一個守了萬年的老友道別,留戀地注視著施勳,唇角微動,道出最後一句話語。


    “真可惜,不能在幫你了……帝…俊。”


    金符散發出從未有過的強烈光輝,一縷縷的繞至施勳身側,牽引著他走至法陣前方。


    潺潺泉水流動,萬千篝火映在施勳眸中,泛出無數飄蕩於空中的細小火星,匯作一股黑夜中燦爛的星河洪流,那是前所未見的,一種炫麗到極致的景象。


    那場景極美,美得驚心動魄,壯觀到讓人震撼,然而最令人動容的,卻是所有人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力量與歡笑。


    看了片刻,施勳轉過身站至了泉邊。


    這下他身邊是真真正正的沒有一個人了,不過沒關係,因為這次要由他去拯救河洛,河洛還在等著他。


    施勳眼角有些濕潤,他探出手在心口輕輕一拍,明亮的雙眸映著跳躍的金符,帶出些許堅定,緩緩踏入了陣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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